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配 區區一個閹人
第30章 不配 區區一個閹人
未待裴楚藍答複, 齊咎懷四顧:“此處能說話嗎?梁王也來消寒會了。”
裴楚藍:“小青望着風呢,不會讓人聽見看見。這小子用毒殺人是一絕,身手也不錯, 有他守着沒人能靠近。”
齊咎懷:“藥王谷傳人不是該治病救人?怎麽用毒?你這師父當得……陛下太縱容你了。”
裴楚藍笑:“醫毒不分家, 毒藥未必就不能救人。小毒物天生冷心冷情,有我管着已經不會亂殺人了,這還不算好師父?皇室管不着藥王谷的事, 燕戎也沒那麽閑, 不過——”
裴楚藍話鋒一轉:“不過, 陳國是得好好清掃一番,梁王竟能得知我的行蹤,我已經去信給皇帝,讓他好好查查身邊的人。梁國近來鬧出這些動靜,怕是從上到下都不安分,雖然蚍蜉撼樹不足為懼,還是有備無患的好。”
“當今梁王看似守成,實際……既然知道有人洩密, 你還和梁國這些人攪在一處,豈不是更容易走漏消息。”齊咎懷擰着眉頭,“不行, 我們還是改日找個穩妥的地方詳談。”
裴楚藍:“你個酸儒, 怕什麽的。小青做事讓人放心,有他守着, 不會讓一只蚊子飛過來。梁王先前讓我再收幾個徒弟,明裏暗裏想往我身邊塞人,都被他收拾了,不敢再有所動作了。再說了, 梁王算什麽,我是救人的,但小青是用毒行家,動動手指就能要他的命,他礙不着我們的事。”
齊咎懷走出亭子又轉身回來,在裴楚藍身邊坐下,還有些餘怒未消:“你還有臉說‘我們’。你若是沒忘來梁國的目的,為什麽把栖梧往火坑裏推?”
“喲,這才認識多久?一口一個栖梧,叫得好親熱。”裴楚藍托腮,“莫不是你也瞧上了蕭家小公子?他哪就那麽搶手了?啧啧,你可不一定搶得過姓薛的那小子,他輕輕松松就能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齊咎懷:“渾說什麽!你難道不知道我為什麽來梁國!”
“別急嘛,我最近在配一種藥,叫無憂怖,能掃除煩惱讓人快活,配出來你要不要嘗嘗?”
齊咎懷搖頭:“無憂怖不如有挂礙。否則人活一世,無異于行屍走肉。”
“有挂礙,這名字好,我試試也配一劑藥出來,讓人夢萦魂牽欲罷不能。”裴楚藍桃花眼笑得眯起,“我知道,你是因蕭約才來的,但又不是為了他。你不喜歡男人,得,又少一個競争對手。”
齊咎懷:“跟你說正事,你怎麽這樣!藥王谷掌握天下至高醫道,不是神仙也勝似神仙,不說多端莊,起碼不能随口戲谑,你師父要是知道你這個樣子——”
“別提我師父,你又沒見過他。他都死了好多年了,早不知道去哪投胎了,哪管得着我。誰稀罕當神仙,我偏要做欲海沉浮的俗人。”裴楚藍收起笑容,“別跟我唠叨了,我剛從蕭老頭那回來,老頭兒吹胡子瞪眼罵我,真是不識好人心。”
“你去見蕭老太爺了?也不怪他生氣,我們這麽算計,害得他家颠沛流離,實在是過分。”齊咎懷道。
裴楚藍道:“別貓哭耗子。什麽算計,哪裏害人了,蕭家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這樣的好事還要上趕着求他,不知好歹。”
“人各有志。”齊咎懷嘆氣,“匹夫尚不可奪志,何況栖梧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
“蕭約我還沒好好了解過,目前瞧着還行。”裴楚藍指尖勾勒衣服上的花紋,垂眸正色,“據我所知,他待家人極好,尤其疼愛那個心智缺陷的妹妹。所以,咱們要從他妹妹入手,老蕭頭不讓治,我偏要治,還要讓蕭約求我去治。如此,他不敢不聽我的。”
齊咎懷面露猶疑:“這樣,會不會太歹毒了些?蕭姑娘本來就是因為……才弄成這個樣子,你分明有能力治她,卻要以此為籌碼,拖延着不施援手,讓她白白承受疾病折磨。”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舍不得兒子,讓女兒受苦是老蕭頭自己的決定,要說歹毒也是那個老東西。”裴楚藍有些不悅,“你聽着,我不要一個君子,更不要活菩薩,心慈手軟當不起事的拿來何用!我要一個夠睿智夠決斷頂天立地的男人,別把他教得太乖了!”
齊咎懷長嘆一聲:“也罷,我也沒什麽臉面責怪于你。但你做事不可太激進,別把栖梧逼得太狠,更不能讓他和薛照再來往了。奉安鹽案,十八歲的少年郎輕松擺平且讓各方無話可說,此人絕非池中之物。如今他炙手可熱,栖梧和他走得太近,恐怕容易被牽連,要是被梁王察覺,就危險了。”
裴楚藍點頭:“薛照确實不容小觑。不過,是蕭約自己找上他的,我有什麽辦法?說不定是他們兩情相悅呢。”
“胡說!”齊咎懷怫然,“別把所有男人都想得跟你一樣,栖梧不是龍陽斷袖之徒!薛照區區一個閹人,怎麽配和* 栖梧相提并論!”
“算我胡說吧。不過,薛照可不是區區一個閹人,這小子……你看不慣他,等你當了梁國的官随你怎麽去鬥。”裴楚藍起身要走,“年後就要開考了,要不要我去給你偷題?考不上再等三年的話,什麽好事都輪不着你了。”
齊咎懷搖頭:“文人雖輕,還有幾兩風骨在。你不必管我的事,往後無事也不要輕易見面。若有餘力,多留意沈家。梁國太不太平,沈家很要緊。”
裴楚藍點頭。
回到消寒會上,冰蹴球正接近尾聲,而熱鬧也才剛開始。
梁王到場不久,二公子馮灼也來了,梁王才和沈家姑娘說了幾句話,賞了沈和羲一柄紅纓槍,見次子前來見禮,笑道:“下去玩耍吧……你向來是不愛湊熱鬧的,難得難得。”
馮灼道:“父王委以吏部重任,兒子不敢怠慢,雖資質粗陋,但多盡些心少睡幾個時辰,總要把父王交代的差事辦好,不辜負父王一番信任。”
“哈哈哈好好!”梁王一臉贊許,側身看向孫昭儀,“還是要年歲大些才更沉穩,老二辦事孤向來是放心的。老四好吃躲懶,都是七八個孩子的父親了,還和十幾二十歲的孩子們玩在一路。”
馮灼道:“四弟在賽場上英姿勃發,據說頗有當年昭定世子的風範。”
梁王面色一沉:“小兒怎可與王兄比肩。”
“是妾身沒有教好燎兒。”孫昭儀臉色實在不算好,袖中雙手緊攥,吩咐內侍,“去,把四公子叫上來。”
“孫娘娘言重了,我們兄弟二人父王一樣教導,四弟之智為兄的望塵莫及,便是體力上,四弟也一直不顯露山水,實在叫我汗顏。今日盛會,許多觀衆喝彩,哪有未得結果而叫停的,也免得他不盡興。不必叫他上來了,我下場去,和四弟好好賽一場,看看誰勝誰負。”
私鹽之案,雙方都沒得着好,卻又沒徹底撕破臉,敷衍着若無其事的一團和氣,此時氣氛有些劍拔弩張了,孫昭儀看向梁王:“這……馬上就要結束了,二公子再加進去……只是鬧着玩的事,哪裏說得上輸贏呢?燎兒怎麽敢和兄長相争。”
馮灼看着冰面上身形微胖卻靈活矯健的馮燎,哼笑道:“球場上還談不上争,只是比賽競技而已,暖暖身子消寒。”
梁王沉吟未語,裴楚藍上前:“這麽多人看着,當然要公平些才好。二公子要加進哪個隊裏?”
“來人,看座。”梁王起身,給裴楚藍和裴青指了身旁位置,“二位,這裏來,正好孤有事同你們說。”
除了薛照和蕭約,在場梁國衆人都不知二人身份,甚至是第一次見面,詫異這兩位如此年輕何德何能得到梁王這等禮遇。
蕭約在看臺下,四處張望走慢兩步就跟丢了薛照,偶然一擡眼,正巧看見裴楚藍在臺上,薛照背着左手迎面走來。
蕭約心頭一緊,一瞬間什麽都顧不上,抓住薛照右臂:“你看,那兩個,是不是!是不是他們師徒!”
薛照低頭看蕭約的手:“你怎麽知道,是師徒兩人?”
“我……”蕭約找回理智,松開手,吞吞吐吐道,“說來話長……我當時也想不到……以後再跟你解釋。是他們,沒錯吧!”
薛照點頭,摸了摸左邊袖口:“你鼻子那麽靈,聞不出來,還要問我?”
蕭約心神不定,不想跟他吵嘴。
裴楚藍坐下,重複了一遍問題:“二公子想進哪個隊?”
馮灼對裴楚藍恭敬一禮:“勞尊駕過問,既然要和四弟競技,自然是進另一隊,和沈二公子一起。”
裴楚藍道:“四公子那一隊就少了一個人。王上,兩邊人數不一樣,不公平呀。”
梁王道:“先生以為該當如何?”
“我只是個看客,不好說什麽吧?”裴楚藍笑。
梁王:“先生是梁國上賓,能得先生一樂,今日之會才不算虛度了。”
“王上如此厚待,我心裏就有數了。”裴楚藍桃花眼滿含笑意,目光掃過臺上衆人,“我覺得,起碼要兩邊人數一樣,賽出來的輸贏才有意義。”
馮灼道:“那自然,否則也勝之不武。”
梁王若有所思:“先生也對冰蹴球感興趣?要親自下場?”
裴楚藍搖頭,看過各人各異神色,目光又投向臺下,和蕭約對視:“聽聞梁宮規矩嚴謹,宮裏選用的人手都是上好的,靖寧侯手下更是能者輩出。那就從中選一個頂上吧。”
四目相對如電光石火。
蕭約後背幾乎濕透了,他的心跳極快喉嚨也發幹,要上場嗎?裴楚藍指定了自己上場,是嗎?是不是上場,踢贏了,他就會答應救妹妹?
在一瞬間,蕭約感覺全場幾千上萬人的目光都彙聚在自己身上了。
——不,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小小的長随,或許裴楚藍看的也不是蕭約,而是蕭約前的薛照。
薛照面無表情,沉聲道:“見到人了就回去。”
蕭約急聲道:“光見一面有什麽用!我……我想跟他說兩句話,我想求他一件事,我想——”
“你想?輪不着你想。”薛照快步走上看臺,把蕭約撇在了下面。
蕭約不敢貿然跟上去,站在原地焦急地朝上望。
看臺上衆人你一言我一語,但音量都不大,蕭約耳朵裏嗡嗡直響什麽都聽不清。忽而大家都不說話了,齊齊望着他。
裴楚藍伸手一指:“前面都比了那麽多局,太較真也沒意思,還是以娛樂為主,随便挑一個充數就是。”
緊接着就有人給蕭約遞來上場所需的護具和冰鞋,沈摘星上前:“踢過冰蹴球嗎?和蹴鞠差不多,你這身板也別在前面沖了,盡量別擋其他人的路就行了……哎,在聽嗎?你有運氣,跟着同隊的四公子學兩招也算長見識了。大膽去踢,四公子寬厚,輸了不會怪你,贏了有賞!”
蕭約和薛照遙遙對視,對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厭煩。
給他惹麻煩了。
馮灼和馮燎明着針鋒相對,蕭約加入到馮燎的隊伍裏,實在是太紮眼了。若是贏了,馮灼要拿一個小長随撒氣太容易了;若是輸了,馮燎覺得內侍添了晦氣,也要惱他。司禮監長随的所作所為,都要算在掌印頭上。
此時此刻,蕭約算是體會到薛照的處境了。
賣糖葫蘆的抱着個空草垛在外圍看熱鬧。
臨上場前,蕭約又往上看了一眼,薛照已經不在臺上了。
去哪了?生氣了是嗎?
沒辦法,為了妹妹,必須順着裴楚藍。
冰球簌簌作響快速從身邊滑過,顧不得多想,蕭約匆匆追了上去,投入最後一場對局。
這是蕭約頭一次參加冰蹴球比賽,但他原來踢過足球,大學時還是足球校隊成員。同齡的男生可能大多數喜歡籃球,觀衆更多,投進一個漂亮的三分球不僅容易獲得異性青睐,連對手都會喝彩。
而蕭約更喜歡足球,因為足球場上更能渾然忘我。
超時持球會犯規,兩只胳膊兩只手失去了靈活動作的權限,能依靠的只有腿腳,要在不停奔跑中護住自己的球,沖向進球的目标。
一切盡在腳下,踢着這顆球往前,既要奔跑,又要守住別把球弄丢。
第一次踢球時,蕭約才七八歲,朝着足球快速沖刺,伸腳沒踢到反而踩在球上,整個人仰面騰空,飛起很短的一瞬間,緊接着後背結結實實地摔在綠茵場上。
同隊和對手們都圍了過來:“沒事吧?”
沒事的。
他的背在疼,他的心在震,但沒事。奮不顧身往前沖,每一瞬的命運都在腳下,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和大地親密接觸。
不知不覺冰蹴球到了蕭約腳下,他快速滑行推着球往前,馮灼緊追不舍地跟在後面,馮燎也追了上來。
此時,只要蕭約把球傳給馮燎,這場争端就和他無關了,這一節小片段不會太過影響誰輸誰贏。
可是——
球門就在正對面,蕭約有把握踢進中心,此時傳球失誤的可能性則要大得多。
蕭約回頭,又看見了薛照,他回到看臺上,身後跟了個男子,溫溫和和白白淨淨的相貌。裴楚藍像是有些不高興,不,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盯着那個男人出神,裴青的臉色才叫難看。
“二公子,你上還是我上?”沈摘星越過馮灼,也追了上來,“看不出來,你這小內監還挺會踢球,改天再約你!專心點,我要搶球了!留心腳下!”
沈摘星一個滑鏟沖來,蕭約急忙兜着球扭身躲開,沈摘星沒搶到球一點不惱反而更加開心:“真好!真好!踢球就是要這樣盡力才好!”
蕭約沖着球門滑去,餘光裏裴楚藍拂袖離去,薛照冷冷地站在梁王身旁,目光卻并沒有放在臺下比賽上。
看來是真生氣了。
正面逼近球門,對方守門的擺開了架勢要攔,蕭約咬了咬牙,腳下一旋,轉身帶球折返,正在大家以為他要傳球或者繼續迂回時,他擡腿重重一踢,将冰球鏟起,借着向前的力道整個人淩空騰躍,腳尖勾着冰球将其向後抛去。
砰的一聲響,緊接着咔嚓,落進球門的冰球碎裂成屑。
場上衆人呆滞在原地,真把冰蹴球當蹴鞠啊,球都飛起來了!球都碎了!
衆人來不及思考到底算進球還是沒進,看臺上發出一陣驚呼。
蕭約仰面摔躺在冰上,聽到周圍都在喊“有刺客!救駕!”,睜圓了眼,看見薛照擋在梁王面前,右胸插了一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