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胡中藻案
40 胡中藻案
◎祝安。筠亭◎
轉眼便是二月初十皇後千秋節, 一衆王公貴族與诰命夫人紛紛入宮朝賀,這中間自然包括襄勤伯夫人,又有已為四福晉的書儀。只是以筠,未曾前往。
她無心去做那些曲意逢迎的事, 她與皇後, 沒這必要。
直到幾日過後, 四王府派人來傳以筠過去, 才聽書儀埋怨起對着自己并不喜歡的人喚一聲“皇額娘”的滋味。
至于這襄勤伯府內, 以筠從前擔憂的事暫時尚未發生,就連馬佳氏也常與她說,言思同鄂瀾相敬如賓,對待府中長輩亦是恭敬孝順,對待弟弟妹妹和一衆小輩也是和藹可親, 如今她可放心?
以筠只是笑笑,也許真是自己看錯了人。
皇後的千秋節辦得聲勢浩大,但乾隆卻不專情。這邊翊坤宮寵眷正濃,那邊內務府已經張羅起了一個月後孝賢皇後的忌辰。
及至孝賢皇後忌辰前夜, 以筠坐在梳妝臺前,身後是正在收拾明日所穿衣裳的兩個侍女, 她看着那串和田玉福兔手串,本還想着明日戴上, 可轉念又想起去年的時候,永琪無厘頭的一句叮囑:“以後入宮,別戴這手串。”
她把手串又收進了妝奁盒子,是一個不常打開的盒子。既是入宮不戴, 那這手串日後, 怕也沒了再戴的機會。
只是次日, 以筠與這手串一樣,沒能進宮。
才睡醒,語芙便帶來了怡真堂的消息:“三太太昨兒夜裏便覺得身上寒,今兒早起便有些高熱,老爺立馬叫了大夫來,說是有些風寒,老爺還要去衙門,便叫了崔嬷嬷來問問姑娘,要不這宮裏便不去了?”
以筠眉頭微皺,好端端的,怎麽就突然染了風寒,又聽阿瑪的意思,便說道:“平蝶去告個假,語芙随我去怡真堂。”
既是如此,她也無需再好好裝扮,只随便穿了一身衣裳,簡單用了一小碗粥便往前頭去了。
怡真堂裏,水香正在床邊看着三夫人,水青和幾個小侍女在後院耳房裏煎藥,水之聽聞以筠來了,忙迎了出來。
以筠問道:“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染了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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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之無奈:”昨兒天熱,太太便穿少了些,午後信勇公府那邊臨時傳太太過去,本是以為沒多久的事,卻不想還是鬧到了晚上,春日裏還有些涼,便着了涼……”
以筠翻了個白眼:“又為着舅舅舅母的事?”
哈寧阿早前去青樓裏的事還是被戴佳氏知道了,饒是哈寧阿處理幹淨了外頭的事,戴佳氏仍舊鬧了好幾場。
見水之點了頭,以筠也沒再說話,看了眼從廂房過來的崔嬷嬷,問道:“額娘現下如何了?”
“今早大夫來過,施了針已經睡下了,又開了些藥,水青去煎了,一會兒太太醒來便可以喝了。”
以筠看了眼廂房,那兒住着以馨:“馨兒身子弱,把她送去出雲軒那邊住幾日,免得染了病氣。一會兒水之你同劉嬷嬷一起幫着收拾收拾。”
待一切都安排妥當,以筠方才進了裏頭,三夫人躺在床榻上,這會兒已經醒了。她從水之手裏接過了藥碗,喂着喝了下去,方才說道:“舅舅的那些事,額娘倒也不用管那麽多。橫豎那是舅母同外祖母管着的,額娘操心太多,反落了人口舌,又把自己身子也弄垮了。”
自知理虧的瓜爾佳氏,無奈地笑了笑,一邊說着自己身子無礙,一邊又幹咳了兩聲,以筠遞了茶過去:“我知道額娘要說什麽,額娘與舅舅是一母同胞,可這些年不論官場,便是私下做的那些事兒,哪件事是把咱們放在眼裏的?一旦哪日有人彈劾舅舅,襄勤伯府當真能免于此劫麽?這一母同胞的情分,倒也不必什麽事兒都挂念着!”
“好好好,你如今大了,聽你的便是!你當我願意管麽?昨兒那邊只說有事叫我過去,我不去都沒人告訴我是什麽事兒的!我是早就同你舅舅說過了的,可如今言思入了咱們的門,親上加親的事,咱們到底也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以筠聽完,發呆了一會兒,有的事聽一兩次是新鮮吃個瓜,聽的次數多了,便煩了,那邊那位舅舅,也該給點顏色看看方才能收斂了那些形勢做派。
這邊三夫人卻是不知道女兒在想什麽,只當是在忍着沒抱怨她,只好輕輕地拍拍她的手,安心哄道:“好了好了,額娘心裏有數,自會少管。今日孝賢皇後忌辰,你不過去,宮裏頭不會怪罪麽?”
以筠回神,搖了搖頭:“皇上重孝,我又不是平白告假,我是在這兒行孝心呢,皇上豈會怪罪。倒是額娘,我這個做女兒的自小一半的時候都在宮裏,難得有機會盡孝,怎麽還要趕我走麽?”
她說話的語氣軟和了一些,也換了一副笑顏,房內的氣氛才輕快了些。至于乾隆麽,他應該也并不會關心到一個大臣之女是否進宮。
随口一提罷了。
──
三日後,四王府。
書儀邀了以筠入府閑聊,說是閑聊,不過是想聊聊前些日子孝賢皇後忌辰的事,所以未曾叫上和敬,至于和婉,臨産在即,也未曾前往。
“那日皇上特地為孝賢皇後忌辰作了悼詞,你是沒看見翊坤宮那位的臉色,前些日子她生辰的時候人人都說皇後氣色極佳,帝後恩愛異常,只怕嫡子又要在路上了,可前日悼詞一讀,那位的臉色立馬就僵了。”書儀倚在榻上随意地說道。
以筠聽着她一口一個翊坤宮那位,扶額:“姐姐如今是要喚一聲皇額娘的,雖是在府裏,到底隔牆有耳,還是尊重些得好。”
“何至于,我這院裏,裏裏外外都是我親自挑出來的人,誰敢出去亂說?”她壓低了聲音,“你日後難道不用喚一聲皇額娘麽?”
“姐姐說什麽呢?”以筠輕嗤。這個時辰永琪和永珹不是在宮裏頭議政,便是在各部裏忙活,這樣女兒家的閑談,早已不常來了。就算永琪來了,雖說彼此都是自小長大的但如今兩人一個成婚,一個尚未成婚,自然不會踏進後院。
書儀沒再揪着這些事不放,秋亭擺好了午膳。兩人一邊吃着一邊繼續聊着這些日子各處的事,時間倒也過得快。
才剛放下筷子沒一會兒,忽地外頭進來了一個小太監,是前院的人。
“福晉,五阿哥來了,四爺叫兩位去前院,有急事。”
小太監臉色匆匆,兩人頓時覺得不對勁,忙問:“怎麽回事?”
“奴才也不知道,兩位爺才回來便叫人來請了,師父只說盡快過去。”他的師父是永珹身邊得力的近身太監。
兩人聞言,立馬就站了起來往外走,也不屑于再換身衣裳什麽的,至于那些男女大防更是無所謂了。
“從小長大的情分,如今倒是避諱起來了,誰在乎呢?”書儀一邊走一邊嘀咕。
才進前院書房的門,就聽書儀已經開口了:“究竟是何事?”
書房裏,永珹站在書案前,永琪背手站在裏間門口,來回踱步着,像是在焦急地等待着她們,聽見書儀的聲音,永珹才轉過了身,永琪也忙迎了出來。
“到底怎麽了?”永琪的視線從兩人一進來就落在以筠身上,以筠被他看得不自在,方才又問了一遍。
永珹與永琪對望了一眼,仍舊保持着原先的位置站着,書儀則去到了永珹身邊。如此一來,永琪也靠近了以筠一些,他轉身關上了書房的門,然後眼神示意永珹來說。
“內閣學士胡中藻大人被人彈劾,其過往所作文章有悖亂之意,皇阿瑪于上月就已暗中派人查抄了胡中藻在廣西時候的詩文,今日朝堂上取其《堅磨生詩抄》中一把心腸論濁清之句為例,指責他将“濁”字加在“清”之上,有悖逆忤亂之意。”
永珹的話一說完,以筠心下便已了然,這是文字獄,從前歷史書上有過的。可她卻不解,這樣的政事要叫她們兩個來做什麽,這樣貿然把這些事告訴他們,是嫌彼此的命不夠長嗎?
正想着呢,身後傳來永琪的聲音:“胡中藻是鄂大人的門生。事發突然,今日朝堂上還未有人提及鄂大人,可若等日後旁人提起再做準備,就來不及了。”
以筠回頭看了永琪一眼便怔在原地,她又好一會兒忘了說話。
原來,是在這兒。
襄勤伯府的未來她并不知道,但她知道乾隆的性子,多疑狠戾。
這大清朝的文字獄也算是赫赫有名,胡中藻今日只是一塊磚,要用這塊磚引更多的人下來,怕才是最終的目的。
她領悟過來永琪的意思,不能僞造證據,但提前知道能提前有預備的方案,不至于最後把襄勤伯府都弄沒了。
“我要回府。”她失語良久,才開了口。
永琪上前,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寬言勸慰:“我與四哥皆是皇子,皇上忌憚皇子與官員勾結,所以我們都不曾明着和襄勤伯府的人接觸,倒是鄂瀾,與我們從小一處讀書,方才下朝後,我提醒了他一下,只怕趁着午膳的功夫,已經回去提醒過了。”
鄂爾泰去世這些年,雖說遺風猶在,可也不大會有人再記得他從前的門生都有些誰,更何況是胡中藻這樣,不在京城的官員呢。
“咚咚”書房被人叩響,幾人倏地看向門口的方向,問道:“是誰?”
“爺,又有消息了。”是雲啓的聲音,永琪舒了口氣:“進來。”
“胡大人的事,牽扯到了甘肅巡撫鄂昌大人。”雲啓行過一禮後便垂首禀告。
以筠皺緊了眉:“為什麽?”
“二位大人私下有所往來,皇上認為鄂昌大人同胡大人來往甚密,與之唱和。”雲啓說完,以筠的顏色已經不大好看,永琪看在眼裏,說道:“你先回去,我這邊有什麽消息,我叫人去府上告訴你。”
以筠心知她這會兒也該回去看看,西府那邊,鄂樂舜常年出任在外,鄂昌又深陷其中,府上只剩了鄂昌之子鄂實峰一個男丁,卻也年輕不經事,她去了倒不是能成什麽事,她只是有些擔心祖母罷了。
她點了點頭,便自顧自地往外走,永琪旋即跟了出來。
雖已經是春日了,但還是有些冷,今日的天氣也不算好,仰頭看看,天灰蒙蒙的,攏了一層陰影。
永琪擡手摸了摸她的後腦勺,低聲說道:“不會有事,皇阿瑪重孝,到底會看在祖父遺囑的面子上,從輕處罰襄勤伯府。”
彼此都清楚,事已至此,乾隆是必定會處罰的,至于輕重……全在人為。
以筠點頭,扯了個不大好看的笑容,說道:“我先回去。”
送以筠回去的人,仍舊是四王府接她來的人,沒有太過張揚。永琪站在原處,直到馬蹄聲都聽不見了,才回了書房。
—
襄勤伯府裏,果真如以筠所想,一團亂麻。
只是這會兒,人都不在西府,倒是都在屏山院。
鄂樂舜的妻子姚佳氏和鄂昌的妻子伊拉裏氏正在那兒自顧自地争吵着,全然不在乎坐在上首的老太太。
“你們三房的那些污糟事兒沒得連累了全家,如今一個個倒也好意思在這兒哭喪個臉,早些幹什麽去了?上回便是因着你們三房的事,南丫頭從貴人降為常在。這會兒,莫不是要降為答應了!?”姚佳氏說到後頭眼淚都像是要下來了。
以筠站在門外,并沒人注意到她來了。她也不急着進去,且聽聽裏頭在吵些什麽。倒是不知道,姚佳氏還有這本事,仗着旁人不知道鄂以南因何降位,便這般随意地扭曲了事實。
那伊拉裏氏自來也不是個在嘴上饒人的:“怎麽?南丫頭自己沒本事得寵,還怪起旁人來了不成?南丫頭若有筠丫頭一半的本事,又何至于入宮這些年久居常在之位?若是南丫頭有點手段,咱們西府不是早就光耀門楣了?這會兒昌老爺的事兒也犯不着在這兒鬧了,只要南丫頭去吹吹枕邊風,何愁沒有來日呢?”
身邊的語芙看了一眼就要沖上去與伊拉裏氏叫板的主,拉了拉她的袖口,到底攔住了。
裏頭姚佳氏還要說什麽,以筠已經大步進去了:“吵吵什麽!若是吵吵有用,兩位伯母便都去宮門口吵一吵,昌伯父也可免了罪過!”
許是沒想到她會突然回來,也沒想到以筠會突然進來怒斥長輩,兩人都愣在了那兒,殿內也一時間沒了旁人說話。
直到鄂實峰的聲音傳來:“老太太,您想想辦法救救阿瑪吧!阿瑪已經被革職過一次了,這才多久,若再出事,怕是連性命都不保了!”
鄂實峰雖是個已經成家了的男人,遇事卻并不頂用,這會兒哭喪着個臉跪爬在老太太腳邊不住地哀求。提及鄂昌的性命,殿內倒才安靜了些。
以筠已經走到了老太太身邊,下邊兩排分坐着幾位夫人,在下邊坐着馬佳氏等三個小輩,倒是沒見鄂實峰的妻子,也是,這位是素來傲氣的,這樣丢人的事情,斷不會來的。她看了一眼老太太,并沒什麽異樣,才舒了口氣。
老太太垂眸冷冷地剮了一眼鄂實峰,冷哼一聲,說道:“你們倒還知道昌兒已經被革職了一次?既如此,就該好好地當官,夾緊了尾巴做人!別次次都想着老爺生前的那點子榮耀還能保我們襄勤伯府幾百年的榮華富貴!我能救什麽?我一個後院守寡的老婆子能怎麽救?”
老太太的話說着,那邊姚佳氏和伊拉裏氏也噤了聲,可聽着老太太話裏話外沒有要幫襯的意思,伊拉裏氏又急了起來,忙說道:“老太太同太後也是好幾年的交情了,老太太去求求太後,皇上仁孝,是必定聽太後的!”
“荒謬!”老太太的手往一旁的小方桌上猛地一拍,伊拉裏氏的身子随之一顫,便住了嘴,以筠的手輕輕地順着老太太的背,緩了緩她的情緒。“一個個男人不中用,倒是處處想着女人給你攬事兒!”
“老太太不幫襯着老爺便罷了,說到底咱們老爺到底不是老太太親生的,老爺的額娘又在廟裏頭不問事,可老太太也不顧大老爺的遺風了麽?如今城裏已經有流言了,說胡中藻是老襄勤伯的門生,只怕東府也逃不過去呢!”伊拉裏氏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上了個王炸。
原先老太太只想着如何趕走了這群人,如今見搬出了鄂爾泰,猛然轉頭看向以筠,低聲問:“她說的可是真的?”
她知道鄂爾泰生前也有不少熟識的門生,可後來一個個出任的出任,又有貶谪的,她一個後院女子知道的更少,後來鄂爾泰去世以後,彼此也少了來往,如何能記起胡中藻這號人物。
以筠見此情形方才知曉老太太還不知曉這事,也是一驚,她下意識地往下頭看了一眼,只見一個個臉上都似有怨怼伊拉裏氏乍然把這件事提起來的樣子,心下了然,此刻瞞是瞞不過去了,只能輕聲地嗯了一聲。
老太太伸手點了點伊拉裏氏,想說什麽,但實在是太過生氣,臉都有些漲紅了,也沒能說出個什麽話來。以筠和聽蘭忙替老太太順着氣,又端了茶盞。
那邊伊拉裏氏還欲說什麽,就被以筠狠戾冷冽的眼神瞪了回去。
“其實咱們女眷沒本事倒也無妨,南丫頭不得寵也無妨,咱們這兒還有個現成的人選呢,筠丫頭不是同宮裏五阿哥關系好得很嘛?人人都說筠丫頭日後定是要嫁給五阿哥的,如今倒也不如筠丫頭求着五阿哥幫襯一下咱們,免得因着西府的事,連累了筠丫頭的終身大事啊!”姚佳氏趁着這功夫陰陽怪氣地發表了一通感言。
“呵!”以筠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姚佳氏說了什麽,身後就已經傳來了一陣冷笑,看過去是五夫人縣君,“嫂嫂也太癡心妄想了,這會子一個個不想着怎麽讓昌老爺免于一死,倒是在這兒一個個打起了皇宮裏的主意來了,嫂嫂與其求筠丫頭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如來求求我?我阿瑪到底也是鐵帽子王,同鄂大人一樣,也是輔政的功勞。”
縣君年輕,不過是和馬佳氏她們差不多的年紀,又是自小在王府長大的,往日裏說話都是溫柔如水的,這會兒給姚佳氏那兒遞去的眼色和語氣更是罕見得犀利。
姚佳氏同伊拉裏氏的眼睛裏才閃過一瞬的希冀,就被縣君又斥了回去:“憑你們一個個的也配?”
正說話着,外頭有嬷嬷來傳話:“西府沛姑奶奶回來了,有事求見老太太。”
以筠吊着的那口氣松懈了下來,這是鄂昌的妹妹鄂沛,是鄂善妾室所出,妾室難産而亡,只留下了一個女兒。她出生那會兒,老太太剛沒了長女,對她百般疼愛,也算是自小養在她膝下的。
鄂沛的性子是個爽利的,管事掌家之道頗有幾分狠勁兒,因此饒是她的兄長,鄂昌對她亦有幾分忌憚。
這會兒聽聞鄂沛回來,姚佳氏同伊拉裏氏都紛紛噤了聲。
鄂沛進殿卻并不在意西府的那幾位,只是給老太太請了個安,旋即說道:“大人剛派人送回來的消息,皇上已經傳谕,押解胡中藻與哥哥回京。”
她口中的大人,便是她的丈夫章佳氏尹繼善,也是前朝重臣。
鄂沛的話一出,老太太就不出聲了,只用手不住地來回指着幾人。
以筠見狀不對,忙叫聽蘭先把老太太扶進了寝殿,又叫人去傳了大夫。
“來人,去把西府和咱們府大大小小的角門都關了,從現在起,誰也不能出去,誰也不能走漏了風聲,一切,靜等皇上旨意,不管罰什麽,都認!誰讓咱們府裏偏偏出了這麽個不成器的東西!”老太太一下去,大夫人便忙傳了話,那樣的雷厲風行,讓鄂沛也不覺側目。
鄂沛看了眼大夫人,眼底似有放心之意:“多事之秋,我不能出來太久,先回去了,這裏還得多麻煩你,那些不成器的人,要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
說罷,便已轉身離開。
以筠看了眼身後欲言又止的平蝶,又見大夫人來回地打量着地上還跪着的幾人,似有要處置之意,自己不宜在場,便以去後頭看老太太為由退了下去。
“什麽事?”才一退到屏風後,她就壓低了嗓音問平蝶。
平蝶搖了搖頭,低聲說:“無事了,方才雲啓派了人來傳話,說的也是同姑奶奶一樣的話。”
以筠輕舒了口氣,同樣的消息比起不同的消息要好得多。
寝殿裏,大夫已經診過了脈,急火攻心,喂了藥,又睡着了。
外頭正廳裏大概是散了的,只聊聊剩了幾個人。
大夫人發落了姚佳氏和伊拉裏氏,禁足各自住處。
至于鄂昌所居之處,大夫人帶了人先去看了看,并未找到什麽有謀反之意的東西,便叫人鎖了門,不允許旁人進去的。
—
永和宮
舒妃是愉妃宮裏的常客,兩人年歲雖不相當,且一個家世顯赫,一個家世低微;一個靠家世坐上妃位,一個靠兒子坐上妃位,但卻都是這後宮裏難得不争搶的性子,故而意外地聊得來。
“姐姐聽說了吧?皇後又有了身孕。”舒妃剛進殿,就有宮女替她收攏了還帶着寒氣的披風,纖纖玉手在殿內的火爐上翻轉了幾下,暖着手,一邊說道。
愉妃放下手裏的繡活,讓宮女替她倒了盞熱茶,笑着說道:“皇後這些年不斷地有孕,誰能不知?”
今兒早起下了場雨,本是不影響晨昏定省的,可翊坤宮那邊難得的派人來傳話,說今日不必去請安了。衆人心中百般狐疑,可翊坤宮那邊卻并無消息。
直到半個時辰前,才有了消息,太醫從翊坤宮出來,便往慈寧宮去了,又去了養心殿。
不出一刻鐘,皇後有孕的消息便傳遍了六宮,還是養心殿那邊來的旨意:“皇後生五公主時有些難産傷了身,如今年歲上來了,有孕本就不易,又才剛一個月,免去了這幾個月的晨昏定省,無事不必打攪皇後。”
舒妃已經坐在了軟榻上飲茶,兩人相對着,雖不曾說話,可心裏卻很清楚,彼此都在回憶皇帝早上的那道口谕。
皇後算是有福了,從前再不得寵,到底熬過來,如今穩坐中宮之位,又有一兒一女,這滿宮裏的人,誰看了不說一聲羨慕呢?
“皇後這一胎,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都能保她一世榮華富貴了吧?”舒妃語氣淡淡的,并不在意。
愉妃無聲地笑了一笑,勾唇:“誰說不是呢?皇上重嫡,又偏愛公主。孝賢皇後當年也是無福,生下來的皇兒幾度夭折,如今皇後倒是不同,更得皇上寵愛了。”
舒妃聞言輕嗤了一聲:“當真是這樣嗎?”兩人相視一笑,像是在打啞謎一般,她又繼續說道:“皇後真的有這麽得寵麽?只怕并不盡然。皇後從前有孕,皇上早就去翊坤宮了,可今日卻沒有。只怕還在養心殿為着有人妄議他與孝賢皇後的情分而發怒呢。”
愉妃一驚,舒妃自十阿哥早夭之後,便對乾隆的冷漠生了幾分怨恨,早已不似剛入宮時那般,渴望聖眷,因此這兩年,舒妃看得通透,也不在乎旁的。
她問:“怎麽回事?”
前朝無人,她對前朝之事,知之甚少。
舒妃揮退了殿內的宮女,說道:“胡中藻所作的濁清那句詩,姐姐聽說了吧,可後頭又被人翻出來,胡中藻當年作《孝賢皇後之喪》一詩,裏頭有句話“并花已覺單無蒂”,皇上聽了惱了,覺得是在暗指他讓孝賢皇後幹政,勃然大怒。”
愉妃許久未曾說話,這樣的詩,旁人是看不出來有問題的,怕是胡中藻自個兒也沒想到,能從自己的詩裏頭,品出別的意思來。皇上如今,是越發多疑了。
舒妃輕嘆了聲,又說:“有件事,還是家姐告訴妹妹的。胡中藻的事,本是與咱們沒什麽幹系,只是牽扯到了鄂昌和鄂爾泰鄂大人,因着都傳言鄂大人的孫女同五阿哥……所以妹妹特地告訴姐姐一聲。”
愉妃偏頭看了舒妃一眼,眼底有一瞬的驚訝。
原來如此。
昨日傍晚,永琪來請安,雖竭力掩飾,卻也不難看出,永琪似有心事的樣子。
她問他,卻并不願意說。
看來今日,還得問問,他是何意思,必要的時候,這樁親事,還得太後做主。
也許是心裏藏着事,愉妃今日的繡活,并不如往日順利,等到夕陽落山,也未見前來請安的永琪。
本以為今日他不來了的,但到底還是在晚膳以後見到了他。
──仍舊是同昨日那般的心事重重。
“胡中藻詩案一事,額娘已經聽說了,襄勤伯府的牽連重嗎?你這些日子悶悶不樂,便是為了這事兒吧?”母子時間,談何隐瞞。他既不說,那便她開門見山地問。
永琪長嘆了一口氣,捏了捏眉心。
自從那日四哥府上匆匆一別,如今已有三日,胡中藻與鄂昌尚未回京。襄勤伯府自那日起便被圍得跟個鐵桶一般,除了幾個為官者要上朝外,外人不能進,也不能出,生怕有人從中作梗,落井下石,一個不注意,混進來放了什麽東西,害了兩府。
他也已經有三日未曾見到以筠了,全無消息,只能從鄂瀾那兒知道一二。
“準噶爾戰事尚未平息,皇阿瑪心裏頭仍積壓着火氣,胡中藻怕是難逃一死,至于襄勤伯府如何處置,只怕還要看後頭皇阿瑪的心情了……”永琪低聲說道。
愉妃心下自然再明了不過,若是平日裏,皇帝還不會這麽生氣,這會兒還是因為準噶爾的事,才這樣發作的。
“那筠姑娘如何了?”
永琪一愣,還是答道:“襄勤伯老夫人被氣病了,想來,便是在府上陪着老太太吧。”
愉妃了然,只說讓他切記察言觀色,別再觸了皇帝的逆鱗。
—
胡中藻回京本是次日的傍晚,但因着沿路春寒料峭,不便趕路,直到兩日後的正午,才回了京。
也許乾隆本有意着人好好審問胡中藻,只是,他對準噶爾戰事的一腔怒火無處發洩,最終還是雷厲風行地撒在了胡中藻身上。
胡中藻在京城的府邸連夜抄家,翻出一堆詩稿,除卻濁清和孝賢皇後的那幾句詩,乾隆又從中解讀出了忤逆自己的詩,于是大發雷霆,下旨胡中藻回京以後直接打入大獄,聽候發落。
一時間,襄勤伯府亦是人心惶惶。
有胡中藻被抄家的事情在前,鄂昌的府邸被抄,只怕也是早晚的事。
以筠才從屏山院回來,平蝶就遞了一封信給她:“和敬公主府送來的,所以門房才收了。”
她有些疲累地癱坐在軟榻上,打開了信箋,封面上的字是和敬的不錯,可裏頭的字,卻再熟悉不過。她坐直了一些,開始認真地翻看着手裏的信。
信中所說的內容,不過是胡中藻抄家一事雲雲,又說讓她看過信後便燒了。鄂昌若是被抄,也不過是西府的事,不會動到東府,但該嚴謹的地方,卻還是得嚴謹一些。
以筠把信箋來回地讀了一遍又一遍,這些日子的疲憊,看着手裏頭這密密麻麻的熟悉的字跡,才像是消弭了一些。
“祝安,筠亭。”這是信箋的最後四個字。
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撫了撫這四個字。
這是第一次見他在信裏用“筠亭”二字,“祝安”,雖只是兩個字,卻也讓她心安。
這些日子,忙着照顧祖母,唯有夜深人靜之時,才會想起來他。
但願西府的事,不會影響到他。
她又看了一眼手裏的信箋,然後把它點燃,成為風一吹便了無蹤跡的煙灰。
乾隆的多疑,比起當年孝賢皇後離世之時更甚。
那樣的詩句,大概也唯有乾隆能作此解讀了。
大概這就是一生寫了上萬首詩的人的厲害之處吧,對旁人的詩句都有着異于常人的理解。
只是鄂昌,終究難逃這一劫。
他與胡中藻同日回京,才踏進城門,就已有了聖旨,鄂昌再度被革職,與胡中藻一樣,押進大獄。
其實放眼整個襄勤伯府,西府人人自危,但東府卻要好得多。
鄂爾泰一生六子一女,背後的姻親各個都是重臣,高斌、哈達哈、莊親王、赫舍裏氏,若有必要的時候,盤根錯節的關系,必能拉上一把。
只是禍不單行,鄂昌關進大牢的第二天。
高斌卒于任上的消息,傳到了京城。
慧賢皇貴妃、高斌相繼離世,襄勤伯府同高佳氏一門的政治聯系,只剩下了還尚未在朝堂上立穩腳跟的高恒。
睿思院那邊,二夫人悲恸之餘,又匆匆地帶了鄂實和鄂瀾去高府吊唁。至于宮裏,乾隆派了永琪過去。
喪儀結束,永琪方才有空與鄂瀾說上幾句話,如今能問的,唯有以筠。
“一切都好,寬心便是。”鄂瀾只說了八個字,便被鄂實匆匆地領回了襄勤伯府。
永琪騎在馬上,看着襄勤伯府的馬車匆匆地離開,似有大事發生,忙傳來了雲啓一問。
雲啓也顯然是才知道的樣子:“皇上下旨,查抄鄂昌大人府邸,由劉大人負責。”
“師父?”劉大人是永琪自小的師父,陝甘總督又任刑部尚書的劉統勳,前幾年外任,這兩年回京,他才又繼續在劉統勳身邊學習。
倒是不曾想到,乾隆會把這樁差事交給劉統勳,只是轉念一想,他如今是刑部尚書,倒也不足為奇。
永琪甩了馬鞭,一路縱馬往刑部去了。
至于此時的西府,亂作一團,哭聲一片。
只是不知是何處的意思,只查抄了鄂昌的住處和書房,旁的地方卻是一點沒動。
東府的人,只能隔着一堵牆,聽那邊的聲音,見是一點沒見上。
唯有以筠在聽到負責此事的是劉統勳的時候,有些驚訝。
劉統勳素來直言勸谏,饒是永琪是他自小教出來的,也向來嚴厲,眼裏是最容不得一點沙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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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養心殿裏,劉統勳述職完畢。
乾隆手裏翻閱着從西府查抄來的那些書籍詩稿和一些信件,确有不當之處,他正指着一篇《塞無吟》斥責鄂昌言語怨望,又稱蒙古人為蠻人,滿蒙交好,如此言論豈非在罵滿洲八旗,豈非在怨怼皇帝?
劉統勳跪在殿中,正欲說什麽,外頭傳來一陣驚呼:“準噶爾捷報!”
捷報兩個字一出,乾隆立時兩眼放光,也不關心手邊那些鄂昌處查抄來的東西,随手一扔,忙說道:“快說!”
“前方奏報,準噶爾多部投誠,清軍大勝!”
“好!好啊!批複過去,這一仗好好打,日後朕重重有賞!”乾隆大喜,面上全然沒了這幾日處置胡中藻和鄂昌詩案時的怒意。
劉統勳見狀,忙說道:“此番征戰,鄂昌的兄長鄂容安為西路參贊大臣,臣記得,這是鄂參贊首次出征,便能有此捷報,皇上是該好好賞賜,也算是撫慰軍心了。”
乾隆聞言,目光平靜,淡淡地瞥了一眼劉統勳,沒說什麽,只是又問了幾句準噶爾的戰況,似乎已經全然忘記了鄂昌的事情。
劉統勳從養心殿出來的時候,永琪正站在門外,一人行師徒之禮,一人匆忙攔了又行君臣之禮。
養心殿內外人多,劉統勳不便多言,聽聞永琪此番進宮是為了禀報高斌喪儀一事後,只拍了拍他的肩便先行了一步。
但他沒有走遠,永琪彙報完從養心門出來,就見到了垂手等候在宮道邊的劉統勳。
“師父。”他低聲喚道,卻不驚訝,似是已經料到了一般。
兩人并排走着,劉統勳低聲說道:“皇上如今疑心越發重了,今日若非準噶爾捷報,只怕鄂昌大人的罪過一條一條列下來,要比胡大人的還要重。”
永琪默默地點了點頭,它來得早,是聽到了一些話的。
“今日師父提起鄂參贊想來也是為了讓鄂昌大人的罪過小一些吧。”
劉統勳一臉笑意,全然沒有被徒弟戳穿心思的窘迫,只說:“你同鄂大人孫女的事情,當真以為我不知道嗎?我這麽做,全是為了你。這一樁,鄂昌不是死就是流放,再沒有從前那樣的好福氣了,但若是提一提鄂參贊,能免了襄勤伯府的連坐,對你,也算是成全了。”
省去君臣之間的稱呼,也省去師徒之間的禮貌,兩人顯得自如了不少。
永琪伸手揉了揉後頸,指尖碰到耳垂,有些燙。
“多謝師父。”他有些鄭重地作了個揖道謝。
劉統勳忙拉住了他:“不可。”又說,“你那些心意,臣當師父的心裏跟明鏡兒似的,但你須得記住,萬事,都不可因此而亂了陣腳。若不然,咱們從前那些韬光養晦,便都是徒勞,在皇上面前,仍要謹慎行事。”
【作者有話說】
這是全文為數不多的前朝劇情…
本人實在是沒什麽腦子掰扯前朝權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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