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第 41 章

和塔羅牌的預言一樣, 小安的手術很成功。手術結束後,瘦弱的身軀被推入移植艙進行術後的隔離觀察。

餘笙拜托護士幫忙轉交一下兩個人共享過歡樂時光的switch,紅和藍的手柄變成病房裏唯一的亮色。

張姨站在病房的玻璃外一直抹眼淚。餘笙伸手想要安慰她。

“不難過, 我這是高興。”張姨反過來牽住餘笙的手, “沒有匿名的好心人, 我們家哪負擔得起醫藥費。”

餘笙側過頭,小安躺在窄小的病床上, 給她比了個大拇指向上的手勢。

按照規定, 家屬暫時還不能進入病房探視。

餘笙和張姨在病房外坐到傍晚, 期間端着托盤的護士穿梭在走廊。

病房裏牆壁很白,床單被套也是白的* 。

類似的場景餘笙在紐約見過, 在倫敦也見過。

小安在病房裏用舊手機給餘笙發消息:【醫生說,明天要加一根管子到我胸口前面,有導管以後就不能亂動了。】

餘笙隔着牆和病房裏的人聊天:【沒關系,等出院你就是個正常人了。】

成為一個正常人。這是餘笙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事。

餘笙沒忘記之前的承諾, 補充道:【等你徹底好起來,我們去倫敦。】

iPhone的相冊會按地點會進行分類,餘笙試圖在大不列颠的右下角找出幾張好看的照片發給小安。

但遺憾的是,那些精致好看的照片都不是她拍的, 而是每一次姐妹聚會之後, 陳盼夏在美圖軟件裏把照片反複精修, 再一同轉發給她。那些虛假的紙醉金迷是倫敦的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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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笙放大地圖,發現在倫敦以外的西北位置還有一些照片。她忘記了, 但iCloud在雲端幫她從舊手機自動同步了這些照片。

最後餘笙挑了半天, 發過去兩張圖片, 一張倫敦眼,一張梣樹。那是有一次她等周衍的時候, 在餐廳裏拍的。

【以後我們就去這。從摩天輪上可以看見整個倫敦。】

小安問她,另外一張是哪兒。

【我高中。】

*

夜晚的香港景色絕美,高樓大廈的燈光在維多利亞港的水面上反射,仿佛繁星落入人間。

但周衍沒空欣賞,他剛應付完合作人回到酒店。薩維爾街百年老店定制的西裝被扔在沙發上,百達翡麗的腕表擱置在書桌邊。

打開筆記本電腦,進入虛拟的會議室,屏幕出現一張女人溫和的臉。

周衍沒見過她的面,但在她所開設的診所外等候過無數次。

“陸醫生。”周衍颔首。

長達兩個小時的交流裏,他詳細描述了餘笙的近況。

“最近那次不像躁狂或者嚴重抑郁。”陸姍央頓住,“聽起來更像分離焦慮。”

周衍失神兩秒,很快瞳孔重新聚焦:“在之前我們分開過更久的時間,她當時看起來沒什麽特別反應。”

“那說明她在分開的那段時間過得并不好。人只有痛過一次,才會記得更牢。”

周衍試圖再問一些問題,但陸姍央拒絕了。

“周先生,餘笙是我的病人,未經她允許我不能向其他人透露她的任何信息,即使是她家屬。””陸姍央保持一副職業性的微笑,語氣依舊溫和。

周衍沉默下來,随後說:“我知道了,非常感謝。”

“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在我經歷的所有病人裏面,尤其是在她這個年紀,餘笙是最堅強的一個。很多人即使在有家人愛人的陪伴下,也沒有走到一個好的結果。”陸姍央的話說得很隐晦,上一周她的一位抑郁症病人在鐵軌上結束了生命。

陸姍央從椅子上站起來,鏡頭裏很快變成另外一張更年輕的臉。

周衍的眉眼垂低:“謝謝。”

蘇思懿扯出一個笑容:“真難得,能從你口中聽到這兩個字。應該我說謝謝才對,畢竟你幫我爸處理掉那麽大個爛攤子。”

蘇家也收到了周衍發過去的文件,沒有為那個油水充足的項目補上資金,抽身得很快。蘇家的公司雖然賠了點錢,但沒有陷入更大的泥境,否則蘇父應該也要被請去喝茶聊天。

“那本身就是我們的交易。”周衍微笑的幅度很小,卻從容又淡然,“還是謝謝你今天幫和陸醫生牽線搭橋。”

蘇思懿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你沒遇上餘笙,你有考慮過我嗎?或者其他人。”

問得沒什麽意義,但他們這種家庭,和一個并不相愛的人結婚不是很正常嗎?

“不會。”

預料之中的答案。

“你不用謝我。我今天不是幫你做這件事的。”蘇思懿仰起頭,管控住眼眶裏的濕意,“我是幫餘笙。我當初欠了她一次,現在還回去了。”

*

漆黑的夜,餘笙坐在窗臺邊發呆,老式小區的窗戶玻璃外還有鐵制的防盜窗,将景色豎分成六塊。

她的手在桌面上彈起來,像以前彈在小提琴上一樣。

《獻給愛麗絲》

打亂旋律的是嘟嘟聲,另外一邊的手機不知疲倦地響起來。

發件人是餘笙最不想看見的那個。

短信裏是一串地址。

【別忘了該幹什麽】

【王一松帶女人在這家會所裏呆了幾天了】

【你明天給我過去把話撂清楚】

餘笙單手打字:【我能威脅到他什麽?】

回複她的是對方的來電。

餘笙不想接,抿着嘴摁斷了。

【餘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麽鬼】

【野男人都從倫敦帶回來了】

然後餘笙看見一段視頻,鏡頭晃動得厲害,拍得模糊,但能辨認出車裏有兩個人。

下車的人臉部五官清晰,是餘笙。

車內男人的臉看不清。

但餘笙知道是誰,耳鳴到駭人的刺痛,憤怒,無助,絕望交織在一起,她飛快将回撥過去。

“你憑什麽查我?”

陳婉清笑得很低,低到陰沉:“笙笙,你還真別說,拍到這段視頻真費了些功夫。雇的人蹲點蹲守那麽久,才回給我一個不到十秒的視頻。”

“有意思嗎?拿我當個傀儡一樣用有意思嗎?”餘笙沙啞地問。

陳婉清的聲音尖銳,像指甲劃過鐵皮,每一句都砸在餘笙的心髒上。

“餘笙!我是為你好!你難道想變成我這樣嗎?!嫁給一個廢物窩囊廢地一輩子?我當初怎麽跟你說的,把這件事在倫敦給我處理幹淨。你幹了什麽?你居然還敢把人帶回來了。”

“我怎麽生了你?我當初聽我爸媽的話多好,體體面面地嫁進宋家,那些現在看不起我的都要跪下來求我。都怪餘正嵘啊,他真該死。不是他我怎麽會生個半死不活的精神病…”

餘笙從陳婉清的話裏聽出了真切的悲怆和,還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她慢慢捂住嘴,用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剛搬到倫敦的時候,她和陳婉清現在的癫狂一模一樣,對急救人員破口大罵,甚至打傷了其中一位年輕女性。

那是一次嚴重的躁狂症發作。

她清醒過來以後,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全是白色軟墊的病房,手腳都被專門的束縛帶緊緊綁住。

醫生确認她意識清晰後,責怪她明明知道自己有病,為什麽不通過NHS找一位心理醫生。

後來餘笙就找上了陸姍央,積極配合治療,努力吃藥控制。

餘笙的頭埋在膝蓋間,聽筒那一頭的陳婉清還在歇斯底裏。

她們果然是母女,流着同樣的血。

餘笙的手抖起來,汗滲出來緩緩聚集,濕潤了整個手心。

“我知道了。”她無力地回答,“我明天去。”

窗外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

餘笙又想到紐約那個雨天,她哆嗦地全身,手指在白色的布料上揪出一朵花。心口像被開了一槍,留下一個巨大的洞。

她想起和周衍的約定,她應該通知他。她現在很難過,渾身都疼,也沒有力氣去碰手機。

第二天,小雨演變成磅礴大雨,如同成千上萬只利箭刺穿這座城市。餘笙躺到下午,行屍走肉一般到鏡子面前。玻璃另一邊的世界,女孩面容蒼白,眼皮腫脹難看,眼尾也紅。

她拿出冷毛巾,敷在眼睛上,涼意從臉傳到手腳。

毛巾取下來,餘笙換了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慘白的臉讓人有種見鬼的感覺,但她不打算化妝。

撩起睡衣的下擺,餘笙用三根手指并排用力按在如年輪般的醜陋疤痕上,一點感覺沒有。她拿起那件寬大的不合身的白色短袖套在身上。不存在的溫暖包裹住每一寸肌膚。

餘笙拉上了外套的拉鏈。

她要去找王一松。如果王家主動取消掉這門婚事,那陳婉清也無可奈何。

會所門口,一排明亮的霓虹燈和LED燈牌高挂在門框上,散發出五彩斑斓的光芒,門口兩側站着兩位身穿黑色西裝戴着耳機的安保人員。

一輛輛豪車的車标在燈光下格外閃亮。門前拍着長長的隊伍,那些漂亮的女人們打扮時尚、妝容精致,門內的音樂聲從隐約傳來,低沉的貝斯和節奏感強烈的鼓點似乎在暗示狂歡盛宴。

但餘笙被攔在了門口。

“小姐,不好意思,我們這裏只接待有預約的。”

餘笙偏頭,看見前面兩個剛被放過去豔麗的背影,問:“前面兩個人也沒預約,怎麽能進去?”

安保人員被她的直接弄得一時啞言。

背地裏每人心照不遠的規矩,來玩的人應該都清楚。能放進去的,要不夠有錢,要不夠漂亮。

眼前的女孩的确夠漂亮,但不是他們需要的那種漂亮。

“把你們經理叫過來。”餘笙冷冷地笑了下。

這種類似的店在倫敦不要太多,陳盼夏在聚會後的轉場總去,餘笙沒參加過,但不代表她不懂。

安保人員還是婉拒道:“不好意思...”

後面的隊伍騷動起來,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餘笙懶得再廢話,抽出一張卡,盯着安保人員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預存二十萬,夠不夠?”

她沒錢,但陳婉清有。

這張卡上一次使用是購買倫敦飛往上京的單程機票。

在經理的點頭哈腰下,餘笙進入會所,順利找到包廂。

門開一條縫,濃烈的煙酒味鑽進鼻孔,餘笙下意識皺起眉頭。

經理不敢怠慢,這個包廂裏面也是不好惹的主兒,謹慎提醒道:“餘小姐,王少他們就在裏面,玩了好幾天了。”

“我知道。他認識我,你不用擔心。”餘笙下定決心,輕輕推開門。

王一松坐在右側的沙發,滿臉通紅,一手舉着酒杯,一手摟着一個穿黑色吊帶裙的性感女人。幾個月前,他還在跟程佳翻雲覆雨,現在又換了張臉,面容雕刻得更精致,痕跡也更重。兩個人親得火熱,身體黏在一起。

這就是陳婉清要她嫁的人。餘笙無聲地扯了下唇。

包廂裏面公子哥們的調侃聲此起彼伏。

“王少喝幾瓶了?”

“妹妹妝都被親花了。”

“周三少第一次來聚會,怎麽下這麽重的手?”

沒人注意到門被打開了。

餘笙剛想邁步進去叫王一松,如果他酒醉狀态還有清醒意識,不是不能聊。

但聽見那個稱呼,太陽穴跳一下,可能只是巧合,有點像。

餘笙還是不受控地掃了眼包廂,目光到中間停止。

做在正中間主位上的那張臉不屬于這裏,他應該在香港回上京的飛機上。

周衍昨晚親口告訴她的,晚上十一點到上京,然後回家陪她睡覺。

“不是王少叫我來的嗎?”但現在他的嘴角噙着一絲虛笑,雙手十指交叉撐在中間,狹長的眼卻透着鋒利的光。

她完全沒見過周衍的這一面。他坐在那兒,還是一身黑,不羁又高高在上,他明明在笑,卻給人強烈的不安感。

餘笙想起她高中室友對爺爺的回憶,那個來自佛羅裏達的紅脖子老獵人。佛州的沼澤地孕育各種生物,但最難對付的是狼。

室友将其描述得栩栩如生,這種生物冷血又兇狠,智商極高,對獵物窮追不舍。遇上的時候你看不出它的企圖,但下一秒它就有可能撲上來撕裂你的食管。

餘笙的胸膛猛烈起伏,不得不咳嗽起來。

異常的聲響引來包廂裏所有人的注意,其中一個坐在王一松旁邊的公子哥率先開口調笑:“熊經理,這又是哪裏找來的妹妹?長這麽純也能送上來嗎?”

餘笙和那個睡過無數次日夜的人對上目光,她的第一反應:

跑,越快越好。

不顧經理的叫喊,餘笙轉身撒腿向樓下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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