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第 40 章
餘笙接連問了幾個出租車司機, 都不載寵物,等她乘車到家已是接近淩晨,比平常正常時間還晚。
一路上, 五一擠在她腿邊, 舔她的手。
餘笙在浴缸裏放滿熱水, 她不想放五一進浴室,但狗爪子不知疲倦地在門上扒拉, 發出刺啦聲。迫不得已, 她只好打開門。
藍色混着金色的泡澡球在水面一上一下地跳動着。五一前爪搭在浴缸邊緣, 搖着尾巴往裏瞧。
脖子下的身體部位都沉在水裏,溫暖迅速席卷全身。餘笙有種古怪的感覺, 像回到生命最初誕生的時刻,她仰着頭緩慢地沉下去,暖融融的液體仿佛要将人拽下去。
五一猛烈地叫起來。
餘笙倏地坐起來,水珠濺到地面瓷磚上, 盛開出花。扯過浴巾,餘笙用手在沾滿水霧的鏡子擦出一塊反光面,妝容被沖刷得一幹二淨,留下一張素淨消瘦的臉。
“該下去的人是她, 不是我。”餘笙躺回床上, 摸了摸五一的脖子。
她翻出手機才看到兩條未接來電, 沒有備注,但她已經将這個號碼銘記于心。
餘笙在社交媒體上看到的, 泡澡可以促進血液循環, 有效緩解焦慮。
但随着通話裏反複的機械式的回應, 她腦子裏好像有個小人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睡在旁邊的五一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如同小風箱一樣呼啦呼啦。
黑暗讓五官變得敏感, 餘笙透過厚重的門板,聽見客廳裏金屬鎖芯轉動的聲音。
她屏住呼吸,伸手抓住五一的大腳掌。但很不幸,這只體重和她差不多的拉布拉多只知道享受睡眠。
“不用推遲,我明天上午就返回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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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笙在前天晚上嘗試過用這個人的腔調,她會惟妙惟肖模仿很多人說話,但唯獨學不來他的。
卧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只冰涼的大手貼在餘笙的額頭上,她清晰地聽見頭頂上吐氣聲,像放下很重的包袱。
餘笙的身體僵硬住,她放開攥着五一的手,叫道:“阿衍…”
那只手的主人身形一頓。
“你還沒睡嗎?”
餘笙的頭靠過去,貼在對方腹部肌肉有力勻稱的線條邊緣處。
“別。”周衍試圖拉開她,“我剛下飛機,沒換衣服。”
他蹲下來,和餘笙平視:“生病了嗎?哪裏不舒服?”
“沒有。”餘笙搖頭否認,又反應警覺起來,“你怎麽回來了?”
周衍在大腦裏思考了一秒的對策,最後還是選擇說實話:“酒館經理告訴我的。”
“你知道的,那家店的老板是宋成致,他在知道你在他店裏的第一天就把經理的微信推給了我。”
餘笙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勁,她錯過了什麽,但又抓不住,她現在混沌一片的大腦不能支撐她将那些細碎的瑣事聯系起來。
“他對你可真義氣。”她像在嘲諷他,又帶了點酸味。
周衍在黑暗中觀察一會兒餘笙的表情,釋懷地笑了下,解釋:“他欠了我人情。”
很大的人情。
很快,被狗爪瘋狂扒拉過的浴室門從另一頭傳來水聲,在安靜的房間裏潺潺流淌。
餘笙豎起耳朵仔細聽辯,并不輕緩的聲音在耳朵中刺激出令人愉悅快感,從頭部沿着脊柱向下蔓延。
直到聲音的源頭消失,餘笙側躺下,裹緊被子。她該去買一個新的記事本,在上面重新開始記錄。
周衍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第一件事是把五一趕去客廳。他躺在餘笙旁邊,并不急于睡覺,平緩的呼吸聲在黑暗的房間顯得尤為不真實。
餘笙翻過身,抓住他在被子外面的手,将修長的手指牢牢攥在掌心。
“今天晚上店裏人特別多,很緊張。彈到一半的時候心悸,不舒服,就請假回家了。”
周衍的聲音缥缈又遙遠,敘述一個事實:“他們每天生意都很好。”
餘笙的手上的力度收得更緊,兩個人的皮膚緊密無縫地貼在一起。
在連續演奏的一周裏,文藝的小酒館每天人滿為患,餘笙坐在高腳凳上撥弄琴弦的時候,目光會不自覺地往角落飄過去,周衍就坐在那兒。
那麽多黑影穿行而過,她唯獨看得清他的臉。
“你在想什麽?”餘笙問。
周衍從她的手心裏抽出手,握在她腰間,将人攬進懷裏:“明天要不要跟着我去香港?你可以呆五天再回來。”
他問過一次,但餘笙拒絕了,因為小安五天後要做手術。
“我不喜歡香港。”餘笙的額頭抵在他胸口,聽見強勁有力的心跳,“而且方菡約了我一起去上咖啡課程。”
對于她的又一次拒絕,周衍并不意外。
他在提這個請求的時候,內心微妙又矛盾,他會去更多的地方談論工作,但餘笙不是随時随地需要帶在身邊的挂件,她作為獨立的個體需要一定自我的空間。
但另一方面這種做法的後果并不理想,似乎在提醒他,兩個人就應該永遠呆在轉個頭就看見彼此的地方。
餘笙顯然還沒有意識到這種依賴感。
但周衍已經有所察覺。
那根纏繞的線或許從紐約就開始了,只是上帝在倫敦才将它收緊,把兩個人的生活捆綁在一起,并且越來越牢固。
他還沒有将這個事實告訴餘笙。
*
周衍返回香港的航班在大清早,餘笙默默地掐着手指算了算,他從回來到離開不過短短五個小時,他像個不需要睡眠的超人。
周衍在去櫃臺值機之前,重新和她約法三章。
在他回來之前,暫時不去酒館。
兩個人晚上十點進行一次視頻通話。
有任何不對勁的感覺,立馬給他打電話。
餘笙覺得他有點大題小做,小聲說:“你其實不用因為這點事回來。”
周衍沉默地垂下眼皮,注視她像黑色蝶翅一樣微顫的睫毛。
久到餘笙以為她的音量太小,他根本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什麽。
周衍伸手幫她整理好米白色的圍巾,扣下磚紅的貝雷帽。
這頂帽子在倫敦的時候她也戴過。
“餘笙,我不會拿這種事冒險。”
“永遠不會。”
回去的出租車車程花了四十分鐘。一路上,餘笙回味剛剛周衍說的兩句話,反複咀嚼其中的意味。
她每默念一次他說的話,那張在她身後的防跌落的網好似變得越來越來密,直到可以完全撐住她的重量。
接下來幾天,餘笙整天陪方菡泡在咖啡教室,學習如何将牛奶打發成綿密可口的奶泡,再在深褐色液體的油脂表面拉出一朵漂亮的花。
餘笙已經忘記自己上次喝咖啡是什麽時候,咖啡因對于雙相患者也是危險品,餘笙首次嘗試就吃了苦頭,她的心率在一個上午都處于過快狀态,後勁兒過去以後她像是被抽幹了力氣。
在此以後,餘笙依舊光顧咖啡店,但會和服務員強調要“pure Latte”。
Latte在意大利語裏只有牛奶的意思。
但這并不妨礙餘笙用奶泡嘗試各式各樣的圖案,最後她成功地在頂部花出一只立體的小狗。
餘笙遵守周衍定下的“規矩”,每天晚上視頻一次,他去香港還不到一周,但像過了一個世紀。
“明天小安要做手術。”餘笙看着屏幕裏的周衍,他住的酒店在很高的樓層,她看見背景裏沒有任何光影,有可能是酒店位于海邊,“手術會很順利。”
她不是在祈禱,更像在闡述一個即将發生的事實。
“明天幾點?”周衍微笑着問道,盡管早就知曉手術時間,主刀醫生是經他介紹的。
“上午十點。我已經找塔羅師算過,所有事都會很順利。”
難怪她那麽篤定,周衍失笑。
但餘笙眼神虔誠且堅定,對這個預言深信不疑。
“你明天要回漿水口住嗎?你很久沒有回去了。”周衍向她提議,“你可以住兩天,我後天回來就去接你。”
餘笙轉了下眼珠,同意道:“好。”
但她很快犯難:“那五一怎麽辦?我沒辦法帶它去漿水口,小安剛做完手術,我們有很多事要忙。”
周衍稍加思考,想到一個去處:“沒關系,我來安排,明天早上九點有人來家裏接它。”
餘笙扭過頭,強調道:“它不能去寵物店寄養,被一直關在籠子裏它會很難受。”
周衍向她保證:“不會。他會有個大院子可以跑來跑去。”
第二天一早,餘笙打包好五一的凍幹和罐頭,還有各種玩具。
她在五一的耳朵旁邊悄悄說:“五一,你要出去度假兩天,後天我就接你回來。你的小安姐姐生病了,你還沒見過她,等你下次見她的時候她已經好起來了。”
果不其然,九點的時候門鈴被準時按響。
電梯門一打開,來者是一位和藹面善的中年人,說話也不緊不慢:“餘小姐嗎?你好,阿衍通知我來接五一。”
餘笙豎起耳朵,聽見那個稱呼的時候牽繩的手頓了下。
如果是單純的工作人員,不會這麽親近的稱呼客人。但對方看起來跟餘正嵘一個年紀,也不太像是周衍的朋友。
那只剩下一種可能。
“你是他家人嗎?”
餘笙其實想問更多,比如為什麽周衍不呆在紐約,為什麽你們要把他丢到倫敦。
但對方的回答打消了她的念頭。
“我不是。”
餘笙最後還是把狗繩交給了劉叔:“謝謝你幫我照顧五一。”
劉叔的笑恰到好處,不卑不亢,只說:“你該謝謝的不是我。”
“餘小姐再見。”
留下一頭霧水的餘笙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