第19章 ? 章
19 第 19 章
于朵聽周老師這麽說, 也覺得挺有道理的。那高老師一家就算是要熬出頭了。
周老師最後還道:“于朵,你的工作能落實麽?”
“還不知道。不過我大哥已經答應如果工作落空,送我去讀高中。”
不管父母留下的錢這回鬧不鬧得下來, 但這一條是能保障的了。
周老師點頭, “那就好。你不去讀高中,真的可惜了!你們這個年紀的人趕上了恢複高考, 千萬不要錯過了。”
于朵點頭,“我知道的, 老師。讀高中也是我極力争取來的。”
這會兒進了高家,于朵幾個房間看了看,高老師确實不在。
于是便開始拆床帳、被套、床單這些準備開始洗。
今天下午出太陽了呢, 洗着不會凍手。
她先拿了大盆子到庭院裏把這些泡上。
水可以溶解50%——60%的污漬, 泡個十來分鐘再洗比較省事也比較省洗衣粉。
然後于朵又進去開始打掃衛生。
高老師一個人在家, 也不會弄得多髒。
只不過她腿腳不便,于朵就讓她擱着別動。自己半個月來打掃、收拾一次也就是了。
反正也不用待客。
老師這種身份,這些年是大多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牛鬼蛇神。
就是老師這個群體之間也不走動的, 人人自危。
打掃書房的時候, 于朵看到桌上放着《英漢大辭典》和老花鏡, 還有《人民日報》。
有《人民日報》正常。高老師也在學習、研讀剛閉幕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政策嘛。
但這本《英漢大辭典》, 是可以公然擺出來的東西麽?
桌上的紙上還寫着一些英文單詞和漢字。
有些單詞老長一串了!
以高老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做派,她敢這麽公然擺着, 還寫了這麽寫英文單詞。
應該就是現在應該不管這茬了吧。
畢竟雖然很少客人會來,但小将們随時可能破門而入的。
所以于朵也沒有急吼吼的趕緊給收起來。
于朵不認識英文單詞,如今又沒開英語課。
而且,有海外關系之前十多年是原罪, 誰也不敢私下學外語的。
看來, 時局是在發生重大變化了啊!
她一邊抹着桌子, 一邊想着:這就是新聞裏說的撥亂反正了麽?
高老師是拄着拐杖出去接電話了。
回來看到庭院裏泡着床單、被套這些,大門也敞開着,就知道是于朵過來了。
這孩子是幹完廠裏的活兒就過來了啊,都沒等元旦之後再來。
“于朵——”
書房外傳來拐杖一下一下敲擊地面的聲音。
于朵拿着抹布迎了出去,“高老師——”
高老師走進來,“你這孩子,也沒說在家多歇歇就跑來了。來,你坐下,我有件事和你說。”
于朵扶她在舊沙發上落座,“是師丈他們要回來了麽?”
高老師這面帶微笑的樣子可真是少見。
于朵印象中,自從她調到子弟校一直面帶輕愁。
尤其是師丈和師兄去勞動改造、她自己的腿也被打壞之後,就更是一臉愁苦。
陡然這麽眉飛色舞,于朵還不太習慣呢。
高老師搖頭,“他的事還沒有确信。但既然那十年最難的日子都熬過來了,以後應該會越來越好的。估計他們爺倆離回來也不遠了。我要跟你說的是另一件事。”
“什麽事?”
“前幾天有一個老朋友來找我了。他是外文出版社的編輯,說是要找一批英語好的人翻譯一些文章、書稿。”
懂英語的人如今可不好找,萬裏挑一都未必有。
50年代起華國人去留學基本就是去毛熊國,那學的是俄語。
學英語的那會兒就是鳳毛麟角。
後來就連俄語也不讓學了。
新生代完全沒有途徑去學習的。
也就一年前恢複高考,華國大地上才重又有了英語課。
但只學了一年,要做翻譯還差些火候。
外文出版社準備出版一些刊物甚至可能是翻譯小說。
目前還在籌備階段。
她那個老朋友想來想去,又要懂外語、又要人在北京方便溝通。
還得要敢吃螃蟹的。
就把高老師想起來了。
畢竟過去十年這類人被整得太慘了。
這會兒雖然解放思想、對外開放的口號已經喊出來了。
但是很多人還是跟驚弓之鳥似的。
高老師不是不怕事,她也怕!這條腿就是前車之鑒。
但是她需要錢,非常需要!
就平時她的工資也全花在了治腿上。至少買些藥讓發作的時候好過些。
不然她一個孤老太太自己用一份工資,其實用不完的。
但因為拖着一條傷殘的腿,那就買藥都不夠錢了。
痛起來的時候如果已經沒錢了,也只好硬忍着。痛苦極了!
要不是還想等着那爺倆回來一家團圓,她搞不好被鬥了,都不想活的。
如今不會再有人上門找老師的麻煩了,她想掙點錢去治腿。
這十年不但高老師,就連周老師他們也都被自己的學生鬥過。
所以這時候大家還是戰戰兢兢的。
一開始高老師也猶豫,怕又卷進是非裏。對方在講了政策之外,還用治腿誘惑她。
這個誘惑太大了!
她的腿還有得治,只是沒錢而已。
“他們說到時候看我提供的翻譯稿件的質量再定。如果質量過關,千字暫定3-5元。”
高老師的英語是師丈教的,跟當年把英語用成了第二母語的師丈比肯定不如。
但如今矮子裏拔高子,她就算不錯的了。
于朵小心翼翼地道:“真的不會有事麽?”
從二姐下鄉開始,那場運動就算波及到她家了。
時代的一粒沙,對普通人家來說就是一座背負不起的高山。
另外,她看到前些年很多老師都被整得很慘。被罵成臭九流,牛鬼蛇神。
尤其高老師這條腿當初生生被打斷,也是因為有人舉報她家裏有英文書信。
英文書信前些年可是‘大毒瘤’!
要不是從小爸爸就教于朵無論什麽情形下一定要尊師重教,要記得天地君親師。
前些年她也是不太敢再接近這些老師的。
高老師道:“我本來也有點怕,拿不定主意。但畢竟來找我的是外文出版社的編輯,這是國家單位。就和《人民日報》一樣,代表着政策風向的。而且當時他就說前段時日我們國家就在跟漂亮國進行正式建交的談判。這不,這個月中旬确切消息就出來了:從79年元旦開始正式建交。你說都到這步了,英語肯定是用得上的啊。”
只要跟外國人打交道,英語就是必不可少的工具。
于朵放下了大半擔憂,也挺替高老師高興的,“那可太好了,攢夠錢老師你就能去醫腿了。”
既然是這樣的情況,那就是冒點風險也值得了。
高老師點頭,“我想在他們父子回來前就治好,不想他們看到了心頭該多難受。我真是枉費了你師丈替我謀劃一場。而且這條腿這麽拖着做什麽都不方便,變天的時候尤其的不舒服。嗯,我說了這麽多,你敢不敢跟我一起掙這個錢啊?”
這幾年受惠于于朵,高老師心頭一直想回報她。
只是之前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但這回,只要真的公布華國和漂亮國建交,她覺得翻譯工作就可以大膽開展起來了。
于朵一愣,“我完全不懂英語,怎麽能掙得了這個錢啊?”
一千字3-5元,真好!
哪怕定的最低價3元,高老師一天掙十塊、八塊錢也不成問題吧。
如果做熟了,還可能更多。她教音樂的,空閑時間多。
于朵自己坐小半天糊100個火柴盒才掙三毛錢,而且還不是想糊就能糊的。
這就是知識的價值吧!
嗯,她真的必須繼續讀高中才行。
高老師道:“于朵,如果真的從事翻譯工作,我需要一個助手來幫我謄抄中文稿件。這樣我可以節約更多的時間來進行翻譯。這個人選的要求可不低哦。得是字寫得很好,能真正幫到我的人。你來幫我吧,我分你10%的報酬。”
她這幾年确實被那些人整怕了。旁人來她家裏她會非常不習慣的。
甚至聽到陌生的腳步聲都會害怕。
那些人那個時候經常就是一擁而入,然後她的苦難就開始了。
于朵的字寫得很好,而且相處起來也有默契。
有于朵幫襯,她的工作效率肯定能因此提高。
而且,也能對這孩子有所回報。
如今,就沒人不缺錢的。尤其于朵謀劃的那個工作,不是現在可能會有變數麽?
于朵張張嘴巴,那她豈不是一天也能掙個塊兒八毛?
一個月下來這可是不小的數字,都快趕上她嫂子的工資了。
她二姐和嫂子為了那個工作,這些年簡直互相仇視啊。
而她需要做的只是謄抄中文而已。
就把老師做的翻譯中文稿件,整整齊齊的謄寫一遍。她可能是淩亂的寫在草稿紙上,還可能有所删削、修改。
如果老師把時間花在謄抄上,确實會浪費她翻譯稿件的時間。
雇傭一個人做這件事的确是最佳選擇。
而且,只是謄抄一下中文稿件,應該費不了多少時間。
老師年紀大了,一天頂多拿4-6個小時做翻譯工作。
她做謄抄,一天一到兩小時應該就夠了。
她用粉筆字抄文章一個小時都能寫上千字,用鋼筆會更快。
不管她明年是到宣傳科上班還是重新去讀高中,都可以抽出時間來做這個的。
甚至可以攢到晚上、周末一起謄抄。
反正她之前半個月來高老師這裏一次,每回也要耽擱一兩個小時的。
如果能掙上這個錢,她目前的困擾可以說迎刃而解啊。
現在只要能掙錢,她有什麽不敢幹的?何況高老師說得很清楚,這件事是有上頭支持的。
“高老師,真的可以麽?”
于朵有點激動。
她在宣傳科打了幾年雜,謀求的不就是一個15元月工資的臨時工麽。
想不到會寫字都能掙錢啊,而且是計件掙錢。
嗯,翻譯那一步才是必不可少的,抄寫換個人來其實也行。
高老師點頭,“老師還能哄騙你不成?而且,華國和漂亮國正式建交,這就是邁出了對外開放的第一步。外語尤其是英語,以後一定會大有用武之地。老師可以教你英語!”
她當初只是為了和丈夫有更多的共同語言,并且能夠輔助他直接查詢英文資料才學的。
但不管聽說讀寫,學得都還是不錯的。
解放前她還用收音機收聽BBC廣播電臺呢。
不過,這門技能終歸是多年沒有用過了。
所以她才找那個編輯朋友借了一本《英漢大辭典》,再熟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