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月 剎那間,總覺得視線相撞

第1章 明月 剎那間,總覺得視線相撞

《明月不當窗》

文/兩塊煎餅

2024.10.1

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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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

正值魔都氣溫最陰晴不定的時節。

剛下過一場雨,青色雲層遮蓋住僅有的暖煦,輔着晨間的涼,空氣中飄蕩着的潮濕冷意是末冬留下的回蕩曲,潤物細無聲地侵入衣襟,激得人皺眉。

施慈就是其中之一。

哪怕已經在魔都住了近十年,她對這座國際大都市的天氣也數不出來幾句好。

捧着還在冒熱氣的奶茶,她邊走邊喝,等個紅燈過馬路的功夫,順便翻出手機打算回個消息。

來自她的創業合夥人。

【光行那邊已經看過提案了,覺得不錯,這兩天就會安排人來商談後續的合作細節】。

灌了口奶茶,她單手敲字,誇張道:【謝天謝地,再不過我黑眼圈就該熬到顴骨了】。

被自己的形容逗笑,她慢吞吞收起手機,又忍不住灌起奶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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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甜意順着喉嚨一路滑,撫順脾胃。

作為一家剛熬過起步階段游戲工作室的合夥人,施慈完全貫徹了能者多勞一詞,除了自身本就負責的游戲策劃一職,美術設計和前端開發她也多有涉獵。

更有時候就像眼下處境,連交給未來甲方的提案也是由她一手包辦。

今天是周六,按照計劃,待會還要陪外公去看評彈演出。

據說是蘇城那邊很有名的一個團來魔都做巡演,外公期待了很久,上個禮拜就開始念叨。

正這樣想着呢,催促的電話就火急火燎打過來。

“慈慈啊,你現在到哪裏了?”聽筒裏傳來小老頭氣如洪鐘的響亮嗓門:“我可跟你講,你外公我已經到了!”

施慈抿唇,回道:“我也馬上到了,還有兩個馬路,再說了,您過去這一趟不都還是我哥開車送的嘛,怎麽您嫌棄我一走路的慢呀?”

她骨子裏江南調很重,話裏話外都是水鄉曲廊的雨膏煙膩,不綿厚,勝在溫恬。

小老頭樂了,揚言哪敢嫌棄她呀,怕她第一次來摸不着地方,還特地将定位地址又發了一遍過來。

通話結束沒十分鐘,施慈便抵達約好的茶樓,剛走進去和前臺報了姓氏,不等後者查詢預約資料,一扭頭就先一步瞧見從旋轉階梯走下的外公。

施素先年近七十,穿着一身規整的中山裝,深灰的面料配架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須胡雪白,又配出幾分知識分子的儒雅風采。

小老頭打扮得低調,看見施慈便招呼地擺擺手,引着她往樓上雅間走。

據說茶樓的老板是個文藝的,招牌名字定下“許春”二字。

三層樓的茶館裝潢占據古典中式,在傳統的古韻中又拾掇出幾分現代化,除了在施素先這代人眼中頗具地位,在網絡上也因為幾個知名的探店博主分外有名。

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施慈難免稀罕,沒走兩步就問道:“外公,您之前不都喊我哥來陪您嗎,這次這麽非拉着我來?”

施素先摸了把胡子,道:“今天不一樣。”

不一樣?

迎上小老頭神秘兮兮的笑,施慈心覺不對勁,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親哥前兩天提過一嘴的“相親”,頓時如臨大敵:“等等,您待會如果往我面前領個青年才俊,那我可就真生氣了!”

被說中心思,施素先摸了下鼻子,含糊道:“外公哪是那個意思,只是和人約在這裏聽兩曲,而他又剛巧帶了自己的外孫來,交個朋友也不是壞事不是。”

施慈抿唇,一時間表情乍現豐富。

她的五官并不偏向濃烈,反而更符合大衆審美中對南方女孩的條條例例,青黛眉宇烏黑瞳,高鼻淡唇白皙膚。

左臉頰正中間綴一顆深棕色小痣,算是點睛之筆,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純淨素紙。

如此刻似的微微一皺眉,鮮活靈動得不得了。

“我不反對您想給我介紹朋友,但也沒有打着介紹朋友诓我走一圈的道理呀,”為了讓老人家心裏有數,她特地扯出一張冷臉:“如果我沒記錯,我媽上次說要給我介紹相親對象的時候,我可是當着您的面拒掉了。”

施素先自知理虧,剛想辯解一二,一擡眼就看見小外孫女滿臉的嚴肅認真,深刻意識到了這番不合時宜的自作主張,連忙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畢竟來都來了,也不好真的拂外公面子,施慈小口地嘆了口氣,還是跟着外公來到了預約好的雅間包廂。

最佳位置,站在對側的扶手前,剛好将二樓的中央戲臺盡收眼底。

包廂內空無一人,施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趁着外公還沒開口再說什麽,便搶先一步表示要先去趟衛生間。

衛生間在長廊的另一個方向,沿途無意間瞥過牆壁上的挂畫,視線觸及某幕高山白雪時,心髒錯拍半瞬。

被自己的反常氣笑,她多看了兩眼那幅畫,尤其是落在署名頁的那個字眼。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一直不接受相親、抗拒所謂的尋找另一半,是因為有個絕對标杆立在心頭。

來自一幀很久遠的陳年記憶。

茶館建得精妙,光是一長廊便四通八達,這也導致剛從衛生間出來的施慈,很爽快地迷路了。

路癡屬性發作,她看着面前完全不熟悉的幾種走向,默默犯愁。

偏偏這趟出來還沒帶手機。

她忍不住咬起下唇,盤算着應該挑一個方向賭一把。

正這樣想着,隔着一扇雕工梨花木門,一串斷斷續續不成曲調的琵琶音就這樣毫無征兆地落入耳畔。

錯亂音節震得心一驚,卻也忍不住地雀躍。

出于禮貌,她試着敲敲門,暗暗祈禱門扉後的面孔是個好說話的,不會怪罪自己這個問路草莽。

“誰?”

一瞬質地清涼的音節傳出,短促卻清晰,不難聽出是個年輕男人。

施慈沒多想,下意識道:“你好,很抱歉打擾,但如果您方便的話可以幫我指個路嗎?我有點摸不準。”

随着她這句話說完,門後安靜半分鐘。

以為自己被拒絕了,施慈努努嘴也不在意,剛想再說句“不好意思打擾了”就走,可不得開口,那扇梨花紅木便被人從裏面打開。

看清那人的面龐,施慈不由自主地頓住。

玉白中衫,盤扣清雅,暗金色的銀杏紋路自肩峰蔓延,斜斜生長,明明是死物,偏又蓬勃。

半張仿若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面具遮住大半張臉,從額至鼻,再是面龐廓形,只留一對淡漠桃花配薄唇。

人造光與自然光交織相融,影影綽綽的光線灑在她肩頭,陰影晦澀又緩慢地移動着,最後屈指可數。

電影畫報般的印象深刻。

第一次親眼瞧見穿這種新中式裝扮的男人,施慈眼底閃過驚豔,哪怕看不全面前人五官,還是不自覺地被吸引視線。

“你要去哪裏?”見她不說話,男人率先開口。

施慈忙不疊報了雅間的名牌。

光影重疊,籠在深邃眉宇之上,顧倚霜想了兩秒,才擡手指了個方向:“你順着這條路一直走就好,盡頭處右拐再左拐。”

随着他擡手的動作,淡淡的木質調檀香萦上鼻尖,男人手部膚色偏白,卻又不是漫畫裏的冷調,腕部被袖口遮住,卻能隐約瞧見蜿蜒青筋。

施慈點頭道謝,臨走前又笑盈盈地擺了擺手。

直到拐過第一個彎,腦袋裏被那陣素香浸潤的神經線才松弛下來。

思緒微偏,她有些分不清那微量的不尋常究竟是須後水還是別的什麽。

與此同時,還站在門扉一側的顧倚霜随随從口袋裏翻出手機。

屏幕剛亮,便看見自家外公于兩分鐘前發來的消息:【琵琶拿到了嗎?】

他回複:【拿到了,我現在去後臺那邊】

他才剛把消息發過去,不久屏幕上便多出一條八秒的語音,一點開,小老頭愠怒的聲音便在周遭響起。

“你別給我裝,我不是讓你來跟老施的外孫女見個面嗎,你又打算躲哪裏去?”

顧倚霜從善如流,将話題岔開:【我這邊網好像不太好,點不開語音聽不着您說話】

【外公】:【……】

臭小子你就可勁裝吧!

回到雅間後,施慈剛一推開門,她便見着站在外公一側的另一道身影。

和外公差不多的年紀,連老一輩讀書人的風度也大差不大,只是面色上更多了幾分慈藹和善。

她主動打招呼:“您好。”

顧如海笑彎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老施總跟我炫耀他外孫女聰慧秀氣,我倒是覺得誇少了。”

有些不習慣來自長輩直來直往的贊美,施慈難為情地摸了下鼻子,将客氣話說到底。

這時,便又聽見這位顧爺爺道:“我有個外孫和你同歲,待會就能瞧見他了。”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施慈到底是不适應,但畢竟人已經站在這裏也不好拂掉長輩面子,只好甜笑着将每句話都應下。

可沒想到,顧爺爺不僅沒讓她站在原地等,反而示意她站在露臺這邊,又指了指二樓高臺的方向。

她有些不明所以,以為老人家要給自己介紹即将登臺演出的評彈大師,剛想解釋自己并不通曉這方面,就又聽到後者道:“那個抱着琵琶的,就是我外孫。”

順着老人的指尖看過去,施慈呼吸一滞。

那張面具她記得,不正是幾分鐘前找他問過路的人嗎?

施慈眨了下眼睛,恭維道:“原來您外孫是團裏的柱子。”

“他可沒吃這碗手藝飯的本身,就是個外行。”

顧爺爺笑着解釋:“這茶樓的老東家是那不成器小子的師傅,教了他幾年琵琶,這趟來與演出無關,就是來暖暖場子,也算是讓師傅考教考教手藝。”

老人家話音剛落,半截琵琶曲便驟然亮相。

燈光傾灑,落在臺上人銀黑色的面具上,泛起凜冽寒光,仿若是一柄陳年的冷兵。

顧倚霜就坐在褐色的琵琶椅上,指尖随意撥彈,掀睫望向三樓。

施慈說不上是不是錯覺,剎那間,總覺得視線相撞。

僅有一瞬的重音落入耳蝸,像是被什麽看不見的引導者指揮,鬼使神差的,心髒也随着顫動。

好像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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