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第 24 章
謝一菲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得知秦铮依舊在項目的事上選擇幫她的時候, 她都有點唾棄自己,懷疑自己真就像他說的那樣是個過河拆橋的小人。
可是那天晚上他說的那些話也确實刺痛了她,她沒辦法當聽不到。
謝一菲:“公是公私是私, 試驗的事确實多虧了你。”
秦铮:“公事的話那就更不用謝我了, 我願意擔起這部分工作與你無關。”
謝一菲不解:“那是為什麽?”
秦铮:“你也接觸過不少癌症病人了, 看到她們那樣,你會有什麽想法?”
謝一菲不由得又想起之前住院時對床阿姨的胸。算起來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可時至今日, 她依舊無法平靜地回憶自己所看到的那個畫面。
秦铮:“我只是希望能多一些治療手段, 我的病人能多一點被治愈的希望而已,所以我做這些其實與你無關。”
他說這話時情緒很平靜, 像是再日常不過的閑聊,可是她卻從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一絲不易被察覺的鄭重和認真。
她又想起那一晚,寂靜的病區裏亮着燈的那間辦公室,還有慘白燈光下伏案工作的他。
原來是她自作多情了。
謝一菲覺得有點尴尬, 但心情卻豁然開朗。
她深吸一口氣說:“我知道了,但無論如何,這個項目能走到這一步還是要感謝秦醫生你。後續的試驗我們會全力以赴,不辜負院方對我們的信任。”
秦铮看了她片刻, 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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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新藥研發開展的臨床試驗屬于前瞻性的研究, 進展到二期, 藥物的安全性已經經過充分的驗證,所以重點是考察藥物的療效和副作用。
這期間醫院和藥品研發方需要分工協作, 醫院負責按照試驗方案篩選合适的患者入組, 以及對入組患者進行規範的治療和監測, 包括按照規定的劑量和時間給予試驗藥物,定期進行身體檢查, 準确記錄患者在試驗期間的所有相關數據和症狀變化,同時還要配合藥品研發方進行數據的收集和整理,确保數據的真實性和完整性。
而藥品研發方需要制定臨床試驗方案,同時要對參與試驗的醫護人員進行培訓。但是因為乳腺外科人手緊張,數據收集和整理的工作全部落在謝一菲和明德這邊,而且明德還需要派幾個人協助謝一菲和醫生護士們跟蹤患者的情況。
考試周結束後,謝一菲的教學工作暫時告一段落,她正好有大把的時間專注于這個項目。
六月底,她帶着幾個研究生和明德的幾名項目組成員入駐了附院的乳腺外科。
以前住院的時候,謝一菲就對秦铮的工作狀态有所了解,這次試驗的院方負責人是他,平時少不了因為患者的事跟他打交道,她這才知道自己以前對他的了解只是冰山一角。
有一次一個學生偷偷問謝一菲:“秦醫生是不是信不過我們?不然怎麽每天像防賊一樣防着我們項目組的人?”
謝一菲又想到那天會議結束後秦铮對她說的話。
“他可能只是想對他的病人負責吧。”
學生說:“這沒毛病。但工作之餘對我們的态度也不用那麽酷吧?你看我們來醫院這麽久了,和其他醫生護士最起碼也能混到個點頭之交了,唯獨他……每次他看我的時候,我都懷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江湖傳聞,我們這個項目可是在他的力挺下才能這麽快批下來的,這消息怎麽感覺不太準?”
謝一菲笑:“他可能就是那樣的性格,你看他對誰熱情了?”
學生想了想:“好像也是。但這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我就是覺得很別扭。”
“管那麽多幹什麽,做好我們分內的事就行了。”
其實秦铮對大多數人都是冷漠的,但他的冷漠不是态度上的冷漠,相反他對旁人的态度都是溫和有禮的,他的冷漠是一種無形的距離感和壓迫感。
但是謝一菲也看得出來,他肯定還在為那晚上的事生她的氣,所以這學生的感覺其實沒有錯,可她也沒辦法解釋什麽。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也不知道秦铮是怎麽和周意芝解釋的,周意芝對他們兩人眼下的相處模式既沒表現出意外,也沒表現出好奇,好像他們本來就該是這樣似的。
這樣也好,不用她繼續配合他演戲,倒是省心了。
打發走了那學生,謝一菲收拾好情緒去訪視一個剛用過藥的患者。
快結束的時候,恰巧遇到了秦铮。像過往的每一次一樣,如非必要他們即便在病房遇上了也不會和彼此多說一句話。
他是來找12床的,那是他的病人,一位姓劉的大姐。
劉姐今年52歲,據說幾年前就發現左胸有一個硬塊,但一直沒當回事,最近覺得有點疼才想到來醫院檢查。钼靶和B超報告診斷為4C,術前病理出來後,秦铮為她制定了手術方案。可臨到要做手術了,劉姐的血壓忽然飙升到160,只好把手術推遲。
秦铮過來就是來溝通這件事的。
劉姐現在的情況肯定要先降壓,然後做麻醉評估,沒問題才能考慮手術。
聊完這些,劉姐卻沒有立刻放秦铮離開。
她吞吞吐吐地說:“秦醫生,靜靜之前也覺得不太舒服,您能幫着看看嗎?”
劉姐有一個女兒,小名叫靜靜,三十出頭,據說是一家國企的小領導,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但靜靜很孝順,只要有空就會來醫院看劉姐,今天她恰巧也在。
聽她忽然提到自己,靜靜連忙說:“我都跟您說了,我沒事,秦醫生還忙着呢!”
見秦铮看向自己,靜靜支吾了一下說:“就幾個月前我突然覺得□□刺痛,不過後來吃了點止痛藥就好了。”
可能是考慮到病房人多,靜靜又不是他的病人,秦铮沒有親自給她手診,而是問她:“自己做過□□自檢嗎?有腫塊嗎?”
謝一菲聞言不由得看向靜靜,她似乎是猶豫了一下說:“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所以我估計就是乳腺增生,乳腺增生不是也會疼嗎?醫生,我這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秦铮:“不放心的話抽空去門診看一下,需要的話再做B超。”
靜靜說:“我知道了,謝謝醫生,等忙完這段時間我一定去。不過我覺得應該沒什麽事,現在都沒什麽感覺了。”
謝一菲下意識看了眼秦铮,他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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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上午謝一菲忙得腳不沾地,等她感覺到餓的時候才發現飯點都快過了。
還好食堂還有飯,謝一菲随便打了兩個菜,剛打好就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循聲看過去,角落裏有人正朝她招手,是何婷婷。
何婷婷在科裏幾乎充當着秦铮“代言人”的身份,秦铮平時工作很忙,而何婷婷是離他最近的人,所以很多事情他都是通過何婷婷傳達給大家,包括和試驗有關的一些事。所以這一來一往的,加上謝一菲之前在這做過手術的情分,她和何婷婷很快就熟悉了起來。
看到何婷婷,謝一菲下意識就去看她對面的人,還真是秦铮。
他看都沒看她一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要是以往謝一菲絕對不會和他一起吃飯,但是想到早上的事,她最終端着餐盤走了過去。
何婷婷問:“謝老師怎麽也這麽晚來吃飯?”
“一忙就忘了時間。你們呢?”
何婷婷嘆氣:“還不是被拉着加班,差點餓死。”
能拉着何婷婷加班的只能是秦铮了。而秦铮就像沒聽到一樣,任由何婷婷當面抱怨他。
這麽一看,他脾氣還挺好的。她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他讨論一下靜靜的事。
“秦醫生,12床患者的那位家屬真的只是乳腺增生嗎?”
秦铮神色淡淡:“就她自述的那幾句話能說明什麽?”
謝一菲說出自己的判斷:“一般的疼痛是不需要吃止痛藥的,只有疼到無法忍受時才會想到要吃藥,而且你問她有沒有腫塊的時候,她沒有立刻否認,說明是有腫塊的,綜合這些情況,聽上去并不像乳腺增生。”
以前謝一菲對乳腺癌的認知還停留在紙面上,直到來到這裏,接觸了那麽多患者,她才對這個病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認識,好像也更能和她們共情了。
秦铮:“所以呢?聽你這語氣像是我做錯了什麽。”
“我只是覺得應該提醒她要重視。”
“醫生是靠事實說話的,如果所有醫生都能像你這樣從幾句話就能給出診斷,那醫學生也用不着讀那麽多年書,也不用什麽大輪轉小輪轉的就能直接上手術臺了。”
謝一菲憋着的一口氣一瞬間就洩了,秦铮說的沒錯,但是……
“她既然表示有不舒服,那就該去做做檢查,別人說了未必有用,醫生的話她應該還是會聽的。”
幾個月前,她在來醫院做複查前也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所以她理解那些諱疾忌醫的人,明白她們的想法,好像不去檢查不去發現病症就不存在了一樣,但這樣耽誤的是自己。這段時間她也學習了很多,知道乳腺癌這種病拖上一兩個月就可能失去很多治療手段。
秦铮:“謝老師是覺得我沒苦口婆心地勸她做檢查是我的錯?你是不是對我們醫生的要求和期待太高了?”
謝一菲怔了怔,無言以對。
秦铮說的沒錯,更何況他已經建議過靜靜去做個B超了,是對方不當回事,确實沒有理由苛責他。
“抱歉。”謝一菲理解秦铮作為醫生的本分,但她還是做不到像他一樣。
秦铮起身,顯然沒有繼續和她說下去的意思:“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秦铮走後,何婷婷好奇地問謝一菲:“謝老師,你們剛才說的人是靜靜嗎?”
早上秦铮去病房的時候何婷婷并不在,謝一菲有點意外:“對,你怎麽知道?”
“害,我們就是因為她加班的!你不知道今天上午我們看了多少個號,本來就忙到很晚了,又為她加了個班。”
“可靜靜早上時還表現得不太當回事,沒想到這麽快就去找秦醫生了。”
“是老板打電話叫她來的。”
這就更讓謝一菲意外了。她一直以為秦铮是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人,別人不問,他甚至不會多說一句,所以她怎麽也想不到他能做到這一步。換做是她,她也未必做得到。
“雖然現在靜靜的檢查結果還沒出來,但根據我的經驗,她那個腫塊多半是不好的。要不是老板叫她來,不知道她又會耽誤多久。”何婷婷嘆道,“她們一家子真該感謝老板。”
謝一菲回過神來:“那秦醫生剛才怎麽不說?”
何婷婷笑:“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老板了,他老人家那副帥氣的皮囊下全是反骨。你說他冷漠,還不許他怼你呀?”
謝一菲仔細回想了一下她剛才說過的話:“我說他冷漠了嗎?”
何婷婷:“你沒說,但是你剛才肯定想,他為什麽不像你那麽着急呢?是不是醫生當久了,人就會變得冷漠,也不把別人的生死太當回事了?”
何婷婷的話讓謝一菲很吃驚,因為剛才有那麽一瞬間,她确實是這麽想的。
謝一菲:“我表現得有那麽明顯嗎?”
“不是你表現得明顯,是我以前也跟你一樣。後來跟着老板時間長了,才知道不是那麽回事。其實老板以前也是個耿直boy,有什麽說什麽,但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對他老人家影響還挺大的。”
“什麽事?”
“別的醫生我不清楚,但是老板給患者開的每一項檢查都是必要的。有一次,老板因為這事被一個患者投訴了。本來這種事也不少見,誰也沒當回事。但差不多半年後這個患者因為胃痛頻繁發作又來了我們院,一檢查才知道她的胃痛是乳腺癌引起的,可是那時候她已經是晚期了,最後求着老板收治了她。不過一開始老板就跟她家人說清楚了,治愈的希望很渺茫,只能是盡量減輕她的痛苦,延長她的生存期。”
謝一菲的心提了起來:“那後來怎麽樣了?”
“患者去世了。不過比預想的多活了一年多,離開時狀态也還好。可是她家人不感恩老板也就算了,竟然直接拉了橫幅來醫院鬧事,非說是我老板記恨她當初舉報他,所以故意把人給治死了。”
謝一菲還沉浸在故事的前半段裏,完全沒料到後半段來了個大反轉。
“為什麽?”
“人沒了,就想撈點錢呗。”
謝一菲沒想到這種離譜的事會發生在身邊人的身上。
“醫院不調查嗎?”
“調查了呀,所以醫務科最初出面協調的時候還是向着自己人的,但後來為了安撫那家子奇葩賠了錢不說,老板那年的各種評優資格也都被取消了。這不就是在變相承認那人是老板給治死的嗎?說起來這件事的起因就是他勸那患者多做個檢查,他當初要是不勸,後來可能也就沒那麽多事了。”
聽何婷婷這麽說,謝一菲忽然理解了今天早上秦铮的反應,比起“無動于衷”,那更像是一種“克制”。
“原來是這樣。”
何婷婷嘆了口氣:“所以啊,有的時候真不能怪醫生不夠熱情,誰知道來看診的是什麽人呢。”
謝一菲點點頭:“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其實,因為每天都要面對生死,醫生反而更敬畏生死。就拿我老板來說,一般不了解他的人肯定覺得他這人挺冷漠的,但事實上他是我見過的最有溫度的醫生了。”
……
為了犒勞暑假留下來跟二期試驗的兩個學生,謝一菲說好請他們吃大餐。
有個學生是北京本地的,周六這天開了家裏的車出來,帶着謝一菲他們往北三環邊上一家網紅燒烤店駛去。
天陰沉沉的,風很大,像是要下雨,又趕上周末的晚高峰,走到哪都堵。好不容易找到了燒烤店,又找不到停車位,最後他們繞到路對面的體育館才停好了車。
謝一菲剛從車上下來,就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回頭看,一個女孩正驚喜地朝她奮力揮手。
何婷婷穿着一身白色運動裝,紮着高高的馬尾,和平時的樣子大相徑庭,這讓謝一菲險些沒認出她來。
而下一秒,她的視線中又多了一個人。
男人一身黑色休閑裝,手上拎着包和球拍,頭發有點濕,但很清爽,像是運動後剛洗完澡,是秦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