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第 37 章

醫生診斷餘笙是胃粘膜受損導致的反酸嘔吐, 不需要住院,吃點藥回家養一陣就好了。

亮敞的大廳人很多,一頓嘈雜, 餘笙拉着周衍的衣角, 跟着他去窗口取藥。

從醫院出來, 周衍的臉色并沒有好上幾分,糟糕的情緒似乎從一個點流向了另一個點。

“你在車上等我一會兒, 我去買個東西。”

周衍再回來的時候, 語氣恢複如常。他遞給餘笙一個紙袋, 裏面有幾包像果凍包裝一樣的嬰兒水果泥。

醫生囑咐的,餘笙一周內最好吃流食。

餘笙盯着水果泥外包裝上五彩斑斓的卡通形象, 胃還隐隐作痛,這種痛意讓她的大腦保持着清醒,也讓她覺察到了周衍身上微弱的不對勁。

他收斂得很好,但餘笙還是發現了。

“你有點累。”餘笙轉過頭, 望進周衍的眼眸。

那雙桃花眼裏有轉瞬即逝的錯愕,随即眼角拉長,他笑得很輕:“沒有。”

說完,周衍發動車。

夜晚的上京在柔和的路燈下顯得迷人而神秘。高樓大廈的玻璃反射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燈, 勾勒出錯綜複雜的光影。

一路上, 餘笙很安靜。周衍開車時, 聽見她手機裏傳來那幾個熟悉的貓meme的配樂。

車開進小區的停車場停穩,周衍剛解鎖車門, 突然聽見旁邊餘笙拔高音量。

“你就是很累。”但不到一分鐘她的氣焰又消下去, 像在自言自語, “照顧人特別累,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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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餘笙仿佛被觸發了機關, 她重新低下頭,嘴裏卻滔滔不絕起來。

“應該是照顧我特別累。”

“我經常生病,發脾氣,做什麽事都要人提醒。”

“…”

“所以我才會被送去英國,送去倫敦就不用管了。在紐約也不用管,在重症監護室裏也不用管,反正死不掉的。”

“餘笙——”

最後一句話給了他當頭一棒,渾身血液開始逆流。

周衍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他開口止住她接下來的話。

餘笙聽到自己的名字,如夢初醒地哆嗦下,腹部還有輕微的疼,她分不清是那塊陳年舊傷還是胃帶來的。

她看見大塊大塊的黑,如城市夜空上的墨水,但慢慢地,周衍冷倦的臉逐漸在眼前清晰起來。

車裏的暖氣很足,餘笙的後背滲出汗。

這一刻,她在很多個貓meme視頻下看到的評論留言開始具象化。她不分時間不分場合地失控,為了一件小事糾纏不休,把痛苦投射給他人。

過了很久,餘笙蠕動嘴唇,像是吹泡泡一樣飄出心裏話:“周三,我們還是算了吧。”

她不要成為自己最讨厭的那類人。

餘笙想下車,卻發現周衍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落了鎖,她扳不開車門。

那一雙桃花眼凝視着她。

周衍:“你剛剛看了什麽?”

從餘笙提高音量的第一秒,他就知道她的躁狂發作了。

周衍一直記錄着餘笙的情緒變化,從倫敦就開始了,餘笙有時候會無緣無故地進入輕躁期,但這種時候她只會比平常略顯興奮,花更多的時間練琴或者打游戲,或者無關緊要地挑刺。

但如果是更嚴重的躁狂症狀,那一定是有導火索的,就像在倫敦他帶她出去聚餐的那次。

餘笙的嘴像是被貼了膠帶,無從說起。

周衍俯身靠近她,抽走了她手裏的手機,屏幕還處于解鎖狀态,上面還是貓meme的視頻,

他往下翻看幾條,和可愛的小貓動畫正好相反,這是一個同樣患有雙相情感障礙的博主的生活記錄,那些生活中難以承受的稀碎瞬間被滑稽的表情和歡樂的配樂掩蓋了。

周衍表情平靜,問道:“你一直都在看這個嗎?”

餘笙避開和他對視,頭垂下去。

“為什麽?”

他的語氣像在征詢她同意一般溫和,但偏偏帶着一種不容置否的魔力,要迫使她只能回答他的問題。

餘笙的聲音比蚊子還小:“他們分手了。”

餘笙關注了這個貓meme博主很久,她也是雙相患者,每一條視頻餘笙都會點贊投幣。

最新的一條視頻裏,博主宣布了和男友分手的消息,留下一句話「離開并不可恥,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情緒。祝他前程似錦。」

周衍同時瞥到了評論區的留言,統一的勸退口吻。

「我也是雙相,建議是不要和雙相患者談戀愛。」

「前任和博主一樣也是雙相,在一起六年,最後還是分了,這種病治愈不了,像單方面在消耗另一半。看博主的視頻很有感觸,祝好。」

「吊着一口氣活着,也許哪天就悄無聲息地死掉了。」

周衍關上屏幕,把手機還給縮在座椅上的餘笙。她猶如犯了錯的小孩,始終別着頭。

“餘笙,你轉過來,看我。”

餘笙咬着下嘴唇,拼命搖頭,她好似站在懸崖邊,下一刻随時有可能墜落。

周衍嘆氣,耐心地哄她:“我沒有生氣,也沒有累。”

他伸手揉了下眉心,又無奈道:“好吧,可能是有點生氣…”

餘笙轉過頭,像小動物一樣目光可憐又警惕地看着他,她的手還扣在門把手上。

“不過不是生你的氣,是在氣我自己。”

“沒把你照顧好,昨天晚上很晚才找到你,今天你又進醫院了。”

餘笙緩慢地,僵硬地松開了手,鼻子裏湧起一陣酸意,将呼吸的通道也堵住了。

周衍說得很慢,盡可能讓她聽進去。

“笙笙,我以前差點成為一名醫生,想找個心理專業領域的同行打聽點事并不難。”他頓住,聲音放得更柔和,“你想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患有長期疾病,他們一樣需要每天吃藥或者打針,但并不妨礙他們中的大多數過得很好。你在去年在倫敦的時候就做得很好,不是嗎?你十一月和十二月都有在好好吃藥。”

餘笙手指絞在一起,好好吃藥不是她的功勞,是他的。沒有人提醒的話,她是記不住的。

周衍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餘笙,你自己都沒意識到,你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一直在努力鬥争。”

周衍的每一個字都像釘在心牆上的釘子。

餘笙捂住嘴,崩潰地大哭起來。

那些躲藏在脊椎和肋骨裏的彷徨,懷疑,迷茫在剎那間無處可逃,彙聚成溪流,混合在淚水裏從身體裏奔湧而出。

餘笙調整呼吸,抽泣着說:“我是個特別膽小的人。”

周衍無聲地笑了笑,他又何嘗不是呢。

他在腦子裏演繹了上千遍如何要向她解釋那場在紐約發生的事故,卻始終沒有找到合适的方式。

嚴格意義上,他也是劊子手之一。如果四年前他聽從了同事的絮叨,去病房裏看過一眼,兩個人的命運或許都走向另一個方向。

她不用再吃那麽多苦。

“餘笙,被愛會讓一個人變得勇敢。”

周衍沒有說出完下一句,去愛一個人也是。

“我很想愛你。”他認真地,長久地注視着她,“但你一直沒有給我機會。”

餘笙看着自己的腳尖:“你上次說過了。”

“那我這次再說一遍。”周衍抽過搭在椅背上的圍巾,慢條斯理地系在餘笙的脖子上,“我是個情緒很穩定的人,在倫敦的時候你應該就知道了。我和以前醫院的同事咨詢過你的問題,也讀過相關的書,我也一直在嘗試理解你。”

類似的話,餘笙從陸姍央那兒也聽過。

陪伴者的情緒至關重要。但這太過于遙遠。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人會無條件地,小心翼翼地陪她去對抗病情,研究每一次情緒波動,尋找合适的相處模式。

連将她帶到這個世界的血濃于水的至親都做不到。

圍巾到了最後一圈,周衍收回手,和餘笙對視。

“所以現在,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餘笙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第一次叫他全名:“周衍,和我在一起會很累。”

“你也會很累,雙相患者需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力氣去接受一段親密關系。”周衍重新解鎖車門,“所以我們才要一起努力。”

他下車走到另一邊打開副駕駛的門,把裝着藥盒的塑料袋套在餘笙手上,背過身留給她一個背影:“走吧,回家。”

餘笙将手圈在他脖子上,寬闊的背部像一張防跌落的網,兜住了她整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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