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蟬鳴不止的夏天，有我最愛的少年……
第33章 33 蟬鳴不止的夏天，有我最愛的少年……
放學後, 葉盛寧還是去了一趟醫院。
方蓉已經醒了，她已經度過了危險期，臉色依舊蒼白, 點滴輸完，手背上留下了青青點點的針眼。
葉盛寧心疼的握着她的手，看着那些痕跡。
眼淚啪嗒一下, 又掉了下來。
方蓉是今天早上醒過來的, 經過陸平的悉心照料, 這會兒她精神很好，看着偷偷抹掉眼淚的葉盛寧。
她也心疼。
“怎麽哭了？”
知道她可能是擔心她，方蓉笑着說：“媽媽沒事, 已經好了, 真的。”
葉盛寧還是掉眼淚。
方蓉的心裏便跟着酸楚，眼眶也跟着酸澀着起了水霧，她反手握緊女兒的手, 抿開沒什麽血色的唇角, 聲音輕柔的笑她，“馬上就要上大學了, 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這麽愛哭呢。”
葉盛寧将眼淚擦幹，用那雙朦胧霧色的眼睛看她，她抽了抽氣, “我沒哭，我就是高興。”
她露出笑容，聲音顫抖, “您能沒事真好，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在醫院陪着方蓉說了很久的話，直到她疲憊睡去, 葉盛寧才起身回家，她将病房門很輕的關上，然後離開。她沒怎麽看路，在醫院走廊繞了好久才發現自己走錯了，于是又重新跟着牆邊的指示路牌走，路過主治醫生的會診室時，她聽見了陸平的聲音。
“醫生，我太太的病……”
葉盛寧腳步微頓，耳朵敏銳的捕捉到了醫生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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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太的病，有些不好說。”
模棱兩可的語氣讓葉盛寧都跟着心髒一緊，她扒在門邊，将耳朵輕輕地貼上去。
“是什麽意思？”
“白血病患者本來就很難救活，你太太才剛确診，還有救活的希望，我這邊建議你趕緊尋找一下可以匹配更換的骨髓，當然，我們醫院也會盡力幫忙尋找，時間不多，希望你們家人能夠好好配合。”
“我們當然配合。”陸平的聲音很急切，“醫生，你一定要救我太太，不管花多少錢，一定要幫我救活她。”
“這段時間，我們醫院盡可能的為她做化療保住病情，您這邊就積極尋找骨髓，手術必須得越快越好，如果要往下拖，對病人的病情是不利的。”
“好。”
“那這化療的費用……”
“一次化療的費用并不是很高，但就是化療時間長，通常要持續進行兩到三年，大概需要二十個到三十個周期，所以總體的花費，大概會到幾十萬不等左右。”
幾十萬……
葉盛寧聽到這個龐然大物的數字，頓時愣在原地。
屋裏的陸平亦如此，“這麽貴……”
醫生卻告訴他，“你這情況已經算好的，一些嚴重的白血病患者，化療一次的價格都在一萬到十萬之間不等。”
“所以，陸先生，時間緊迫，找到可匹配的骨髓最為關鍵，您不用受錢的苦，您老婆也不用受化療的苦。”
“好好想想吧。”
屋內有腳步聲傳過來，葉盛寧吓了一跳，迅速的轉身向前跑，躲在走廊轉角。
她身體靠着牆壁，像是疲倦壓在肩上，止不住的向下滑。
蹲着，她雙手環抱住自己，将臉埋進膝蓋裏。
……
距離高考還剩下五十天，一中舉行第二次會診考試。
葉盛寧發揮失常，從原先的第二名跌落到了十名開外，這或許對別人來說只是幾個名次的升降，但對她來說，意義非凡。
糟糕的成績單落入她手裏時，她被叫去了辦公室。
高考在即，心态受到影響和波動是很正常的，韓明珠害怕她會因此一蹶不振，十分努力的開導她。
“考前失誤是很正常的，放平心态好好靜一靜，距離高考沒多少天了，老師希望你不要帶着負擔上考場。”
韓明珠鼓勵她。
“你要相信，你是最棒的。”
葉盛寧對她淺淺的露了個笑，很淡，“謝謝老師。”
“這段時間回家好好靜一靜，周末可以約着朋友出去散散心，調整一下心态。”
“嗯。”葉盛寧點點頭，“我知道的。”
她太過乖巧，韓明珠一點都不忍心說重話，笑着安慰她，“好了，趕緊回去上課吧。”
葉盛寧拿着成績單回了教室，一擡眼，便看見林嫣然和司瑤都圍在了程嶼辭身邊。見她回來，林嫣然焦急的扭頭，看向她。
“寧寧，你回來啦？”
“嗯。”
她走過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怎麽樣，韓老師沒有說你吧？”
程嶼辭也停下筆看過來，似乎在等着她回答。
葉盛寧搖搖頭，“沒有。”
這次的成績，排名掉的有點嚴重，剛知道時，連林嫣然也大吃一驚。
她問她。
“你最近怎麽了？是不是臨近高考，壓力太大了？”
“沒有，”葉盛寧簡單的說：“你別亂想，這次考試是我自己發揮失常。”
“這可不好，發揮失常那不就是壓力太大了。”林嫣然擔心她，湊近她臉，“你最近是不是在家偷偷刷題？”
她偏頭打量她的眼睛，“都有黑眼圈了，一看你就沒睡好覺。”
葉盛寧緊張的把她推開，否認，“我沒有。”
林嫣然噘嘴，像一個小大人一樣教誨她，“你這樣是不行的，精神壓力太大，又沒睡好覺，後面還怎麽學習？”
“我有一個提議。”
一直沒說話的司瑤忽然插嘴進來。
林嫣然看向她。
司瑤笑着說：“不如這周末我們出去放松放松，散散心怎麽樣，寧寧就是一直繃着神經太緊張了，最有效的辦法那就是出去散心。”
“這個好诶。”林嫣然眼睛一亮，問程嶼辭，“程嶼辭，你覺得怎麽樣？”
“要不要帶着你同桌出去放肆一把？”
林嫣然朝他擠眉弄眼。
程嶼辭卻看向了身旁的葉盛寧，簡單一兩秒的停頓，他說：“可以啊。”
葉盛寧不想去的，她還要去醫院照顧方蓉，根本沒時間，但她來不及擺手拒絕，林嫣然搶着她先出聲，“寧寧，你不許拒絕為我們哦。”
沒辦法，葉盛寧只好答應。
周末，五人小分隊決定一起去爬山。
雲營山坐落于臨川市郊偏西的位置，是臨川市周邊最高的一座山峰，山頂可以俯瞰臨川整座城市。山峰因高而出名，這些年政府大力發展旅游業，将雲營山規劃修建，吸引了不少外市游客。
從山腳爬到山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對于她們這種細胳膊細腿的女孩子更難，段斯昂用這句話打擊林嫣然，讓她不要抱有幻想。
林嫣然卻不信邪，甚至在段斯昂面前立下Flag，“這有什麽的，小小雲營山，盤它！”
半個小時後，林嫣然上氣不接下氣的拽着段斯昂的衣角，雙腿像灌了鉛那樣沉重，“還有多久才能到頂啊，好累啊——”
段斯昂已經夠累了，現在還要連拖帶拽一個人，他額頭上布滿汗珠，咬牙切齒道：“姑奶奶，這才二分之一呢，就喊累了，剛剛是誰喊盤它的！”
林嫣然欲哭無淚，“嗚嗚嗚不盤了不盤了。”
“我想回家了。”
段斯昂卻抓住她的手，拉着她繼續爬，“都二分之一了你下去，多虧啊。”
“那要不你背我上去？”
段斯昂立刻松開她的手，冷酷無情的回絕，“那你下去吧，拜拜。”
“……”
葉盛寧同樣也氣喘籲籲，額前的劉海兒已被汗水打濕，白皙的臉頰泛着溫熱的顏色。
她抿了抿幹澀的唇。
忽然，從旁邊遞過來了一瓶礦泉水。
“喝口水吧。”
葉盛寧扭頭，看見了程嶼辭，他同樣也汗津津的，眉眼都濕潤着。
“謝謝。”葉盛寧接過那瓶水，一擰瓶蓋，發現是松的。
原來是他先擰好後才遞給她的。
葉盛寧仰頭灌了一小口，溫涼的水滑過幹澀的喉管，滋潤着她的心田。
她小幅度的彎了下唇角。
到山頂是兩個小時後。
雲營山山頂是被政府修建過，上面修建了一些供登山者休息的涼亭，還有便利店和衛生間，甚至還有一些擺攤的商人。
爬上頂簡直累到爆，他們找了個涼亭歇下來，段斯昂去了一趟便利店，去而複返，帶來了一口袋解暑的雪糕。
每個人都拿一支，撕開，排排坐着休息。
冰涼的雪糕在口中融化，葉盛寧看着涼亭之外，一覽無餘的臨川市區，逐漸又開始出神。
風拂過她耳邊，緩解了燥意。
“铛铛铛铛！”身旁有雀躍的女聲響起，葉盛寧收回神思看過去，林嫣然拿着一臺小巧的照相機，正對着他們，“大家都看過來——”
林嫣然的相機裏，段斯昂先回頭，鏡頭裏，少年一頭短寸，潔白的圓領T恤，長腿微敞着，他皺着眉喊她，“林嫣然，你又在亂拍什麽？”
鏡頭外的林嫣然回答：“我這哪是亂拍呢，這明明就是記錄美好生活。”
“你別管我。”
段斯昂抛給她一個無語的眼神。
林嫣然拍着他們四個人，從左拍到右，又從右拍到左。
沒人反應。
林嫣然不高興了，在鏡頭外喊，“诶，你們倒是給我一點反應啊，這麽不給我面子的嗎？”
程嶼辭率先繃不住，淺短的笑出聲來，那雙好看的眉眼在鏡頭裏也依舊肆意張揚。
他逗着林嫣然，“給你個面子，你要我們說什麽？”
林嫣然立刻就把鏡頭怼向了他，摁了放大鍵，程嶼辭那張清越的面頰在鏡頭裏放大，他顏值太抗打，就算是從死亡角度拍攝，也能有一種離奇的帥氣感。
有被他的帥氣顏值震懾到，林嫣然怔了一瞬，努力思考着，“這馬上就要高考了，想問問你們緊不緊張！”
“由我們的學霸開始吧——”
程嶼辭回答的很簡單。
“不緊張。”
“……”
這有點跟她預想的不太一樣，“你多說一點啊大學霸。”
“多說點什麽？”
他笑得有點懶散。
認真重複了一遍他那個問題的答案，“我本來就不緊張啊。”
“……”
林嫣然小聲的說了句無趣。
把鏡頭轉向了程嶼辭身邊的葉盛寧。
“寧寧，你來說。”
鏡頭裏的葉盛寧恬靜美好，風吹動着她的發絲晃晃悠悠，她笑得很乖巧溫柔，很認真的回答她的話。
潔白的衣裙襯得她像栀子那般純真。
“其實有一點緊張。”
“為什麽會緊張？”
葉盛寧絞盡腦汁的認真想，最後還是說了個大衆化的答案，“怕考不好。”
林嫣然笑，程嶼辭也笑。
“年級第二也會有這樣的煩惱嗎？”
“現在不是年級第二。”
“你下一次就是了啊——”林嫣然嘿嘿笑着，又化身為記者，專業的清了清嗓，“那既然如此，年級第二，我認真的采訪你一下。”
“聽說你要和一中的某位學霸一起考C大，為什麽會産生這種想法？”
某位學霸懶懶的勾着唇看着身邊的人。
葉盛寧撇了一眼，又挪開。
有點想責怪林嫣然問這種問題了。
她心跳砰砰作響，開始胡攪蠻纏，“就是覺得，C大挺好的。”
“哦~”林嫣然的語調往上翹，引着葉盛寧繼續說：“哪裏好呀？”
葉盛寧支支吾吾的回答，“哪裏都好，我挺喜歡的。”
“那這樣，C大是必上不可咯？”
葉盛寧停頓了一兩秒，然後點頭。
“那作為你最好的朋友我，就祝你得償所願。”
問完葉盛寧，林嫣然又轉了個圈去問司瑤和段斯昂。
稀稀拉拉的錄了幾分鐘，林嫣然坐到葉盛寧身邊，将相機換了個面，對準他們。
她在鏡頭前熱情的打着招呼。
忽然想到什麽，她突然又跟他們說：“對了，還有一個特別重要的問題要問你們，你們一定要大聲的告訴相機。”
段斯昂專拆她的臺，“告訴相機幹什麽？相機是人嗎？”
林嫣然在鏡頭裏歪着腦袋笑，随意的撥弄着，“當然是記錄下來呀，等以後過了十年二十年我們都長大成人了，再翻出來看，這多有回憶感！”
“沒看出來你這麽懷舊啊。”
林嫣然在鏡頭裏“嘁”了一聲，“你不知道的還多着呢。”
“好了好了，不跟你耍嘴皮子了，你們趕緊告訴我，你們目前最想完成的是什麽，快來，嗯……”林嫣然又拿着相機圍着那四個人晃起來，最後落到程嶼辭的面前，“就先從你開始吧，大學霸。”
依舊是那樣張揚懶散的。
葉盛寧也注意到他，視線看過去。
程嶼辭說：“最想完成的……考上C大。”
“和葉盛寧一起。”
他說着，勾唇看向身旁的葉盛寧。
身邊的人都在鬼叫，音調奇怪的“哦”響作一片。
葉盛寧怔怔的看着他，與他對上視線，心悸明顯，她紅了臉。
偏偏林嫣然還在起哄，“為什麽偏偏要跟我們寧寧一起考上C大，程嶼辭，你圖謀不軌哦。”
程嶼辭沒否認，嚣張的一句，“你管我？”
林嫣然笑着，沒拆穿他，“好好好，你是學霸你說了算。”
“那既然這樣，我們寧寧說一個吧。”
鏡頭又怼向葉盛寧。
葉盛寧還紅着臉，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抿抿唇，只是簡單的說：“好好高考。”
“你這答案，跟我們學霸的答案有異曲同工之妙啊……”林嫣然在鏡頭外笑。
“林嫣然你別笑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我換個人笑。”
她說着，又将相機鏡頭挪到段斯昂臉上去。
段斯昂一臉嫌棄，“你幹嘛？”
“笑話你啊。”
“……”
“來，說說吧。”林嫣然十分正經的舉着相機怼他臉，“你的笑話。”
“……”
“我的笑話……大概就是現在吧。”
“現在？”
段斯昂雙手環胸，很正經的點點頭。
奈何林嫣然腦子轉不過來，想了半天也沒明白，程嶼辭插嘴，“他的意思是被你拍。”
“……”
“段斯昂！”
鏡頭不穩的晃動起來，裏面人影模糊，伴随着段斯昂的叫聲。
“太過分了你！”林嫣然狠揍了他一頓，“哼。”
“嫣然你別理他，”坐他旁邊的司瑤出聲安慰，“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都這樣。”
“你說得對。”
林嫣然重新把相機拾起來，最後對準司瑤的臉，又換成開心雀躍的嗓音，問她：“那你說說吧，你目前最想完成的事情是什麽？”
“我想要完成的事情可多了！”司瑤自信滿滿，“但最想完成的事情只有一件。”
鏡頭聚焦，對準她漂亮精致的笑臉。
林嫣然在鏡頭外問：“是什麽？”
“我要考上京北大學，然後追到邢原！”
明媚的少女自信又耀眼，她沖鏡頭裏燦爛的笑。
這回答讓所有人都驚訝。
“瑤瑤！你也太勇了吧！”林嫣然驚嘆。
司瑤自信滿滿，毫不吝啬的大方說出自己的喜歡：“因為我喜歡他啊，喜歡就要努力去争取，這樣才不會給自己留遺憾。”
葉盛寧也聽見了這句話，她下意識看向身邊的程嶼辭，少年敞着腿坐着，懶懶散散。
她也好想和司瑤那樣勇敢，努力去追逐自己的那份喜歡。
可是…
有好多困難。
她黯然失色的垂眸，聽見那邊林嫣然的聲音傳來。
“你說的太對了，那我就祝你早日成功拿下邢原學長！”
“借你吉言啦。”
那天，他們把青春最美好的時光留在了那臺相機裏。
和他們一起爬山，葉盛寧的心情确實好了很多，她回到家，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往醫院趕。
趕到醫院的時候才得知，方蓉的病情惡化，正在手術室裏搶救。
剛被治愈的心情又一瞬間跌落到了谷底。
葉盛寧站在亮着紅燈的手術室外，麻木的紅了眼。
陸平也為此發愁，他坐在旁邊的休息椅上，雙手沒入發林間。
眉眼間滿是惆悵與悲悸。
這場手術持續了四個小時才結束，手術室頂上的紅燈熄滅，葉盛寧幹澀的眼珠才緩慢的活動了兩下。
醫生打開門，從裏面走出來。
他摘下口罩。
陸平和葉盛寧聽見動靜，立馬跑去他跟前。
“醫生，我太太怎麽樣？”陸平的聲音也很焦急，他眼眶裏也是幹澀的紅。
方蓉安靜的躺在病床上，被後面的女護士從手術室裏推出來，她穿着白色的病號服，面色蒼白，雙眼閉着。
她脆弱得像是一張快要碎掉的紙。
滾滾熱淚又忍不住要掉下來，她低頭，擡手輕輕擦掉。
病床經過陸平的身邊，他心疼的看過去一眼。
“你太太的情況有些不太理想，陸先生，趕緊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準備手術吧。”
陸平緊張到手抖，聲音也抖，“那醫生，我太太現在……”
“病情我們已經抑制住了，您不用擔心。”醫生安慰的拍了拍陸平的肩膀，“下一次的化療是在下下周，陸先生，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
說完，醫生就離開了。
那些話全被葉盛寧聽進了耳朵裏，下垂的雙手緊緊捏成拳，她咬牙承受着那份難以消除的痛。
媽媽的病情加重了，需要盡快手術，加上每周期的化療，那将會是一筆不菲的費用。這麽重的擔子全都扛在了陸平一個人身上，她現在哪有那麽多錢來還這份恩情。
她又怎麽敢，繼續奢望陸平會為了她，再挑一份重擔供她去C大留學。
她還不起。
“寧寧……”陸平邁着疲憊的步子走到她身邊來。
葉盛寧背過身去擦掉快要落下的眼淚。
聲音還是哽咽着，“叔叔……”
這段時間，陸平一直都在醫院照顧方蓉的起居，他實在太不容易，眼角挂在疲憊，連用力擠出來的笑容也是。
但他還是安慰她，“沒事，有叔叔在，你媽媽會沒事的。”
鼻尖酸澀得厲害，她咽着那難受的哽，說不出話來。
陸平擡手拍她的肩膀，“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嗯。”
陸平很晚才将她送回家，冰涼的夜風吹進車窗裏，輕輕的拍打着她的臉頰。
葉盛寧有些恍惚，目光無神的盯着車窗外不斷向後移去的絢爛霓虹，任由那冰涼的風吹幹她發澀的眼眶。
沒有方蓉和陸平的偌大房子裏，寂靜空蕩。
她蜷縮着坐在床角，雙手用力的環抱住自己，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依稀的感受到母親的溫暖。
“叮咚。”
手機頂部推送了一條微博消息。
她拿起來看。
是C大的官方微博，C大剛發布了一條關注介紹自己院校的短視頻，葉盛寧點開，視頻從頭播放，幾個華裔少年是主角，他們開朗的笑着，依次介紹着C大的所有。
從基礎設施再到獎項榮譽，眉飛色舞，臉上是數不清的驕傲。
葉盛寧笑了，笑着笑着，她又掉下了眼淚。
安靜的環境，将她的無助不斷放大，她顫抖着肩膀，小聲嗚咽。
腦海裏，她再一次想起那個肆意明朗的少年。
程嶼辭，我該怎麽辦……
我到底該怎麽辦……
……
時間在飛快的流逝，一轉眼的瞬間，就到了高考前的最後一天。
盛夏的綠蔭裏，他們穿上統一的校服拍了畢業照，在一聲聲歡快的“茄子”裏定格了屬于這個青春時代的最明媚的笑臉。
高三教學樓裏，白紙試卷紛紛揚揚的往下落，望着那些似雪花的輕盈，葉盛寧恍然。
屬于他們的青春與年少，在此刻落幕。
蟬鳴聲不止的盛夏裏，他們擁抱在一起，相互給予對方最真摯的祝願。
“高考一定要好好考啊！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學！”
“嗚嗚嗚你也是，就算不在一個大學，我們以後也還是好朋友！”
“以後發財了可要罩着哥啊，千萬別忘記我！”
“包的啊哥們兒，以後我要當最厲害的企業家，讓你們跟別人提起我時都倍有面子！”
“……”
“……”
這一刻，多幸福啊。
葉盛寧靠着欄杆，看被風卷得搖搖晃晃的樹梢。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跟程嶼辭在這個學校的相遇，他撿到了她的銘牌，記住了她的名字。
記憶太過久遠，但她依舊記得那天的他，被光偏愛，降落到難堪的她身邊。
如果再重新來一次，她一定鼓起勇氣，坦然的看向他胸前的銘牌，然後叫出他的名字。
葉盛寧淡淡的笑了。
唇角卻平直得有些苦澀。
“在笑什麽？”
葉盛寧扭頭，看見了到她身邊來的程嶼辭。
他今天穿了白襯衫和黑西褲，還打了黑色的領帶，額前的發絲被梳成微偏的中分，露出額頭，還有精致明朗的眉眼。
沒有人不為他心動。
葉盛寧沒有回答程嶼辭的問題。
“今天是高中生活的最後一天，我突然想到，來一中念書的日子好像是我最開心的時光，以前的我一直以為，擁有很好的朋友，愛我的老師，為我加油鼓勵的同學是一種奢望，但這些奢望，來到這裏之後都通通實現了。”
“我很知足。”
葉盛寧眼睫顫了顫。
“現在，我們要各奔東西了，是為了理想的大學，理想的生活。”
程嶼辭認真聽着，輕哧的笑一聲，問她，“你呢，你的理想生活是什麽樣的？”
“家人身體健康，一切都平安喜樂。”
這回答好樸素。
程嶼辭：“就這？”
葉盛寧點頭，她看向很遠的目光裏透露着一種渴望，“這是我最大的願望。”
這份答案雖然回答得樸素，但卻也言之有理。
程嶼辭挑了挑眉，認可她的想法，“行，那祝你願望能一直實現。”
“那你呢？”葉盛寧忽然又反問他，“你目前最想實現的願望，是什麽？”
程嶼辭笑着，用手刮了刮葉盛寧的鼻尖，“我的這份願望，需要葉盛寧同學幫助我一起實現。”
涼涼的指腹觸碰到鼻尖。
葉盛寧心髒頓了一下。
歡笑聲肆意的走廊上，他俯身彎下腰來，視線與她平直。
他說：“我們一起去C大。”
“葉盛寧，高考加油。”
下垂的纖細指尖蜷縮着攥緊了裙擺，葉盛寧發現，她還是無可救藥的對他心動。
高考三天，臨川戒備深嚴，城內車輛禁止鳴笛，一切都進入了消音狀态。街道兩旁都拉起長長的橫幅，為這一屆高考學子加油打氣，交警拿着旗子疏散着嚴重堵塞的交通要道。
這麽重要的時刻，幾乎大多數考生都有家長陪伴。
只有葉盛寧形單影只的混在人群裏，落寞寂寥。
“媽媽，我好緊張怎麽辦？”
快要走到考場，走在她前面的一對母女，女生忽然扭頭看向身旁的中年女人，女人身着旗袍，身姿窈窕，她側過頭來寬慰的對女兒笑笑，塗了脂粉的眉眼秀氣精致。
“有媽媽在，不緊張，你好好考試，媽媽就在門口等你。”
“嗯。”女生挽緊她的手臂，跟她撒嬌，“媽媽你一定要等着我。”
“高考加油！”女人慈愛的摸女生的頭，“考完媽媽帶你去吃大餐！”
視線在她們身上停留多久，最後落寞的收回。
時間很快的來到第三天，最後一場考試結束，在清脆鈴聲緊鑼密鼓的響起時，葉盛寧恍然，他們的高中生涯真的結束了。
結束高考，葉盛寧就有更多的時間去醫院照顧方蓉，她坐在椅子上給她削蘋果。
方蓉靠坐着，面目滄桑的微笑着看向她。
“怎麽不在家多休息幾天？”
她聲音很小，很微弱。
葉盛寧擡眼看她，露出甜甜的笑，很開心的說：“因為想來多陪陪您呀，我好不容易有這麽多時間來陪您，想把以前的都補起來。”
“傻丫頭。”
葉盛寧只是笑。
她把蘋果切成很小的塊兒裝進盤子裏，用牙簽戳了一小塊兒，喂到方蓉嘴邊，“這蘋果又脆又甜，您嘗嘗？”
方蓉張唇咬掉，在嘴裏嚼着。
葉盛寧期待的看着她，“甜嗎？”
方蓉點頭，“甜。”
她今天看起來很有精神。
葉盛寧笑眼盈盈，把盤子推到她面前，又戳一塊兒繼續喂她，“那您多吃幾塊兒。”
有了葉盛寧的幫襯，陸平一個人的照顧輕松了很多，伺候方蓉睡下，陸平開車送她回家。
半路上，陸平忽然問一句：“高考分數應該快要出來了吧？”
“嗯。”
陸平笑着，“對自己考上C大有沒有信心？”
葉盛寧不語，她揪着手指，雙眼平視着寬闊的馬路，前面有一個十字路口。
“寧寧？”
紅燈亮了，陸平剎車停穩車子，伴随着葉盛寧的聲音傳來。
“陸叔叔，我不想去C大了。”
後面這句話，被她同樣告訴了程嶼辭。
高考成績出分的那天，班級群裏炸開了鍋，一連串的成績截圖被各自曝光出來，手機機身發着熱，灼燒着她的手心微燙。
她看着一條條冒出來的消息，卻沒有和他們那樣快樂。
班裏有人提了一嘴程嶼辭。
後面的人就跟着吵吵鬧鬧下去。
“阿辭還沒發，估計是想壓軸吧。”
“程嶼辭那麽厲害，肯定第一啊，C大鐵穩！”
“……”
“程嶼辭到底在不在啊，你們艾特一下啊……”
“……”
她也在等。
“叮咚。”
新消息提醒的聲音。
她退出這個界面，看到了來自置頂好友發來的消息。
[程嶼辭：你在家嗎？]
[葉盛寧：在的。]
[程嶼辭：那你出來一下。]
葉盛寧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濃密的樹蔭下，少年雙手插兜站着，他手裏拿着手機，手指在點。
下一秒，她收到他的信息。
字裏行間都透露着格外鄭重。
[程嶼辭：葉盛寧，我有話要跟你說。]
葉盛寧沒有一點猶豫的飛快下樓，頭發亂糟糟的停在他的面前。
她擡手将它們順好，氣喘籲籲。
程嶼辭卻眉開眼笑，“跑這麽快幹嘛？”
“你怎麽來我家這邊了？”
他笑着，唇角弧度都泛着一絲松弛，“來找你啊。”
葉盛寧微怔，預感到些什麽，聲音遲緩，“找我……幹什麽？”
程嶼辭将C大的錄取通知書從背後拿出來，“你的呢？”
那是葉盛寧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句話，她看着少年驕傲肆意的眉眼，有些不忍心告訴他真相。
可是，她騙不過他。
葉盛寧垂眸，抿了抿幹澀的唇瓣，艱難的開口。
她聲音低低的。
“程嶼辭，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擡眼，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卻暗淡無色。
“我不想去C大了。”
程嶼辭臉上的松弛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落在葉盛寧臉上的視線變得沉重。
“你說什麽？”
葉盛寧難受得手指都在發抖，她咬着牙，看着他的眼睛，聲音清晰的重複了一遍，“我說我不想出國了。”
“為什麽？”
受不了他那樣的視線，葉盛寧避開，滿口胡言亂語的解釋，“出國太累了，離家也好遠好遠，我不想折騰那麽遠……”
“你覺得我會信嗎？”他語氣偏沉，看着女聲削瘦的小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偏重，盡量克制着自己的焦急，将聲音調整到和往日那樣的語調上去，他甚至十分寬容的站在了她的位置想這個問題，“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或者是沒考好……”
“沒有。”
“那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葉盛寧打斷他，殘忍的說：“我只是，單純的不想去了。”
“對不起，你說的那個願望，我不能幫你實現了。”
程嶼辭不懂，“可是我們努力了那麽久不是嗎？”
“葉盛寧，你怎麽說放棄就放棄了呢。”
心髒絞痛，她用指甲掐着虎口，白皙的一張小臉上是很淡的情緒。
她閉眼，一點也不松口。
程嶼辭面色凝重，他皺着眉，破罐子破摔的沉聲道：“你對得起考前拼命的你自己嗎？”
盛夏的溫度灼人皮膚，頭頂卻是灰白的鉛雲。
她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來氣，僵硬的轉過身，不再看向他，“你回去吧。”
這是不想再多說的意思。
可是，不該是這樣的，他們應該一起去C大。
他盯着身前的那道纖細身影，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她這次要是走了，就真的回不來了。
攥緊手，他試圖還想改變她的想法。
“可是我們拉過鈎的。”
葉盛寧沒有溫度的聲音從前面傳來，“算了吧。”
她的絕情澆滅了他心裏的所有溫度。
原來這一切，在她眼裏都不值一提。
他嘲諷的輕笑一聲，很冷的看向她，那是他第一次用這種涼到沒有溫度的語氣跟她說話。
“好，希望你不要後悔。”
卻在葉盛寧的心上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轉身離開。
葉盛寧卻不敢回頭看，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來，她雙手捂住嘴，拼了命的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心髒痛到像是快要無法呼吸。
該怎麽告訴你，我好想好想和你一起去C大，又該如何告訴你，媽媽生了很嚴重的病，她可能會永遠的離開我，我說不出口，我沒法将那些破敗不堪的事情來澆滅你的歡喜，遮掉你的光。
我不能，也不許。
你那麽那麽的好。
“對不起。”她聲音顫抖得快要聽不清。
轟隆一聲雷響，今年盛夏的第一場雷雨如約而至。
噼裏啪啦的澆下，淋濕了那一場無人知曉的暗戀。
蟬鳴不止的夏天，有我最愛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