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第 42 章
一樓的天花板懸挂的激光燈發射交錯的光束, 變化出五彩斑斓的光影,形形色色的人影伴随音樂節奏搖動,
震撼的低音仿佛從地面傳導至身體, 餘笙的脈搏也跟着跳動。吵鬧無邊的環境裏, 她聽見自己心髒的聲音, 咚咚咚。
餘笙感覺自己彷佛置身另外一個世界,
過往的細枝末節源源不斷地湧進腦子。從倫敦到上京。
什麽時候開始的。她第一次見他朋友的時候?
對, 難怪蘇思懿堵她在廁所, 問她知不知道他家裏什麽情況。難怪王一松向她提及周衍的時候表情忌憚。
只不過她錯意了而已。餘笙啊, 你怎麽可以這麽笨。
她還傻乎乎地以為宋成致是真的講義氣才幫會一個家道中落的朋友那麽多次。結果從頭到尾都是周衍的謊言。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曾經她陪陳婉清去參加無聊至極的下午茶聚會,她躲在窗邊發呆的時候, 滿身銅臭味的貴婦們的話一句一句蹦進耳朵。
“真的假的?蘇家怎麽敢攀這門親事?不是說周家那個小兒子殺過人嗎?”
“那麽大的簍子又怎麽樣,周家擔得起。他不是一樣回來了。”
“噓…算了,這個不是我們能聊的。”
原來她從來沒有遺忘過,細節像一串又一串嵌入在腦中的代碼, 只是她沒有調用過。強勁的音樂像未知的啓動鍵,無數個函數被串聯起來。一環接一環。
她早應該發現并且想清楚的事實,卻一直被忽略。
餘笙沖出大門,屋檐下雨柱蜿蜒, 轟鳴的雷聲響徹在遙遠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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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極了在倫敦和他朋友聚餐那天的雨夜, 她從空氣中嗅到同一種味道, 潮濕又泥濘。
背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餘笙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
“離我遠點。”餘笙在這一刻豎起渾身的刺, 冷冷地伸出手, 纖長的五指舒展開。
空氣中彷佛有千斤萬斤的重量, 無形地橫在兩個之間。
周衍擰着眉上前一步,反擒住她的手腕, 拇指摩擦在她的脈搏。
“你聽我解釋。”
“我不用你解釋。”餘笙用力地揪住他的手指,試圖掰開從他的手心裏逃脫,“周三,我們不是一路人了...”
他有過很多次機會跟她坦白。
兩個人滾上同一張床的時候沒有,在倫敦鬧掰的時候也沒有,她被其他人威脅的時候也沒有。
餘笙彎起來的眼角挂着淚,昂起頭直視他:“不對,我現在跟他們一樣叫你一聲周三少。”
“我家飯就這麽好吃嗎,讓你這樣倒貼伺候我?哦不對,我家飯還是你做的,我可真有牌面,吃過上京周家三少爺親自做的飯。每個月的那四千鎊夠你出去玩一晚上的油錢嗎?”
“玩、我、有、意、思、嗎?!”餘笙一字一頓地問。
周衍眼尾的桃花已經落了,伴随他的臉色一般融于冰雪之中。
見他不說話,餘笙低低地笑起來:“周三,你真有本事。”
說完,她擡手,幾乎用盡全力。
周衍的右臉火辣辣地疼,他目光還是溫的,凝視她,沒有偏頭也沒有松開她的另一只手,而是低眼問:“滿意嗎?這樣能讓你消氣的話,你再打一巴掌也沒事。”
餘笙像是要把那張柔和又冷峻的臉盯穿:“你還瞞了我什麽?”
周衍微不可察地抿下薄唇,動作很小。
但餘笙還是發現了,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到這種地步,他居然還有事沒告訴她。
指甲用力嵌進他的皮膚,一道道紅痕凸起。餘笙的聲音像天空中的球形閃電尖利:“你放開我!”
“周衍。別人騙我,威脅我,傷害我,我都無所謂。真的。但你不行...你...”
他是黑暗裏唯一的光和熱。
他是她喜歡的人,愛的人,要保護的人。
餘笙突然不想認領兩個人的關系,她剎住口,放棄掙紮似地蹲下來,埋頭嗚咽:“我當時真的該死在紐約...”
沉默許久的周衍開口,嗓子啞得厲害,像在沙漠裏走了三天三夜。
“那個人死了。”
“那個向你開槍的嫌犯死了。”
他垂眸看着她單薄的身體蹲在地上,黑色的軟發被白色珍珠貝母的發圈攏住,心疼、焦灼和惶惑混織在一起。
餘笙以為他誇她勇敢是漂亮話,但周衍說的是事實。她那麽小個人,經歷那麽多苦痛,還在撐槳。而他只有這一顆釘子,花了那麽長時間,卻遲遲拔不出來。
周衍低下頭,輕聲坦白:“我殺的。”
餘笙身形僵住,未曾預料的答案。
她擡起頭,第一次在男人的眼裏看見淚光,他眼尾燒得火紅,猶如冬日雪地的一團柴火。
“不可能。”紐約警方明明在信中寫了嫌犯的最後審判結果,那封印着NYPD戳印的信還躺在倫敦的衣櫃裏。
不對,她從來沒打開過那封信。涼意爬上脊柱。
“你怎麽會知道?為什麽...”餘笙的睫毛挂起淚珠,撕裂嗓子問。
周衍瞳色如墨,不費吹灰之力回想起那個夜晚的所有細節:“Saint Mariana Hospital,還記得嗎?門口有個噴泉,中間的瑪麗安雕像只有一半翅膀。我當時是急診室的實習醫生。你在創傷室1號接受的搶救,子彈碎片引起栓塞,手術中途發生大出血,醫院調用了所有能調用的O型血。”
他把人拉起來,摟住她的肩膀,摁她進懷裏。
餘笙的下巴擱在她最喜歡的位置,再往右一點便是蜿蜒瘢痕。
她聽見頭頂上方傳來磁沉的嗓音,摁在她後勁的力道越來越用力。
“我當時就在隔壁檢查嫌犯骨折的左手。但他搶了檢查桌上一把手術刀,在場的兩個人都吓壞了。”
“你不是問過我右肩膀的傷怎麽來的嗎?就是這樣來的,向你開槍的那個人捅的。警察來的時候,那把刀已經被我插進他胸口。”
“別說了...”餘笙感覺喘不過氣,太多的信息在同一時間充斥在軀殼裏。
過于荒謬的真相。
周衍沒有聽從她的命令,還是完成了關于那晚的敘述:“我同事第一時間對他施行了搶救,但刀的位置裏心髒太近,嫌犯被宣布當場死亡。”
疲憊和眩暈一起湧上心頭,餘笙頹然洩下氣,只想盡快結束這場可笑的鬧劇。
“你自己走吧,我回漿水口了。”
*
張姨在店裏打烊後,清算幹淨當天的賬本,準備往家走,到樓下卻看見一輛顯眼的車,一雙被黑色的工裝褲包裹的長腿從駕駛座上邁下來。
“周先生?”張姨被吓了一跳。
他怎麽大晚上在這,笙笙不是說今晚就回去了嗎。
“餘笙還想住這。”周衍擡頭看眼那扇漆黑的窗戶,“她今晚狀态不太好,躁狂發作了,您能幫我看着點她嗎?我怕她出事。”
張姨愕然地問:“你們吵架了嗎?”
周衍嗯了一聲,揉下眉心:“是我的問題。她晚上可能還沒吃飯,麻煩您做點吃的,有什麽問題随時聯系我。還有提醒她吃藥,她應該不想看見我的消息…”
張姨想勸兩句,最後還是欲言又止。
當初她第一次見周衍是在地鐵口。
這個身形優越的年輕人在她的攤子旁邊站了很久,才走過來問:“請問餘笙現在是住您家嗎?”
張姨頓時警惕起來:“你是她什麽人?”
“您好,我叫周衍,是餘笙的家人。”
張姨并未放下戒心,上下打量着。沒想到周衍只是單純問了問餘笙的生活情況,然後拜托她多照看下餘笙。
周衍還告訴她,小安的藥費是餘笙處理的。
張姨放下心牆,抹下淚花:“我知道。天下哪有那麽多好人,我帶小安去過那麽多次醫院,怎麽輪到笙笙帶她去的時候,就有人捐了。”
周衍對她承諾,會幫小安請最好的醫生,以及搞定美國新上市的靶向藥。
張姨看出來了他的心思:“你不是笙笙的家人吧,如果她家人像你這樣,她不會來租我家房子。”
周衍沉沉地笑,只說四個字:以後會是。
*
餘笙洗了一遍又一遍澡,指腹的紋理被泡發了才從窄小的浴室出來。
手指按順時針的方向在腹部打圈,那個醜陋的疤痕又被賦予了新的含義。
門板被敲響,張姨在另一邊叫她:“笙笙吃餃子嗎?”
“我不吃。”餘笙拉過被子,“謝謝張姨。”
“你吃過晚飯了嗎?”
當然沒有,她故意晚上沒吃飯,等周衍回家給她做。
情緒又迸發開,餘笙低落地回應道:“吃過了。”
躺在床上,那種焦躁不安又襲擊了她,比前幾天還嚴重。餘笙驀然意識到,五一還在周衍那兒。
回想起五一被接走那天的情景,餘笙又苦笑,她反應怎麽可以這麽慢。
餘笙打開手機,看見漫長的聊天記錄,他的消息總是多一點,她經常忘回複。
她沒有等來周衍新的信息,卻等來了陳婉清的電話。
陳婉清似乎在室外,電話那頭風聲很大:“你去地方找過王一松了嗎?”
“找過了。”餘笙閉上眼睛。
“他怎麽說?”
餘笙平靜地回答:“他喝醉了,我沒有機會和他聊。”
“喝醉了?喝醉了你不會生米煮成熟飯嗎?這種事還需要我教你嗎?!”陳婉清的尖叫像是要從聽筒裏爬出來,“餘笙,你是不是還忘了你養了個雜種,你不怕……”
餘笙咯咯咯地笑起來,在寂靜的房間裏空靈感十足。
盡管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但陳婉清顯然不知道自己口中的“雜種”,是她和她那些嘴碎成渣的朋友一輩子都攀不上的高枝。
餘笙有種解脫的快感。
現在終于輪到她報複回去了。
“陳婉清,你随便用什麽手段。你看看到時候鹿死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