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俞堯是哭着睡過去的,斷斷續續做了很多零碎的夢,全是早些年的回憶。
他十歲那年跟着父母去了李家辦的聚會,也是那時遇見了李斂越。
李家後花園養了一只金毛,在聚會上百般無聊的俞堯從窗戶望出去,毛茸茸的大狗趴在樹下吐着舌頭,他到底小孩子心性,即使是別人的地盤,也沒能忍住對金毛的喜愛,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
繞了好幾個拐角,才是抵達後花園。
他清楚的記得秋天的風很是涼爽,日光薄薄的落在半開不開的花上面,撲鼻的清香萦繞。
他腳上穿的是私人訂制的小皮鞋,踩在綠油油的草地上,在陽光下泛着光澤。
俞堯素來膽大,三兩步跑到金毛旁邊,伸出手去揉大狗的腦袋,金毛溫順,沖他眨巴眨巴眼睛,他更肆無忌憚的摟住金毛的脖子,任憑金毛吐着舌頭把他的手心舔得濕潤。
正當玩得不亦樂乎時,才察覺不遠處站了個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穿着西式的深藍色制服,胸口處別着一枚鷹形的白金胸針,表情冷淡,微微抿着唇,正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俞堯抱着金毛不肯撒手,揚聲問他,“這狗是你養的嗎?”
語氣嬌縱,半點沒有客人的矜持。
男孩的皮膚白得像瓷器一般,在日光下透亮耀眼,他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俞堯覺得自己被忽視,不滿的嘟囔道,“你是啞巴嗎,為什麽不說話……我是俞堯,你是李家的?”
男孩繼續點頭。
俞堯松開金毛的脖子站直起來,金毛的爪子使勁兒撲騰在他身上,他險些站不穩,明明是自己先來招惹這只大狗的,眼見自己的小西裝留下了幾個爪印,頓時不高興了,拍拍身上的髒印子,哼道,“你這狗不聽話,我不玩了。”
但其實他很喜歡這只金毛,只不過不想在狗主人面前表現出來,他想要的東西,必須是自己的,別人的東西哪怕再喜歡,他也不要。
俞堯把身上的印子拍幹淨了,準備去客廳裏吃甜點,他看中一塊提拉米蘇,不知道被人吃光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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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男孩兒身邊,他記起件事來,轉過身問,“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看了他幾秒,沒說話,俞堯幾乎要以為他真的是個啞巴時,才聽見男孩張了張唇,報出個名字,“李斂越。”
李斂越……俞堯一直都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符合李斂越一貫的作風,沉穩內斂,而當時的他還沒能知道,這個名字将占據他人生的大半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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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離去的時候,夢裏男孩的臉一瞬間長大,李斂越陰沉沉的看着他,一雙深邃的眼睛仿佛要将他吸進去,俞堯的手腕被緊緊扣住,他掙紮不開,像是有一條繩子把他拴了起來。
李斂越低沉的音色回響,“你哪兒都不能去。”
這句話如同一個魔咒,俞堯就是被施了法的人,動彈不得,寒意從腳底蔓延到心髒,李斂越帶給他的壓迫感使得他喘不過氣,俞堯掙了掙,胸口如同壓了一塊大石頭,在即将窒息的時刻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被放大的俊臉,原來是夢。
李斂越喜歡抱着他睡,只要他們兩個同床,無論俞堯怎麽反抗,到最後都會被強勢納入李斂越的懷裏,從一開始的徹夜未眠,到漸漸習慣上這個懷抱,他足足用了三年的時光。
李斂越的手環在他胸前,俞堯稍微調整了姿勢,便又被緊緊抱住,他無奈的作罷,瞪着還在睡夢中的男人。
平心而論,李斂越的皮相極佳,他有着東方人少有的深邃眉目,平時拿這樣一雙眼看人的時候,氣勢十足,只有當他過分銳利的眼睛閉上的時候,才會顯得溫和些許。
從前俞堯是不怕這雙眼睛的,在将近六年的時光裏,李斂越看他的眼神和別人都不同,在他還沒有察覺李斂越心意的時候,他甚至是享受着李斂越對他的不同的。
被這樣從小便是受人仰慕的人與衆不同的對待着,沒有一個人能不驕傲。
所以當撕碎溫情表象後,滾燙的炙熱迫不及待跑出來時,是那樣讓俞堯措手不及。
他怎麽都沒想到,他從小當成好兄弟看待的男人,對他是那樣的心思。
或許不是他不知道,是他刻意回避,選擇性的放任李斂越的情意在他身上滋長,只為了滿足自己所謂的被不同對待的虛榮心。
作繭自縛,說的便是他俞堯。
落到如今地步,是他自己造成的。
俞堯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從李斂越的懷裏逃出來,他剛一動,李斂越就猝的睜開了眼,收緊了抱着他的雙臂,兩人近得密不可分。
“我要起床了。”俞堯把眼神從他的臉上挪到修長白皙的脖子,然後蹬了蹬腿,表示自己真的睡飽了。
他能察覺到李斂越落在他臉上的目光,像是一簇小火苗,被看的那塊皮膚都微微發熱,俞堯妥協了,也不說話,一幅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态度。
他這樣,李斂越反而松開他了,俞堯悄然看着李斂越進了浴室,才如臨大赦的從床上爬起來。
俞堯迅速穿好衣服,趕在李斂越從浴室出來之前下了樓,家政阿姨每天都會提前做好早飯然後離開,他下樓的時候飯桌上已經有熱騰騰的粥。
是皮蛋瘦肉粥,很是普通的事物,但俞堯昨天晚餐吃得早,晚上又睡得不好,因此這粥在他眼裏頓時變成了美味佳肴。
他給自己舀了一碗,悠哉悠哉的喝起粥來,李斂越下樓時他已經喝了大半碗。
作為李總的情人,此刻的俞堯應該識相的給金主添上一碗粥,但他自個也是被嬌養長大的,這種讨好別人的事情做起來十分的不得心應手。
好在李斂越在這方面還是很寬容的,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自己動手舀粥。
有李斂越坐在對面,俞堯就顯得沒那麽自得了,三兩下把粥喝完,穿着拖鞋噠噠噠又要往樓上走。
李斂越一聲令下,“站住。”
他不得不停住腳步,看着李斂越,“有什麽事嗎?”
李斂越在李家那樣複雜的家族長大,即使是簡簡單單喝個粥,都極其優雅,他慢條斯理的把勺子放進碗裏,望着俞堯,一語道破,“你在躲我?”
從洛杉矶出差回來,短短一個晚上,李斂越就發現了俞堯的異常。
俞堯被問得一怔,很快恢複常态,搖了搖頭,“你愛胡思亂想我也沒辦法。”
李斂越的表情不多,他挑了挑唇,沒再說什麽,但俞堯看得膽戰心驚,他知道自己再說下去就是欲蓋彌彰,可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沒在躲你……可能就是太久不見,有些不習慣。”
李斂越笑吟吟的看着他,“我只是離開了一個星期。”
這并不足以成為理由。
俞堯覺得自己在李斂越面前無所遁形,每次當自己處于弱勢時,他就習慣性用脾氣來掩蓋,“你愛怎麽想怎麽想吧。”
李斂越皺眉,他這樣的表情看起來很不好惹,但俞堯也不是沒有承受過他的怒氣,此時有點破罐子破摔仰着脖子不肯服輸。
兩人僵持了足足十來秒,李斂越忽然起身,俞堯吓得往後退了一步,很快被李斂越撈進懷裏堵住了嘴。
他嗚嗚無聲的抗議着,但也不敢真的觸怒李斂越,只能徒勞的狠狠在李斂越的腰上抓了一把,等松開時,他聽見李斂越狀若警告的聲音,“別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
俞堯打了個寒顫,第一反應是李斂越知道了些什麽,但随即很快安慰自己,如果李斂越真的知道了,怎麽還會沒有動作呢?
他沒能往深了想,李斂越的手機來了電話,兩人的談話就此結束,俞堯連忙往樓上跑,他回頭的時候,李斂越站在客廳裏,接通了電話,擡頭淡淡看了他一眼。
俞堯抿了下唇,忽略了這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