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第 1 章
晃動的床,縛起的雙手,昏暗的燈光,興奮、恐懼……說不清的複雜情緒拉扯着心髒。
公交車拐彎,俞茵随着慣性晃了下,腦袋不輕不重地磕在窗戶上,将她從詭異的夢境中拉回現實。
“到站了。”方萌推了她一把。
俞茵恍惚記起下午有個重要面試,立刻精神了,抓起包跟着方萌往車門擠。
“讓一下,讓一下,下車。”方萌邊擠邊小心地護着新買的包。
前面站着瘦瘦高高一個男生,留着寸頭,轉頭說:“我也下車。”
方萌這才站住,打量那男生一眼,回頭沖俞茵挑眉,示意她看帥哥。
俞茵看過去。
那男生比方萌足高了一個頭,黑色羽絨服敞着,袖子拉高,露出半截線條分明的麥色小臂,側身間能看出裏面是件迷彩單衣。
這人可真抗凍,俞茵想。
三月的燕市,雖已入春,仍舊冷飕飕的,晨起路邊草葉上還挂着霜。
俞茵怕冷,穿的是加絨褲子,貼身毛衣,羽絨服也系得緊實,平時還穿着雪地靴,今天因為面試,才蹬了一雙單皮鞋。
公交車駛進一片老式居民區,四周都是六層紅磚樓,站牌是傳統的鐵皮制的。
下了車,方萌往前兩步,站在太陽下整理衣服。
她手往脖子後面掏。
“幫我看看,吊牌沒事吧。”
方萌為了面試特意從網上買了一套正裝,價格有點貴,她想穿一次就退回去,生怕吊牌擠掉了。
俞茵幫她看了看,再把吊牌塞好。
“好着呢。”
方萌放心了,看眼手機。
從車站到翠峰大廈要走十幾分鐘,面試時間是下午兩點,現在一點出頭,綽綽有餘。
她挽上俞茵胳膊,兩人慢悠悠地往前走。
正值午時,陽光剛好,路上行人不多,枝頭冒出新春的嫩芽,看上去頗是惬意。
方萌惬意不起來,擔心地說:“聽說參加面試的都是研究生。”
“那我們也收到通知了,說明人家不完全看學歷。”
“也是。”方萌點點頭,憧憬道,“如果能進翠峰,過兩年工資到一萬……六千吧,能到六千,我就不考研了。我太想賺錢了。”
俞茵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方萌偏頭看她,說:“我看你一點都不緊張,是不是打算專心考研了?你這次真可惜,就差了幾分,要是不轉專業,肯定考上了。”
俞茵本來是緊張的,但剛剛那個小盹牽出昨晚的夢,把緊張情緒沖散了。
她搖搖頭:“不考了,我本來就不喜歡咱們專業,好不容易熬了四年,再來三年,我可能就瘋了。”
她說完,打個哈欠,滿眼倦意。
“你怎麽這麽困,昨晚沒睡好啊?”方萌問。
俞茵煩惱道:“我這兩天老做一個奇怪的夢,整夜睡不好,白天都不清醒。”
“什麽夢?”方萌好奇。
俞茵道:“難以啓齒。”
方萌眼一亮:“春夢啊?”
俞茵斜她一眼。
算不算春夢她還真不知道,主要是這個夢太怪了。
夢中的一切過于真實,從房間布置到布料觸感,甚至浴巾角繡的酒店名都清晰可辨。
在夢裏,她是個男人,這點她百分百确定,雙手縛在床頭不能動,上面坐着個女人,專業點的說法叫女上男下。
女人看着年紀不小了,怎麽也得二十七八,黑直的長發,豐腴有致,帶着價格不菲的鑽石手鏈。
她總是穿着不同樣式的蕾絲睡裙,裙邊碰到俞茵皮膚,到現在她都能想起那種觸感。
女人神情十分陶醉,這點俞茵能理解,但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每當女人陶醉到一定程度時,會突然從床下掏出一把錐子樣的東西。
那錐子一亮出來,尖鋒冰冷冷地對着俞茵,每每吓得她一個激靈,醒了。
別人的春夢是朦胧美好的,她的春夢是清晰恐怖的。
方萌推她:“跟我說說呗,聊點別的就不緊張了。對方是誰?是不是咱們學校的?”
俞茵敷衍道:“懶得說。”
方萌說:“不好意思啊,這有什麽呀,咱們都這麽大了,還沒談過男朋友,壓抑久了做做夢,多正常啊。這事不怪咱們,學校裏男生太少了,比例失衡嚴重。”
她邊說邊四下看:“剛剛車上那個小帥哥不錯,人呢,不是一起下車嗎?走得還真快。”說着說着又後悔起來,“應該大膽點要個微信的。”
兩人說話間,拐了個彎,就見幾百米外,大馬路對面,一座藍色玻璃外牆的高樓,閃閃發光,四個紅色大字從上到下排開。
燕市正北方老區,地标型建築,翠峰集團大樓,翠峰大廈,她們的面試地點。
方萌搓搓胳膊:“我又緊張了。”
俞茵說:“我也有點。”
方萌提議:“要不再聊聊你的夢吧,緩解緩解。”
俞茵正要說話,忽聽後面有人大喊:“搶劫啦,抓賊啊!”
兩人同時回頭,只見一男人抱着一個白色皮包從她倆身邊猛跑過去。
俞茵一把推開方萌,拔腿就追。
方萌急得跳腳,原地“哎哎”地叫了兩聲,跟着追上去。
俞茵追着跑了百來米,眼看距離越拉越遠,就見劫匪前方有個穿黑色羽絨服的高個子,正雙手插兜大步走着。
她大喊:“搶劫,抓賊!”
那人聽到聲音,停步回頭。
同一時間,路邊拐過一輛自行車,聽到喊聲也側頭看了一眼。
然後,那騎車的人抓起車筐背包上壓着的一本書,用力一甩,準确地砸中劫匪膝蓋。
劫匪往前踉跄兩步,撲倒在地,卻仍緊緊抓着搶來的包。
他爬起來想繼續跑。
前方黑羽絨服長腿一邁,兩步到了劫匪近前,飛起一腳,直接将人踹翻,箭步上前掐住劫匪手腕,用力往後一擰。
那劫匪嗷嗷直叫。
“斷了斷了,胳膊斷了,當心我告你啊!”
黑羽絨服聽了,擰得更用力了。
“你告啊,警察抓小偷,天經地義。”
劫匪使勁回頭,見是一個穿着羽絨服二十郎當歲的大男生,懷疑地問:“你是警察?”
“關你屁事。”黑羽絨服把人往下一壓,“老實點!什麽年代了還敢當街搶劫。”
俞茵跑過來,氣喘籲籲。
她聽見兩人對話,拍着胸脯對黑羽絨服說:“放心,他要是敢告你,我給你作證,你這是……見義勇為。”
說話間,方萌和女失主也到了。
女失主連聲道謝,說自己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
方萌忙着給俞茵理頭發。
“你這老毛病又犯了,忘了你姥姥怎麽交待的。一會兒就面試了,你看你這頭發,還有你這鞋,跑這麽幾步就髒了。”
俞茵看眼腳上的小高跟皮鞋:“就是這鞋,影響我發揮,要不我肯定能追上他。”
“就你能。”方萌嫌棄地看眼劫匪,又看眼按着劫匪的黑羽絨服,一挑眉,“是你啊。”
俞茵疑惑:“你們認識?”
那黑羽絨服也很疑惑。
方萌往後指,說:“就剛才,公交上,我們同一站下車的。”
俞茵看眼小夥子的寸頭,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個很抗凍的小帥哥。
“謝謝你啊。”俞茵朝他笑笑,又問,“你真是警察嗎?”
“差不多。我是警校學生。”黑羽絨服也笑,笑起來還真挺陽光。
方萌趕緊搭話:“我們也是學生,語言大學的,不遠,就在你們隔壁。”
俞茵驚訝地瞅了眼方萌,正想說話,地上的劫匪吭哧着開口。
“能別聊了嗎?我胳膊好像真斷了。”
“沒斷,脫臼了。”黑羽絨服一把拉起他,“起來吧,警車來了。”
警察做了簡單筆錄,得知黑羽絨服是警校學生,讓他作為證人跟失主一起上了警車。
寸頭陽光預備警察在車上朝俞茵她們揮手:“再聯系啊。”
方萌也揮手,熱情回應:“再聯系啊。”
警車走遠,方萌挺開心:“警校哎,肯定好多帥哥,回去聯系聯系。”
“怎麽聯系,你有他聯系方式?”
“我沒有啊。”方萌一臉理所應當,“你不是有嗎?”
“我光顧着抓賊了,我哪有他聯系方式。”
方萌愣了愣,然後說:“沒事,到警校打聽一下就行了,反正不遠。”
語言大學和警校雖在同一個市,卻一東一西,隔了整整兩個區。
俞茵呵呵直笑:“真是不遠,就在隔壁,隔了兩個區的隔壁。再說,你怎麽打聽,你知道他叫什麽?”
“不知道。”方萌苦着臉問,“你不會也沒問吧。”
俞茵無語了,拉着她:“走啦走啦,面試別遲到了。”
“對對,快走,男人哪有工作重要。”方萌立刻進入狀态,“你說,人事部門要是知道咱們剛剛見義勇為,會不會加點分?破格錄取什麽的。”
“別做夢了。”俞茵打擊她。
她剛要走時,忽然又停住,從地上撿起一本書,精裝的,很厚,磚頭一樣。
方萌湊上來:“這是什麽?
“剛才有個騎自行車的,用這個把劫匪打一跟頭。”她來回翻看,這麽厚的書,難怪能用來打人。
俞茵擡頭,前後看了看,早不見了那人蹤影。
她今天為了配合面試,只拿了一個小手提包,放這本書十分勉強。
書是精裝的,原版,标價還是美元,不便宜。
裏面還有用細筆記下的英文筆記,字跡工整俊逸,主人應該很喜歡這本書,可能是怕耽誤時間才沒下來撿。
随随便便放路邊,被人當廢紙收走,實在可惜。
方萌看着封面,念叨着:“the ody……奧德賽?還英文原版的,牛哇,什麽人看這種書啊。”
俞茵抱着書說:“肯定不是壞人。”
方萌見她往大廈走,問:“你要帶着它?”
“那也不能扔了吧。”
方萌想想,說:“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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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峰大廈有三十五層,高高地立在這片老居民區,如鶴立雞群。
俞茵迎着太陽仰頭,感慨道:“我們費勁巴拉地,就為了在這種格子間裏度過每一天。”
方萌雙掌并起做祈禱狀:“求求老天爺,讓我在這種格間裏過一輩子。”
筆試在大廈五層,這次的面試安排在十層。每八個面試者分為一組,一組同時面試。
臨近下午四點,才輪到俞茵這組。
她将外套,包和書都留在等候室,跟着打扮精致的人事小姐姐往會議室去。
八人一字排開,坐在會議桌一側。
對面有四個面試官,其中三人和他們打過招呼後開始翻看簡歷。
一人說:“我們稍等一下,史經理正在打電話。”
他口中的史經理是個女人,正背對會議桌,站在落地窗前講電話。
她個子不高,穿着規整的深色職業套裝,頭發盤的一絲不茍,額角碎發用發膠牢牢帖緊,腳上是一雙中高跟黑色皮鞋。
由她的職位,再看她的背影,應該有三十歲上下。
方萌向俞茵打個眼色,意思似乎是對方不好惹。
很快,史經理挂掉電話,轉過身來,帶着标準的職業笑容坐到正中間的椅子上。
“今天面試的人有點多,是我們安排不周,辛苦各位久等了。我姓史,史蘭,是翠峰集團人事部經理。”
史蘭說話時,擡手撩了下并不存在的碎發,露出手腕上閃閃發光的鑽石手鏈。
面試者中有人帶頭鼓起了掌,所有人跟着鼓掌。
方萌也不落下,正鼓得起勁,餘光瞥見俞茵呆愣愣地不動。
她側頭看了一眼,俞茵神情怪異,迷惑震驚還有些……畏懼?
她右腳過去踢了她一下。
俞茵這才反應過來,兩邊看看,茫然地跟着鼓掌,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看向史蘭。
這個史蘭,分明就是夢裏與“他”颠鸾倒鳳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