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問心
第9章 第九章 問心
沈媞月走出門,姜棠百無聊賴地蹲在地上。
“你究竟要去方家拿什麽東西?非得騙我一起去。”
她漠然扯下幾片樹葉:“我沒騙你。陸硯書确實跟方家來往緊密,只不過我沒來宗門之前就知道了,至于為什麽不早說……”
姜棠諷刺一笑:“他在天山宗什麽地位,你也知道,我若還想留下來,只能乖乖閉嘴。別這麽看着我,我的确不在乎他想做什麽,我又不是什麽正道之人。”
“你想做什麽?”
她拍拍手,無動于衷地站起來:“我只是想找一個人,問她是否後悔入天山宗。”
“什麽人?”這個問題似乎很重要,沈媞月不禁追問。
“一個被你們天山宗抛棄之人。”
姜棠最後意味深長的話語,讓沈媞月更加在意莫名多出的記憶。沒來天山宗前,她從未覺得自己的記憶有什麽缺失。
她隐隐有種預感,也許解開這個謎團,自然能解決一切,找到夫君。
她旁敲側擊打聽,一提到沈昭纓這個名字,師兄師姐要麽閃爍其詞,要麽支支吾吾。更有甚者就像看到豺狼虎豹,直接稱病,拒絕見她。
沈媞月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小師兄,他入門晚,沒有親眼見過,只說他曾經聽聞少宗主背叛人族,包庇魔族,差點就把宗門屠得一幹二淨。萬幸江長老大義滅親,才免了宗門之難。
現在宗主規定,任何人不得再提起沈昭纓,若有違者,直接關入思過崖禁閉十年。
“江長老?”
“你不知道嗎?”小師兄像看怪物一樣看她,“她是江長老的首席弟子啊。”
謝過小師兄後,沈媞月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她想到江長老總是關心她入門有沒有受欺負,不辭辛苦為她修補靈根。
若這一切都是假的……
大義滅親這個詞再次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江長老是想再殺她一次嗎?
不知不覺,沈媞月又走到天清峰下。她猛地一激靈,飛快逃走。
她盡量避免去想天清峰的一切,仿佛這樣就能解決問題。仙尊傳訊給她,她也稱病不見。
一晃數月,門中考核近在咫尺。
與以往只有弟子對戰不同,本次考核多了點新變化。總共設三個關卡,弟子們需進入幻境,在規定時間內完成試煉。
第一關是進入密林,尋找仙草。
仙草附近鎮守着許多妖獸,公平起見,弟子們只允許攜帶一樣法器或靈獸進入。
沈媞月選擇把小白帶進去。
宋逢君得到此消息後,他大驚失色地跑過來:“我那有許多上好的法寶供你挑選,小白不連累你就不錯了。你不要小看那些妖獸,它們個個實力強悍,哪是一只兔子能對付得了的。要是被師父知道,它是我一手培育出來的,可就完了。”
他坐在地上,仿佛已經能看到師父得知真相後,自己被逐出師門的場景。他一把鼻涕一把淚:“早知道當初就把它做成紅燒兔頭了……”
小白後腿朝他腦門上用力一蹬,他捂着腦袋倒下。
“叫你亂說話,也不怕吃了中毒。”沈媞月眼疾手快地抓住它,抱在懷中輕聲安撫。
妖獸聚集處就是仙草所在位置。
密林裏布滿瘴氣,極難視物,弟子們各顯神通。
沈媞月采取最樸素的方法,她偷偷把小白放出,借着小白的眼睛,她發現了第一只妖獸。
妖獸顯然也對會咩咩叫的兔子很感興趣,它追了過來。
少女藏身在草叢中,就在它的蹄子即将要踐踏上去時,她在心中默念。
三,二,一。
只聽一聲撲通,妖獸徑直掉入剛鋪好的陷阱裏。
“幹得漂亮!這是你今天的午餐。”她摸摸小白的頭。
妖獸還不知道即将要面對什麽,它憤怒地嚎叫。緊接着它驚恐地發現,那只看起來很好吃的兔子,緩緩張開了血盆大口。
“啊——”
鳥群受驚地飛出林中。
“發生了什麽?”弟子面帶俱色。
另一位弟子聳聳肩:“也許是哪個膽小的,撞見了妖獸,吓破了膽子。”
他一打響指,變出兩團棉花遞過去:“塞住耳朵就聽不見了,別怕啊。”
瘴氣聞多了會讓人變得神志不清,沈媞月捂住口鼻,等待小白去采解毒草,她已經靠陷阱殺了三只妖獸。
背後傳來聲響,她驚喜地回頭:“這麽快就回來了?小……”
她被毫不留情地推入水中。
冰冷刺骨的湖水包裹住她的身體,浸水而沉重的衣裳拽着她沉下去。
對于修者而言,一個輕功就能躍上岸,再不濟,也能依靠法器,托着身體飛上去。
但沈媞月有一個致命缺點。
她怕水。
在沈母沒收養她之前,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是最好捉弄的對象。同是乞兒,她因為身體柔弱,不僅搶不到食物,還要面對同伴的嘲弄。
乞兒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把她按入水中,即将要窒息的時候才放開。看着她小臉憋得通紅,他們哄堂大笑。
就這樣日複一日,直到沈母的出現,才結束了這場噩夢。
但還是給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除非逼不得已,她再也沒去過河邊。
她忘了早已不是幼時,她沒有動用靈力,甚至沒有張口呼救。
她就這麽靜靜地沉下去。
“也許我會成為第一個淹死的修者。”她腦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日光太過耀眼,恍惚間,她似乎看見仙尊滿臉焦急,奮力朝她游過來。
寬大的手掌扣住她的手腕,她活了過來。
*
“咳咳咳。”沈媞月臉色蒼白,咳地上氣不接下氣。
“你不想活了?!”
她苦笑:“我沒有,只是……”
“只是什麽?”鶴青臉色陰沉,第一次生這麽大氣,“這兩個月來你對我避之不及,我想着你忙于修煉,無暇分出時間。好,我理解。現在你只是遠遠看見我,就要跳入湖中,寧願求死也不願見我是嗎?”
他不敢讓少女發現,隐藏在袖袍底下的手微微顫抖着。
在看見她墜入湖中的身影,那一瞬間升起的陰暗念頭,他自己都害怕。
無措的情感湧入眼底,他阖上雙眸,竭力控制心中翻湧的情緒:“我做錯了什麽嗎?”
“仙尊!”
沈媞月打斷他的自怨自艾,她抓住他的袖袍輕晃:“是我的錯,我只是沒想通一些事,才不想見你,見江長老。我也不是故意求死,我怕水,誰知前面竟是一片湖。剛才是有人推我下去,要不是你來了……”
她湧起一陣後怕。
“推你?”他上前一步,緊扣她的雙肩,“我來時并未看到其他人,沒事吧?”
“無事。”
她想到小白,急忙與它共感。不看不知,下一秒它就出現在眼前。
小白正一蹦一跳地回來,它的三瓣嘴裏叼着一株平平無奇的小草。
鶴青抽出小草,他一臉狐疑:“這莫不是……仙草?你讓這只兔子獨自去搶仙草了?”
?
沈媞月腦袋上充斥着大大的問號:“我只是讓小白去采解毒草。”
莫不是……
兩人齊刷刷地回頭,小白吓得舉起前爪,咩了一聲。
看來是這只傻兔子根本不知道解毒草長什麽樣,随便采了一棵草就回來。
他們在心中暗想。
第一關不過開胃小菜,第二關才是考核的真正開始。
他們站立在一座高塔前。
古老的塔樓聳立雲端,看起來威嚴宏大。
“走吧。”沈媞月深吸一口氣,推開厚重的大門。
樓梯層層環繞,蜿蜒而上,一眼望不到盡頭。周圍擺放着琳琅滿目的古籍,蠟黃的書頁顯示它們存在已久。
空中突然浮現一行小字,攔住他們的去路。
問:我有一間房,半間租與轉輪王。有時放出一線光,天下邪魔不敢擋。
鶴青回答:“是墨鬥。”
字紋絲不動。
沈媞月略微思索:“我有一張琴,琴弦藏在腹。憑君馬上彈,彈盡天下曲。”
字消失不見。
他們繼續往上爬,少女調笑:“這關真有意思,竟是靠猜謎語來取勝。之前的考核也是如此嗎?”
他道:“往年沒有這麽多花樣,這次是宗主親設,我也不知寓意為何。”
“說起來我從未見過宗主,聽說他閉關多年,不喜生人。”
“我也很少見他,”鶴青還是很在意剛才的話,“你剛才說不想見我和江長老,是什麽意思?”
她緩慢而又堅定地說:“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得知,待你如* 子的人,其實是為了讓你放下警惕,好尋找機會殺了你,你會怎麽辦?”
他不相信:“你說江長老?她有何緣由對你痛下殺手?”
“你看,就連你也不會信,”她面容蒼白,“現在想來,非親非故,她為何要殚精竭慮來幫我?所以我只能暫時遠離她。”
鶴青:“那我呢?你覺得我也會殺你嗎?”
[告訴我,我師父和師妹在哪?]
黑暗中的人影笑得瘋狂。
[想知道?那就去問問鶴青啊。]
沈媞月幾欲作嘔,她扶住牆壁,深吸幾口氣:“我最恨欺瞞。所以,你一定不要騙我。”
眼前再次出現一行字。
問:你夫君與仙尊容貌相似,你是否貪戀他的關懷?這會讓你想起你的夫君。
這是什麽鬼問題?
她不敢直視身旁人:“你胡說!”
字一動不動。
“是。”
她餘光瞄見身旁人向前走去,她急忙拉住他,試圖解釋:“仙尊,我……”
衣袖從手中滑落,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空蕩蕩的手心。
接下來的問題陡然變得密集,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來。
問:沒有揭穿陸長老的所作所為,你是否心懷愧疚?
問:姜棠幫助妖狐,間接害死宗門弟子。你為一己私欲包庇她,可曾有悔?
她垂下頭,眼睫微顫:“是,不悔。”
字體迅速變化,排列出新的組合。
最後一個問題:你是否只把天山宗當做找回你夫君的工具,其餘事皆不關心,也不重要。
沈媞月氣血翻湧而上,眸中跳動兩簇怒火。她揮手打落成堆的書籍:“這就是所謂的考核?別再戲弄人了,我不答。”
一陣雄渾的笑音傳來:“小姑娘,這麽沉不住氣可不行。”
“誰在那!”她環顧四周,試圖揪出幕後之人。
“別找了,你看不見我,我是這高塔的主人,已有上萬年的歲數。本次考核,名為問心。意在篩選性子惡劣,行事偏激的弟子。”
她不屑地嗤笑,毫不客氣嗆聲:“這就是你的問心之法?揭露他人的傷疤當作談資?”
聲音含着無奈之情:“你誤會我了,我沒有惡意。只是再遇故人,忍不住多逗弄幾句。”
“裝神弄鬼,”少女呸的一聲,“我們可以走了吧?”
臺階瞬間化成粉末,他們被風輕輕托起,一路送到大門。
“恭喜通過考核,歡迎下次再來。”
*
沈媞月恨恨地跺腳:“誰愛來誰來,反正我是不來。”
鶴青一言不發。
“剛才的問題你不要當真,那些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一閃而過。”她笑容僵硬,頭幾乎要埋下去。
空氣凝固,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沈媞月拉長耳朵,指望他能發出一絲動靜。
“好了,”鶴青托起她的臉頰,不忍看見她窘迫的模樣,“我沒有怪你。我只是擔心你不來天清峰重塑靈根,如何通過明日考核?今日還可以智取勝,明日可是實打實的戰鬥。”
她嗚咽出聲:“您真好,我自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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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硯書按下機關,石牆随之翻轉,密室緩緩呈現。
他邁步而入,角落裏躲着一個瑟瑟發抖的女子。
他拾起一縷青絲嗅聞,如情人般密語:“她好像發現了,你說怎麽辦?我本來想着,她若是安分一點,我還可以留她全屍。”
“不過可笑的是,她居然失憶了。她不記得鶴青,不記得江時筠,甚至不記得她還有一個師妹。”
“劍道第一人又如何?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将。她既然敢回來,大不了重演十年前,再殺她一次。這次可沒人幫她了。”
他回憶起過往,瘋瘋癫癫地笑着。他抽出旁邊的鞭子,朝女子劈頭蓋臉地打下去:“沈昭纓,你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
女子蜷縮成一團,不敢發出痛呼。
如果沈媞月在此,她就能發現。
女子正是之前留影珠裏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