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萬福金安

32   萬福金安

◎寒風入窗裏◎

烏裏雅蘇臺城

夜晚的蒙古草原, 秋風瑟瑟刺骨,但仰頭,入目可見,皆為耀眼星辰。

營地圈圈繞繞, 最中心的那頂氈帳便是永琪和色布騰巴勒珠爾所住的地方。

氈帳內點着燈, 永琪與色布騰巴勒珠爾分坐在北邊的榻上, 下邊坐着烏裏雅蘇臺将軍成衮紮布和定邊左副将軍鈕钴祿氏策楞。

“阿睦爾撒納及其追随者如今都安插在烏裏雅蘇臺周邊游牧, 大清意欲西征的消息傳來, 他有意無意提過,有借我大清強盛兵力打敗達瓦齊之意。”策楞喝了一碗酒,說道。

雖是滿人,但策楞駐紮烏裏雅蘇臺日久,這會兒所言, 皆是蒙語,他卻還未曾察覺。

成衮紮布冷哼一聲:“打敗達瓦齊?他心中心心念念的,唯有準噶爾的汗位罷了!”

“厄魯特新降,阿睦爾撒納請求撥二千餘名厄魯特兵給他, 連帶着他自己的那些手下,跟随我軍一同征讨準噶爾。”色布騰巴勒珠爾看了一眼一旁安靜的永琪, 說道。

永琪轉動着手裏的酒碗,許久不曾喝下去, 這些日子在這烏裏雅蘇臺城裏,聽着細作的彙報,自己也沒少看過阿睦爾撒納的現狀,比起達瓦齊的殘暴懶政, 他尚算有所作為, 但至于這汗位, 不能給。

“五弟,你怎麽看?”色布騰巴勒珠爾見永琪久不說話,問道。

永琪把手裏的酒碗放下來,說道:“阿睦爾撒納其人,比起達瓦齊野心更甚,但卻是個能卧薪嘗膽的,如若不然,也斷不能任由你們安排在這兒游牧這幾個月。攻下準噶爾是大清一直以來的目标,留着他,他了解準噶爾了解達瓦齊,日後戰場上是個有用之人。至于他心心念念的汗位,卻是癡心妄想!自聖祖皇帝起就在攻準噶爾,幾十年了。這一次,皇阿瑪早已準備多時,有心将準噶爾一舉拿下,納入我大清版圖,到時候,準噶爾汗國已成鏡花水月,他的汗位,只在夢中。”

一口流利熟稔的蒙語,讓一旁的三人聽完皆是一愣,也是這會兒,幾人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說了蒙語。

策楞多看了永琪兩眼,比起成衮紮布和色布騰巴勒珠爾這兩個蒙古生長的人,他更清楚,大清入關一百多年,皇城裏多少如永琪一般大的滿人,連滿語都不甚熟悉。宮裏的那些阿哥公主,倒是會些,但論起蒙語來,卻也只會些皮毛。

但如五阿哥這般,流暢自然地交談,更是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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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換了副贊許的笑臉看向上首的永琪,說道:“五阿哥所言甚是,如今嚴寒,不利交戰,但交戰官兵所需的辎重、口糧、醫藥等都已于秋日逐漸運往西路兵營。”

幾人正說着話,氈帳的門被人推開,雲啓從外頭進來,帶進來一股短暫的涼風。

雲啓一路走到永琪手邊,從棉袍的胸口取出一封信,遞給了他,又耳語了幾句。

成衮紮布喝了碗酒,看了眼永琪的神色,看到那封信後便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想早早地打開那封信,但又礙于他們在,只能放在一旁。

永琪的手摩挲着再尋常不過的信封,上頭的“永琪親啓”四個字,也是再熟悉不過的永珹的字跡,但他知道,裏頭會有自己期待已久的內容。

兄友弟恭,這點默契,還是在的。

“天色不早,外頭又下了雪,臣便不多打擾五阿哥與額驸了。”成衮紮布頗為識趣地開了口,又看了一眼對座的策楞,一道退了出去。

兩人還未出氈帳,永琪就已撕開了信封,匆匆讀完永珹的那一頁回信,深吸了口氣才拿起另一張。

泛黃的紙張上,是同他一樣的瘦金體,她練着玩兒的字體,只在私底下寫寫,這會兒看着,倒像是比起從前,進步更甚。

“寒風入窗裏,羅帳起飄飏。1萬福金安。”

她改了詩句,但他一眼便知她是何意。

一抹溫柔的笑意漸漸的爬上他的唇角,如春風融化蒙古這場皚皚的白雪。

北京城應該也快下初雪了,萬福金安嗎?她也要平安。

他還記得她入宮的第一個冬天,宮裏宮外的奔波,是病了一場的,所以自那以後,太後一到冬天,便會格外叮囑澤蘭,一定要注意好春禧殿的炭火,就連上書房那邊,也是不讓她去的了。

色布騰巴勒珠爾偏頭看了永琪許久,見他出神許久,又見他臉上彌漫的笑意。

入烏裏雅蘇臺這些日子,他只在一個時候見過他這般的笑意。

“是鄂大人家那位姑娘給你的信吧。”他依靠在身後的軟枕上,老神在在地說道。

永琪回頭看了他一眼,讪讪一笑,收起了信,欲蓋彌彰地說道:“四哥派人送來的。”

色布騰巴勒珠爾瞥了永琪一眼,臉上似乎寫着“你看我信嗎?”,他嗯了一聲,并不大相信。

這些孩子家的情情愛愛,他與公主皇命所趨并不曾經歷,直到大婚之後,方感情漸深,可這書信來往,卻早已不需背着衆人,因此這樣的心緒,他倒是并不理解。更遑論他那位公主,性子爽利,那些女兒家撒嬌訴衷腸的事,是罕見的。

“你先前畫的那個簪子式樣不錯,只是這烏裏雅蘇臺不好弄吧?趕得及嗎?”自從兩人啓程至今,常在一處吃住,每日夜間空閑下來,永琪便會在燭光下繪制一個簪子紋樣,認真專注的程度,不亞于每日對着沙盤的樣子。

色布騰巴勒珠爾這會兒想起來,永琪方才那樣柔情似水的笑意自己在何處見過了,只有每日夜間,他繪制簪子式樣的時候,才會有。

永琪随口說道:“趕得及,上次給四哥的信裏,連帶着紋樣一同送出,已經求着四哥替我尋個能工巧匠去趕制了。”

一定會趕得及。

———

皇城內有兩家酒樓,最得八旗子弟喜愛,一為五味樓,二為醉莊,前者地處皇城西南角鑲藍旗鑲紅旗交界,後者地處皇城東北角鑲黃旗與正白旗交界。

醉莊不似五味樓那般顯眼地三層樓的建築,而是一處不大的兩進四合院。前後院正殿皆為南北敞開的大廳,只是後院每張桌子間都以屏風相隔,兩側的廂房均分割成雅間。

冬日的正午,陽光明媚,是個出行的好日子。

醉莊後院東廂房今日為迎接貴客,只開放一間雅間。

雅間的圓桌邊,只坐了兩人,一人身穿紫色長袍,做工精細,約莫二十歲左右,神情冷漠,緊抿雙唇,一手輕晃着酒杯,一手随意地扣在膝上。

對面坐着的人,身量纖纖,一身月白色的長袍做工一般,看着并不合身,年歲也要小上許多,嘴角溢着笑,膚色白皙,有幾分女兒家的姿态。

雅間的門緊緊地關着,門口站了兩個小厮,與喝酒的二人一樣,也是一個年長一個年幼。

“叩叩”,月白衣衫的人輕輕叩了下桌子,年幼的小厮立時從一旁的條案上拿了一個紅木盒子,木盒似是有些重,小厮搬得有些吃力。

木盒被穩穩地放在桌上,“啪嗒”,銅扣打開,裏頭是整盒的金銀,最上面是兩張地契。

“我知三阿哥愛財,特地備了這十兩黃金和一百兩白銀,這兩張地契是皇城外南郊的一處小院子和一家商鋪,便當是我給阿哥的贈禮。”

永璋擡眸看了一眼木盒裏的東西,卻是一碰未碰。

額娘位至貴妃,他自幼長于皇家,見慣了金銀珠寶,饒是孝賢皇後葬禮上被皇阿瑪斥責,所娶福晉也是廢太子之外孫女,但這點銀兩,他尚且還不放在心上。

他的視線又重新落回面前一臉笑意強裝鎮定的人身上,問道:“你連着一個月又是派人來府上送拜帖,又是親自在各處堵我,今日我讓醉莊清場見你一面,就為了聽聽你到底要說些什麽。”

永璋頓了頓,笑得一臉戲谑,說出來的話帶了幾分狠戾:“你最好真的能說出些我想聽的話來。”

對面的人飲了一盞酒方才說道:“坊間傳聞,三阿哥您與五阿哥不和,我的請求早早地就在咱們第一次在王府門口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了。若今日三阿哥答應我的請求,我願為三阿哥的眼線。”

永璋輕嗤了一聲,反問:“坊間傳聞?哪個胡同巷子裏傳出來的消息?爺怎麽不知,爺與五弟不和?”

皇宮裏不論前朝後宮,鬥得再狠,在外,那也是兄弟情深,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做事沖動的愣頭青。

對面的人聞言,笑意凝結在嘴角,但很快,似是仍舊不死心一般說道:“三阿哥這話說出來,您自個兒信嗎?”

說話間,也許是因為心虛緊張,這句話說得略略顫抖,毫無底氣可言。

永璋看了眼圓桌上原封未動的一桌子佳肴,輕笑一聲,站了起來說道:“爺信不信還輪不上你來置喙。你所說的那些請求,對我來說易如反掌,只是……我這個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最怕的便是後院的火拱到前院來,所以,你所說的話,我尚且需要嚴加考慮。”

他不緊不慢地說完這一番話,對面的人臉上的神情變了一遭又一遭。

他臨出門時,恍然想起桌上還擺着銀兩,又回頭說道:“這些銀兩你且收回去,無功不受祿,再者,王府庫房裏價值連城之物更多,這點金銀,爺尚且不放在眼裏。”

永璋身邊小厮的手搭在門框上,随時預備着開門。可永璋望着面前的人,把她一應的神色盡收眼底,須臾又說:“爺雖愛財,卻也不摳門,今兒這桌席面就當是爺請你的了。”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雅間。

雅間的門還未關上,就聽他朝小厮說道:“帶一份麻辣兔頭回去,醉莊的兔頭做得好吃。格格有孕,就愛吃這一口。”

言語間的溫柔與方才在雅間內的冷情截然相反。

【作者有話說】

蛙哥旅行第三天旅游日記:

老婆用的詩是相思的诶!哦莫哦莫!

1改編自南北朝 佚名《子夜四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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