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重啓 【滾回來
第22章 022-重啓 【滾回來。】
025
接到謝冬卿電話的時候, 謝洵之剛剛吃完酒店送來的早餐。
關掉電視機裏的晨間財經新聞,他聲線冷淡問對方有何貴幹。
“真難得,時間超期了你居然都沒來催我。”
“不是之前說了最多收留周予然10天麽?這都超三天了, 你居然不急,正好我那邊有套房子布置好了, 要不幹脆就把人接到我家來算了, 總不能老讓她待在你那裏受苦。”
久違的名字猝不及防重新出現在耳邊。
曾經被刻意屏蔽掉的聲音争先恐後地鑽出來, 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拽着他整個人往深海裏沉。
越來越深的水壓讓胸腔也喘不過氣,他在水下與那張淚痕斑駁的臉照了面——她不說話, 只是無聲地在哭。
就連離開前,也要孩子氣地放狠話, 說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直到聽筒那頭傳來謝冬卿的抱怨,他才勉強從荷塘水榭的夜影裏回過神。
“怎麽不說話,你也知道崇寧的脾氣,沒那麽好勸的,我在努力了,你先別着急,大不了我做惡人跟她說實話就好。”
謝洵之給手機開免提,在套房的衣帽間裏換衣服:“随你。”
靠牆的光潔鏡面映出男人塊壘分明的背肌, 緊繃的肌肉肌理結實線條流暢,腰腹的肌肉勁瘦有力, 随着穿衣系扣的動作,牽動肌群, 突顯的力量感十足,偏麥色的冷白肌肉裏,透出一種很天然的、很鮮活的野性。
謝冬卿:“對了,最近周予然在你那邊住得怎麽樣?”
謝洵之系領帶的手一頓, 冷靜到像無事人:“我不清楚。”
不受控的餘光卻輕而易舉地被帶到懸在衣帽間裏的那件西裝外套的內袋上。
然而視線只是蜻蜓點水地往上落了落,又倏然之間移到了別處。
謝冬卿顯然很不認同他的冷漠:“你怎麽能不清楚?人家不是好端端在你家裏住着!”
謝洵之垂眸,擡手整理袖口:“我這兩天一直住在公司附近,沒時間回去。”
平淡聲線,好似一切無事發生過。
謝冬卿:“那人家好歹是你弟妹啊,你怎麽平時連個關心都沒有!”
“弟妹”兩個字顯然是個很刺耳的稱呼。
謝洵之煩躁地張了張唇,然而不知怎地,上下唇一碰在一起,唇上似乎還能清楚地重溫到她柔潤的溫度。
連貼着手機的耳朵都在頃刻間敏感回溫。
記憶不受控,強行将時間線回跳到那晚的停車場。
他跟路征簡單提了兩句林灣南部的開發進程安排,臨分別了,卻見對方調侃的目光一直往自己唇上掃。
謝洵之下意識皺眉,不耐地問他還有什麽事。
“出去透氣一趟回來就心情不好,跟點了火藥一樣。”
“你都沒看結束的時候,陳效舟站你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這次合作莫名其妙就黃了。”
謝洵之抿着唇不搭腔,繞開好友顯而易見的八卦意圖,只跟他公事公辦:“要沒別的事,這方案就先這麽訂了。”
路征探身去車內抽了張紙巾,似笑非笑地遞給他,用下巴點了點他左側唇角。
“擦擦吧。”
“……”
“這才多久功夫,你連人都親上了?”
路征笑意揶揄:“這回又是誰?”
謝洵之心煩意亂皺着眉,壓根懶得搭理好友話裏話外的調侃。
柔軟的紙面用力擦過唇角,輕微的痛感伴随着摩挲而過的熱意,卻始終無法抵消她留在唇上的觸感。
來回反複擦拭,确認唇上絕無可能殘留一絲暧昧痕跡。
揉皺的紙巾被捏在手裏,他有輕度的收納癖,在扔擲之前,到底還是沒忍住四四方方疊了一下。
然而目光落在紙面上時,不經意間看到那一抹幹枯玫瑰色的唇印塗痕,在停車場的白熾燈下很淺很淡的一層,卻恰到好處地跟月色下她潋滟柔潤的唇色如出一轍。
暧昧痕跡如烙印,像那雙水霧朦胧到通紅的眼睛,在記憶裏反反複複揮之不去。
謝洵之煩躁地閉上了眼睛,在耳邊謝冬卿連聲不疊的“喂”裏,不耐地低哼了一聲:“馬上就六月底了,半年度的財報數據跟各個分公司下半年的計劃都要有人看,我哪有功夫24小時關心周予然?姑姑,你那家酒店一年繳上來的營收,林林總總都湊不夠我這裏一天批的流水。”
一聽他有跟自己算賬的架勢,謝冬卿自知理虧,瞬間就噤了聲。
“那周予然現在應該在你家裏的吧?等會我把這邊弄好的公寓地址發給你,你記得今天把人給我送過來。”
謝洵之臉色陰冷沉郁,沒好氣地問:“你不能自己去接?”
謝冬卿理直氣壯地說“不能”。
她現在人就在澳洲,特地準備好了周予然的照片,想着要對謝崇寧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接漂亮侄媳去新家落腳這種事,讓司機代勞難免怠慢,當然得自家人接送才能突顯鄭重。
“橫豎人家也是你未來的弟妹,讓你照顧一下,怎麽了?”
謝洵之張了張唇,正要拒絕,可謝冬卿壓根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直截了當就掐了電話。
然而再撥過去已經無人接聽。
謝洵之扯松了剛剛系好的領帶,煩躁地捏了一下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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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6點,黑色的奔馳雙門轎跑開入麓林苑所在的地庫。
小區是銘豫集團旗下開發的樓盤,在寧城算久負盛名的高端住宅群之一。
謝洵之在居住上沒有狡兔三窟的習慣,加上輕度的潔癖和收納癖,日常的固定居所也就這麽一處。
剩餘林林總總的落腳點不外乎是自家酒店裏的那幾個長包套房,僅供工作繁忙時的短暫休憩。
當初一時心軟收留周予然回家,或許才是所有偏差的起點。
那天晚上她情緒激動,兩人最後不歡而散。
他不知自己有沒有将話說明白。
然而随着密碼鎖扣被“咔嗒”一聲打開,明亮的廊燈無聲地漏進黑漆漆的客廳裏,一切仿佛是預料之中。
謝洵之幾乎是在一瞬間清楚地感受到胸腔中某種積壓的情緒塵埃落定。
說不上是輕松還是複雜。
他平靜地踏入這間空曠無人、安靜到近乎死寂的公寓。
高層窗外,閃爍着星空下的萬家燈火,如同一出斑斓跳躍的彩光琉璃。
原本七零八落散着各種手辦徽章、發飾、零食的沙發桌幾,已經被收納得整整齊齊。
就連之前被她随意挂放的廚房用品,也都按自己曾經的習慣逐一歸位。
二樓的卧室門敞開,整潔一新的布置像是他從未從這裏搬離過。
所有周予然存在過的痕跡都被一一抹除。
所有被打亂的次序似乎也在一夜之間回歸原樣。
謝洵之進門,開了燈,按以往獨居下班的生活習慣,徑自打開冰箱裏找蘇打水。
關門時,餘光不經意間掃過那罐曾經被她心心念念過的蜂蜜。
原封不動的餘量幾乎讓他下意識皺了一下眉。
然而到底是記得今晚回家的來意。
從微信的通訊錄裏找到她的頭像。
兩人的聯系停留在6天前。
最底下仍是那條她關心自己有沒有吃午飯的消息。
他當時沒回,今晚再看,仍覺得沒必要回。
記錄往上翻。
都是她絮絮叨叨的分享,字裏行間都是熱切,可他寥寥數語的應付,任誰都能看出敷衍。
謝洵之不明白周予然到底是出于什麽心理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
只是他心知肚明,不管她做什麽,都是無用功。
所以對這段莫名其妙越軌的關系,他也問心無愧。
将混了冰的蘇打水一飲而盡。
謝洵之抿着唇,平靜地斂眸敲鍵盤。
【你現在晚上住在哪裏?我姑姑那邊空了套房子,我來接你搬過去。】
指尖剛剛按下“發送”,屏幕上猝不及防彈出系統冷冰冰的自動回複,幾乎讓他本能地愣了一下。
“椰奶小乖乖開啓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謝洵之不能置信地盯了幾秒屏幕,然後無所謂地哼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将手機丢回到島臺的大理石面上。
謝冬卿的閑事他本來就不必管。
閉着眼睛靠在餐椅椅背上。
随意擱在桌面上的右手食指有一次沒一下地輕輕敲着。
舒展的劍眉在柔暖的餐廳光線被鍍上一層細膩的淺光。
他皮膚白,長相又不是那種典型東方式的溫潤如玉,光潔額角下的眉眼裏沒有那種溫和的包容感,反而攻擊性十足。
深眸高鼻,五官淩厲又立體,收緊的下颚線條折角流暢清冷,帶着一股與生俱來的傲慢,疏離感和距離感相得益彰,如高山皚雪,高不可攀。
不再有人在耳邊不知疲倦地吵吵鬧鬧,熟悉的安靜再次無聲無息地填滿他的生活。
謝洵之閉目出了會兒神,然後睜開眼,重新解鎖手機,在微信列表裏找到謝崇寧的頭像。
指腹敲擊屏幕鍵盤,聲響卻比先前要大。
頂燈靜谧的光線落在他微微夾起的眉心和帶着點愠怒眯起的眼眸裏。
謝洵之:【滾回來。】
然而毫無意外,屏幕上方機械跳出的系統好友認證的提示,跟前幾分鐘在周予然那邊看到的如出一轍。
謝洵之:“……”
煩躁地再次将手機丢到旁邊。
他慣來情緒穩定,但難得也有無名火。
興許是有犯錯的資本,謝崇寧做事從來不管後果,有恃無恐的逾矩反倒的确跟周予然相配——
絲毫不考慮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給別人惹多大的麻煩、造成多大的困擾。
只是過往拜他所賜,弟弟幼年吃了那麽多苦,長大後理應被衆人無底線地包容。
舊事如潮,謝洵之不知怎地,又想到那個在找不到出口的深山裏頂着大雨找弟弟的自己。
然而他正想得出神,思緒忽地被電話鈴聲打斷。
垂眸掃了眼來電。
是謝良言。
他收起臉上沉郁的表情,接通電話,恭恭敬敬叫了聲“爺爺”。
聲音不輕不重,落在空曠的客廳裏,卻寂寞到仿佛能聽見回音。
謝良言例行公事,就最近秘書發給他的集團財報數據問了幾個問題,臨挂電話,又忽然關心起周予然的近況。
謝洵之隐去那天兩人在荷塘水榭裏發生的意外,只将從田中恺那邊得到的信息告之爺爺,說她最近手上有一個項目開拍,也忙得腳不沾地、晝夜颠倒。
謝良言頗有些意外:“挺好的,小姑娘這個年紀有沖勁,倒是跟她奶奶當年很像,但我最近在琢磨這崇寧老躲在國外不回家也不是個事,這樣拖着她,遲早要出事情。”
謝洵之無聲地張了一下唇。
那股在夜風裏燙在唇角的熱意竟莫名又有回溫的趨勢。
“爺爺怎麽考慮?”
“既然是我把人家叫到這邊來的,那我們能幫的就一定得幫,而且要幫得漂漂亮亮。”
謝良言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崇寧這死小子大概是沒福氣跟周予然結婚了,我就想,反正你這年紀——”
“我不行的。”
脫口而出的四個字,幹脆利落得像條件反射。
謝良言茫然地“啊”了一下:“你怎麽不行?”
謝洵之斂眸,輕輕顫動的濃密睫毛在燈下輕而易舉就掩住了他所有情緒,聲線低沉和緩:“就是,不合适。”
謝崇寧會喜歡周予然是完全可預見的結果,他不可能在明知答案的前提下,讓弟弟為難。
“怎麽不合适了?”
老人家只覺得大孫子這突如其來的拒絕相當莫名其妙。
“我不就是想着你這些年也積累了一些媒體行業的人脈,她既然打算在影視這個行業裏深耕,那以你的關系,應該是能給她介紹一些對口投資人的,小有小的投法,大有大的盤子,分她一杯羹,完全沒問題。”
“這對你來說肯定不難,你剛剛是覺得哪裏不行?”
謝洵之驀地掀起眼簾,忪怔地與落地玻璃窗前的自己對視,隔了幾秒,音色鎮定如常:“我以為您是想讓我教她如何從0到1創業,我就想,最近有點忙,可能沒時間,所以不太行。”
謝良言了然地笑了聲:“我知道你事情多,所以也只是想讓你幫忙把把關而已。”
“選一些靠譜的資源,給她牽個線,讓她自己去聊聊能不能用得上。”
“她這樣的女孩子,有這樣的相貌,又肯吃苦能幹的話,就算以後她那個不負責任的爸爸找上門,也不怕的。”
“反正我想好了,如果跟崇寧的婚事成不了,那我們在其他地方給她奶奶一個交代,也不算怠慢人家了。”
謝洵之沉默幾秒,應了句“知道了”。
挂了電話,明亮的客廳裏,又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動靜。
餐廳的光線落在他身上,将地上的影子重重疊疊散成深淺不一的好幾道。
手機屏幕的時間已經跳過了7點。
謝洵之在通訊錄裏翻出周予然的號碼,撥出去的時候能聽見勻速穩定的“嘟”音。
第一通電話沒人接。
他耐着性子又撥了第二通。
等鈴聲循環到第二遍,他已經開始思考如果自己被拉黑的話到底要如何通過田中恺的關系完成爺爺交代的任務。
然而打算放棄的前一秒,卻忽地聽到電話接通的聲音。
他還沒來及開口叫她名字,已經有一聲帶着笑意的“姐姐”先一步透過聽筒傳過來。
是男人。
聽聲音有點奶,年紀不大,少年感十足,語氣卻多少有些刻意的忸怩造作。
謝洵之下意識皺眉,聽到熟悉的柔軟聲線像是又在跟人撒嬌似地說句“先幫我拿一下嘛”,然後下一秒,貼在聽筒旁一聲“謝洵之”就冷冰冰地落了下來。
對面變臉速度之快,像深谙某項川蜀絕技。
以往總聽她叫“哥哥”,猝不及防被她連名帶姓,謝洵之一時之間都有些愣神。
清澈的嗓音有些久違,然而冷硬到毫無婉轉的語調卻有隔世般的陌生。
渾然沒有之前的雀躍溫和,更不可能哼哼唧唧地撒嬌。
他本能地張了一下唇,半響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是我。”
平穩鎮定,問心無愧。
“有事?”
簡明扼要到甚至有些警覺的兩個字,帶着刺。
腦中再次浮出那雙紅潤到泛着水霧的眼睛。
他克制地閉了一下眼,抿直的唇角微微動了動,謝良言的提議都滾到了嘴邊,可脫口而出的卻是另外一句——
“你怎麽把我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