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錯撩 跨服戰場

第13章 013-錯撩 跨服戰場

013

清亮利落的聲線被送入夜風裏, 寂寂無人的偏角花園裏,有短暫的、真空般的沉默。

有那麽一瞬間,謝洵之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

陳一琛也愣住了, 好半響才冷哼一聲,居高臨下地問:“你叫秦什麽?”

不屑地上下打量了眼面前的男人——

皮相是不錯, 個子也高, 他甚至需要微微擡頭, 才足以跟他平視。

但是好看能當飯吃?

他剛剛在美術館裏逡巡了一圈,本想見一見那位讓周予然引以為傲、揚眉吐氣的未婚夫謝洵之, 卻不料被人告之對方從不出席這種浮誇虛泛的藝術社交,他無奈之下興致缺缺地亂找人聊了好一會兒天, 也沒聽說過有什麽姓秦的大人物到場。

沒名沒姓沒背景,憑什麽跟他搶周予然?

謝洵之眉心微蹙:“……?”

不明白對方到底在問什麽。

周予然:“……?”

幸虧她看不上陳一琛,跟這種低智商的人結婚,萬一以後生了孩子,無異于是一次返祖與否的豪賭,達爾文知道了都要掀開棺材板打她一頓。

陳一琛見對方啞口無言,越發篤信自己的猜測沒錯,周予然是跟這家夥認識, 是信任他,但這又怎麽樣呢?

成人世界是座鋼鐵森林, 階級法則明确,眼前這位“秦某人”空有皮囊, 沒有隐形財力加身,在他面前毫無競争力,根本不值一提。

以他今晚受邀的身份,随時能喊來保安, 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競争者上一門非常殘酷卻也非常現實的課。

想到這裏,陳一琛更加有恃無恐,将纨绔二世祖仗勢欺人的架勢擺得很足,沖人一揚下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這間美術館,我爸也出資了,四舍五入,我就是這裏的股東,你算什麽東西,敢在這裏跟我叫板?”

“識相的就趕緊滾,別耽誤小爺我追人,萬一鬧得太難看了,出醜的可是你。”

“怎麽,還傻站着不動,聾了是麽?”

這間美術館那點雞零狗碎的股份所屬謝洵之懶得管,只是面前這人狐假虎威的模樣實在有些可笑,某些莫名其妙的邏輯更是匪夷所思。

謝洵之還沒來得及開口,是周予然先沒沉不住氣。

“你說誰丢人現眼?誰耳背耳聾?”

她剛才就被陳一琛诘問得夠嗆,這時候聽他胡攪蠻纏往謝洵之頭上潑污水,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貶低她可以,貶低她老公不行!

周予然正準備撸起袖子給他兩拳讓他閉嘴,可剛剛探出的半個身體卻再次被謝洵之攔在了身後。

“與其問我聾沒聾,不如問問你自己。”

謝洵之目光平靜,反诘的聲線從容自如、鎮定坦蕩:“沒聽到她說了把我當親哥哥?”

突然低空飛掠而至的夜鴉嘶鳴着照水而過,不偏不倚恰好蓋住他沉穩平和的尾音,卻像是在黑夜之中撕開了一個邏輯的缺口。

等等,我是不是聽錯了,到底是“親”還是“情”?

周予然鬥志昂揚的袖子撸到一半:“……?”

混沌茫然到甚至有點懵逼的情緒像迷霧一樣籠罩在頭頂,濃重地往她腦袋上壓,思維都有片刻短路。

陳一琛:“……?”

親哥哥??

聽聽,這是一個有信念感、有擔當的男人能說出來的話??

陳一琛氣笑了:“周予然有沒有親哥哥,我會不知道?英雄救美也找個站得住腳的理由吧?遮遮掩掩算什麽男人!”

周予然忍不住躲在謝洵之身後翻了白眼,冒出半個腦袋超兇地罵他:“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什麽親哥哥,明明是情哥哥!

醒醒吧你!

就你這點智商,我就算喪盡天良搞骨科也絕對看不上你!

“我不知道?呵,周予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打的算盤!左手撈個姓謝的嫁入豪門,右手再拐個小白臉金屋藏嬌,是吧,你是這麽想的吧?”

豪門婚姻多利益不幸,她身處破産風波,想找個知情知趣能夠提供情緒價值的小白臉撫慰日夜也情有可原。

沒想到,那個所謂的謝家長孫謝洵之也不過就是個幌子,搞不好兩人結了婚就是各玩各的,顯然就沖她這上頭的程度,面前這個無名小卒才是她的真愛。

也難怪剛剛不管他怎麽在她面前揭露這段豪門婚姻的瘡疤,她都堅定得無動于衷。

“周予然怎麽想——”

謝洵之本無意把時間消耗在這種争端上,然而奈何對方實在不依不撓,總是氣急敗壞地講一些他根本就聽不懂的話。

“這又與你何幹?”

周予然:!!!

我就知道!不管我做什麽!哥哥永遠無條件站在我這邊!!

謝洵之一句泰然的反問,讓原本百口莫辯、焦頭爛額不知要如何對自我人品進行擔保、對忠貞品格進行剖白的周予然像是在瞬間吃掉了一顆定心丸。

“什麽叫‘與我何幹’?”

你一個小白臉,還來裝大房充肚量有些過分了吧?

當人家謝洵之那個正房是死的麽?

陳一琛氣得要命,盯着謝洵之的雙眼就差沒冒火:“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先來後到?我跟周予然從幼兒園起就是同學,認識了整整十五年,你知道這十五年來,我是怎麽過的嗎!!”

謝洵之面不改色,眸光微冷:“真論先來後到,也有的是人比你早。”

周予然:……嗚嗚嗚。

娃娃親就是最屌的。

見對方完全油鹽不進,陳一琛深吸氣,決定拿出殺手锏讓他知難而退。

“大家都是男人,你但凡有點自尊,都不該這樣擋在她面前!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快要結婚了!”

謝洵之垂下眼,抿着不耐的唇角平靜地打量他,眼神有點輕蔑:“我以為是你不知道。”

陳一琛被他泰然的态度當場噎住,張唇半響,才用牙縫裏擠出一句:“好,好,很好!”

看來就是明知故泡,故意來挖人家謝洵之的牆角是吧?

沒想到還是個有覺悟、有破例、有膽識的男小三。

但是哪家的正經人會這樣明目張膽做小三啊???

除了——

想到某種可能,陳一琛的眼睛都瞪大了,不能置信地看了看周予然,又看了看謝洵之,顫着聲音問:“你知不知道周予然已經破産了,周家早就不是曾經的那個周家了。”

謝洵之皺了皺眉:“這還用你說?”

陳一琛尖叫着就差沒破音了:“那你還上趕着給她做鴨?到底圖什麽!!”

其實就憑周予然這顏值,有鴨子願意倒貼也是鴨之常情,指不定她在寧城的一應開銷,都被這鴨子承包了!!

陳一琛厲聲的質問讓氣氛有短暫的凝滞。

謝洵之若有所思地抿着唇,那股揮之不去的詭異感再次襲上心頭,然而還來不及他細想——

“哥哥會做鴨子怎麽了!”

一直躲着沒說話的周予然實在忍不了了。

是,她家是破産了,但難道破産就是一件天塌下來的、無可挽回的事情了嗎?

她就是一個十惡不赦要被一輩子釘在羞恥柱上的人了嗎?

她破産了,難道她就沒資格享受哥哥對她的好了嗎!

“你不就是嫉妒我哥哥不僅會做鴨,還會照顧人!!”

陳一琛倒抽一口涼氣:!!!

晴天霹靂!!

果然!

果然!!

“你……他……”

陳一琛顫抖着手指,指着謝洵之,看着周予然,問:“你來寧城這段時間,不會真的是住在他家裏的吧?”

謝洵之面不改色,坦然承認:“是又怎麽樣?”

“……”

陳一琛死死盯着謝洵之,恨不得在他身上燒出兩個窟窿:“會做鴨很光榮嗎?”

所以你們倆的關系到底到哪一步了啊!

陳一琛都不敢把“照顧”這兩個字往深了想,怕自己一下子沒忍住,當場哭出來。

想到那鍋步驟繁複的老鴨湯,謝洵之的聲音冷得有點麻木:“你還不一定會。”

陳一琛:“……”

他為對方的不要臉簡直恨得牙癢:“所以你覺得自己這鴨子做起來還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對吧?”

謝洵之面色沉靜,不卑不亢:“你做一次就知道了。”

陳一琛:“我堂堂七尺男兒怎麽可能做這種事,你以為我是你嗎?”

謝洵之想到周予然曾經跟自己提及的擇偶标準,她似乎是一個很看重廚房技巧的人。

“既然你連鴨子都不願意為她做,還跟她談什麽喜歡、非她不可?”

周予然:……嗚嗚嗚。

哥哥,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裏,你的喜歡我聽得見。

陳一琛:“……”

服了。

真他媽是服了。

好端端一個女神,來了這燈紅酒綠的寧城,變得他都不認識了。

尤其是,這年頭的鴨子還喜歡搞純愛,這種真愛無敵的場面簡直搞得他都無話可說。

陳一琛氣得整個人都發抖了,一個人颠三倒四,自言自語,只是在不停地說“好、很好、非常好”。

半響,才惡狠狠地擡頭,盯着謝洵之問:“我要給你多少錢,你才願意離開她?”

習習涼風吹皺桦平江,入夜的江風裏有一股濕潤潮熱的鹹味。

謝洵之冷眼看着面前被氣紅了臉的年輕人,對方看上去跟謝崇寧似乎差不多大,毛躁的脾氣也如出一轍,太過以自我為中心的性格,就連交流起來,都驢頭不對馬嘴的困難。

他懶得再在這裏浪費時間,沉着聲線,一字一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但是今晚,她這個哥哥,我是做定了。”

陳一琛笑了,用像看傻子一樣的目光上上下下掃了謝洵之一眼,冷笑着放狠話:“那你就等着!”

說完,當着兩人的面開始找人脈翻號碼。

兩通電話撥出去,趾高氣揚的陳一琛顯然是在想盡辦法搖人。

周予然今晚本來只是想來還田中恺一個人情,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陳一琛,也沒想到對方會這樣死纏爛打、惱羞成怒,她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難堪,平白無故給別人惹麻煩,有些不安地握住謝洵之的衣肘:“哥哥,我是不是闖禍了?”

涼夜寂寂,皎白的月光落進少女黑葡萄一樣的眼睛裏,像光澤瑩潤的珠玉,清澈透亮,無需太費力氣,輕易就能捉到她試圖藏起來的不安,欲蓋彌彰。

在江邊待久了,潮濕的夜風将她秀致幹淨的一張臉吹得有點白,連帶着吹冷了裸露在禮服外的細頸、薄肩,她整個人白淨到好似亭亭玉立的瓷器,于暗夜孤星下脆弱易碎。

謝洵之微微斂了一下古井無波的淡色瞳孔,視線從她臉上下移,落在她纖薄突起的鎖骨上,遲滞的目光不着痕跡地在那串珍珠項鏈上點了點,便克制地不再往下看。

幾秒的沉默後,他想到尚未來得及自陳的“大伯哥”,伸出手拍了拍她握緊自己衣肘的手指,安慰道:“沒關系,以後也是一家人。”

說話間隙,順勢将手臂從她的禁锢裏抽離,跟她拉開距離。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堅硬的肘骨仿佛還留有嵌于她身體的柔軟觸感,微涼的江風也消融不了熱意。

男人安撫寬慰的聲線溫柔到像一場潤物無聲的春雨,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周予然不能置信地眨了一下眼,然後下一秒,面紅耳赤、低頭羞赧幾乎已經成為一種身體在理解到任何“結婚”相關的訊息之後的本能。

“……好,好的吧。”

“我都聽你的。”

一家人。

幸福了。

所以她剛剛絕對是耳背了!!

怎麽可能是親哥哥!

明明就是!

情哥哥!!

正在一旁用力搖人的陳一琛被這種突如其來的、夫唱婦随式的土味情話激得雞皮疙瘩都争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什麽一家人!

你是不是還想說,你不是來拆散這個家,你是來加入這個家的對吧?

肉麻也要适可而止吧!!

不愧是倒貼做鴨的!!

還有什麽事是這種喪盡天良的人幹不出來的???

陳一琛越想越生氣。

他今晚無論如何都要給這只傷風敗俗、搞惡性競争的鴨子一點顏色看看!!

眼看兩個帶着透明耳唛的黑衣保镖訓練有素地靠近,陳一琛炯然的目光頓時就變得有些幸災樂禍了,他當着保镖的面,指着謝洵之大聲說:“就是他!在這裏鬧事!有傷風化!趕緊把他這只鴨——”

“謝總。”

塊頭更魁梧的那個保镖先開了口,姿态恭敬謙卑。

陳一琛:“……?”

誰?

是哪個xie?

“周總說您出去這麽久都沒回去,怕您被一些胡攪蠻纏的人耽誤時間,特地讓我們過來看看。”

大塊頭保镖的話音剛落,另一個保镖的目光幾乎是下意識就落到了陳一琛身上。

陳一琛:“……?”

別再看着他了,再看他他就要對號入座了。

謝洵之“嗯”了一聲,全程連多的餘光也沒落到陳一琛身上。

“那就麻煩先幫我把人請一下吧,也別讓他再進來了。”

“好的謝總。”

陳一琛剛才為了方便狐假虎威地借勢,恰好站在兩個保镖中間的位置,以便橫眉插腰怒怼謝洵之,占據欣賞對方出醜的有利地形,卻不料,此時正好方便兩人動手。

胳膊被一左一右向上架高,雙腳瞬間離地懸空。

陳一琛:“……?”

“不是!!我把你們叫過來是讓你們弄他走不是弄我走!!!”

直到陳一琛罵罵咧咧的抗議聲最終消失在美術館走廊的盡頭,一場鬧劇被猝不及防收尾,不大的一片靜雅花園裏,只剩下她跟他兩個人。

謝洵之處理情敵的速度和幹脆利落的手段令人咋舌,周予然回想了一下陳一琛被兩個虎背熊腰的保镖夾着架走的樣子,覺得實在好笑,忍不住得意地坐在靠水的石頭墩上對常钰播報戰況。

常钰:【有沒有搞錯啊,我是真搞不懂這家夥為什麽對你有這麽強烈的執念,不過還好今晚你老公在場,不然真被陳一琛這種人得逞簡直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周予然:【可能這就是命定的緣分吧?每次我遇到麻煩的時候,都有他在身邊。】

常钰一臉無語地看着周予然發過來的小貓捧臉表情包,心想跟謝洵之冷戰的那幾天你可不是這樣說的,“狗男人”這三個字,一天也就出現個幾十次吧。

常钰:【是是是,纣王昏庸無道,一怒沖冠為小周。】

常钰:【但是記住啊,你就算再喜歡他,也千萬別輕易鬧住人命了!!大肚子穿婚紗不好看!!】

“婚紗”兩個字再次戳中了周予然的快樂神經。

她努力壓了壓忍不住上翹的唇角,回:【這種事情還早呢,你擔心什麽!】

周予然:【再說了,下個月底才是婚期,我這個月就算真懷孕了,也看不出來吧?】

常钰:【。。。。。。】

周予然:【小貓捧臉.gif】

這頭的周予然在跟常钰暢想未來,那頭的謝洵之收到了周晉的催促消息,問他到底還要在花園跟朋友待多久,到底什麽時候回去。

謝洵之垂眸盯着短信,幾乎是下意識掃眼去看周予然,然後下一秒,不偏不倚地撞上她直勾勾打量的目光。

謝洵之:“……”

周予然:(*^▽^*)

不得不說,這種西裝革履、身材挺拔的精英男是真的能把她迷得死死的。

謝洵之的五官是标準的東方骨,英挺深邃的眉眼裏自帶一股凜然的周正感,像四四方方規規矩矩的尺,輕易不逾距。

棕色偏灰的瞳孔中常年隐雪似地蘊着清清冷冷的幹淨,像終年覆霜的冰池,看誰都是一副上位者漠然冷淡的傲慢,拒人千裏的氣場十足,倘若仔細分辨,甚至還會覺得他有些目中無人,像是生來就習慣不拿正眼看人一樣。

嘴唇偏薄,偏生唇角卻自帶弧度,不刻意抿直唇線的時候,天然微微上揚的唇角總是勾得她莫名心癢。

也許是周予然欣賞的目光過于直白、過于肆無忌憚,謝洵之默聲張了一下唇,然後別開臉:“為什麽一直這樣看我?”

微涼的夜風吹動散在他額前的碎發,低沉的聲線在夜色裏也透着一股捉摸不定的飄渺心緒。

周予然:“……”

這就不給看啦?

剛剛英雄救美、二話不說擋在我面前的時候不是還挺會的?

搞得人家心髒到現在都還撲通撲通的。

周予然彎了彎唇,要笑不笑地話鋒一轉,問:“哥哥今晚怎麽會在這裏?”

謝洵之用餘光寡淡地掃了她一眼,聲線平直:“有個朋友是這間美術館的東家,我正好沒什麽事,所以就過來了。”

像是壓根沒聽懂她的話外音。

周予然用力壓了壓不斷上揚的唇角,意有所指地笑:“我是問哥哥,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謝洵之聲音的裏無奈像是被風吹散了一點點:“難道不是田中恺拜托你來替他出席開館儀式?”

周予然掩唇輕咳,偷偷笑。

她果然沒猜錯。

什麽“正好沒什麽事”就是個幌子,多半是特地來蹲她的,否則為什麽她一被陳一琛騷擾,他就出來得這麽及時?

都說小別勝新婚。

周予然第一次發現,原來不管什麽時候發現他那點欲蓋彌彰的愛意,她都會忍不住開心。

謝洵之懶得理會她突如其來的雀躍情緒,只問:“所以你最後幫田中恺選了哪一幅?”

周予然:“C區的一副油畫,叫《曦光落櫻》。”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謝洵之點點頭:“眼光不錯。”

聽他誇自己,周予然又開心起來,沾沾自喜地顯擺:“何止呢!我還加了原作者的聯系方式,他好年輕的一個小哥哥,估計以後他的身價還會漲,所以到時候呢,我想請他吃個飯,看看美術館這邊的報價能不能再低一些。”

她得意洋洋地跟他訴說自己的還價計劃,卻也不知道是說到了哪個關鍵詞,謝洵之輕飄飄遞過來的一眼,意味深長,看得她心虛。

微微閃動的眸光,似語還休要抿未抿的唇角,像是要……勸她?

周予然:……?

醋了?

總不至于是醋了吧?

可是這眼神怎麽看都像是在說“你自己看着辦我今天就把你這事兒先記小本本了以後看你表現才決定是不是要從輕處理”的樣子。

周予然:“……”

想不到你占有欲還挺強。

這麽容易醋,居然還能狠得下心冷你老婆這麽多天?

她彎了彎唇,看破不說破,只是話鋒一轉,到底舍不得讓他難過,溫聲哄他:“當然啦,吃飯肯定是下下策,畢竟我跟那個原作者也就一面之緣,還不一定能不能聊到一塊呢,哥哥不用擔心的。”

那副油畫他已經讓周晉特地留了下來,用于償還田中恺幫忙提攜周予然的人情,至于她私底下要不要在寧城多交幾個朋友,這不歸他管。

謝洵之沒什麽情緒地“嗯”了一聲,只是冷淡地說了句“随你”。

周晉催他回包廂的消息又來了,謝洵之回了個“馬上”,然後轉頭問周予然:“今晚幾點回家?”

夜風吹動小花園裏的綠灌,搖得周予然身後的茶花花枝沙沙作響。

銀白色的月光落在謝洵之身上,将他原本硬朗的氣質都蒙上了一層淡色的柔光濾鏡。

于朦胧的光影之中與他四目相對,她在漏了半拍的心跳裏,隐約聞到他身上的花香,像空濛的雨後茶山裏開出的那一朵玉蘭,誘人上瘾,本能地想要據為己有。

周予然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期待地問:“哥哥幾點回?”

空氣中有短暫的沉默。

謝洵之唇角微動似在斟酌,她卻忽然先一步感應到不妙,趕在可能的拒絕之前,急着截斷他來不及說出口的話:“你今晚不會又打算不回家了吧?”

謝洵之沒正面承認卻也沒當場否認,只說:“我晚上還有點事。”

小別重逢的喜悅像一罐剛剛開蓋的汽水,周予然原本咕嘟咕嘟開心到冒泡泡的一顆心,都像是瞬間被強摁下蓋。

冒着泡的檸檬酸反到喉嚨口,嗆得她喉嚨都酸酸脹脹的。

哪有這樣的啊?

哪有一對快要結婚的新婚夫婦是這樣的啊?

要不是脖子上這條送得很用心的項鏈,周予然是真的會忍不住懷疑他外面有狗了。

她重重呼出一口氣,态度執拗,半點餘地也不讓:“那我等你,你幾點回去,我就幾點回去。”

謝洵之一臉公事公辦:“我約了人定投資方案,等會司機給你,他負責送你回家。”

周予然:“……”

一天到晚地在外面跑,像什麽樣子!

她在寧城都待了快十天了,他就在家只住過一個晚上,這合理嗎!

再說了,都一周沒見面了,你就不想我的嘛!

周予然越想越生氣,幹脆別開臉不看他,像是跟他賭氣似地強調:“我說了,你幾點回我就幾點回,晚上你也不用管我,反正無非就是多喝幾杯酒的事情,美術館裏有不少人都是藝術投資圈的,我多認識點人脈,指不定以後還能找他們給我鋪鋪路,那些人裏有好幾個想約我單獨吃飯問我能不能做他們的模特,還有人問我要不要進演藝圈的。”

我暗示得夠明白了吧?

你聽懂了吧?

所以,該把那個剛才那個醋瓶子拎起來,嘗一口了吧?

再不濟,你好歹聞個味兒也行啊!!

抱怨的間隙,周予然不忘偷偷掀起眼皮觀察了謝洵之好幾次,見對方仍舊是一副剃度出家不戀紅塵四大皆空的樣子,一時之間,她騎虎難下,只能把一肚子的怨氣發洩在耷拉地在她肩上的一片葉子上。

硬質的茶花葉片長了鋸齒,刺得她光裸的肩膀微微癢。

周予然生氣地扯下那片葉子,低着頭自言自語一點一點撕,用一種毫不在意的語氣,像是跟他講一些很不起眼的事情。

“也不是非得讓你陪我,我就是單純一個人晚上無聊,想找點樂子打發打發時間,畢竟我一個人睡在公寓裏也挺好的,反正晚上也不會做噩夢,早上也不會被餓醒,我生活自理能力很強的,被燃氣竈上的鐵鍋柄燙到手腕這種事情,根本不存在的。”

細看她掐葉片的右手腕,腕骨處有一道一指寬的紅痕,烙在冷白色的皮膚上,顯得尤為突兀。

“炸雞的油溫怎麽會被我弄到200多度呢,我這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不知道,把雞肉下鍋前要先用紙巾吸幹上面的水份呢。”

她長這麽大,第一次給自己弄出一頓半生不熟的炸雞,光打掃被油濺得到處都是的廚房都花了整整一個下午。

周予然越說越委屈,江邊的涼風一吹,她打了個噴嚏,下意識搓了搓手臂上被凍得争先恐後往外冒的雞皮疙瘩。

先前喝的雞尾酒下了頭,她這才開始覺得冷。

“哇,下水道被頭發堵住連夜上網查管道疏通教程這種事情就更不可能發生了,通宵熬夜改方案的人,才不會輕易就脫發呢。”

想到這一周裏被他冷待被他疏離被他不聞不問的經歷,她的鼻子就忍不住開始酸,感覺眼睛澀澀的,視野都莫名其妙地有了一點點糊。

悶悶不樂地低着頭,用鞋尖踢地上的小草。

明明陳一琛欺負她的時候,他還領了“情哥哥”的名頭挺身為她出頭。

為什麽反而外人走了,他又想着跟她拉開距離?

所以他送她項鏈是什麽意思呢?

是認真在跟她道歉,還是僅僅只是一次不走心的敷衍?

她患得患失地想着,或許這一切,搞不好只是她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她不該來寧城的。

周予然正悲觀地拉聳着腦袋,忽地,一件帶着體溫的外套就兜頭蓋下來。

西裝的真絲內裏溫暖地熨帖着她冰涼的皮膚,将春末寒江的冷意徹底隔絕在外,裏襯的柔軟觸感讓整個人都像被一種很輕柔的雲朵拂過,蓬松的雲裏有清冽的酒香,有很淡的煙味,也有他身上仿佛與生俱來的、清冷雅致的茶香,像溫柔的風,拂過她燥郁不安的心跳。

周予然下意識揪住西裝的衣襟,後知後覺地擡起頭,對上謝洵之一雙冷然寡淡的眼,月色落在他挺括的白襯衣上,更加照得他身姿如玉,修長挺拔。

明暗光影折着粼粼水波,勾勒出他五官的深邃輪廓,将他臉上的情緒也映得不太分明。

謝洵之:“還不起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月光淌進他眼底,她好像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雪融。

她本能地扭開頭,不想讓他看到她已經紅成兔子一樣的眼睛,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想跟他一起回家這件事,不管怎麽樣,也錯不在她。

她也沒有無理取鬧,她就是就事論事,不講道理的人明明是他,該好好反思的!明明是他!

想到這裏,她又倔着脾氣咬着下唇,一瞬不瞬地仰頭看他:“起來幹嘛啦?”

只有刻意裝兇的語氣才能不被他發現自己酸澀到快要爆炸的委屈。

理智和界限像是在眼前這雙霧蒙蒙的眼睛裏有短暫的陷落。

謝洵之唇線微抿,移開目光,輕垂了一下眼,瞳孔裏悄無聲息流轉的華光也在不經意見被隐去。

然後,他用一種很稀疏平常的口吻,淡聲問:“不是一定要跟我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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