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 22 章

餘笙買了第二天晚上回英國的機票, 但她沒有告訴周衍。

坐在寬敞的商務艙,她向空姐要了杯熱牛奶,打開頭頂的閱讀燈。一點一點翻閱着記事本裏的東西。

三年前剛安定在倫敦, 陸姍央建議她記錄自己的情緒變化及其原因。于是一行又一行小字填滿了空白, 其中有些事她已經完全沒印象, 但記錄裏她的抑郁期漫長得像倫敦的霧天,永不退散。

一直到去年十月底。

10.28

NYC, 出現幻覺。

Birthday。

餘笙沒有再繼續翻下去, 她合上巴掌大的記事本。後面經歷的事她幾乎都記得, 有痛不欲生,但絕大多數是快樂。

她彎起手, 想象掌心裏有一個圓雞蛋,手指敲在舷窗玻璃上,腦海是熟悉的旋律。

這首曲子的原名并不叫《致愛麗絲》,而是《致特蕾莎》。貝多芬寫給一名叫特蕾澤·瑪爾法蒂的女學生。後來樂譜在出版時, 因為字跡潦草,Fuer Therese被寫成了Fuer Elise,成為如今廣為流傳的名曲。

在這段未解的糾葛裏,Elise這個人物從來沒有存在過。

餘笙下飛機後去Le Festin吃了午飯, 老夫妻驚訝于她即将回國的打算。餘笙留下了他們的郵件地址, 她幾乎能想到自己像初中生一樣坐在電腦面前敲英文作文的樣子。

Dear Mr and Mrs Bernard,

...

問候他們身體近況,餐廳生意, 還有倫敦的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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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st Wishes

Elise

餘笙回到家, 客廳裏很安靜, 所有臺面上一塵不染,她為冬天挑選的香薰味道充斥在屋裏, 甜橙融合雪松,還有溫暖的香料味。

堆在玻璃窗前的快遞盒也被重新整理過,整齊有序地擺放在角落,她上次躁狂症狀發作留下的激情遺物,她已經忘了買的什麽。

餘笙第一次覺得她獲得了掌控情緒的能力,悲傷像填充氣球的氦氣一樣填滿心髒,但氣壓過大時卻沒有情緒彈的爆炸,而是緩緩随着血液流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她在這套公寓裏度過了三個春天,她沒有等到第四個春天。

盡管裝修品味來源于上一任屋主,但餘笙還是留下了不少自己的痕跡。她不會做飯,廚房裏卻擺滿Le Creuset的廚具,奶油系色彩鮮豔得不像話。她打游戲也沒有耐心,但近年來所有3A大作的游戲光盤都躺在電視機旁邊。JellyCat的每一款毛絨玩具她都有。這些風格毫不沾邊的東西融合在一起,讓這裏變成了她的家。

這些東西也有他的痕跡,那些廚具終于有了使用機會,她打不過的游戲關卡他總會幫她,毛絨玩具也定期清洗。

*

周衍從健身房回來,一打開家門瞬間意識到不對勁,玄關處的那雙馬丁靴是餘笙* 回國前穿走的。

打開燈,柔和的暖光灑滿房間,一只純牛皮的托特包靜靜站在中島臺上。

他走到書房門口,敲響門。

和往常一樣,餘笙不會應聲,但很快有腳步聲,門被拉開一條縫。

“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

周衍頓一下,才問:“為什麽不給我發微信,我可以去接你。”

“沒有必要。”餘笙的聲音很平靜,“能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嗎?”

她沒有再多說一句,直接關上門。

周衍面對冰冷的門,有種難以控制的失重感,這樣的餘笙他很熟悉。

他剛搬進來她就是如此,毫無表情地接過他手中的藥,完成任務似地吞下去。

一偏頭,冰箱上的日歷映入眼簾。她不在家的日子,他也習慣在提醒過她吃藥後在上面畫個大大的×號,被換下來的紙并沒有被丢掉,而是安靜地躺在客卧書桌的抽屜裏。

周衍硬生生壓住起伏的胸膛,轉身再次出門,去樓下的whole food買食材。餘笙不在家的日子他是不會下廚的,冰箱裏只有寥寥幾瓶無糖飲料。

開放式的廚房彌漫着香味,餐桌上兩個人的關系彷佛回到原點,去年秋天兩個人一起吃飯時也是各自履行任務,不會說話。

餘笙的眼神很空,像透過他在看另外一個人。這種感覺讓周衍很不舒服。很快,她低下頭,勺子在那盤番茄炒蛋裏拌來拌去,然後才慢慢舀進碗裏。

如果現在拌勺的人是周衍,周宗國會立馬叫他站起來去角落裏罰站。

中式用餐禮儀裏,筷或勺在一碟菜裏不停翻動是不禮行為。

餘笙在外用餐時很注重用餐禮儀,源于高中的禮儀課。刀和叉在盤裏形成一個沒有底邊的三角形,表示用餐中途休息。刀和叉并放在中間,表示已經用餐結束。

唯獨在家吃飯,她的“陋習”一覽無餘,挑食只揀喜歡的那部分,比如番茄炒蛋只吃湯汁和蛋。

餘笙吃完飯,一粒米都沒剩,放下勺,對坐在對面的周衍說:“我明天要去趟學校。”

她下午用郵件和學生處的負責人約好了時間,辦理休學。

“要我送你嗎?”周衍正在把她剩下的番茄倒進碗裏。

吃多少盛多少,不剩飯菜,也是周宗國一直教導他的。

“不用,我打車去。”

對話也是相當熟悉。

周衍沉默地看着餘笙起身去書房,接着斷斷續續的小提琴聲又響起來。

*

餘笙拉琴到淩晨,扭了扭發酸的脖子,回主卧浴室洗澡。

然後躺在床上,計劃明天要做的事。

她擔心忘記,掰着手指數了一遍又一遍,數到最後整個人開始發冷。

生物鐘還停留在東八區,餘笙的眼皮上壓着千斤重量,但她不想睡覺。

手機上播放着麥兜的經典臺詞,木有魚丸,木有粗面

麥兜是餘笙最喜歡的動畫人物,她特別羨慕那只憨厚可愛的粉絲豬仔。

因為麥兜有愛他的麥太。麥兜生病的時候,麥太對麥兜說,把藥喝完,病好了,我就帶你去馬爾代夫。麥太其實沒有錢帶麥兜去馬爾代夫。

但餘笙小時候沒有人哄着她吃藥。如果她今天忘了,那就是忘了。她會在下一次複診之前才發現,原來醫生開了一個月的藥,居然還剩下一大半。但她以為自己每一次都按時吃了。

從床上爬起來,她慢慢摸着牆,溜到黑暗的客廳。

周衍在陽臺上抽完了煙盒裏最後一根煙,他脫下沾滿煙味的外套丢在藤椅上,等明天餘笙出門以後他再來處理這件衣服。

拉開玻璃門,沙發上有一小團黑影。

“餘笙?”

她沒有回應,但周衍知道她沒睡着。他僵在陽臺上,進退維谷。

冷風從陽臺上灌進來,客廳裏慢慢涼下來。餘笙終于開口:“我們說好的,你不在我面前抽煙。”

如果她的聲音沒有哭腔,他現在會馬上關上玻璃門在陽臺上吹一整夜風,等她早上離開後再進去。

嗚咽聲被一點點放大,她哭得很厲害。

他怎麽能這樣呢。他們明明說好的事。

餘笙知道不應該為了這種小事抱怨,某種程度上周衍并沒有違反約定,她今晚恰好在客廳碰見了。

但她還是止不住地難過。抽煙對身體不好。

周衍走到沙發旁邊,跪下來低着頭,用指節碰了碰她的手心。

“對不起。”

餘笙的眼淚慢慢幹涸,不停打嗝。

周衍還跪在地上,仰視她,等她喘過氣,暗啞地說:“你已經一天沒理我了,能說說為什麽嗎?”

他想知道原因。

餘笙的眼眶又快速紅起來,她吸了吸鼻子:“你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麽嗎?”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餘笙情緒激動的時候經常說話不沾邏輯。

她滔滔不絕。

“你可以在倫敦繼續讀書,你當不了醫生也可以幹其他事,你再讀一個碩士。或者去Oxford,我那邊念過高中,那有世界上最好的大學之一,是個很漂亮的小地方,離倫敦不遠,天氣也比倫敦好。像哈利波特電影一樣,到處都是老建築,還有教堂...”

餘笙把他劃在關系圈的最裏面。所以她希望他好好的,一輩子。

過她過不上的生活,自由溫暖。

就像她希望麥兜可以去真正的馬爾代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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