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第 21 章
餘笙吐幹淨了所有晚上吃進肚子裏的東西, 消化到一半的食物殘渣被沖進下水道。她渾渾噩噩地靠在馬桶上,鼻子一抽一抽的。
外面有敲門聲,随後變成咚咚的砸門聲。但餘笙沒有力氣起身。
有人擰開浴室的門, 陳婉清把一串鑰匙扔在她臉上, 背後還跟着一個戰戰兢兢的傭人。
“餘笙, 你又抽什麽瘋?!聽不見敲門嗎?”
鑰匙砸中額角,脆弱的毛細血管破裂, 血液在皮下層慢慢積聚, 形成一塊血腫。
“你能不能有個人樣?”
陳婉清看到她這副死樣子, 整個人快要崩潰。
她怎麽可以生了個這麽沒用的東西。別人家的孩子什麽樣?乖巧可愛,聽話懂事。她生的廢物有張臉, 一無是處。到底哪裏出了問題?肯定是餘正嵘,她的人生都毀了!
餘笙緩慢撐着馬桶站起來,劉海剛好遮住額頭上的鼓包,她低着頭, 突然說:“媽,你知道精神病是會遺傳的,對嗎?”
在陸姍央之前,她還看過很多醫生, 每個醫生都問過一個相同的問題, 家裏是否有精神疾病的遺傳病史。
陳婉清大吼:“餘笙你什麽意思?”
餘笙慘慘地笑:“你有空也去看看醫生吧。”
啪——巨大的力道甩在她臉上, 嘴裏有淡淡的血腥味,耳朵裏嗡鳴作響。
陳婉清的胸口劇烈起伏, 這一巴掌打得太重, 她的手也火辣辣的。
空氣安靜許久, 陳婉清的氣慢慢順下去,她冷冷地轉身對傭人說:“去拿個冰袋上來, 她明天還要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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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笙:“我不想去。”
陳婉清抽出兩張紙,蹭幾下揉作一團,丢在地上:“你不會覺得你在這個家裏還有發言權吧?別忘了,你的監護人是我。”
等陳婉清離開,傭人哆哆嗦嗦想過來扶餘笙一把:“餘小姐,我馬上去拿冰袋。”
“不用了謝謝。我想一個人待會兒,能幫我把門關上嗎?”
傭人退出房間。餘笙對鏡子撩起劉海,手指輕輕蹭一下,血腫位置剛好在眉尾,再往前一厘米就是斷掉的眉毛。
沖洗好臉,她蜷在床上近乎麻木地抱着阿貝貝。
在國內雙相情感障礙屬于六類精神疾病之列。餘笙最早在醫院确診,被陰差陽錯地報了上去。她在法律上屬于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需要有監護人陪同。
她費勁掩飾一切。定期就診,為了按時吃藥還多雇了一個人。陳婉清的一句話輕飄飄在華麗的袍子上撕開一個尖銳的口子,裏面的虱子都爬出來。
包裏的手機響個不停。
餘笙突然想起來,她還沒給周衍發消息。她答應過他,落地就報平安。但在去老宅的路上她對着車窗外的街景發呆,完全忘了這回事。
手機上有幾十通未接來電,微信裏的紅點更是顯示99+
“對不起。”餘笙接通電話的第一句話。
“沒關系,你到家了嗎?”
周衍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仿佛那個打了幾十通電話的人不是他。他越這樣,她越想哭。
餘笙小聲說:“到了。剛剛在外公外婆那兒吃飯。”
“吃過藥了嗎?”
“還沒有。”
“那你現在去吃好不好?”他像在哄一個小朋友。
餘笙從托特包裏翻出他準備的藥盒,打開其中一格,将藥丸悉數咽下去。
“已經吃了。”
“你要睡覺了嗎?”
餘笙帶着鼻音嗯了聲,下一秒害怕他挂電話,連忙說:“你別挂。”
周衍沉默着,随即問:“你那邊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就是一個人有點累。”餘笙關上燈,在黑暗裏盯着天花板。
她特別累,想睡覺…
“餘笙?”周衍嘗試叫了兩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意識到她已經睡過去了。
倫敦還是下午,他在陽臺上吹風,玻璃桌的煙灰缸裏全是抽剩的煙頭。
周衍算準了飛機落地的時間給餘笙發消息,她沒回複,也許在等行李過海關。兩個小時後還是沒回複,她可能剛跟家人團聚沒看手機。四個小時後,他快瘋了,怎麽打她電話都沒人接。
他很罕見地主動發了一條消息給劉叔,請求幫個忙。劉叔也很快給他回複,今天從倫敦飛往上京的YA145航班的登機名單裏确實有一名Sheng Yu的乘客。
手機傳來低低的哭聲,但餘笙沒醒。
他之前就發現了這個問題,她經常在夢裏哭,安靜的房間裏只有她的嗚咽。
她或許自己都不知道。
*
接下來一周,每天早上都會有化妝師來家裏,替陳婉清和餘笙打扮。
餘笙臉上的紅腫經過遮瑕調色被完美掩蓋住。
她像是陳婉清挎在身上的名牌包,被帶着去參加各種下午茶聚會。
在她眼裏,這些聚會和陳盼夏組的那些局本質上沒什麽區別。只不過真皮沙發上的包從LV和Gi升級成Chanel和Hermes,貴婦們的首飾也更昂貴,普通專櫃裏就能買到的VCA僅僅屬于标配,要是拍賣會上叫價的帝王滿綠手镯才能激起讨論的水花。
餘笙和在倫敦時一樣,坐在最角落,眼睫撲簌地看着落地窗外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
“這不是笙笙嗎?幾年不見長這麽大了?果然女大十八變,漂亮得阿姨都認不出來了。”
“已經和王家訂下來了嗎?那辦酒的時候一定要記得給我發請帖啊。”
“唉,你們聽說了嗎?蘇家那個最近也到處找法子聯姻。”
“那能一樣嗎?周家撤資了,她家資金鏈斷了才想起賣女兒的,誰家願意接這個燙手山芋啊。”
“之前不是還說她男人帶着女兒去跟周家吃飯了嗎?要我肯定有自知之明,周家能看得上?真覺得出去留幾年學上個名校就洗白上檔次。”
這句話像在含沙射影。
餘笙沒有轉過頭看說話的女人,但聽到“周”這個字,她手指動了動。
現在倫敦還是早上,不知道他起床沒有。
估計還在睡,他為了照顧她的時差,要熬到淩晨兩點提醒她吃藥。
餘笙忽然特別特別想回倫敦。
倫敦有下不完的雨,散不去的霧。
但至少她在倫敦有過短暫的自由,屬于她自己。
*
吃過晚飯以後,陳婉清約了上門美甲服務,躺在沙發上享受美甲師的服務。
餘笙下樓來到客廳,提了這件事:“媽,我想回倫敦,我學校已經開學一周了,請不了太久的假。”
陳婉清欣賞着剛做完皮膚保養的右手,擡頭瞥一眼站在旁邊的餘笙:“不是讓你休學了嗎?怎麽沒辦?”
餘笙的喉嚨被堵住。
過一會兒,她開口有哀求的意味:“我想上完學,教授昨天還發郵件問我三月有沒有空去演出。就算你要我嫁去王家,那王一松不也還在倫敦嗎?他也沒有回來,為什麽要我一個人回來...”
輕輕的一聲笑飄散在空氣中。
“你不需要上完學,我不在意你能不能上完學,王家也不在意。就算畢業出來你學的那點東西有用嗎?你能養活自己嗎?”
美甲師盡職盡責地工作,十個指頭都被畫上漂亮的圖案。
餘笙還站在沙發旁邊,眼裏流動着絕望和倔強,如同溫室效應後的冰山,一點一點分崩離析地瓦解。
二十分鐘後。
“你先離開吧。”陳婉清對美甲師說,等對方收拾好離開,她擠出護手霜抹在手上,彷佛在給精美的陶瓷上釉。
确認每一寸皮膚都被滋養過,她終于和餘笙對視,極具掌控力地笑:“餘笙,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倫敦做什麽嗎?”
餘笙啞着問:“什麽意思?”
“你在倫敦養、了、個、人。”陳婉清一字一頓地說,每一句話都像利箭一樣射向對面,“所以你才趕着要回倫敦。”
餘笙感覺視線變得模糊,腦袋很重,她右手用力掐住腿,保持最後的思考能力:“你為什麽會知道?”
“不然你以為我怎麽知道你爸出軌了?不得不說你們父女兩個還真是如出一轍,連惡心我的方式都一模一樣。”陳婉清從手機裏調出一張照片,甩到餘笙面前,“是這個人對不對?”
餘笙一低頭,看見照片裏她的側臉被拍得一清二楚,還有周衍的背影。他穿着她最愛的那件白色衛衣。
她不敢相信原來陳婉清暗中派了人監視她。她以為的自由也是空中的彩色泡泡,表面光鮮亮麗,卻一戳即破。她看到的光也都是假的,那是陳婉清窺探她生活的手電筒。
“你應該知道讓一個普通人在這個社會上混不下去有一萬種辦法。”
餘笙當然知道,所以當時她在聚會上敢氣勢洶洶地對程佳叫嚣。
現在這個回旋镖紮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的腦子裏一幀一幀閃過她和周衍在島上度過的那些快樂日子。他牽着她逛動物園,背着她穿過夕陽下的沙灘,在星空下祝她新年快樂。
“別...”餘笙閉上眼,不讓淚水流出來。
陳婉清很滿意她的反應:“我給你一周時間,立馬回倫敦給我處理幹淨,別讓王家發現這件事。破鞋是賣不上價的,懂麽?”
“你答應我,別再調查他,放過他。我馬上就買機票。”
客廳的光很亮,但餘笙覺得自己什麽都看不見。
“你拿什麽跟我談條件?”
“你不是要我嫁進王家嗎?你只有我一個女兒。”
她的話很隐晦,但陳婉清還是聽懂了,嗤笑道:“你還真是癡呆,為了男人連命都可以不要了。”
餘笙的手抖起來,她确實沒什麽可以威脅陳婉清的東西。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後一張底牌。
如果陳婉清...
“不過我答應你。只要你斷幹淨并且王家不會發現這件事,我也沒那閑,随時有空去捏死一只蝼蟻。”
餘笙松了口氣。
她機械式地轉身,彷佛每個關節都生鏽了,走進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