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冬至宮宴

3   冬至宮宴

◎“當心!”◎

冬至的清晨,寒冷刺骨,昨夜飄了一場小雪,雖未堆積起來,但凜冽的寒風,還是讓人哆嗦了一陣。

語芙和平蝶進來侍奉更衣梳妝,外頭的灑掃丫鬟也終于可以自在地清掃飄了一夜的梅花花瓣,不必再憂心會吵醒她。

“昨兒太後賞的那些,一會兒從西府回來再穿上,這會兒在府裏不用這麽着。”在家裏也不必非穿着花盆底不可,“一會兒平蝶随我去西府,語芙在這裏整理下一會兒去宮裏要穿的東西。”

知春園一行人行至屏山院西側的角門時,碰巧見了馬佳氏,她身邊站着一個身量瘦削高挑的女子,腹部微隆,一身淺灰色貂皮大裘看着就暖乎乎的。

“那是太後賞你的,你何必又給我一份?”

鄂以筠朝着她身邊的二嫂鄂津妻子完顏氏,點頭致意,一邊笑着附在她耳邊說道:“喜歡嫂嫂呀!”

馬佳氏“嘿”了一聲,看着提了披風往三夫人身邊跑去的人,無奈地搖頭笑笑。

冬至日,天子祭天,百姓祭祖。

鄂昌的事惹得老太太再不快,這樣的場合,也不能不來。但很明顯,今日的氣壓比昨日更低。

除去剛進西府時問了一句“三房那位還在廟裏,沒回來嗎?”便再沒怎麽聽老太太說過話。

鄂以筠跪在蒲團之上,這宗祠裏的牌位,她真見過的,唯有祖父鄂爾泰與二房鄂善二人,她雖見過鄂善,可他獲罪之時,她不過兩三歲,更何況,因着是獲罪賜死,素日也無人提起。

穿越過來十數年,她了解紫禁城的事,卻不了解這府裏的事,這樣的一知半解并不好過。

一如她雖自小與幾位阿哥一同長大,可卻因為知曉他們的結局而有些卻步。

她不是衆人眼裏待及笄不谙世事的姑娘,她很清楚,太後如此疼愛她,是有要把她嫁入皇室的意思的,只是她不記得自己會嫁給誰,究竟是四阿哥還是五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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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一個過繼出嗣,一個英年早逝。

于她一個知道結局的人來說,選擇誰都不是好事。

———

重華宮,皇帝在這裏舉行着冬至的宮宴。

這樣的場合,鄂以筠不會是主角,就連那些成年的阿哥也不會是主角,只有皇帝近日的新寵忻嫔和令妃還有這幾年頻頻誕下子嗣的皇後,會多受一些注目。

大殿之內是後宮各位主子和皇子公主還有王爺福晉們坐的,她和老太太這些诰命夫人和世家小姐,只能坐在西配殿,至于大臣們則在東配殿。

他們不知道正殿裏發生了什麽,總之歌舞聲不斷,似乎都忘記了就在這一年,皇帝失去了十阿哥。

也難怪,這宮裏,都是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的。

就如皇後,放在孝賢皇後還在時,誰會想到當年名不見經傳的娴貴妃會一躍成為皇後又得了寵愛生下嫡子呢?

不知何時,外頭的歌舞聲漸漸歇了,不斷地有“恭送”的聲音,卻又不是要走的意思。

鄂以筠張望了一會兒,被身側的老太太摁住了:“忘了出門時,你額娘如何叮囑你的了?”

規矩。

鄂以筠默念了一下,有些蔫兒,“孫女知道。”

正說着,身邊來了個宮女,鄂以筠記得她,是和碩和婉公主府裏的丫鬟,名喚織芯的。

“太後和皇上都先離席了,太後叫了幾個公主阿哥們用過膳去漱芳齋聽戲,特地吩咐了叫帶上小姐,公主叫奴婢來知會小姐一聲。”

鄂以筠看了眼老太太,見她點了頭方才起身離席。

感謝公主,天知道剛才看着正殿裏,四阿哥和五阿哥離席的時候,她有多羨慕。

走出重華宮,語芙迅速地替她披上了披風,又把湯婆子給她遞過去。

織芯在一旁說道:“皇上回了養心殿,太後回慈寧宮更衣,公主已經在漱芳齋等小姐了。”

鄂以筠點了點頭,往一旁的漱芳齋走去。

漱芳齋裏,已經坐了幾個世家小姐還有和敬公主和和婉公主,因着二人都嫁往蒙古,今日俱是蒙古女子的裝束,那如牛角一般的頭飾,以筠只看着便覺得累。

和婉公主是和親王的女兒,名叫時鳶,是乾隆帝的養女,比她年長了五歲,未出嫁時衆人皆稱她四姐姐、四公主,前兩年出嫁,得了和碩公主的封號,幾人才以封號代稱。四公主的稱號便落在了純貴妃所出的皇四女身上。

她的身邊坐着孝賢皇後唯一的血脈,固倫和敬公主,通身的裝束皆象征着她固倫公主的地位,但卻秉承着孝賢皇後在世時所崇尚的節儉之風,并不過于張揚。

鄂以筠掃了一眼,看向坐得稍近一些的兩位公主,欠了身:“公主萬安。”

“何須多禮。”和敬笑着說道。

鄂以筠在和婉身邊坐下,問道:“書儀姐姐怎麽沒來?”

和婉低聲說道:“怡親王福晉陪太後去更衣了,書儀便也過去了。”

鄂以筠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麽,只是聽宮女在一旁說着今兒漱芳齋唱的戲。

《太平祥瑞》、《鐵旗陣》、《白蛇傳》。

都是太後素日愛聽的,可誰知後面又接了一句:“還有一出《紫釵記》。”

鄂以筠愣了愣,看了眼和婉,說道:“太後怎麽愛聽《紫釵記》了?”

太後素來不愛聽些情啊愛啊的戲劇,那白蛇傳還是怡親王福晉愛聽的。

“方才我還說呢。三姐姐說,是太後最近新愛上的,最近太後就愛聽這些。”和婉笑着說道。

和敬聞言,一改往日固倫公主的端莊,笑着說道:“這丫頭還小,一會兒演《紫釵記》的時候可得把她趕走。”

鄂以筠掩唇輕笑:“我哪裏小了?”

和婉“喲”了一聲:“是不小了,明年就該及笄議親了,太後可着急着呢!”

“姐姐!”鄂以筠臉頰微紅,還欲說什麽,就聽殿外小太監的通報:“太後娘娘到——”

“太後金安!”漱芳齋內霎時寂靜無聲,衆人紛紛起身請安。只有太後緩緩落座時,朝珠碰撞和鞋子觸地時偶爾發出的脆響。

等太後坐下,衆人才在她的免禮聲中款款起身坐下。

太後慈祥的聲音在這漱芳齋裏卻極具穿透力,一如她自己,看似和藹可親的背後,亦是能夠撐起後宮的人。

“皇後領了後妃去聽戲,哀家年紀大了,倒只喜歡和你們這些年輕人待在一塊兒,顯得自個兒也年輕了不少,你們呢,也不必拘謹。”太後背對着衆人,近前坐着的是嫡親的孫女和幾個孫媳婦,再後頭才是各個有些背景的宗室女子、世家小姐。

其實大多人,若不是平日見過太後,即使是此刻,也是只聞其聲而不能見其人的。

戲臺上的伶人已經準備就緒,太後揮了揮手,上頭便開始了表演。

太後這會兒才随口問了一旁坐着的和敬:“你四弟和五弟去哪兒了?”

“五叔和六叔帶着他們去箭亭了。”和敬說道。

鄂以筠垂眸把玩了一會兒腕間的镯子,那是太後昨日賞的,腳上的鞋,也是太後賞的,內裏的兔絨還是永琪獵來的。

她素來不愛聽這些戲曲,才聽了一出,便随意尋了個由頭,告了退,太後聞言,也不怪罪,倒是說道:“你祖母年紀大了,你伯母先送回去了,你且先在宮裏玩着,回頭哀家叫人送你回去。”

“多謝太後。”鄂以筠行了禮便出了漱芳齋。

轉去了一旁的禦花園,這個時辰,衆人不是在陪皇後聽戲就是陪太後聽戲,倒也唯有她清閑了。

“去千秋亭坐會兒吧。”

千秋亭裏,漱芳齋那兒的歌舞聲依舊能聽見,倒不至于顯得她一人坐在這裏太凄涼。

“怎麽不去聽戲?”身後驀地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鄂以筠猛地回過身去。

少年一身毛邊金黃馬甲長袍,外罩石青色狐皮鬥篷,頭上帶了一頂翻毛的墨色暖帽,腰間朝帶上挂了一枚蓮花玉佩,難掩矜貴。

鄂以筠站了起來,定定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踏上這千秋亭,面如冠玉,眉如墨畫,手裏卻有些不合時宜地拿了個湯婆子。

他沒多說話,把手裏的湯婆子遞給了面前的女子,方才說道:“箭亭回來的路上碰上了你的丫鬟去給你換湯婆子。”

鄂以筠接過暖暖的湯婆子,才回了神,本就是長身玉立氣宇軒昂的人,此時站在自己面前,擋住了大半的視線,讓她險些暈沉在這裏。

“五阿哥萬福。”她欠了欠身,行了禮。

永琪微蹙了眉,說道:“誰要你請安了?”

“宮規所致。”

永琪在亭子裏的長椅上坐下,仰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水藍色的披風襯得她格外白皙,巴掌大的鵝蛋臉上,一雙深棕色的杏眼水汪汪的,左眼下方的那顆痣更像是點睛之筆,櫻桃小嘴不需要口脂就已嫣紅。

才豆蔻年華的人,早已不是數年前臉蛋圓潤的稚氣樣子,這兩年,越發風姿綽約。

他聞聲輕笑了一聲,說道:“從前不見你這麽守規矩。”

鄂以筠垂眸對上他的視線,在他的示意下,在他身邊坐下,說道:“若年年都像剛入宮那會兒,只怕我早就不用入宮了。”

永琪看了眼千秋亭外侍立着的丫鬟,才又問了一遍:“怎麽不去聽戲?”

鄂以筠低頭随意地把扒拉着手裏的湯婆子,說道:“去過了,不喜歡聽,便尋了個由頭出來了。”莞爾,又想起了什麽,說道:“你呢?三姐姐說,你和和親王他們去了箭亭。”

“嗯,五叔說箭亭不如去宮外來得暢快,便散了,只說日後去宮外玩。啓祥宮的人說嘉娘娘身子有些不适,四哥去看了。我便來了這兒。”

鄂以筠揚了揚唇,笑着不說話,外頭不知何時已經飄了小雪。

一旁漱芳齋裏的戲已經唱了一出又一出,隐約可聞是《紫釵記》。

“太後如今愛聽這個了?”永琪也疑惑。

“三姐姐說,太後最近就好這一口。”

伶人聲色宛轉,即使隔得遠些,鄂以筠也能很清楚地聽見在唱什麽。

“水上鴛鴦,雲中翡翠,日夜相從,生死無悔,引喻山河,指誠日月,生則同衾,死則同穴。”【1】

漱芳齋裏突然而來的戲曲聲,把原先都在安靜聽戲的兩人,都惹紅了臉。

鄂以筠有些尴尬,轉頭看了眼永琪,卻不小心撞入了他帶着笑意的雙眸:“不是說不愛聽嗎,我看你聽得很認真。”

他促狹的話惹得鄂以筠微微皺眉,站起身來嗔怪道:“誰要聽了,那是人家唱得太大聲。”

說罷,一邊喚了語芙,一邊就要往外走。

永琪跟在她後面起了身,笑道:“你跑什麽?”

“你淨跟着四哥學!”以筠一邊說一邊往臺階下走,下過雪後的臺階有些濕滑,一個不留神她便要滑倒。

“姑娘小心!”耳畔是語芙的輕呼,就在她做好準備摔個四仰八叉出洋相的時候,自己的胳膊被人一把拉住,然後就跟騰空了似的,被人單手一把抱起,轉了個圈,穩穩地站在了地上。

速度太快,她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落入了一個溫暖又泛着淡淡的沉香味的懷抱,目光所及處,是他寬闊的肩膀。

“當心!”耳邊是他有些冷意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1】出自《紫釵記》

明天的更新在下午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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