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棋意
端王府內,書房中。
一個身穿墨綠色錦袍的男子徘徊在窗前,他不斷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扳指。眉頭如黑雲籠罩着一般,神色凝重似在憂思着什麽。
蕭洋所思的自然是巫蠱之案以及太子被廢之事。
蕭湛德才兼備,之前在朝野中享有很高的呼聲,許多大臣唯他馬首是瞻。蕭湛不光在朝野中享有聲望,在民間也頗受百姓贊譽。
天佑二十一年,江南水患嚴重,太子請纓率領将士,奮勇抗洪、建堤造橋,最終消除了水患。
天佑二十三年,西北旱災嚴重,太子率領将士,鑿道引水、開墾河流,最後解除了旱災。
蕭國百姓自發籌款,在民間為太子雕了個塑像。蕭冠聞之惱怒異常,深知太子的風頭太過強盛,必須要采取措施壓制。
皇帝生了忌憚之心後,明裏暗裏以各種理由削除太子勢力,貶黜太子身邊的重臣。因此,蕭湛漸漸式微。
如今的蕭湛不似當年風光,不過蕭洋覺得他畢竟是嫡子,自個父皇看在皇後的面子上,一時半刻也不會動他的太子之位,能做的只是冷落他以及削弱他的勢力。
哪知,這廢除太子之事來得這麽突然?看來,蕭淙是迫不及待想要入主東宮了。
端王蕭洋和昭王蕭淙一樣,對儲君之位觊觎已久。然而他目前卻不希望看到蕭湛被廢除,原因無他,蕭洋正盼着兩位皇兄相互争鬥,最好鬥個你死我活。等兩方元氣大傷時,他好粉墨登場。
六公主下嫁給鎮遠候世子,無疑給式微的太子找了一座大靠山,這讓本來占有優勢的蕭淙很有壓力。以昭王的性子,他絕對不會甘于被太子碾壓,勢必會絞盡腦汁想辦法來和蕭湛鬥。
屆時,昭王鬥太子,鎮遠候鬥骠騎将軍,可想而知兩方陣容該鬥得有多精彩,有多激烈。
如今鎮遠候還沒班師回朝,太子就被廢除,蕭洋打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蕭湛身涉巫蠱之案,被複立太子的機會少之又少。四皇子蕭漣老實本分,不怎麽讨蕭帝歡心,也絕不是繼承太子的人選。那麽太子人選,只會在他和蕭淙之間産生。
眼下太子之位空懸,蕭淙一定會把他當成頭號對手。蕭洋越沉思心頭越拔涼,他拿什麽和蕭淙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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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湛再怎麽式弱,他好歹是嫡出,背後仍有李朝臣等幾個重臣支持,還有個母儀天下的母親維護。
即使這樣,蕭湛還是被蕭淙搬倒了。現在更別說他一個庶出的皇五子,鮮有大臣支持,母妃又離世多年,蕭洋連和蕭淙争鬥的十分之一籌碼都拿不出來。
局勢的轟然轉變,讓蕭洋有些措手不及。
端王是諸皇子中最年少的一位,可他也是最聰明、最冷靜的一個。努力分析思考了形勢後,鷹目驟然一亮。
薄暮時分,夕陽漸漸落下山頭,餘晖将馬車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車夫“籲”了一聲,收好缰線,馬車終于停在鎮遠候府前。
三人下馬車,來到正廳。這時剛好是飯點時間,用過餐後,顧雲璟領着蕭湛兄妹走向一間竹園雅舍。
雅舍座落在候府最清靜偏幽處,周圍被竹子環繞着,是顧雲璟平時鑽研學問的地方。候府雖設有書房,可比起這竹間雅舍來說,還是過于嘈雜熱鬧了些,比如說話唠陶策隔三差五就會來打擾她一番。
顧雲璟最不喜歡作學問時,被人打擾。因此,讓下人在竹園間建造了一間屋子,這便是雅舍的由來。
采月和顧忠各提着燈籠,走在最前面,顧雲璟三人緊随其後。剛踏入竹園,一陣竹葉的清香撲鼻而來,讓人聞之心神寧靜。尤其是對于蕭湛這種久居皇宮深院的皇子來說,竹林給他帶來的靜心寧神效果尤佳。
這就是,顧雲璟會帶他來雅舍交談的原因。
四下寂靜無聲,只有風吹竹林的聲音。
“真沒想到,鎮遠候府還有這般好地方。”蕭湛感嘆道,“一種幽深寧靜之感蕩滌全身,如同身處在深山古剎間。”
“殿下謬贊了。”顧雲璟笑道,“一個竹園,一間簡陋的小屋,如何能與古剎相提并論?”
“本王說的是實話,”蕭湛看向蕭慕雪,“雪兒妹妹,這裏的意境可是絲毫不遜于你的幽雪閣。看來,驸馬志趣倒和你相投。如此也算是佳偶天成。”
“來年,生個大胖小子,一家人居住此間,聽風望月、倚竹吹笛,多幸福惬意啊。雪兒妹妹你說是不是?”蕭湛對皇家間的爾虞我詐也是深為厭惡,可沒辦法,他身為嫡系皇子肩上有厚重的擔子,萬不可因貪圖惬意而選擇避世。
蕭慕雪一時詞窘,真的不知該如何接蕭湛的話,只好保持沉默态度。這時還是顧雲璟打了圓場,失聲笑道:“殿下是皇子,傳承血脈的責任可比公主重得多,殿下應當多加把油才是。”
小調侃一番,幾人不知不覺便走到雅舍前。推門而入,呈現眼前的是一堆堆整齊的書,一幅幅挂在牆上的字畫。筆墨紙硯均井然有序擱在桌上,幾枝殘梅斜插在瓶中。
點起燈火,燃着檀香,燒了火爐,顧雲璟三人靠着火爐就座,顧忠和采月則忙着烹茶。
“母後說驸馬性情高雅,今天一見果然是真。”蕭湛笑道,他不知不覺心情放松了許多。想起在天牢時,顧雲璟說的
話,他問道:“驸馬曾言,教我讨回公道這話是何意?”
顧雲璟反複搓着手掌,手心手背都往火上罩了一遍後,淡淡一笑:“莫急,我想同殿下切磋下棋術,不知可否賞臉?”
說實話,蕭湛并沒有閑情逸致下棋,他的心思依舊放在巫蠱之案上。他來候府并不是為了下棋,只想知道顧雲璟話中之意。因為他隐隐覺得,顧雲璟似乎知道案件的許多內幕。
顧雲璟看了看蕭湛的表情,說道:“許多道理,殿下看了棋局後,相信不用我多費口舌,你自然就懂了。”
蕭湛心下思忖了會,說道:“好。”
顧雲璟起身,從書架最頂處拿了一副象棋下來,擺在火爐旁的塌前,坐了個請的動作後,輕聲道:“殿下來擺子吧。”
“下象棋麽?”蕭湛不解問道,眉間有疑惑之情。也難怪他疑惑,因為親朋好友聚在一起,一般下得都是圍棋。
說來這事還有個歷史淵源。圍棋子分黑白,棋盤為方,子又呈橢圓形,有“天圓地方”之意。因此當時蕭國人普遍認為,下圍棋猶如參悟天地、仰觀宇宙,圍棋頗受文人墨客喜歡。
而象棋各子均按照不同等級排列,有明顯的階級區別。再者,象棋橫沖直撞,殺伐之氣太重,落子不像圍棋這般溫和平靜。所以,下象棋不是棋手間的首選。
顧雲璟輕笑不語,前世蕭慕雪的祖父是個象棋愛好者,在他的熏陶下,蕭慕雪也是把下象棋的好手。她記得祖父說過,“圍棋适合養生者玩耍,縱橫商場的人就該下象棋,各子間的階級分明和競争殘酷能教會商人很多道理。”
蕭慕雪眼眸中透露出了智慧的光芒,沉眸道:“象棋間的階級鬥争就好比如今朝中的局勢。皇兄該多了解些象棋中的技巧,比如說何時要有殺伐之氣,何時要學會隐藏鋒芒,伺機徐徐圖之,直至将敵方的軍。”
“說來這是一盤象棋,其實何嘗不是一盤江山棋呢?”
蕭湛愣住了,擡眸深深望着蕭慕雪,一語驚醒夢中人,對方寥寥數語竟然借象棋道出了眼下自己身處的形勢。
蕭湛同時心裏一驚,以他對自己妹妹的了解,她一心撲在深谙琴棋書畫上,從來不過問朝中形勢,如何能看透這番道理。
望着蕭慕雪那雙飽含智慧的雙眼,蕭湛覺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萦繞心頭。
“公主果然見識過人。”顧雲璟雲淡風輕道,她不像蕭湛這般吃驚,洞房花燭夜她就明白蕭慕雪絕非一個等閑女子,她雖性格有些冷淡,可明事理有見識,巾帼不讓須眉。
還有一方面原因是,顧雲璟在成親之前,沒和蕭慕雪接觸過,并不知道以前的六公主和眼前的六公主之間有什麽區別。
轉眼間,顧雲璟已經擺好子了,她對蕭湛微微笑道:“時辰已過大半,殿下還不擺子?”
蕭湛緩過神來,在棋譜上按放棋子。
楚河漢界,泾渭分明。一盤關于朝中局勢的厮殺就此開始!
透過一個個木制棋子,仿佛看到了刀光劍影、角聲争鳴的戰場,又仿佛看到了風聲鶴唳、明争暗鬥的朝中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