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鏡花 量子隧穿,核質聚變
第39章 鏡花 量子隧穿,核質聚變
晚餐結束, 即将離開時,施慈偶然聽到店內服務生正向其他客人介紹季節限定。
是一道醉蟹生腌,按照服務生的說辭, 是只有他們家才能吃到的江南絕味。
她玩性大發地扯了扯身邊人的袖口:“好遺憾喔, 這次來沒吃上絕味。”
顧倚霜揚眉, 餘光随意掠過那頁被翻閱的菜單, 幽幽道:“挺好, 給了下次約你的理由。”
施慈憋笑, 指尖壓住嘴唇學着上世紀電影裏宮廷淑女的模樣扮演矜持優雅:“顧先生心眼多, 做你的商業對手一定很慘。”
顧倚霜反客為主, 終于光明正大地握住那只手:“如果談判桌對面是你, 那慘大概會是我的下場。”
輕輕地哼出一個調, 施慈掀着眼眸看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該信這些信口拈來的甜蜜話,可骨子裏,忍不住沉溺。
大概人就是這麽脆弱的生物, 就像明知道甜食吃多了有蛀牙,可就是一塊一塊又一塊地往嘴巴裏塞, 本性如此。
想起小時候外公和自己講過的一則睡前故事,煉金術師告訴了村民們煉制金子的方法, 可成功的前提是不能去想跳舞的白熊, 可故事的結局, 每一個村民都失敗了。
或許在旁觀者來看, 煉金師給的方法本身就是錯誤的,可村民們哪裏知道,他們只會不斷地在腦海中重複,翩翩起舞的蠢萌白熊。
今晚的月亮, 屬于單純又犟種的村民。
臨近月底,招商會的前夕,施慈接到了言特助打來的電話。
金牌助理替老板跑腿,來給她送已經做好的西裝。
怕被人撞見,施慈下樓拿的時候特地把見面地點定在一條街外的停車場。
指腹觸及西裝面料,她忍不住感慨,果然是讓顧家人也贊不絕口的手藝。
量身定做的優點便在這裏,稍一上身,萬分妥切。
雖然是正裝,但在顏色和款式上別具巧思,端莊又不死板,讓人很難不喜歡。
施慈不确定“霸道女總裁”的西裝是不是也歸類于這種,但哪怕不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穿這身,絕對不會被認為是“地産女銷售”。
思緒跑得有點歪,被拉回來的原因是言助理手上的另一樣東西。
“顧總擔心您忙工作不顧飲食,讓我特地給您捎帶來。”
說着,言特助将單手拎着的保溫飯盒朝她的方向送過來,一一道:“裏面是一道裙帶菜蝦滑湯,配菠蘿排骨、抱蛋肉沫豆腐和西藍花清炒口蘑。”
施慈樂了:“這麽多他當喂豬啊,不會還有餐後甜點什麽的吧?”
言特助微微笑着:“确實有,但不是從餐廳買來的,是顧總吩咐顧公館廚師做的草莓撻。”
毫無預兆地聽到這個名字,未散的笑意不由得僵在嘴角。
哪怕不是土生土長,可到底在魔都住了十年,她怎麽會不知道“顧公館”這個名字呢,這棟老洋房,可是在上世紀,魔都還被稱作租界時便赫赫有名的紙醉金迷場。
是風月塔,亦是聲色犬馬的具象化。
有關顧家人,有關顧氏集團,有關“顧”這個姓氏,細算下來,也是半本魔都史。
有道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更何況說者還未必是無心。
佯裝淡定地結接保溫飯盒,她道:“那就替我謝謝顧總吧,剛好都是我喜歡吃的。”
“我會把話帶到的。”
先言特助一步離開停車場,施慈左右手滿滿當當,一邊是珍馐美味,一邊是量身定做。
或許,這二者原本就是一樣的。
回到山海工作室,午休剛剛過半,幾個人的工位上都擺着外賣或自帶的餐盒,不遠處的微波爐正在運作。
“哇,施慈姐你今天吃這麽豐盛啊!”
聞到香味,成佳佳立刻撇下剛打開的麻辣燙看過來,眼睛一閃一閃:“三菜一湯,居然還有甜點!要不要這麽不怕胖啊?”
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施慈兇巴巴地在心裏把某人痛罵,随即大方道:“我今天沒吃早餐就想着午餐多買兩樣,一起吃呀,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嘿嘿那就謝謝啦。”
霎時間,香氣四溢。
隔天上午,招商會如期舉行。
參與這場活動的中小型公司将近五十家,可真正有點名氣有點本事的也就一半左右,山海是其中之一。
主辦方給安排的座位在第三排,除去第一排的大人物們,算是很不錯的了。
發言順序是抽簽定的,施慈作為代表,很不幸地抓到了3。
站在臺上直到背完所有準備話術,手裏捏着話筒,依舊緊張到心口發顫。
她心理素質一般,沒那麽從容,不過是靠背得滾瓜爛熟來給自己撐撐場面。
“施小姐,不知道能不能多問你兩個問題呢?”
說話的人坐在第一排,手邊的名牌清楚落着“周平康”三個字。
被提問的正常流程的一項,施慈沒多想:“您請說。”
“你剛剛介紹,說自家工作室下半年推出的游戲《默山海》是結合了動作角色扮演、卡牌戰鬥的開放世界冒險游戲,我很好奇,一款涉足這麽多題材類型的游戲,你們能否能把控駕馭?”
“還是說,質量其實也就到四五十分,不過是找了個噱頭先打名氣?”
就差把一句“小作坊配四不像”端出來講了。
沒想到一上來就這麽具有攻擊性,施慈抿了抿唇,反倒是沒剛剛“背書”那股緊張勁了。
“作為游戲主策和一名技術人員,我會為自己的作品承擔質量把關,我理解您的顧慮,但我也可以告訴您,《默山海》雖然同時涉足冒險、對戰與角色扮演,但其實這幾種類型本身就是相通的,就像我們的生活,沒有人一輩子只吃一道菜,鹽和糖是可以通力合作的,而不是依靠單一的品味強行為自己貫徹‘純粹’。”
她不慌不忙,周平康聽得臉色一黑,沒了反駁的句式,半天也只憋出來一句:“施小姐本事大,雖然不是主要負責人,但想來在工作室裏也是很有話語權的。”
這回就是陽謀了。
不等被離間的兩人開口,坐在旁邊的陸予桁就先一步道:“周董還有別的問題嗎,沒有就下一位吧,別耽誤了時間才好。”
男人一身黑色西裝,優雅從容。
悻悻地看了他一眼,周平康只能把沒說完的話都咽回肚子裏。
一個陸家的私生子,居然也敢這樣和我說話!
他咬着牙腹诽。
招商會進行到一半,迎來了作為中場休息的午休。
距離下半場開始還有将近兩個小時,陸予桁拿出手機,笑意盎然地給某人發去消息。
陸予桁:【你今天真應該來的,來看新兵大戰老油條】。
陸予桁:【周平康也怪拉的下臉,這種場合揪着人不放,也就施小姐脾氣好,但凡換蕭何來,高低得罵回去】。
與此同時。
顧氏集團總部大樓,總裁辦。
手邊的冰美式已經接近常溫,可始終沒有被人飲用半口。
顧倚霜單手捏着手機,拇指敲字回複:【她不讓我去】。
【陸予桁】:【偷偷來也不行?來給人家小姑娘撐腰】
最後兩個字鑽入眼簾,收到消息的人頓了頓才應出情緒,無波無瀾的深棕色瞳孔陡生粼光。
陡然間,他想起那天在周禮梅那邊,那條被她刻意隐藏,不想讓他知道的旗袍。
四位數的價格不算便宜,但也只能壓在圖冊最後一頁,無關金錢與偏好,她不想依賴他什麽,這是她的選擇。
思緒戛然而止,唇邊無端生出一抹自嘲的笑,
【她就是自己的腰,我唯一的作用,只是給她拍手叫好和兜底】。
這是他的。
收起手機擡眸,不遠處的季成羨坐在沙發上正懶洋洋地擺弄茶幾上的花瓶,以及裏面幾乎敗幹淨的垂絲茉莉。
他随口道:“想玩花自己回家去玩,來我這裏做什麽孽。”
季成羨看過來,調調輕浮随意:“家花不如野花香,野花不如別人家的花香,我人壞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說完,他撚起那瓣已經脫落到玻璃面上的,神色悲憫卻也冷漠。
懶得理會他時有時無的“疼痛青春文學”,顧倚霜喊來言特助。
言簡意赅:“去點點周景睿,讓他去勸自己父親少做惹人嫌的那個。”
“是。”
言特助心領神會,轉身離開辦公室。
季成羨沒個安生,發笑:“這不是蠻上心的嗎,還讓你裝得挺酷?”
顧倚霜輕飄飄地看過去:“連講話和獨處都被安排每周次數的人,好像沒什麽立場笑話我?”
招商會是在下午四點鐘結束的。
站在會場門外,施慈懊惱今天又忘了看天氣預報,沒有帶傘來,這裏又距離地鐵站足足兩百米,不得淋成落湯雞。
雨絲化幕,翠竹連城線。
餘光一歪,施慈看到一串熟悉的車牌號,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他為什麽會來!
心情正淩亂呢,一旁的柳俞安已經和認識的人借來了傘,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我先去開車,你在這兒等我?”
“施小姐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再和我說說有關《默山海》的設計理念和構建進度嗎?”
不等施慈回答,陸予桁便走了過來,身後跟着拿傘的助理。
他推了推眼鏡,假裝沒有看到那輛車,只道:“我對貴公司的這款游戲很有興趣,施小姐作為游戲主策,想來也是有備而來?方便和我單獨聊聊嗎?”
施慈愣住,怔怔地看過去。
唇邊的軟肉被不輕不重地咬了兩下,施慈聽出來了這番話的言外之意。
輕咳兩聲,她看向柳俞安:“你先回去吧,我和陸總再說說。”
臨末,又小聲說:“争取拿下一筆投資。”
因為視角的緣故,柳俞安沒有看到男人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只把這位陸總當做普通的投資人,沒有多想。
畢竟想着,只要是上臺發言的那位總是要被多問兩嘴的,他之前也沒少遇見。
“好,那我先回去了,有什麽情況打電話聯系。”
“拜拜,路上小心。”
很快,周邊也陸陸續續有不少人離開。
不到十分鐘,就已經沒有臉熟的面孔了。
垂眸看了眼腕表上指針的方向,陸予桁這才不緊不慢道:“時間差不多了,你現在去找他,應該不會被人看到。”
說完,他接過助理手中的另一把傘,遞過去。
施慈有些不自在,但還是道了句謝謝。
陸予桁:“小事。”
雨越下越大,一雙白色的小短靴踩在淺窪裏,每一步都濺出半朵花。
施慈今天穿着那身價格昂貴到她刻意逃避不想去問的定制西裝,外藍灰內瑩白,她還特地搭了一條配彩斑斓的亮色絲巾。
剛拉開車門,不偏不倚,正巧對上那雙眼睛。
他今天又戴了眼鏡,原本深色挂的瞳仁藏在鏡面後,流光不顯,多了幾分斯文疏離,甚至嚴肅。
似是察覺到被盯着眼鏡看,男人勾着唇角淡然取下,折好鏡腿後又淡定放到一旁,下一秒,來捉她的手腕。
距離在剎那間縮短,除了熟悉的凜冽木質調,施慈隐約還嗅到了檀香氣,很淡,卻很有特點。
是寺廟裏最常用的那種。
看他作勢要把自己往懷裏拉,施慈連忙抗拒叫停,小聲提醒:“你注意點,還有人呢!”
不等顧倚霜開口,駕駛座上的言特助便一手拿傘一手拿手機:“顧總,我突然想起來市場部那邊的數據分析還沒交上來,我去打個電話催一下。”
話音剛落,便是開車門的響動接踵而至。
半秒後,看了眼光禿禿的前排,顧倚霜壓低笑意,一本正經:“現在沒人了。”
說完,他徹底不藏着,扶着腰锢着手,把人抱到了身前腿上。
施慈不好意思看他,偷偷将小女孩的羞澀勁藏起,想讓自己看着別這麽生澀,卻又忍不住因為這個過分暧昧的姿勢,而心驚肉跳。
面對面坐好,施慈還折曲着膝蓋。
察覺到腕上的力道松開了,目光停在男人的眉眼上,她問:“你好像很累?”
顧倚霜有些意外:“看出來了?我還以為自己演技不錯。”
施慈抿唇,耳邊還是他的聲音,只是比一分鐘前的模樣,多了幾分不再掩飾的疲意。
但依舊是松弛的,不見萎靡,吐息咬字間反倒是矜雅。
是他才有的樣子,還怪好看。
“開了一天的會,是有些累。”
施慈歪着腦袋看他,試着問:“那我哄哄你?”
顧倚霜笑了下,饒有興趣:“打算怎麽哄?”
話音剛落,她垂下腦袋,輕輕親在他嘴唇。
力道很輕很輕的一下,輕到還來不及将這個吻消化進思緒,柔軟的觸感便已然消失。
一碰即分。
惹來念念不忘。
雙手還搭扶在他肩頭,施慈紅着臉,羞恥到不敢直視,音如細蚊:“這樣夠嗎?”
眯着眼睛看她,沒了鏡片遮擋,她整張臉都落在瞳仁最中間,幾乎占據全部。
難得看施小姐化了全妝,鏡面的口紅不算搶鏡,有潋滟紋,也暗藏櫻桃蜜。
他故意拿喬,擺出一副略顯苦惱的模樣:“好像不太夠。”
施慈不爽了,氣道:“夠就夠不夠就不夠,哪有不太夠的呀!還好像!”
原本在她後腰交叉相握的手瞬間變換了位置,右手上移,最後捏托在她下颌,像是觀察一件陳年的珍寶,細細摩挲,認真檢查。
他目色太灼熱,猛地意識到什麽,施慈條件反射閉上眼睛。
可就這樣等了幾秒,卻遲遲沒迎來以為的動作。
動作開始顯得僵硬,她皺着眉頭睜開眼,耳朵還算恪盡職守,恰合時宜地将那瞬間的笑聲收錄。
意識到自己犯蠢了,施慈氣呼呼地錘他:“顧倚霜你神經病!”
挨了兩下打,顧倚霜卻半點不惱,任由宰割。
不緊不慢地笑着,口吻更溫更柔,比她還像在哄人:“好像是有點,那我将功折罪?”
施慈一愣,眼睜睜看着他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只長方形的絲絨盒,根據經驗,她認出這是首飾盒。
果然,盒蓋掀開,是一條墜着瑩藍寶石的項鏈。
不等開口問,那條項鏈便被他比劃到了自己鎖骨,隔着襯衣,細長鏈條的涼意觸不到皮膚,他的指肚卻是熱的,讓人措手不及。
施慈別開臉,明知故問:“做什麽?”
打量着項鏈在她領口的大小,顧倚霜還算滿意:“果然很合适。”
說完,長指繞過後頸,不需要看便輕松将環扣鎖上,等重新回到原本位置,還裝若無心地劃過她脖沿的柔軟,轉瞬即逝。
施慈小聲道:“這項鏈肯定很貴,我可以不要嗎?”
顧倚霜從善如流,答得從容:“價格在正常的送禮物開銷比例裏。”
施慈眨了眨眼睛:“什麽意思?”
“比如,你一個月賺一萬,拿一千塊錢給我送禮物,這百分之十就是你的心意和開銷比例,同樣的,我也可以拿出百分之十。”
他說得有理有據,讓人不禁懷疑這其實是早就背好的說辭。
施慈憋住笑,樂道:“顧大老板,我們的百分之十好像不太一樣?”
“心意是一樣的。”
他篤然,薄唇噙着弧度,始終如一。
重新對上那雙眼睛,似隔秋雨春雪,風月填情。
年少的心動便是一人獨行在荒野高原,摸爬滾打就着漆夜走了很久,做好了永遠這樣走下去的準備,可突然一擡頭,卻看見滿天星。
心跳灼熱滾燙,控不住,遏不停。
且愈演愈烈。
她學不來那些文科生的滿腔情絲,能想到的最适合此刻的話,不過是一句量子隧穿,核質聚變。
就在這時,後座的車窗玻璃被外面敲響。
悶厚的兩聲,随着玻璃降下,是站位剛好擋住殘雨的言特助:“顧總,小周總來了。”
不鹹不淡地“嗯”了聲,顧倚霜偏過頭,果然看見施小姐因為不好意思,手忙腳亂從他腿上挪回去的姿态,表情裏還藏了點羞赧的局促,耳朵紅,臉也熱。
他啓唇,淡淡問:“他來替自己父親道歉,想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