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記憶(正文完) 他果然是來報恩的,來……
第82章 記憶(正文完) 他果然是來報恩的,來……
盡管被救回, 可袁武依舊昏迷不醒,整個袁家一時間安靜很多,家裏大小的事便都有塗苒照顧着。
他偶爾會去酒樓看看情況,更多時間則是在家裏照顧着孩子們, 他盡量将所有的事都攬到身上, 只為能讓塗茸安心守在袁武身邊。
村裏人只覺得好像很久都沒有見到袁武家有人進出, 偶爾想借着秋收的機會饒過去看看, 卻發現袁家就和沒有人一樣, 安安靜靜地,打探不到消息, 也就作罷了。
一連數日過去, 塗茸的頭發始終沒有變好, 這樣的事終究瞞不住家裏其他人, 劉秋和小草不明所以,便只能閉緊嘴巴,不去問,也不去說。
塗茸很安靜, 他并沒有想象中那樣頹敗,他會按時辰吃飯,吃的和之前一樣多, 也會在間隙裏去看看孩子們,他們很乖巧,從不會吵鬧着要他抱。
更多時間, 他則是一直坐在床邊盯着袁武看。
身上的傷早就愈合, 連疤痕都不見了,人卻遲遲不醒,他沒有別的辦法, 就只能等着。
從出生到化形,他從未覺得時間過得是這樣慢,慢得讓他幾乎耐心盡失,想要暴怒發瘋。
可秋收在即,他不得不忍着屋外的聒噪,由着那些人在家裏進出把糧食放好,那是他珍而重視的田地,他不該怒視。
塗苒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就只能讓那些村民快快來快快走,省的把他惹怒了。
只是這樣終究不是辦法。
“除了袁武,你還在執着什麽?”塗苒最近沒少往山裏跑。
這到底是他們在世間惹下的麻煩,就算三嬸如今承擔起照顧兔族的責任,可歸根結底,最合适的人選還是他和塗茸,但如今塗茸連回族裏的心思都沒有,那就只能他來做。
早在很久之前,族爺爺就已經發現,即便塗茸身為氣運之人,最合适的人選依舊是他,而不是塗茸。
所以,在這種時刻,他就更應該鼓足勁,不能讓族裏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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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此,翻閱族內的藏書得知,塗茸的情況是“執”,部分有靈智會化形的兔子天生就帶着“火”,“火”一旦被催發就會變成“執”,最好的辦法就是完成“執”。
他不知道塗茸如今的執念除了袁武醒來還有什麽,就連當初害袁武的螳螂精不是都被處置了嗎?
“還有一個。”
這是塗茸數日來第一次開口,聲音沙啞艱澀,卻帶着冷冽和森森寒意。
塗苒皺眉,略一思索就知道他所指是誰。
“可根據那螳螂精所說,她早就帶着孩子離開了,你要怎麽去找?”塗苒仰天嘆息,“就算你能找到她,那又能怎樣?她是人,你不被允許對人類動手!”
在妖怪面前,人類實在渺小,所以天道法則庇佑,妖怪不能對人類動手,否則萬劫不複,要承受的後果他們誰都不清楚。
怪不得他的“執”始終無法消散,連他自己都知道這是無法解決的荒誕怪圈。
“螳螂精都可以,我為什麽不行?”塗茸狐疑不解,他像從前那樣,遇到任何不懂的事都要問塗苒。
可這次,他只是問,并不需要答案。
答案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要的只有那個人死。
“對方只是給螳螂透露消息而已,說起來動手的不是那個女人,你若是敢直接對他動手,那真是要死的!”塗苒心緒複雜,他最近事情太多,腦袋都快不夠用了。
“我也可以借刀殺人。”塗茸淡聲道,“我會去孫獻那問清楚那女人的老家,問守衛她從哪個方向離開的,到時候就會有亡命之徒向她們揮刀,沒人知道是我。”
塗苒一時語塞,他甚至詭異覺得,這似乎真是不錯的辦法。
“好,我去做。”塗苒說。
“謝謝。”塗茸低聲道。
他和塗苒之間向來沒有這些虛文,但有些時候不得不這樣做。
塗苒無聲嘆息,就當是,他能在塗茸身邊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塗茸重新回到袁武床邊坐下,昏睡的男人沒有半分憔悴,他每天都把對方照顧的很好,擦洗換衣,都是親力親為。
這些從前都是對方為他做的。
如今換他來做,倒是不覺得有什麽難的。
另一邊。
塗苒很快找到孫獻,并向他打聽那商會長的事,孫獻并未多想,就将他家裏的事全盤托出,有些記不清的還特意找了師爺去查卷宗。
好歹是找到了。
“這是怎麽回事?我聽聞那婦人帶着孩子離開了,前幾日就走了。”孫獻說,“對了,最近袁武怎麽都沒來縣城?可是家中有事?”
“他出事了。”塗苒眼眸微轉,他突然想到,再找不到比孫獻還要合适的刀了。
思及此,他便快速将來龍去脈都告訴他,當然也是省去了不該說的,加重了能說的部分。
孫獻聽他說完,整個人驚出一身冷汗,就那般婦人,居然還能做出買兇殺人的事,而且袁武如今還昏迷不醒!
京城隔段時間就要來送東西的事,他是是知道的,若是首領得知袁武在他的地界出事,怕是要問責于他!
“這、那你找那女人是?”孫獻隐隐有點猜測,但不敢随便說出口。
“找到她,給她定罪。”塗苒沒說得太明白,“她做出這樣的事,自然是要她性命都可以,只是大淵有律法,将其繩之以法才是最該做的。”
孫獻眉心緊皺:“此事便交給我來辦,待事成,我會親自去村裏探望的。”
“有您肯幫忙,自然是事半功倍,那就提前謝過您了,我會和塗茸說的。”塗苒輕聲說,對方識趣,他自然也識趣。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要點到為止,就算塗苒說的冠冕堂皇,但他都私下找到這裏,無非就是要那女人的行蹤,然後……孫獻想,既然對方要結果,那他就快些給個結果就是了。
至于過程?
沒人會在意。
塗苒心滿意足返回家裏,袁家依舊安靜,他從前最愛安靜,此時卻有些受不了。
但要他做出些動靜來,他也實在做不到,他擔心塗茸,所以縱使他對袁武有諸多不滿,只要袁武能讓他高興,他可以不計較那些。
“夫郎,奶娘說孩子們啼哭不止,想您去看看!”小草急匆匆跑來,卻是站在外廳不敢朝內室走。
塗茸愣了一瞬立刻站起來朝偏屋走,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孩子們的啼哭,他心裏一慌,立刻推開門沖進去。
在奶娘們的無助和着急中,接過小湯圓,然後示意她們把其他兩個也放到床上,三個孩子一直很懂事,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突然哭的這麽厲害,一定是不舒服。
“去叫大夫。”
“是是!”
若是平時,小家夥們被塗茸一抱就不會再哭鬧,但今日情況卻格外特殊,不僅不要塗茸抱,看到他還哭得更厲害。
塗茸心疼的厲害,卻不知該怎麽解決,等大夫看了又走,他才從屏風後出來。
“孩子們沒有生病,也不缺靈力灌養,你別擔心。”塗苒輕輕拍着他肩膀,耳畔依舊是孩子們的哭聲。
他時常帶着,自然是心疼這些孩子的,此刻看他們哭的厲害,心裏也不好受。
塗茸沒有因孩子們的哭鬧而生怒,反而開始剖析起來。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武哥不在,孩子們都不喜歡我了,他們是不是也覺得是我害武哥那樣的?”
“在他身體放我的氣息和氣運,只是想能随時都察覺到他的氣息,我想随時都能感受到他,我沒想過反而會害他被妖怪傷害。”
“一直都是我的想法,從來都沒有問過他需不需要,或許他也會怨我,怨我害他至此。”
他說了那麽多無非都是在自責,眼看着他都開始怪自己出現了,塗苒是實在有些聽不下去。
塗苒也曾想過,若是他能看住塗茸不亂跑,所有一切都不會發生,但終究也只是想想罷了。
“日後的事誰說得準,待他醒來你或許可以問問,問問他遇着你可曾後悔,或是再問問他是否要跟你和離。”塗苒聲音微冷,縱然塗茸有萬般不好,但對袁武是掏心掏肺的。
“不要。”塗茸低聲說着,突然仰頭看塗苒,臉上是帶着邪意的笑,“我要抓着他,如果要和離,我就殺了他。”
塗苒沒有被他吓到,反而笑了起來。
他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好好照顧孩子們吧,我猜想着他們或許是察覺到你氣息不穩,所以擔心你,又怕累着你,因此不許你抱。”
塗茸眨眼看着還在哭的小家夥們,雖然塗苒的話有些超出認知,但或許他猜測的沒錯。
他面上揚起笑,言語亦是如平時一般溫和,輕聲道:“真的是這樣嗎?我又沒哭,你們也別哭呀。”
果然。
小家夥們瞬間停止哭聲,滴流圓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仁烏黑,被水色浸濕,看着格外澄淨。
“還真是……”塗茸失笑,“好乖乖們,我們一起等父親醒來吧?他只是睡着了,估計很快就會醒來了。”
他是要承擔起責任的,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來了,苒苒為他做了很多的事,不能全都累着他。
見他打起精神,不管是塗苒還是小家夥們都笑了起來。
這是袁家近幾日難得的歡笑聲。
這日起,塗茸徹底抛開那些雜亂心思,一心一意照顧着家裏,即便袁武依舊沒有要醒來的跡象,但他沒再像之前那樣沉默和難過。
只是因為他現在的情況特殊,暫時還不能外出,否則要把村裏人吓壞的。
但只要心情好起來,就算在院子裏玩也是一樣的。
他們把袁武之前做的搖籃放到院子裏,讓孩子們坐在裏面玩,而他們則是在外面輕輕搖晃着。
塗苒一邊撐着臉一邊笑着,只是臉上的笑意很快轉變為驚訝:“茸,你的頭發變回來了!”
“真的?”塗茸連忙摸了摸頭,卻是什麽都摸不出,他猛地湊到塗苒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看。
而對方眼睛裏的他,頭發确實變成黑色了!
“太好了!”塗茸笑出聲,孫獻果然是能成事之人,連這樣的事都願意幫他們做。
“等袁武醒了,還是多說說他的好話吧。”塗苒忍不住開玩笑。
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雖不知何時,但塗茸總覺得袁武快醒了。
或許是明日、後日,但就是這幾日。
秋風乍起,還能聽到院外落葉的聲音。
又是一年秋了。
袁武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被困在什麽地方,這裏很奇怪,山依舊是山,河依舊是河,甚至連百姓的衣着都沒有變化,但他卻摸不到別人,其他人也聽不到他說話。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在一處山坳裏,他很想離開,但試了幾次都只能在這附近打轉,就在他打起精神繼續走時,卻突然在一棵粗壯的大樹下看到了倒地的人。
他一驚,趕緊朝那邊跑去,剛跑沒兩步,就從大樹後的草叢裏擠出個背着背簍的少年。
少年席地而坐,揪着身上的草葉子,舉手間袖子被帶上去一截,看得出來衣裳很不合身,而且還有很多補丁。
“這裏上山果然快,我就說——啊啊!救、救命!這裏死人啦!”少年還未誇完自己,就被眼前的“屍體”給吓到,白着臉就開始喊。
但這時辰,村民們要麽早就下山,要麽早就上到山裏,這裏竟是沒人來。
分明沒人能看到他,袁武卻下意識躲了起來,仔細聽着少年說話。
只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那聲音格外熟悉。
“救……”
“屍體”在說話,少年愣了愣趕緊跑到他身邊,低頭仔細聽着他說話,擺正他的頭一看,這漢子臉色慘白,嘴唇也沒有血色,倒是有因幹裂而滲出來的血跡。
“好好好,我救我救,你等着,這附近有水……”
少年也顧不得其他,把漢子拖到樹下,讓他靠着樹,然後快速跑開了,等他再回來時,雙手捧着一張大樹葉,裏面聚着一汪水。
他趕緊往漢子嘴裏塞,幸好對方雖然意識不清楚,但還能吞咽,知道喝水解渴。
少年又往返跑了幾趟,漢子的臉色才好些,他迷瞪着眼睛,睜開又合上,又開始要吃的。
少年撇撇嘴:“你鼻子好靈哦,還知道我的背簍裏有幹糧……我就半塊,要頂一日的,我就好心分你一半吧。”
他說着就把幹糧捏成小塊往漢子嘴裏塞,然後再給他灌水,把幹糧沖下去。
來來回回這樣做,漢子清醒很多。
漢子笑道:“多謝你,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
少年滿不在意地小口吃着幹糧,哼哼道:“那我可等着你報恩哦,我家裏窮得很,不知道什麽時候我也要拉去充軍了,你要是報恩,就得快些才行。”
漢子皺眉:“你是哪家的漢子,我好像沒見過你。”
少年眼底閃過一絲心虛,而後笑道:“你問這些做什麽?我可不告訴你,要是他們知道我把幹糧分給你,會打死我的,你沒事了我就走了。”
“你去做什麽?”漢子輕聲問着。
“得去挖些野秋菜,不然明日連幹糧都沒有了,你呢?你怎麽會倒在這裏?”少年沒有多說自己的事,轉而問其他。
這才知道這漢子家裏也窮苦,家裏沒糧食,日日食不果腹,就算在山裏找別的東西吃,也終究不是辦法,再加上今日沒帶水,就這樣了。
問再多都是徒增煩惱,左右都是難過的人,報恩又能報什麽?
少年沒再惦記他報恩的事,将背簍背在瘦弱的身體上,轉身就要走。
漢子不知為什麽心裏有些難受,他下意識喊住對方:“名字,你叫什麽?”
“小兔,叫我小兔吧。”少年扭頭看他,削瘦地臉上帶着淡淡笑意,可緊接着那張臉就變得慘白腐敗,“只是武哥,你不記得我了嗎?”
一陣受傷的低吟在耳畔響起,袁武猛地沖出來想重新看看離開的人或是看看坐在樹下的人,但是什麽都沒有。
他突然開始猛烈揉眼睛,但無論他如何揉,都只覺得眼前在變模糊變漆黑。
直到黑暗将他完全吞噬。
“塗茸——”
他猛地坐起來,雙手不停在眼前晃了晃去,他能看到骨節分明地手指,能看到上面殘留的老繭……
視線錯過手掌,看到了熟悉的被褥和環境,再往右看去,床邊不知何時有了一張圓桌,桌上放着甜膩可口的點心和冒着白氣的香茗。
而茶水之後的椅子上,
坐着他的愛人。
愛人隔着香茗白霧和他對望,這張明豔的臉和夢裏看到的削瘦慘白的臉逐漸重合。
他終于得知,那所謂的夢境或許就是早已忘卻的前世,而他們今生的種種相遇,或許就是緣分天定。
“你睡了好久。”塗茸雙手撐着臉頰,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那雙漂亮地瞳孔裏泛着亮亮的水色和無盡愛意,最終愛意噴湧,将臉頰打濕。
塗茸泣不成聲。
袁武并未急着安慰他,而是輕聲回應:“是的,我醒了。”
塗茸推開椅子傾身将他抱住,這一月來的痛苦和壓抑幾乎要将他吞噬,他擺着手指數了一日又一日,數到耐心即将告罄,終于等到他清醒。
“抱歉,我來晚了,你能原諒我嗎?”
這聲道歉不僅僅是為今日,還為前世,恍惚久遠的夢并不足以讓他把全部都想起來,但他卻是知曉,那種情況下相識的兩人,便是只有死的份。
所以——
他果然是來報恩的。
來報恩的果然是他。
“我沒有怪你哦。”塗茸哽咽着、顫抖着回應。
相顧無言。
數日來的驚慌、痛苦、自責、悔恨……最終交付在一場深吻裏。
初秋已過,來日方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