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尚書舊事
6 尚書舊事
◎別哭了◎
乾隆十年秋,鄂爾泰長子鄂容安襲爵,鄂爾泰妻子喜塔臘氏病愈過後,因睹物思人,搬離正院,把正院留給了襲爵的長子一家居住,自己則搬進了屏山院頤養天年。
中秋過後,鄂瀾和鄂以筠兄妹二人入宮,但除了尚書房和箭亭,二人甚少私下見面。
入宮第一日,鄂以筠不用去讀書。
慈寧宮裏,鄂以筠剛剛進殿,便福身行了禮:“臣女給太後請安。”
“快起來!”太後親自從軟榻上下來,把人扶了起來,寬厚溫暖的手輕輕地握住她的小手,把她一路牽到了自己身邊,
鄂以筠被太後牽着,在她身邊坐下,細細看來,太後眉眼之間亦頗為和善。
“春禧殿那邊哀家叫人布置好了,可有去看過?”太後從桌上的碟子裏,拿了一塊牛乳米糕給她,一邊問道。
太後給了她也不好不吃,小口小口地吃了一口,才回道:“才剛入宮,便先來給太後請安了,還未曾去過。”
“不急,不急。”太後的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後腦勺,又看向底下人,問道:“跟着筠姑娘入宮的都有誰?”
語芙和平蝶二人忙上前跪下,鄂以筠在一旁說道:“語芙和平蝶是自小跟着臣女的。”
二人看着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太後沒多問,只是看向德因:“光兩個小丫頭怕是不夠,你回頭挑個靠譜的姑姑在後院伺候着,別叫內務府欺負了。”
鄂以筠沒出聲,此時此刻也無需阻止,有太後安排的人在,自己方才不能在宮裏被欺負了去。這是臨行前,祖母特地叮囑的:“一入宮門深似海,咱得守規矩,襄勤伯府的人不惹事,但遇事也絕不能叫人欺負了去。”
“書儀他們這會兒都在尚書房讀書,等過了午膳,怕是他們都會過來的。”太後說完,又給她講了些別的安排,便讓她回了春禧殿去打點自己的住處。
春禧殿前院住着書儀,因為她後來,所以住在了後院。後院是個三配殿,正殿是平日會客所用,東配殿是寝殿和沐浴的所在,西配殿則任由她支配,或讀書寫字,或彈琴奏樂。兩側各有東西兩個廂房,是給宮女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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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派德因送來的姑姑名叫澤蘭,問過以後才知她今年三十有二,先帝在世時,曾是齊妃宮裏的長侍女,齊妃死的時候她正好是出宮的年歲,但因舊時承蒙齊妃與太後的恩情,求了太後留在了宮裏,這些年一直在乾西四所給秀女們教規矩。
除了澤蘭,太後還派了個姓程的太監,叫程晉,據說是明齊新收的徒弟。
鄂以筠看着德因送來的人,細細問起來,走在外頭各個都是黃金級別的人物,讓她有些受寵若驚,忙問道:“這些人,前頭書儀姐姐也有麽?”
德因笑了笑,答道:“姑娘不用擔心,書儀格格那兒,也有兩個小宮女,是自宮外帶來的,一個姑姑和太監也是怡親王福晉親自去挑了的。”
鄂以筠點了點頭,道了聲謝。
“太後說了,姑娘不必拘謹,只把宮裏當家裏就好。”德因留了句話,便退了下去。
見到書儀他們,是在這日午膳前。
“筠妹妹來了嗎?”是書儀的聲音,彼時,鄂以筠正一個人趴在羅漢床上玩着三國華容道打發時間,語芙和平蝶正在邊上收拾行囊。
澤蘭自外面進來,後頭跟着書儀他們四人:“姑娘,四阿哥五阿哥四公主到了。”
才五六歲的她個子不高,從羅漢床上慢慢地爬了下來,微幅了身:“給阿哥公主請安。”
“筠妹妹這是做什麽,自明兒起咱們就要一同學習了,可不許這麽生分。”時鳶攔了她。
以筠才起身,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永琪也說道:“是啊是啊,那次在圓明園我便同妹妹說過,何須多禮?”
語芙和平蝶從內殿出來,給幾位行了禮,方才跟在以筠身邊。以筠看了眼小幾上玩了一半的華容道,悄悄遞給平蝶,輕聲說道:“收起來。”
永珹的視線跟着平蝶,似乎想看清楚平蝶手裏拿的是什麽,過了會兒,偏頭看向永琪,一邊說道:“怎麽這麽像當初大哥送給你的華容道?”
永琪也沒細看,只囫囵着說道:“怎麽會。”
“姑娘,禦膳房把午膳送來了。”澤蘭出去了一會兒,端來了一個紅木食盒,上面還貼着布條:春禧殿後院。
這麽多人在這兒,自己一人吃飯實在尴尬,這飯菜的量大約還是她一人吃的。
想留飯又不夠量,尴尬得鄂以筠能再摳一座春禧殿。
“去前頭把我今兒的午膳也拿過來,我們一起吃。”書儀轉頭吩咐了自己的宮女。
既有她開了頭,時鳶和永琪永珹三人也吩咐了下去。
于是,鄂以筠在紫禁城的第一頓飯,是與他們一起的。
但很可惜,她那位三哥卻不能如此,皇子伴讀沒有她那麽自由地進出後宮。
葵花盒小菜一品、清蒸鴨子一品、桂花栗蓉酥一品、宮爆蝦球一品、椒鹽排骨一品、香辣蓮藕一品、清炒莴苣一品、平橋豆腐羹一品、菠菜蒸蛋一品。
說是用膳,但更像是幾人坐在一起閑聊。
這一頓飯吃下來,幾人愈發熟絡,鄂以筠本就不是一個話少的,除卻生人面前安分一些外,熟絡起來更是活潑。
——
延慶殿就在春禧殿邊上,吳嬷嬷坐在上座,底下三個女孩兒依次而坐。
“今兒主要帶着三位主兒練琴,以筠姑娘初來乍到,老奴也不知姑娘琴技如何,不如先來一段?”吳嬷嬷說道。
鄂以筠看了一眼面前擺着的古琴,是上等的古琴。她在家中時,額娘最善古琴,聽聞她還未出生時,額娘便會每日彈奏古琴,如此算來,她亦是聽着古琴長大的。
她莞爾一笑,纖纖十指輕輕撫過琴弦,轉而開始撫琴,或渾厚如鐘鳴,或清脆如檐下雨滴,或婉轉細膩如美人低吟淺唱。
鄂以筠沒有彈多久便停了下來,站起身朝吳嬷嬷微幅了身:“雕蟲小技,不足挂齒,還望嬷嬷指點一二。”
“姑娘太謙虛了,姑娘才六歲,便能把這曲子彈得這般好,想來日後更是非同一般的。”初見吳嬷嬷時,以筠覺得吳嬷嬷是嚴厲的,可如今看來,卻又是真心實意的誇贊。
今日所學無非古琴、篆香、沏茶,這些都是在家中時祖母便已教過她的,因此不至于初入宮便落了下風,但結束時,吳嬷嬷說的一句話,卻讓鄂以筠對新的一天産生了恐懼:“明日,奴婢會帶着小主子們學《內則衍義》,這是當年孝莊文皇後命人編纂的。”
她貪玩,但祖母要她學的東西,她也必然都學着,可唯獨不愛這些《女則》之類,倒是更愛那些文人墨客的詩詞歌賦。
每日延慶殿兩個時辰的學習過後,幾位皇子公主和各位伴讀們就要去往箭亭,練習騎射。
鄂以筠與書儀年紀尚小,師傅對二人的要求也并不高,加上鄂以筠初次前來,因此也只讓二人在邊上看着。
等鄂以筠抑制着臉上的新奇,穿這一身淺紫色的騎馬裝出現在箭亭的時候,已經有幾匹馬在馬場上肆意奔跑了。
領頭的那人年歲稍長,應該是三阿哥永璋,随後跟着的二人年紀尚小,但那身着藍衣的男孩卻全然沒有孩童騎馬的膽怯,馬健步而飛,馬上的人亦不驚慌,從馬身側的箭囊裏取了箭弩,搭了弓,随意一瞄準,箭弩便飛了出去。
鄂以筠循着箭弩的方向望去,遠遠地,雖未中靶心,可在同齡人裏,也已經是翹楚。
“好厲害。”她不由得低聲感嘆,人群裏,亦傳來幾聲贊嘆。
再看過去時,另外三人,也紛紛射了箭。鄂以筠這才看清,那跟在最後的,是三哥鄂瀾。
身側的書儀聽到她的贊許,說道:“這才哪到哪,永琪的騎射很好,可他卻從不願在旁人面前露出一分一毫來,真搞不懂。”
鄂以筠但笑不語,且聽一旁的時鳶說道:“你還小,自然不懂。”
騎馬的四人漸漸停歇了,時鳶年長一些,自然也要上馬,以筠和書儀二人往一旁的觀臺走去。
“四姐姐好威風,英姿飒爽。”書儀笑着贊嘆。
“嗖”地一聲,以筠僵在了原地,恍然覺得方才有一只箭從她和書儀中間飛了過去,她有些驚魂未定地捂住一側耳朵,并不太敢回頭。
書儀的反應要快些,驚魂初定,看向騎馬的四人,除卻剛剛轉過身來的永璋永琪,便只有永珹,一臉笑意地看着觀臺上的二人,爽朗一笑。
她氣呼呼地跑了下去,站到馬前:“你做什麽!筠妹妹都被你吓傻了!”
驟然聽到“筠妹妹”三個字,永珹身後跟着的二人猛然勒馬,順着書儀指的方向看去,方才注意到以筠面色蒼白地站在觀臺上,一動不動地放空,身邊的侍女輕輕地拍着她的背。
鄂瀾從馬上下來,先一步往以筠的方向跑去。
永琪也忙下馬來,站在永珹面前,蹙了眉:“四哥,你莫不是又拿當日吓書儀的法子吓了筠妹妹?”
永珹微嘆了聲,也下了馬來:“誰知道她這麽不經吓啊!”
“什麽經不經吓的!書儀從小就在宮裏,知道你是什麽秉性,才不會被你吓到,那筠姑娘才見了你幾面,能知道你就愛吓人?”幾人一齊往觀臺的方向走,時鳶在身後指責着永珹。
見到了哥哥,鄂以筠的心緒方才定了下來,原先只是靜靜落着的兩行眼淚,這會兒才敢嗚咽出聲。
饒是穿越前已然成年,可這會兒的她,就跟喝錯了孟婆湯一樣,前世記憶如霧一般,似有若無,而那些下意識的舉動,也更像一個六歲的孩子。
鄂瀾不過比她高了半個頭,但此刻将她輕攬着倒也給了安撫。
身邊被圍了不少人,便是師傅也已遠遠地站着,看看幾個半大的孩子會怎樣處理這樣的瑣事。
永琪站在鄂以筠身側,直到哭聲暫歇,方才看了一眼一旁拿着手帕的宮女,輕聲說道:“給我吧。”
他蹲下身來,以筠已經緩緩地從鄂瀾懷裏出來,永琪遞上手帕,低聲說道:“別哭了,四哥來給你賠不是了。”
以筠接過手帕,淚眼婆娑地看向永琪,再看向一旁,被書儀揪住了耳朵的永珹,面露難色,不由得破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