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 35 章

謝一菲連忙抹掉臉上的眼淚:“還好。你洗好了?”

她不知道他聽到多少, 也有點後悔剛才沒控制住情緒。

“嗯。”他走近,在床頭的控制面板上按了一下,窗簾徐徐合上, 遮住了所有的夜色, 下一刻房間裏亮起橘色的燈光, 她看清了面前的男人,頭發半幹, 身上只系着一條浴巾, 流暢的肌肉線條不輸于任何一個男明星。

她怎麽就不配擁有更好的人呢?哪怕只是短暫擁有。

“去洗澡吧。”他說。

“好。”

謝一菲正要下床, 又意識到此刻被子下面的自己是一思不挂的。明知道他什麽都看過了,但她還是沒有在他面前走來走去的勇氣。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尴尬說, “你先洗,我去餐廳看看有什麽吃的。”

說着他去衣帽間換了衣服,然後離開了房間。

聽到房門落鎖的聲音,謝一菲才下了床。

她在沙發旁邊找到了剛才被她扔出去的手機, 雖然地上鋪了地毯,但手機屏還是碎了,她嘗試着重新開機。

等待的片刻,她看到黑色屏幕上自己支離破碎的臉, 那是蒼白的、狼狽的。

其實她很少當着外人的面情緒失控, 這是成年以來的第二次, 第一次就是大一那年去參加校友會的前一天。巧的是,兩次都有秦铮在場。

更巧的是, 如果有人問她最不希望被誰看到她的軟弱, 她唯一想起的人就是他。

還好他什麽都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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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為什麽不問呢?他就一點也不關心, 不好奇嗎?也或者,這就是他們這類人墨守的規則和分寸?

謝一菲自嘲地笑了笑。

她洗好澡時, 他也回來了,手上還拎着一個餐盒。

“給你要了份雞湯馄饨,想吃嗎?”

其實謝一菲沒什麽胃口,但他既然帶回來了,她一點不吃也不合适。

“好。”

打開蓋子,雞湯味很濃郁,讓她稍微有了點食欲。嘗了一個,鮮而不膩。

擡頭發現他正注視着她,她問:“你吃了嗎?”

“吃了,但吃的不是這個,好吃嗎?”

她猶豫了一下,盛了一只給他。她本來是想把勺子遞給他,他卻沒伸手,直接湊過來吃掉勺子上的馄饨。

三兩下吃完,他點點頭:“還湊合,多吃點,我發現你比以前瘦了。”

“沒有吧,我這段時間還胖了點。”

他看着她不說話,她在他的注視下漸漸意識到,他說的“以前”應該是十年前。

那時候她好像還在發育,确實比現在胖一點。

難得還有人發現她瘦了。

雞湯熱騰騰的,忽然就沖淡了片刻前的那點失落。

其實他們現在這樣也挺好,守着一條分明的界限,不用被對方幹預和影響太多,有足夠的空間,卻又能從對方那裏得到陪伴和溫存,這不是挺好的嗎?

她忽然理解了,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歡這樣的關系。

等她吃完,秦铮提議出去走走,兩人就沿着門前的小道散步。

來的時候光顧着緊張了,謝一菲都沒空欣賞這裏,這會兒才有機會好好看看這家民宿還有周圍的景致。

這是一家建在山中的民宿,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見山”。這裏的房間只有十幾間,每間都是一棟獨立的小房子,每棟房子都有大面積的落地窗,這些房間建得很分散,也不用擔心客人間彼此打擾。

山裏比市區溫*7.7.z.l度低一些,但這個時節也不至于覺得冷。謝一菲穿了件秦铮找給她的T恤,很寬大,夜風能從袖口吹進來,在從領口吹出去,她聞到衣服上淡淡的香味,像是很尋常的洗衣液的味道,但又似乎因為摻雜着一絲獨屬于他的味道而有所不同。

民宿出去的小路有兩條,一條是他們上山時的那條公路,彎彎繞繞的,像是盤亘在幽幽山林中的一條巨蛇,而另一條窄小很多,像是人們走出來的林間小路。

謝一菲看到不遠處有點點燈火,這條小路似乎就是通向那片燈火的。

隐隐有笑鬧聲從遠處傳來,為這空寂的山谷增添了幾分生氣。

秦铮說:“那邊是營地,有帳篷,有篝火,還有露天電影,有時候晚上還有一些活動,體驗感和住酒店完全不一樣。有的年輕人不喜歡住酒店,就喜歡露營,因為價格實惠也更熱鬧。”

“那也是你朋友的産業嗎?”

“嗯。看看去。”

走近一些,謝一菲看到十幾個男男女女正在圍着篝火做游戲,雖然看不清臉,但看穿着打扮也就二十來歲。

他們沒有再往前走,找了塊空地坐了下來。

山風習習,吹散了謝一菲心中的沉郁。

她深吸一口混着草木香的空氣,感慨道:“這裏真不錯。”

“你要是喜歡,以後可以經常過來。不過我發現你挺忙的,又是給學生上課,又是搞科研,還要參加樂隊演出和照顧你師母。”

“是有點忙,不過最近暑假學校裏沒什麽事,我師母也好多了,我只是偶爾過去看看。”

提到虞潔的狀況,謝一菲的心情也沒那麽輕松了。

秦铮像是能感受到:“那就好,不過手術只是個開始,要堅持治療。”

“她老人家的身體狀況确實一天比一天好,但是她的精神狀态比生病前差太多了。”

“這很正常,畢竟是癌症,很多患者在術後都會有很大的心理壓力,擔心治不好,或者失去乳、房讓她們短期無法适應。有些需要配合做內分泌治療的患者,情緒上的壓力更大。”

秦铮說的這些情況,謝一菲在臨床這麽久也多少了解了一些。

謝一菲點頭:“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多陪陪她了。”

秦铮:“其實我挺意外的,不說你們的關系,別人還以為你們是親母女。”

說到這個,謝一菲也很感慨。

虞潔和劉秀梅是完全不同的人,劉秀梅的生活環境注定她見識有限,多年的不如意讓她性格脾氣也不怎麽好,但謝一菲知道劉秀梅也愛她,只是她們是親母女,好的不好的都會毫不遮掩地暴露給對方,所以劉秀梅對她的愛總是摻着太多無奈、心酸、埋怨和死要面子。

可是虞潔不一樣,因為她平和的性格和她們的關系,虞潔對她的關心遠超過普通的師長卻又不失邊界感,這就讓謝一菲從劉秀梅那裏沒有感受過的愛在虞潔這裏都得到補償。而且謝一菲十年前就來到北京求學了,實際上和虞潔接觸的時間更多一些。

“畢竟我們相處快十年了。我師母那人熱心又善良,大概是我老板很少收女學生的緣故,比起別人我師母更關照我,而且她也是我保研到B大時接觸的第一個老師,所以她對我而言本來也很特別。”

“那李教授呢?”

“老板對我當然也很好,但是他那個人比較嚴肅,不太會表達,就像一個家庭裏的嚴父,師母就是那個慈母。我讀書那會兒,有段時間為了減肥,每天只打兩個素菜和一兩米飯,有一次師母看到了,以為我是為了省錢才吃那麽少,之後隔三差五就往實驗室送吃的,害我減掉的幾斤肉又變本加厲地長了回來。”

秦铮笑:“所以這段時間她老人家病了,你也瘦了。”

謝一菲嘆了口氣,繼續道:“她知道我家境不好,總給我買衣服買鞋,但又要照顧我的自尊心,每次都說是買給她自己的,因為尺碼不合适才不得不給我的。其實你也看得出來,我和她的尺碼差得可遠了。”

回憶起這些,謝一菲幾乎哽咽:“而且每次我回南京時,她都要大包小包給我準備一堆吃的,知道我和家裏人關系緊張,還勸我多理解和包容他們……”

秦铮:“看得出來,虞老師是個很善良的人。”

謝一菲:“可是為什麽這麽善良的人要遭受這些……”

秦铮沉默了片刻說:“很多事都是這樣,或許命運自有定奪吧,我們只能盡自己所能,而且一切還是未知之數。”

秦铮的話讓謝一菲的情緒漸漸平複,她說是啊,一切還是未知之數。

這段時間,謝一菲查過很多有關三陰性乳腺癌的數據,五年的存活率、十年的治愈率……只要有幸運的人在,那她們就還有希望。

她說:“我看你和周主任關系也挺好的。”

“那不一樣,你覺得她關心我,那是因為她沒有家庭的牽絆,偏偏又精力旺盛,沒什麽廣場舞之類的愛好,就免不了折騰我們這些學生。她的學生裏我是跟着她時間最久的,也是唯一一個三十歲還沒結婚的,所以才會讓你覺得她對我格外關照。”

謝一菲想到周主任熱心幫他介紹對象的事不由得笑了。

“那她介紹的就沒有合适的?”

“或許有吧。”

“那為什麽不考慮結婚?”

問出這話她就後悔了,以他們的關系她不該問的,但她又忍不住好奇。

他看向她:“你覺得呢?”

謝一菲想到秦一鳴評價他沒玩夠的話,不由得錯開了視線。

他笑了,那笑容讓她覺得她明明什麽也沒說,卻已經被他看穿了。

謝一菲換了個安全的話題:“做醫生很難吧?”

“任何一行都不容易,但是醫生的責任确實重大,每一個決定都可能關乎一條性命。”

“會覺得累嗎?”

“其實最累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什麽時候最累?”她突然很想知道,在她沒有參與的那些年裏,他是怎麽過的。

秦铮想了想:“剛畢業的第一年,那時候經常連續作戰,有一次輪到我值班,從早上八點到開始就不停地收治病人,一天收了15個,到了晚上又是通宵手術,下手術的時候已經是半夜,直接在手術室睡了兩個小時,接着爬起來又趕上手術日,就這麽連續幹了三天……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還年輕,身體好,但是那幾天我已經開始擔心了,我總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根撐到了極限的皮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斷掉。”

光是聽他說,她都覺得累。

“科裏不會在安排工作時考慮一下大家的工作量嗎?”

“其實身邊和我類似情況的醫生不少,而且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所以誰也不說苦累,自己撐着。再後來下過鄉,也出國進修過,一晃幾年就過去了,對這些也早就習慣了。”

他說這些時的語氣是那麽的風輕雲淡,但是謝一菲可以想象那每一個字背後的艱辛。

重逢以來,不止一次,他讓她對他,對醫生這個行業,産生了前所未有的敬畏感。

“那你為什麽會選擇乳腺外科呢?”

沉默了片刻,秦铮反問她:“你覺得是為什麽?”

他問完這話,他們似乎同時想到了那句“奔着閱女無數的”玩笑話,竟不約而同地笑了。

謝一菲:“我不知道。”

遠處傳來一陣歡呼和口哨聲。遠遠看過去,似乎一個男孩子正在衆人圍出的圈子裏跳街舞,隔着這麽遠,她都能感受到那群年輕人的生機和朝氣。

半晌,秦铮再度開口:“乳腺外科見到的惡性腫瘤很多,選擇和腫瘤站在對立面就是不想那麽多人因為這個病失去生命。當然乳腺和其他外科也有不同,比如乳腺手術看起來要比其他的外科手術簡單。”

“真的會簡單一些嗎?”

秦铮想了想說:“單從手術難度上看,乳腺手術不進胸不開腹,确實算不上高難度,可它有它的特殊性。女□□美,能用最小最合理的手術方式以及技巧切除腫物其實不簡單,更不要說塑形了。病因、病理、診斷、治療、整形、預後、康複,心理關懷,每一個階段的工作都不能馬虎,這關乎患者的餘生。而我的很多患者,她們還很年輕,還有很漫長的餘生。”

聽着他侃侃而談他熱愛的事業,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更了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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