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第 39 章

周衍坐在機場的貴賓休息室裏的單人沙發上閉目養神。

他訂的飛往香港的航班三個小時之前就該起飛, 但突如其來的暴雨導致全部航班停滞。

察覺到身前有動靜,他睜開眼,一個西裝襯衣剪裁恰到好處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不等對方開口, 周衍率先笑起來:“王助理, 你不會要告訴我, 這是巧合吧?”

王深習慣了他的态度,去年他受周承鐘委托飛了幾趟紐約找周衍談話, 無一例外地吃了閉門羹。

“周董事長請你過去談談。”王深說得彬彬有禮, “他今天也要飛香港。”

周衍冷呵了一聲, 站起來,跟在王深後面。

步入另一間私人休息室, 周承鐘正在桌前沏茶,滾水裏的茶葉條索細嫩,色澤翠綠,散發出淡淡的蘭花清香。

周衍看着周承鐘的裝模做樣, 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什麽事?”

周承鐘不急不慢地倒了一杯熱茶,紫砂茶杯在桌上旋轉兩圈:“和雲能科技的合作,準備得怎麽樣?你的航班前面還有幾十架沒飛。我也要飛香港,你和我一起。”

私人航線要提前申請。周衍絲毫不懷疑, 就算今天的航班沒有因為暴雨停擺, 周承鐘一樣會在機場逮住他。

“我怎麽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合作案, 還要集團的大董事長親自出面過問。”話語間的嘲諷意圖顯而易見。

被紫砂圍繞的熱茶從杯子裏抖出一圈,暈開在桌面上, 緩慢爬行。

“周衍你什麽态度?!”周承鐘怒道, “我是你爸, 問兩句怎麽了?”

“噢,原來你是在問你兒子。我以為你是在問你下屬。”周衍譏笑, “資料不是早在你桌上擺過了?你沒過目簽字,誰批我去的香港?怎麽?現在打算告訴我你覺得價格不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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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鐘到底在商場上混跡多年,很快收起脾氣,平穩如山地開口:“價格沒問題,你壓得很漂亮。”

比他預想中的價格還低了兩個點。

“那你還想問什麽?”

周承鐘按了按眉心,露出疲态:“你準備什麽時候去瑞典看你媽?她上次跟我通話,說很久沒見過家裏人了。”

周承鐘和沈玉雅屬于政治聯姻,兩個人沒有感情,在外人眼裏卻舉案齊眉。生下周衍後,任務完成,沈玉雅搬去瑞典長居。

周衍低下頭,手指摁在桌面的水痕,靜靜地一道一道劃開。

“你不是她家人嗎?即使在法律上,很多事配偶的優先級都在子女前面。”

再次擡頭,周衍似笑非笑:“我上次去哥德堡是一年前,那你呢?”

周承鐘一時啞言。他和沈玉雅的婚姻也只存在于那個法律層面的紅本上。

周衍的臉容一點一點冷下來,歸于寂靜,語氣如同一望無際的白皚皚的冰川:“周承鐘,你也挺失敗的。”

“我先走了。您愛去香港就去。您也挺久沒去過太平山了。”

周衍站起身,主動結束了這次父子間并不暢快的談話。

走到休息門口,他突然回頭看眼桌上的茶寵擺件,遠遠地開口道:“再提醒一下,您泡的是黃山毛峰,不是紅茶,用不了滾水。”

休息室又安靜下來。

周承鐘看着茶葉和紫砂光澤油潤的褐色融為一團,在一杯水裏深不見底,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難怪那些合作商在酒桌上不說周衍像他,而說周衍像老爺子。

哪裏是谄媚,酒後講的全是實話。

命運是一個悄無聲息的輪回。

周宗國常把家國情懷挂在嘴邊,但大半輩子的重心在第二個字。周承鐘的童年只能在電視上看到父親的身影。模糊的記憶裏,即便是周宗國在家,屋裏的客人也絡繹不絕,他的母親深谙傳統茶道,那些客人贊嘆連連。

周承鐘既為人父後,在兒子牙牙學語的時候,他忙于集團之事,沈玉雅又遠居異國。

所以周衍才被放在早已退身前位的周宗國身邊長大。那些周承鐘只沾了點皮毛的東西,周衍卻深得其傳。

王深看周承鐘單手抵在額頭,同一個姿勢保持了很久,試圖上前勸道:“董事長...”

“沒事。”周承鐘垂頭,擺了擺手,“先讓我自己呆會兒。”

王深正準備退出去,又聽見周承鐘的吩咐。

“處理一下,不飛香港了。”

*

周衍站在候機廳巨大的落地窗前,雨已經停了,剩下稀稀拉拉爬在玻璃上的水珠印證着此前雷雨交加的夜。

遠處黑漆漆的跑道上已經有飛機在調頭。

兜裏的手機響起來,周衍看眼名字,立馬接通電腦:“怎麽了?”

餘笙的聲音像悶在被子說話:“阿衍,我睡不着。”

五個小時前,兩個人通話了很久,餘笙的情緒在雨天尤為敏感,周衍花了很長時間把她哄睡着。

餘笙不止是睡不着,她被雷聲吵醒了,迷迷糊糊地下意識伸出手往旁邊摸,但手感不是堅實的肌肉,而且是一層軟乎乎的狗毛。

瞌睡被吓醒的餘笙坐起來,呼吸急促,一喘一喘的。五一也跟着醒了,湊上來舔她的臉。

濕漉漉的觸感糊在臉上,餘笙才反應過來,周衍去香港了,不在家。她想去找那只兔子,但阿貝貝仿佛被深夜施加了魔法,直接消失了。

“做噩夢了嗎?”

“沒有。”餘笙低聲否認,她把腦袋從被子探出來,五一又湊了上來,“但是我找不到我的阿貝貝了。它睡覺前還在枕頭邊上。”

“也許被五一叼到哪個角落了。”周衍毫不客氣把鍋扣在狗身上,接着放緩聲音,“你去最左邊的衣櫃,倒數第二格。”

餘笙沒能在他說的地方找到那只醜兔子,但得到了一件白色短袖,和她當初偷走的是同一個款式。

登機口,工作人員開始播放提醒各位乘客準備登機的通知。

餘笙在電話那頭也聽見了,她攥緊布料:“你還沒到香港嗎?”

“暴雨天氣,飛機延誤了。”周衍把登機牌遞給工作人員。

餘笙躺下來,把短袖揉成一團,貼在臉頰旁,呼吸着若有若無的木質香。

“我睡不着。”她重複道。

“我陪你。”周衍坐到座位上,立馬有空姐過來詢問他是否需要飲料。他指了下手機,然後擺手以示拒絕。

“你馬上起飛了。”餘笙皺了皺鼻。

“這趟航班有WIFI,但我不能和你打語音。現在很晚了,還有其他乘客要睡覺。”周衍安慰她,緩解她的緊張,“你可以和我發微信,我不睡覺。”

“你可以一晚上都陪我嗎?”

“嗯。”周衍看向窗外,機翼上一閃一閃地亮着燈,“一晚上都陪你。”

餘笙翻了個身,耳朵緊緊貼在手機上:“你多久回來?”

“按照計劃是一周。”

空乘開始安全檢查,為飛機起飛做準備。

周衍系上安全帶:“順利的話也可能五天。”

“好。”

通話結束,窗外巨大的引擎聲開始咆哮。

在進入平飛階段之前,周衍的手指敲在光滑的扶手上。等廣播宣布客艙服務啓用的時候,他飛速打開手機。

餘笙的消息像天上六角星的雪花一般落下來。每一條都是不同話題,她仿佛在和自己聊天,語無倫次地暢所欲言。

周衍挨條挨條地讀下來,修長的手指最終敲下兩個字:

【我在】

餘笙:【困了,想睡覺】

【晚安】

餘笙盯着屏幕上兩條簡短的消息,合上手機,慢慢蜷縮起來,閉上雙眼,感受手腕處跳得厲害的脈搏。

天空泛起魚肚白,餘笙從床上爬起來,她似乎是睡過了,又好像全程醒着,昏昏沉沉地往衛生間走。

在簡單洗漱過後,她給五一套上胸背,帶它去解決排洩問題。

被暴雨沖刷了一夜的街道格外整潔,空氣也清新幹淨。餘笙拉着五一走在路上,身體卻有種懸浮在半空中的失重感。

餘笙又開始思考早上那個問題,她到底有沒有睡着。

越是想,心跳就越快。

餘笙拽着五一的繩子,帶它回家。五一在狗盆裏埋頭苦幹的時候,她又縮回床上。

睡醒以後,那種煩躁感被壓了下去。

餘笙認定是昨天失眠導致的,她回複了周衍的消息。然後重新穿戴整齊,化了個淡妝,背上吉他我,準備帶五一去酒館。

餘笙提前詢問過經理,對方爽快地答應了她帶狗去上班這個要求。

今天是周二,但酒館的生意異常地好,人滿為患,臺階上還有在排隊等位置的客人。

餘笙深深地吸一口氣,手指摸到吉他弦,彈起一首老套但永不過時的《加州旅館》。

燭光下人影攢動,那種感覺又來了,餘笙感覺自己的脈搏越來越快。

離她最近的一桌客人準備離開,其中一個女生站起來的時候轉動椅子,椅子腿刮在地面上發出短促尖銳的聲音。

不過一兩秒,餘笙摸在弦上的手被吓得一抖,漏了兩個節拍。

那個女生轉身時恰好和餘笙對上目光,和煦大方地笑了笑,還給她比了個大拇指。

餘笙嘴角勉強上揚,回應一個禮貌的笑。

坐在一旁乖巧了一晚上的五一突然叫起來,開始瘋狂扒拉她的腿。

節拍徹底亂下來,店裏不少客人側目,經理趕緊走過來問:“小餘,出什麽事了嗎?”

餘笙回過神,才感受到背後的一陣潮濕的涼意。

“我有點不舒服,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嗎?”餘笙擠出一絲笑。

“當然當然,要去醫院不?我幫你叫個車?”

“不用,謝謝。”餘笙把吉他收進包裏,從旁邊的柱子解下五一的牽引繩,挎起包往外走,中途撞到了幾個客人。

經理看她恍惚模樣,趕緊抓起手機發消息。

【餘小姐今天來店裏了,但狀态不好,像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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