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他們留在敦煌一個禮拜。

若是腳程快些的人, 一個禮拜可能青甘大環線都玩一半了。這七天裏,兩人每天上午十點準時從酒店離開,至于什麽時候回來就不一定了。

江意那邊門路很多, 從他們倆這裏收去的照片被很多其他網站或出版社買走了使用版權。

這禮拜制片費轉過來幾筆。梁願醒雖然自己也帶有可觀的存款, 但那都是父母的遺産, 和自己賺到手的總歸不一樣, 他看看自己的收支提醒, 再看看段青深的, 反複多次。

進入11月後, 敦煌越來越冷, 游客也少。不過氣溫尚沒有冷到無法長時間在戶外的程度, 梁願醒從一開始穿段青深的外套, 到現在連裏面的毛衣也穿他的了。

“終于有太陽了。”梁願醒踩着沙子走回段青深這邊。

敦煌一連陰了三四天, 前幾天拍的照片調色處理後勉強都能用,終于今天出了大太陽, 于是一早上趕緊進來沙漠。

他看了眼,段青深在給相機套保護套, 折回車邊拿出來兩瓶水,走回他旁邊, 段青深在拿鏡頭布擦鏡頭。接着他回去自己摩托車那兒,把車頭卡着的手機拿下來。嘗試刷新了幾下網頁,但壓根沒網。

再走去段青深旁邊, 他還在擦鏡頭。

于是梁願醒問:“你要把它擦成什麽樣?水滴上去,既不聚成水珠, 也不成股流下?”

“……”段青深扭頭,“你這說話方式……”

“日漸像你了。”梁願醒搶答。

兩個人在風沙裏相顧無言了片刻,段青深不再擦鏡頭了。他把鏡頭布折兩道塞回包裏, 包放地上,問:“模特在路上了嗎?”

“我問問。”梁願醒打開微信,“我沒信號,看看你的。”

“我也沒有。”段青深拿着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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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相顧無言了片刻。

梁願醒明白他為什麽那麽瘋狂地擦鏡頭,因為今天是拍人像,他有點緊張。

如今紙媒式微,報刊雜志早在多年前就開始數字化,線上閱讀代替了大部分實體書冊,一些雜志停刊破産,一些雜志順應發展。

《看見·地理》這幾年積極經營線上,也有了自己的短視頻賬號。今天要拍沙漠飛天舞,舞者是和雜志社合作的,昨天到敦煌,今天過來錄。

“她們不會迷路吧?”梁願醒有點擔心,他們兩個人的手機都沒有信號,那麽對方搞不好也沒網。

“應該不會,導航一般有離線模式。”段青深說。

說話間,二人聽見有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接着一輛SUV從沙丘遠處駛來。

随後,副駕駛跳下來一個女生小跑過來:“抱歉啊久等了,沙漠裏實在太難開,我是嚴琦。”

嚴琦的妝面服飾已經準備就緒,她帶了幾個助理,都背了一身東西,拍攝設備和道具、化妝箱什麽的。

時間緊任務重,敦煌這幾天陰晴不定,誰都不敢說這片沙漠能豔陽高照多久,大家匆匆打了個招呼就立刻開工。

今天梁願醒和段青深的拍攝內容是為雜志增加人文素材。嚴琦的飛天舞視頻則會登上12月電子刊上的年末專題。

助理們迅速地散開,放音樂,檢查沙地上有沒有碎石,幫嚴琦整理頭發。

他們倆在車邊這裏調試參數。兩個人就那麽站在車邊,都是一米八朝上的身高,黑色沖鋒衣的拉鏈拉到下巴,沖鋒褲褲腳束在短靴裏,養眼得很。

兩個人挨着站的,時不時看一下對方相機的屏幕,交流幾句話。

梁願醒擡頭看向嚴琦那兒,她穿的飛天舞裙,有西域特色的裝飾物。他觀察了片刻,說:“還是要掀點沙子起來,今天沒風。”

“沒問題。”段青深說完,看向他。這些時間的拍攝讓梁願醒學到很多東西,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攝影也有像炒股啊打麻将那樣的“新手保護期”——倒不是同行憐愛新人什麽的,是比較玄學的那一類。

可能最開始會拍出一兩張令人贊嘆不已的照片,就像“當我那個不會打麻将的朋友癡癡地看着自己的牌,不知道出哪張才‘合規’的時候,我就知道ta自摸了”。

梁願醒也出現過這種玄學類的攝影“新手保護”,比如被江意收錄的照片。但梁願醒的進步屬實讓段青深驚訝,他沒有因為被收錄作品而覺得自己是個天才。相反的,他更用心地跟在自己身邊學,不僅是參數、構圖、機位,甚至學着觀察這個世界。

這禮拜裏,梁願醒給相機戴上防水套,沒入一半鏡頭拍湖水水面,在蘆葦叢根部找光影,在戈壁上辨認星星。

這禮拜不僅他和他的儲存卡都十分充實。

梁願醒再低頭,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靠,卡滿了。”

物理意義的充實。他忘記清卡了。

段青深“噗呲”笑了出來,說:“不摘鏡頭蓋,不清儲存卡,攝影三要素你就差一個‘No Card’模式了。”

“……”梁願醒先看向他,再快速瞄一眼嚴琦那裏,又看他,壓低聲音,“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怎麽辦?你要敢說‘拿手機拍’我就把你相機裏的儲存卡搶過來。”

段青深又笑了。

梁願醒立刻态度轉彎,開始擺出可憐的表情,央求道:“怎麽辦啊……深哥,老板,你帶電腦了嗎?”

“沒帶。”段青深看着他,停頓了下,“用我相機拍,一臺相機足夠了,我給你當助理。”

“這種話下次說得連貫一點。”梁願醒伸手,掌心向上,“借我。”

那邊嚴琦已經開始錄了,她的幾個助理和一個攝影,三個人三個機位在錄。藍牙音箱放着飛天舞的音樂,嚴琦在三個機位攝像頭前邊跳舞,顏色豔麗的衣裙翻飛着,如同沙漠花。

梁願醒對舞蹈沒有什麽研究,不過他們學校有舞蹈專業,有時候考試在一棟樓裏。大家都不容易,此時看着跳舞的嚴琦,大約是看見藝術類畢業生從事了對口的工作,梁願醒慢慢地湧起了些自己以前在學校練琴時候的回憶。

旁邊段青深卻是愈發沉默了,他從車裏把相機肩帶拿過來,看着小助理癡癡望着那麽漂亮的嚴琦,心涼了半截。

然後小助理嘆了口氣:“哎……”

“嘆氣幹嘛?”段青深把肩帶遞給他,問道。

“說不上來。”梁願醒接過來,裝好,相機挂在脖子上。

聽到這,段青深意識到他盯着嚴琦并不是因為她在跳舞,而是別的。段青深是個還算敏銳的人,第一直覺向來很靈,尤其在梁願醒身上。

他說不上來的那部分,段青深想了想,見他手指摩挲着相機外殼,問:“因為看見別人工作對口了?”

“嗯?”梁願醒在重新開機,擡頭,又看向嚴琦的方向,思索片刻,“是欸,就感覺,原來藝術生專業對口是這種感覺,還挺奇妙的。”

段青深見他笑,安心了些,接着說:“那現在呢?”

“現在?”梁願醒低頭看看手裏的相機,又擡頭,笑起來,“我更喜歡現在。”

那邊嚴琦正在休息,稍後錄第二遍。段青深說:“我們過去吧。”

趁着第二遍舞開始之前,先給嚴琦拍幾張,她剛跳完第一遍,整個人狀态比較舒展。

兩個人非常默契地用視線交流了一下,段青深示意“你來拍”梁願醒抛去一個猶疑的眼神,段青深回敬一個肯定的目光。于是由梁願醒拍,段青深做助手。

“琦姐,您往後挪一挪,讓那邊那個沙丘在你的側……對對就是這兒。”梁願醒說,“讓我看一下畫面。”

嚴琦微喘,點頭:“好!”

“有點空。”梁願醒先拍了兩張看效果,“深哥,我需要畫面再靈動點。”

這把段青深難住了:“您明示。”

梁願醒無語。他看着嚴琦站的位置,有陽光,有沙漠,那麽拿什麽來增加畫面背景呢……總不能讓穿着西域飛天仙女裙的嚴琦騎上摩托在沙丘上飛馳吧。

那估計江意看見照片了得把他倆拉黑。

摩托車……梁願醒扭頭看向自己的車,說:“有了,深哥你騎着我車,到琦姐左邊那個位置,騎過去然後用後輪漂移,甩一片沙子到她身上。”

有那麽一瞬間段青深想說這樣是不是太突然了。

還好梁願醒自己也意識到了,他蹙起眉心:“要不我們還是先跟琦姐說一聲吧。”

“當然要說了。”段青深鄭重地看着他,“她是人類,不是胡楊樹,也不是仙人掌,你這幾天拍風光拍傻了嗎?”

——多慮了,他腹诽着自己,段青深你真的多慮了,剛才居然還以為這小子盯着人家跳舞是因為別的什麽心思。他根本沒有心思,他還要甩人姑娘一身沙子!

梁願醒眉心徹底擰到一塊兒,他恍然:“是哦——是哦!!那實在太不禮貌了!”

“何止不禮貌啊,人家甚至是可以報警的。”段青深說。

嚴琦站得比較遠,搞不清這兩個人在聊什麽,怎麽還沒要拍。接着梁願醒他們走過來,跟嚴琦說了一下畫面效果,就是要甩她一身沙子。

嚴琦很爽快:“好嘞,沒問題。”

接着梁願醒退回去,把摩托車鑰匙給段青深,說:“我教你啊,你先騎到她左邊遠一點的地方,然後你要朝着她立刻提速,讓車輪卷起沙子,接着這麽掰車把手。”

他兩只手拿着他的相機,把相機當車把,相當形象地轉了一下,給段青深比劃着,又補充說:“不過你要注意車子別入畫太多了,不然不好裁,我想橫構圖并且畫面右側留白。”

“不難吧?”梁願醒向他眨眨眼。

段青深很平靜:“不難,太簡單了,我回來的路上還能順手除掉唐僧師徒。”

“……”

話雖如此,梁願醒對畫面有想法,他是無論如何都要促成的。接着梁願醒跟嚴琦又講了一下他想要的畫面效果,他之前看嚴琦跳舞,有一個右轉身的動作非常飄逸,他希望段青深讓沙子在她左側揚起的瞬間,她向右轉身,像與沙漠一同起舞。

嚴琦點頭說好。随後,段青深戴上頭盔,啓動摩托車。

摩托漂移這個操作段青深勉強知道理論上的操作,他當初考摩托駕照也純粹是因為高中畢業那年曾曉陽他們叫他一起去考。那時候暑假一起騎行,何文冰在視頻學的摩托花活教給他們,其中就有漂移。

段青深調整了下呼吸,扣上護目鏡,握住車把手,轟着油門過去了。

他經過梁願醒身邊時,從後視鏡看見他跟自己比了個拇指,然後又揮揮手。段青深繼續提檔,他沖到嚴琦身邊後,梁願醒立刻朝她喊:“琦姐,準備——轉!”

在“備”字的時候,梁願醒就已經按住快門開始快速連拍,一片沙子以完美的扇形狀态揚在嚴琦身側,同時,舞者轉身的姿态有着紮實的基本功,富有力量的手臂和腰背帶動着衣裙和飾品,畫面非常好。

那邊段青深甩出沙子後整個車橫停住,一條腿支在沙地,他自己也被卷起的沙子撲了一身一車。

梁願醒連拍的鏡頭立刻轉向他。

他先是一愣,發現梁願醒拍自己,躲在頭盔裏偷偷笑了下。

拍完這部分後,嚴琦去車裏休息了一下,助理們幫她處理頭發上和衣服上的沙子,再喝點水補妝。

這邊,梁願醒迫不及待地給他看剛剛的畫面。

“絕了,真的絕了,你給的沙子特別好,模特的狀态也超級好。”梁願醒一張張往前翻,“我拍了有二十幾張。”

段青深把頭盔摘下來,下車:“再看一遍,剛護目鏡擋光了。”

“哦!”

然後梁願醒又狂往後翻,果然,翻到了拍段青深騎在車上的樣子。段青深拎着頭盔,低頭看屏幕:“這我嗎?”

“嗯。”梁願醒有點心虛,但這有什麽好心虛的,“蠻、蠻帥的,就拍了。”

“噢……”他假裝淡定地點點頭,“往前翻翻,我看下畫面效果。”

嚴琦那邊錄第二遍舞的時候,段青深跟他坐在車裏閑聊。

有陽光,車廂裏暖烘烘的。

段青深把飲料遞給他:“你讀的音樂學院裏有舞蹈生嗎?”

“有的,啊謝謝。”梁願醒發現飲料已經被擰開了,喝了一口,“舞蹈啊播音都有的,不過說真的,我現在還偶爾聯絡的同學裏,都沒有在做和專業相關的工作。”

“嗯。”段青深點頭,“也正常,妤姐她就是讀播音主持的,現在在做服裝生意。”

“是吧,但我不知道具體就業數據啦,前陣子我大學室友正巧到我們酒吧玩,我們也聊到這個了。”梁願醒擰上飲料,說,“他當時還說我算是半個對口了,他自己在做……”

“在做什麽?”段青深迷茫地看着他,怎麽停在這麽令人遐想的部分,這忽然的沉默像極了這位室友在做什麽十年以上的事情。

梁願醒噗地笑出來:“他是音表專業美聲演唱的嘛,他說他自己在仗着一把好嗓子做電話客服。”

段青深無聲嘆氣,只能無奈地笑笑,說:“其實沒什麽的,現在能找到工作已經算是順遂了。”

“嗯。”梁願醒很認真地點頭,“當時跟他聊天,他告訴我說作曲系有個同學已經支攤子賣蛋堡了,現在不是有很多梗圖嘛——小攤車上的招牌是:‘手抓餅、雞蛋餅、室內設計’‘烤紅薯、烤玉米、訴訟代理’。”

段青深聽完直接笑出聲來:“那你呢?你是……”

“我是‘烤羊腿、牛肉餅、鋼琴商業表演’。”梁願醒說。

“那我在你旁邊支個‘杏皮茶、老酸奶、髋關節置換’。”

梁願醒欣慰地拍拍他肩膀:“你開悟了,段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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