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幼年上藥

44   幼年上藥

◎情不知所起,原來早就根深蒂固◎

那是乾隆十二年的事情, 那時,對于長春宮來說,也是多事之秋。

七阿哥早殇,和敬公主下嫁科爾沁, 雖在京中有公主府, 但剛出嫁那幾日, 還是同額驸一起, 去科爾沁小住了一段時間。

孝賢皇後感傷許久, 病了一場,成日裏只能卧床休養,有時候還會夢魇。那時,後宮嫔妃和一衆公主格格都奉旨前往長春宮侍疾。按說,以筠這樣的年歲事不必去的, 但因着孝賢皇後昔日的恩情,她還是與和婉同往了。

那一夜,與她們二人一起侍疾的嫔妃還有娴貴妃與舒嫔。

長春宮的寝殿裏,舒嫔與和婉正在給皇後喂藥, 以筠年紀小,所能做的不多, 在後院看着幾個小宮女煎藥,免得出了差錯。

又替孝賢皇後泡了一壺新茶, 中途睡醒會渴,皇後總要喝上幾口茶的。

等以筠回到前殿的時候,皇後已經睡了,舒嫔和和婉一個替她掖了被子, 一個替她換上了額前敷着的毛巾。

她看了看, 放輕了腳步, 倒是看見了坐在羅漢床上的娴貴妃,她今晚雖說是侍疾,卻也并未幹什麽事,倒是有點像來監督他們的。

娴貴妃倚在榻上,一旁的炕桌上擺着一杯茶和一碟子點心,她的手翻閱着太醫院送來的皇後的脈案。她看得慵懶,大概也并未看進心裏去。

以筠不曾說出口自己的想法,其實她還是不來侍疾的好,哪有讓仇家給自己侍疾的,也不怕越來越重麽?她只看着貴妃的樣子,更像是旁人在伺候她。

“筠姑娘來了啊。”皇後餘光瞥見她的身影,并未擡頭,繼續說道,“這殿裏的香味道太沖,你去換一味檀香點上靜靜心,也助眠。”

以筠點了點頭,往一旁香案那邊去。

已經有有眼力見兒的宮女送來了檀香,她輕腳上前,放慢了速度,生怕弄出丁點兒聲響地換好了香,端着托盤裏用剩的香餌退了下去。

才回來,以筠正打算去寝殿那邊替下守在那邊的舒嫔,卻又被娴貴妃叫住了:“皇後娘娘既然睡下了,你便去把床頭的燈盞滅了,本宮在這兒看皇後娘娘的脈案,看的眼睛疼,再加一盞燭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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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貴妃說得理直氣壯,可以筠卻不打算照做,她低聲說道:“娘娘這幾日夢魇,夜裏要醒幾趟,習慣了開着燈的。”

七阿哥是夜裏薨的,所以孝賢皇後每到夜裏便常常驚醒。故此,自那之後,哪怕是夜裏,長春宮也一直點着燈。

“叫你關了便關了,皇後這會兒才睡下,哪裏就這麽容易醒了。還不快去?”娴貴妃語氣不耐,以筠無法,只能照做。

頂着舒嫔等人不解的眼神,以筠抿緊了唇照做,彼時的她尚且年幼,只能順從,尚不知如何反抗。

她又回到娴貴妃身邊替她多點了一盞燭火,只是炕桌就這麽大,她身量又不高,只能墊着腳尖去夠到炕桌最裏邊點燈。也許是嫌她礙眼,娴貴妃不經意地輕聲“啧”了一聲,卻把小以筠驚得腳下一滑,手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燃了許久的蠟燭的燭臺,燭臺是銅質的,滴了蠟油上去,底座也燙得很。

她下意識地縮回了手,又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盞。茶盞裏沒了水,但杯子還是“咕嚕”地滾了幾下,發出了幾聲脆響。

殿內寂靜無聲,只有杯盞在炕桌上滾動的聲響,手被燭臺燙到的以筠這會兒也顧不得別的,生怕吵醒了剛剛睡着的孝賢皇後,忙扶起了杯子,不讓它掉到地上。

娴貴妃“噌”地站了起來,還有聞聲從外間進來的她的宮女。貴妃不耐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微愠:“怎的什麽事情都做不好?也不知是來侍疾的還是來添亂的!”

以筠臉上有些挂不住,心道也不知你是來侍疾的還是來享福的。

寝殿內傳來了些許聲響,皇後果真被這麽點細微的聲音吵醒了。以筠有點想進去看看,卻被娴貴妃一把推開,自己上前領了功勞。

腳下不穩,以筠下意識地扶住了炕桌的桌角,手心傳來一陣刺痛,她才發覺,方才被燭臺燙到的那一塊已經紅了。

裏頭傳來娴貴妃的聲音:“筠姑娘年紀小做事毛躁,不小心驚醒了娘娘,臣妾已經替娘娘責罰過她了。”

皇後回了什麽她不知道,她還沒聽完,屏風後面走出了和婉,她再後邊兒一些是舒嫔,不知道舒嫔低聲同和婉說了什麽,和婉點了點頭朝她走來,舒嫔又轉身去了皇後身邊。

“走吧,我陪你回春禧殿,舒嫔娘娘說了,今兒這裏不用你看着,你就回去好好歇着便是。”和婉把她扶起來,并未在意到她手上被燙傷了。

那一晚,以筠睡得并不好,第二天的上書房自然也依舊是在打盹兒中度過,

直到傍晚箭亭衆人練習騎射,以筠受傷的傷,才被書儀與和婉察覺。

“妹妹你的手怎麽了?”書儀驚訝地看着以筠左手指尖紅腫的那一塊,一陣驚呼,把不遠處的永珹和永琪都引了過來。

幾人簇擁在以筠身邊,以筠的右手還握着弓箭,方才她試着拉弓的時候,左手用了力又碰到了昨日被燙的地方,沒忍住“嘶”了一聲,才吸引了身旁書儀的注意力。

這會兒人人都在看她的掌心,永琪從她右手拿走了弓箭,低聲問:“怎麽回事?”

和婉在一旁看了一會兒,狐疑着問道:“可是昨夜在長春宮……”

她說了一半頓住了,覺得這般議論貴妃不好,但書儀催促着,她還是挑揀着說了出來。

書儀輕哼了一聲,想罵些什麽,卻被永珹瞪了回去。

永琪看着一旁一個質問為什麽不讓她說,一個解釋這樣的話被人聽見了要挨罰的一對冤家,無奈地嘆氣,轉頭對雲啓說了些什麽,又回頭輕輕地牽起以筠的手,碰了碰那傷處,問道:“還疼嗎?”

以筠微微點頭,又搖了搖頭:“碰到才疼……”

和婉滿眼的心疼:“哎喲,都是我不好,昨夜送你回春禧殿若是我看見了你的傷就好了……”

“姐姐說這些做什麽,我沒事的。”以筠仰頭看着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和婉,肉嘟嘟的臉揚起一個燦爛的笑顏,并不想讓所有人都關注到她。

永琪看了眼正在朝這邊走來的雲啓,又看看不遠處還在鬧的書儀和永珹,朝和婉說道:“姐姐快去看看四哥他們吧,成日裏這麽鬧,回頭師傅看見了又要怪罪了。”

和婉無語:“兩個冤家!”

這邊,永琪拉了以筠的手,從雲啓手裏接過一個小瓷瓶,倒了一點藥油在掌心輕輕化開搓暖,才在以筠傷處敷了上去。

兩人都還小,但他的掌心也能包裹着她的,暖暖的,以筠的心陷下去一塊兒,原來在這自己最要看人眼色生活的紫禁城裏,也有無盡的溫暖。

右手的掌心裏被人塞了一個涼涼的小瓷瓶,以筠拿起來看了一眼,正是方才那個。

“帶回去,每日早晚叫你身邊的丫鬟給你上藥,過幾日便好了……”永琪對上她不解的眼神,低聲說道。

回憶間,以筠已經同愉妃走到了慈寧門外,她垂眸看了眼從前上藥的那一處,幾年過去,也不是什麽大傷,又有宮裏上好的藥,便是在細皮嫩肉的人,也早就沒了疤。只是如今回想着,倒也覺得還能抹上一些。

情不知所起,原來早就根深蒂固。

還沒到傍晚,永琪應該還沒回宮,也許是想起了舊事,以筠這會兒,很想見見他。

兩人正要進慈寧宮,恰好程晉慌慌張張地從裏頭跑出來,面露急色,愉妃忙問:“怎麽了?着急忙慌的。”

程晉見了二人舒了口氣:“娘娘萬安,筠姑娘在就好了,奴才正要去找您呢。”他又看向以筠說道:“阿睦爾撒納謀反,意圖重建準噶爾汗國,邊關戰事又起,消息傳到襄勤伯府,老太太又病了,方才派人遞消息進來,叫姑娘回去呢!”

“又打了?”愉妃擰緊了眉,又看向臉都有些白了的以筠叮囑道,“既如此,程晉你好好把筠姑娘送回府。”

說罷,她拍了拍以筠的肩,思索了一會兒,看向程晉說道:“你送完筠姑娘去城郊我母家表兄的藥鋪裏讓他去一些上好的藥材送過去,補身子也好。”

程晉點了點頭又說:“太後得了消息,立馬就安排餘太醫去了襄勤伯府。”

“事發突然,臣女來不及給太後道謝了,還要麻煩愉妃娘娘……”以筠低聲說道。

愉妃會意,讓她先回去,可人剛轉過身沒多久,愉妃不知想起了什麽,又喊住了她,走上前讓程晉退開了幾步,給她吃了一顆“保心丸”:“你放心,永琪同我說過,不要側福晉不要侍妾,只要你。”

以筠雙唇微張,看了一眼愉妃,年逾四十的她,除去眼角淡淡的細紋外,未見歲月的痕跡。她有時候甚至覺得,愉妃身上,還有一股少女情懷,一如此刻,那可以壓低了聲音的“只要你”。

肩上的手放了下去,愉妃拍了拍她的背:“回去吧,老夫人好些了記得遞個消息進宮,免得咱們擔心。”

以筠點了點頭,告了退。

這深宮裏,沒有一個人是純良無辜的,說起話來一個比一個有深意。

咱們擔心?咱們是誰?

說這話時,愉妃的眼睛雖往慈寧宮看了一眼,可只怕是想告訴她,會擔心她的,還有永琪。

思及此,以筠微微勾唇。

可看一眼這秋日的天空,忽然覺得,這一年的冬天,應該很冷吧。

【作者有話說】

還有兩更在12.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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