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第 34 章

餘笙睡到淩晨三點四十二分醒來, 她摸了摸旁邊的位置。

空的,周衍不在。

五個小時之前,兩個人還糾纏在床上。

餘笙感覺嗓子幹得冒煙, 翻過身穿上拖鞋, 準備去廚房找水喝。她打開卧室門, 發現客廳裏亮着一盞落地燈。

眼睛突然接收到光亮,即使很黯淡, 餘笙的瞳孔依舊不可避免地縮了下。适應十幾秒, 她發現周衍坐在沙發上, 手裏是她的游戲手柄。

餘笙思緒混沌,似醒非醒, 試探着叫了句:“阿衍?”

液晶電視發射的光照在他半明半暗的五官上,猶如雕刻刀下的鬼斧神工。

“你要過來坐會兒嗎?”周衍看着她,語氣平靜,“我幫你倒水。”

餘笙點了點, 走到沙發旁扯過空調被蓋在膝蓋上。她一擡頭,才發現電視屏幕裏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游戲畫面。

周衍從廚房倒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遞給餘笙面前,挨着她坐下來。

他重新拾起游戲手柄, 退出了游戲。

在餘笙沉睡的時間裏, 周衍在游戲機上接過她上一次存檔打完了游戲。

他對游戲興趣不大, 但餘笙上次的話警醒了她,像是出給他一個謎題, 等待他自己去尋找答案。

剩下的游戲流程不長, 不到三個小時。結局的滾動字幕出現, 周衍才意識到他的背部有細微的濕汗,卻并非因為恐怖游戲裏的長相奇特又惡心的怪物有多麽吓人。

游戲男主角詹姆斯突然收到亡妻瑪麗的來信, 要求他到寂靜嶺找她。詹姆斯在經歷了一系列的恐怖怪物後,終于找到當初和妻子一同拍攝的錄像帶,發現了真相。瑪麗被查出重病,詹姆斯長期承受壓力照顧妻子。瑪麗被病痛折磨得醜陋不堪,二人的關系也幾近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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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詹姆斯親手送了妻子最後一程。

餘笙的答案藏在這部經典游戲中,恐怖的外殼包裹起James和Marie的故事,送給他,或者說是送給他們兩個人,以此隐喻結局。

周衍最愛的人給他講了個鬼故事。

她渾然不知。

餘笙端着水杯,窩在沙發上小口小口地喝,她的唇濕潤起來,突然開口:“幹嘛大晚上一個人玩恐怖游戲?”

周衍用盡量溫和的口吻問道:“餘笙,你還記得你玩過這款游戲嗎?”

“當然記得,不過很早了,那時候還是在PS3高清版。”

“不是。”周衍頓了頓,才說道,“你在這裏玩的,就在這個客廳,你當時坐在你旁邊。你從下午一直玩到了淩晨。你沒有玩到結局,大概還剩下四分之一。”

餘笙呼吸窒住,随即否認道:“不可能。”

她望向周衍沉沉的目光,喃喃地念道:“不可能…不可能…”

怎麽可能?

她哪怕記性不好,但忘記的從來都是無關緊要的瑣事。這種大段的記憶遺失還未出現過。

餘笙張開嘴,還想說點什麽。

但周衍的眼神告訴她,他說的是實話。

她突然緘默住,像被施加了定身法術的石像鬼。這個事實很可怕,如果她忘了這部份,是不是還有其他更多?只不過她自己不知道而已,餘笙不敢繼續往下深想。

“餘笙,是你讓我來看結局的。”

周衍冷硬的下颌線在昏暗中竟生出幾分柔和的,但他的目光是溫的。

餘笙的手劇烈顫抖起來,漂亮的玻璃杯中傾斜向一邊,水灑了出來。

周衍眼疾手快地接住水杯,放在茶幾上。

“你至少應該給我一個機會,再給我判死刑。”周衍低着頭,語氣裏有嘲弄,黑色的碎發擋住他的眼睛。

餘笙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皎白的牙齒咬着嘴唇。她雖然不記得自己叫周衍玩這款游戲,但她知道為什麽。

在很長一段日子裏,餘笙并不能理解詹姆斯的行為。後來某一天她就突然懂了,悲劇的內核在于詹姆斯殺死瑪麗并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愛。

愛的消殆并不是突發性的,而存在在日積月累中,是女人清晨的蓬頭垢面,也是男人随口的一句咒罵,這些小事一點一點剝脫了愛。

所以餘笙躺在宿舍狹小的床上,羨慕室友有約不完的對象的時候,也深知她要一個人,永遠一個人。

周衍靜靜地凝視女孩略顯蒼白的小臉。他沒有辦法告訴餘笙,那只是個游戲,裏面講的東西都是虛構的,現實世界中每天有更為可怕的故事上演。

他也沒辦法說那句很俗套的安慰人的話“以後你會慢慢好起來的”,餘笙的病要陪她一輩子,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這一點,但周衍也想。

“餘笙,我們試試吧。”周衍深吸一口氣,喉結在皮膚下滾動,“你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餘笙像走進了死胡同,她張嘴卻啞然,心髒一抽一抽地疼。她的眼眶裏泛起濕意:“我要和王一松結婚。”

周衍笑了笑,篤定道:“你不會。”

當初他跟蘇思懿的交易,周家撤資并不是因為那塊地掙不了錢,而且那塊地被批下來的手續就不符合規矩,裏面有王家的手筆。

他收集資料打了份文件,很快上面會派人下來清查。用不了多久,王家自個兒都顧及不暇。

周衍剛想開口跟餘笙說,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周衍看了眼來電人的名字,神色變化,接起電話。

對面說話速度很快,餘笙聽不清,她看見周衍的表情越來越差。

“知道了,我馬上過來。”周衍挂斷電話,換了個溫柔的口氣對餘笙說,“我有點事要出去,你先睡覺嗎?”

餘笙倔強地搖頭,盯着周衍漂亮的眼睛。

周衍嘆口氣:“那你去換衣服。”

餘笙還是倔道:“我不想見人。”

“你不見人。”周衍哄着她,“我爺爺起夜摔倒了,人剛到醫院,我得過去一趟。你在車裏等我就行。”

餘笙覺得再別扭下去不合理,她去卧室拿出外套,套在白棉睡衣外面。周衍幫她多拿了條羊絨圍巾,順手也帶上了她的阿貝貝。

*

車開到醫院的停車場,周衍解開安全帶,再一次問餘笙:“你一個人可以嗎?”

“嗯。”餘笙的手纏繞在兔子耳朵上。

周衍看眼手表上的時間,叮囑道:“有事随時打我電話。”

他到病房的時候,周宗國躺在病床上看報紙,左腿上打着石膏。

劉叔跟周衍說:“醫生說是普通的骨折,沒有其他大礙。你爺爺不讓我通知其他人,我只給你打了個電話。”

周衍松了口氣。

周宗國抖了抖報紙:“這點小事讓其他人知道,大半夜挨個挨個來看我這把老骨頭,還休息不休息了。”

周衍揉了揉眉心:“您還是悠着點,下次起夜叫護工陪着您。”

這把年紀的老人,能少進醫院就少進醫院。

周宗國哼一聲,周衍也跟他講過很多次,多請幾個護工輪流看着。但他不樂意,骨子裏覺得自己還行,不需要太多照顧,所以宅子裏傭人也少。

“你爸跟我說,你在公司裏挺活躍。”周宗國放下報紙,“最近幾個案子都做得很完美。”

不光是周承鐘和他講,別人也奉承他的時候也這樣誇周衍,說這個孫子真跟周老爺子一個模子刻出來,簡直像他當初一樣雷厲風行。

周宗國七分欣慰,三分愁,說:“阿衍,你要是實在不願意,我和你爸講過,找個職業經理人。家裏不缺那一點,最重要的是,你要過得開心,實現自我價值。”

周衍在椅子上坐得筆直,口吻輕描淡寫地說:“爺爺。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如果我和她之間注定有一個人要犧牲自由,我希望那個人是我。”

那些人不是喜歡仗勢欺人嗎?

周衍曾經很讨厭這套做派,但現在他準備用同樣的方式如數奉還給那些人,幫餘笙一點點讨回來。

周宗國正過臉色,重新審視眼前的人。

周衍的表情淡然,猶如一只被馴服的狼。周宗國一清二楚,再溫順的狼崽也會有漏出鋒利爪牙的那天。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麽。”

周衍微笑道:“我當然知道。”

爺孫倆又聊了十五分鐘,周宗國對他在公司裏的情況又多問了幾句,期間周衍不停地瞄手* 機。

周宗國難免皺起眉,訓誡道:“周三,和人講話要有禮節。”

“明白。”

周衍的模樣還是順從,說出來的話卻相反。

“您身子沒有大礙的話,我先走了。過兩天回老宅看您。”

“大半夜的,你要去幹什麽?”

周衍頓了頓:“她還在車裏等我。”

周宗國愣住,沒想到這層,問:“人都來了,你怎麽不帶上來?”

“她不願意見人。”

“你挺會哄着。”

周衍垂下眼,笑起來,問:“如果當初您有機會分擔奶奶的一半痛苦,你願意嗎?”

周衍的奶奶是癌症走的,起初是肝髒,然後擴散到全身,在生命的最後幾周,連拿筷子吃飯這樣的動作也無法完成。周宗國在那幾周裏,不多的黑發也全白了。

周宗國沉默了一會兒,将被子拉到胸口,閉上眼說:“我也困了,你先回去吧。別讓人等着。”

周衍站起來,還是那句話:“過幾天我回來看您。”

他出門的時候,和劉叔對上視線,微微颔首。

周衍走以後。周宗國又睜開眼。

劉叔幫忙整理好枕頭的位置,剛剛兩個人聊天的時候他始終在門外等着,看到周衍出去的身姿,感嘆道:“小少爺還是像您。”

周宗國沒有應聲。

周衍确實像他,連用情這一方面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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