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或許是一年中的最……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或許是一年中的最……
或許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個夜晚, 天空難得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陰沉、壓抑得好像徐耀現在的臉。
謝瑄和拉了拉徐耀:“耀哥,這兒太高了我好像有些下不去。”
他從小被長輩帶着爬樹, 後頭又時常練武,這點高度對他而言, 其實算不得什麽。
但他就是想找個由頭, 打斷徐耀現在的情緒。
徐耀回過神, 就算知道他是在說謊話,也還是伸出手, 小心的領着他下到平地上。
這回, 謝瑄和主動提出回屋, 卻也留下一句:“耀哥, 我和徐伯父等你守夜。”
等徐耀點頭,他才轉身回去。
軍師見他一個人回來,篤定道:“看來是抓着了。”
謝瑄和點頭,坐到他身邊去:“我看耀哥心情很不好。”
“他總會習慣的, ”軍師垂下眼睑, “我早說過,即使這些人是他一手帶出來的, 也不能交付全盤的信任。”
“人的欲望是無窮的, 即使從前有仇,誰又難保之後, 他們不會被利益所打動?”
謝瑄和聽得一知半解:“從前有仇?”
軍師帶着幾分倦意同他解釋:“這些都是我們來到邊境後,收攏的孤兒。他們的父母親人都死在淩國手中。”
謝瑄和皺眉:“這樣的人最不該成為淩國細作才對啊。”
“耀兒也是這麽想的, ”軍師唇邊勾起笑意,“可你們都忘了一點,世上沒有永遠的仇敵, 如果有,只證明利益還不夠大。”
“這些人的父母親人都死在淩國人手裏沒錯,可誰能保證他們漸漸長大後,也一直記得這刻骨銘心的仇恨呢?”
謝瑄和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他沒法反駁這句話,因為,沒有人天生就應該沉浸在過去的仇恨裏。
只要不成為敵人的走狗,普通百姓想要撫平傷痛,過上平凡的生活,這沒什麽好指摘的。
軍師看着他的表情,嘆了口氣:“好了,不提這個,今兒過年呢。”
“一年的最後一日和第一日的晚上,在抓奸細裏度過,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怎麽會,”謝瑄和道,“新年頭一日就抓住了奸細,說明這一整年下來,都能順順利利,沒有小人。”
“你說的是,”軍師又打了個呵欠,困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謝瑄和見狀,抱來被子,叫軍師能安穩睡一會兒。
至于他自己,則是尋了本游記,直看到徐耀回來才算完。
謝瑄和眨了眨幹澀的眼,看着天邊泛起的魚肚白,聲音也帶了一夜沒睡的倦意:“耀哥你回來啦,過年好啊!”
徐耀冷硬的面容在此刻才軟和下來。
他脫下外袍,随手挂在門邊:“怎麽不回去休息。”
謝瑄和眼尖的看見他袍腳暗紅的印記,只做不知:“等你回來一起守夜呢,本來還想和你一起玩焰火的,這會兒倒是不方便了。”
徐耀同他許諾:“等晚上我陪你。”
謝瑄和搖頭:“耀哥你這幾日一定很忙,就先放着吧,得空時再說。”
兩人原以為要不了幾日,可徐耀忙得腳不沾地,等到謝瑄和在一幹親衛的護持下,跑到淩國去逛了一圈回來,都沒找到合适的時機。
待出了正月,就更不合時節,便又将焰火堆在庫房吃灰。
桃花開得正盛時,冰消雪融,路也通了。
在邊境滞留了數月的謝瑄和,也該踏上歸程。
他舍不得徐耀父子,徐耀與軍師也不大舍得他,可離別之日還是到了。
軍師懶洋洋的坐在邊上,看徐耀親自幫着檢查行李:“不是雇了馬車?再多帶些東西也無妨。”
“這都夠多啦,”謝瑄和看了看他,“不過我還真有一樣想帶卻沒法帶走的。”
他停頓了片刻,拉住徐耀的好奇心才在軍師了然的視線中開口:“我想把徐伯父帶走,可惜徐伯父他不同我走。”
“徐伯父,咱們可是約法三章的,你可別忘了!”
“什麽約法三章,”徐耀有些疑惑。
謝瑄和擺着手指頭給他數:“其一是每頓都要好好用飯,其二是每日起身都要到外頭走走、散散步,其三嘛……是常給我寫信。”
“耀哥你的信我是收到不少,可徐伯父這幾年下來,給我主動寫過幾回?”
徐耀知道,寫信是真,希望他爹能有個說話的地方也是真。這幾個月下來,有瑄和在身邊插科打诨,爹的狀态的确完全不同。
“這三章不錯,我會記得監督爹去做的。”
軍師搖搖頭,往後靠在大迎枕上,囑咐吳用才:“好好照看你家公子,日常出門也多警醒着些。”
自來到邊境,就被徐耀拉去和自己手下一同訓練,好不容易才回到謝瑄和身邊的吳用才趕緊點頭應下。
到了出發的點,久未出門的軍師也跟着徐耀一道,直把謝瑄和送到十裏亭才止步。
謝瑄和最後看了看他們站在十裏亭外的模樣,關上木質的車窗。
今日一別,山高路遠,也不知何日才是再見之期。
因已入春,謝瑄和再如何趕路,也來不及參加國子監春試,索性也不急着回去。
他先去西州邊境接了趙武,換過馬車,一路奔海邊去。
“真漂亮啊,”謝瑄和看着大海,忍不住張開手臂,感覺整個世界都在眼前。
吳用才和趙武也是第一次見到海:“都說海邊乃流放之地,沒想到這麽漂亮。”
謝瑄和搖頭:“這會兒漂亮,危險的時候,也可怕着呢。”
趙武撓撓頭:“海這樣大,百姓光是靠海吃海,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就算日頭大些,沙土不好種植,總餓不着肚子吧?”
“山間還有老虎黑熊呢,海裏能沒點東西?”吳用才在背後拍了他一下,“山林裏遇着這些,你能上樹躲躲,海裏遇着什麽東西,你能躲到哪兒去?”
“說的不錯,”謝瑄和想着書上提到的話,同他們講道,“海平靜時,是溫柔的,可掀起巨浪時,便帶着摧枯拉朽的氣勢。”
“咱們曾去看過明月江大潮,大海的力量,只會比這更大。”
“除此之外,還會有臺風、海盜等。”
“就算沒有這些,漁民出海,也未必能有足夠的收獲。”
“所以在這兒生存下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聽他的描述,趙武也明白過來,自己先前有多無知,等再看向海面時,眼中除了驚嘆,也帶了幾分警惕。
其實抛開這些,謝瑄和還是挺喜歡海的。
只要有錢,他就能吃到許多京中嘗不到的美味。比如剛釣上來的海鮮。
這東西若不做成幹貨,沒多久就會發臭,可幹貨和鮮品,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口感。
謝瑄和給京中的信上,除了思念,滿紙都是吃食。
他在給方燕苒的信中寫得尤為詳細,饞得她寫了好長一篇回信,送到壽平侯府,請蘇夫人幫着送走。
謝瑄和收到回信,一陣好笑,轉頭吩咐吳用才:“多收一些幹貨,托人送到京中,若少了,可不夠分。”
等将東西都買好寄出去,謝瑄和也起了離開的心思。
海邊雖好,他卻還要回家的。
就在他的馬車經過一處鄉間小道時,一個身影踉踉跄跄沖出來,倒在地上。
“籲!”趙武眼疾手快的勒馬,吓出一身冷汗。
“你這老漢,突然沖出來作甚,要想尋死,自往別處去!我的馬可沒碰到你!”
“怎麽回事,”謝瑄和揉着被撞到的額角,掀開一點簾子。
吳用才側身回話:“有位老人突然沖出來,險些驚了馬。”
謝瑄和心中生出警惕。
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突然沖出一個老人,換誰心裏不打鼓?
“咳、咳,”正猶豫間,地上的老者有了動靜,他勉強坐起身,看着沒動靜的馬車,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打擾貴人出行,是老朽的不是。老朽出此下策,乃是有事相求,還望貴人……”
謝瑄和聽着這聲音,忍不住将簾子掀開了些。發現說話的老者已經瘦脫了相,頭發花白,胡子也亂糟糟髒兮兮的。
“你讀過書?”
聽見謝瑄和的問話,老者頓了頓,才回:“是。”
謝瑄和又問:“你有何求?”
老者低下頭:“老朽時運不濟,前年先沒了兒子,後又沒了兒媳與老伴,如今老朽年紀大了,眼看沒多少時日。家中卻還有個小娃娃。”
“盼貴人憐惜,領他回去,給他一口飯吃。”
“公子,”吳用才注意到藏在一邊的小孩,指給他看。
謝瑄和點點頭,卻将視線重新落回到老者身上。
這位老者口齒清楚,即便落魄至此,即便正在向人懇求,他的脊梁也是挺直的。
謝瑄和心中一動:“你是從前被流放至此的犯官?”
老者聽着這話,臉色忽然有些灰敗,踉跄着起身,拖着步子往路邊挪。
謝瑄和眯了眯眼:“你是誰,犯了什麽罪而被流放?”
老者不妨他還有問題,對上他的眼睛,猶豫許久才向自己的孫兒招了招手,攬着孩子道:“前塵舊事提之無用,打擾貴人了。”
謝瑄和本該吩咐趙武駕車離去,但他下意識開口:“你不是說,想叫我給你孫兒一口飯吃?這處偏遠,少有人過,你再等下去,怕也不會再有第二駕馬車了。”
老者沉默片刻道:“老朽奚恒。”
“奚恒,”謝瑄和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
他回身從馬車的暗格中取出點心和一小包碎銀馃子裝到荷包裏,打算就此終止這一段緣分。
就在他出去前,他忽然看到放着筆墨的格子,靈光一閃,想到父親書房中挂着的字畫。
他跳下馬車,來到老者面前:“您是奚和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