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噩夢驚醒
46 噩夢驚醒
◎佛珠斷裂◎
“永琪!”
一陣驚呼過後, 以筠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地喘着氣,背上的寝衣已經濕了大片,額前的碎發也都已經被汗洇濕。
帷幔被人掀開, 她像是還未從驚吓中走出來, 下意識地一顫。
“姑娘別怕, 是奴婢。”語芙見狀, 忙上前替她順了順後背。
她的臉頰通紅, 是驚吓過後的樣子,眼底還有淡淡的淚痕。
語芙低聲問道:“姑娘又做噩夢了嗎?”
以筠僵在原地,手有些冷,聲音沙啞:“嗯,伊犁那邊, 有消息了嗎?”
語芙搖了搖頭:“奴婢昨兒派人去了四王府,四福晉說,還沒消息,這會兒戰争正激烈, 是沒有空閑的。”
“你去倒杯茶來。”她沒說什麽,先打發了語芙出去。
語芙前腳出去, 後腳以筠就起身去了梳妝臺前,從妝奁的底層抽出一張信箋。
“上有令, 即刻啓程平叛,有事至四哥府商議,安好勿念,待歸, 願安。筠亭書”
信箋上洋洋灑灑, 卻沒有多少字, 像是匆匆寫就,卻依然力透紙背。
轉眼已是十一月,北京城也已經飄過了幾場小雪。自永琪匆匆奔赴準噶爾後,今夜這樣的夢,以筠每隔幾日便要做一次。夢裏,他要麽倒在血泊裏,要麽伏在馬背上,要麽就是躺在營帳的床榻上,身邊圍着軍醫,一個個面露急色。
那日他匆匆一別,兩人連面都不曾見上,只留下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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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還是書儀派人送來的,那張信箋也是四王府的樣式,可見他是真的着急了。
“姑娘怎麽不穿件衣裳?”語芙端了茶水進來,身後跟了一個小丫頭,手裏捧了個銅盆,上頭搭了一條絹帕。
語芙放下茶水,從床邊的衣架上拿了一件襯衣替她披上,又說道:“姑娘寝衣濕了,一會兒換一件吧,別着涼了。先擦把臉。”
以筠回過神來,把杯盞裏的茶一飲而盡,渴得很。
“姑娘每回夢醒,都要看一遍這封信。”語芙随口說道。
以筠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封信,那樣熟悉的字跡,一如夢境裏那張熟悉的面孔,也如同每每夢醒,夢裏的情形都清晰可見。
她細細地摩挲了一會兒信箋,又放回了原位。
“什麽時辰了?”她輕聲問。
“剛過醜時不久。”
以筠輕嘆了一聲:“去沐浴吧。”
每回夢醒,只有再跑一個熱水澡,才能讓她過得更舒坦,更放松一些。
戰事起來以後,大伯父杳無音訊,只有每日阿瑪上朝回來會提一嘴,今日大哥上了折子,今日誰的折子裏提到了大哥,但所謂提到了,也不過都只是官話罷了,只能證明鄂容安還活着。可有無受傷卻是不得而知。
自從那日從宮裏回來,老太太一病不起,這幾個月她都在照佛祖母,全然沒有時間入宮,宮裏卻也并不安寧。
程晉好幾次出宮都來府上坐了坐,有時也會替愉妃和太後來看看老太太,然後便會在出雲軒略坐一會兒,給無暇分身的以筠,講講這些時日宮裏頭發生的事。
“嘉貴妃從木蘭回來身子便有些不适,四阿哥出征前好些了,可如今又病了,四福晉這幾日日日進宮侍奉,那頭八阿哥和十一阿哥還小,四福晉得閑了還得去阿哥所看看兩個弟弟,又得擔憂着四阿哥在前線,奴才瞧着也是瘦了一圈。四王府裏的兩個侍妾雖說不得寵,平日裏也是不見人的,但這會兒因着嘉貴妃的病,四福晉倒也把人帶進宮來一起伺候着了。”
多事之秋。
嘉貴妃的病不是一日兩日了,以筠本想去看望,但再沒了時間,只能托了書儀去替自己問安。嘉貴妃這一病,皇後又即将臨盆,後宮的事盡歸純貴妃并不合乾隆的心意,他從未打算把後宮的事全權交給一個漢人打點,所以,他下旨讓愉妃協理,一為牽制蘇氏,二為平衡後宮勢力。
熱水包裹着自己,以筠整個人都放松了不少,也才有心同語芙聊上幾句宮裏的事。
“和敬公主因為額驸的事,鐵了心地要與額驸一起閉關思過,已經有一兩個月沒有進宮了。”語芙說道。
以筠擡手示意語芙扶自己起來再去睡一會兒,一邊思索着語芙的話。
她不知道和敬這樣做是給乾隆時間消氣,還是只是因為乾隆第一次處罰她和她身邊人便是這樣的大過而耿耿于懷。
但她很清楚,和敬不會是一個只知怄氣的公主,她的每一步都有她的目的。
可是這些與她何幹?她只知道,夜深人靜的時候,噩夢初醒的時候,她很想他。
—
十一月末的時候,老太太的身子可算好了些,雖不能走多遠,卻也能從寝殿走到偏殿的小佛堂裏誦誦經書了。
“筠丫頭,扶我去小佛堂念會兒經。”
外頭是難得的大晴天,日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有幾抹暖陽照在了拔步床的一側。老太太歪在床頭,早起用了半碗粥和幾塊糕點,這會兒難得地有精神。
她要起來,衆人無有不依的。昨兒餘赫出宮替老太太診脈亦是說了,老太太卧床靜養了這些時日,若是哪日天晴想起來走走,還是從了她的心思好。
今日侍疾的是六夫人和馬佳氏還有以筠,幾人聞言,忙上前來替老太太更衣的更衣,穿鞋的穿鞋。
小佛堂裏,早已有下人聞訊備下了上好的軟墊,絕不至于累着了老太太。至于那些佛經,也都是府上的人親手抄寫的。
六夫人跪在老太太身邊照顧着,兩人的身後是以筠和馬佳氏。
小佛堂裏有清脆的木魚聲,也有濃濃的檀香味,燭火掩映,寄托人心裏最虔誠的祈禱。
“啪嗒”一聲脆響打斷了衆人誦經的聲音,下一瞬,是一陣陣清脆悅耳的珠子落地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小佛堂的木地板上,在狹小的佛堂裏,敲擊着衆人的心。
幾人循聲望去,就見到了滾落在老太太手邊的佛珠。
佛珠斷裂!
以筠猛然轉頭看向馬佳氏,兩人震驚的視線不期而遇。
一如那日玉碎,佛珠斷裂,實在談不上是一個好兆頭,尤其是在今時今日戰争又起的時候。
“額娘。”六夫人低聲喚了一聲,想勸說些什麽,卻是無法說服自己這裏頭有多安全。
老太太跪坐在蒲團上,看着在自己面前跳動着又終于靜止在地板上然後緩緩地滾動的佛珠,雙唇微翕,雙手哆嗦着握住了六夫人的手,呢喃道:“是不是蒙古出什麽事了?”
六夫人忙攙住了老太太,以筠和馬佳氏也忙上前來,生怕老太太情緒不穩又病倒了。
“去,去把老二老三和岳兒和津兒叫過來。”老太太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馬佳氏,催促道。
馬佳氏看看六夫人,見六夫人點了頭才走出佛堂,吩咐人去前院傳話。
以筠忙叫了幾個丫鬟婆子,先扶了老太太回寝殿歇着。
寝殿那頭,聽蘭聽蓉一行人忙活着,以筠方有時間出來吩咐語芙:“去和婉公主府問問,蒙古那邊可有什麽事。”
她心裏隐隐有一些不太好的預感。
鄂實和鄂弼一行人來得很快,同往的除了鄂岳鄂津還有四爺鄂寧。
老太太一聽說幾個兒子來了,忙讓聽蘭把自己扶了起來。
以筠在旁看着,嘴上雖說着自己沒事,可老太太的樣子倒像是強撐着的。
“如何了?”老太太一眼迫切地望着鄂實,聲音低沉,雖然急切地想知道問題的答案,可還是害怕答案不盡如人意。
鄂實上前握住了老太太的手,說道:“兒子已經派人去問了,額娘放寬心。”
老太太低嘆了口氣,又躺回了軟枕上,眼底的失望愈深。
此刻的屏山院裏,六夫人同幾個小輩和姍姍而來的大夫人一起勸慰着。
旁人那裏,還未傳了消息的,也怕擾了旁人。
以筠有些不耐,各處派出去打探蒙古消息的人都已經去了很久,卻仍未有消息,這更像是兇多吉少。
各個院子裏也有不少來打聽老太太和大老爺情形的人,好不混亂。
屏山院的門,終于在衆人苦等一個時辰之後,打開了。
進來的不是哪個小厮,是一身官服,風塵仆仆的鄂瀾和五爺鄂圻。
鄂瀾一進來便下意識地往以筠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後他才發現,言思并不在此。
“二哥。”
“阿瑪。”
兩人同時喊了一聲鄂實,旋即看向了幾位兄長和叔父。
鄂圻給幾個哥哥遞了個眼神,便側身示意幾位兄長往外頭去。
以筠就這麽站在那,看着望了自己一眼的鄂瀾,見他朝大夫人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又用手指了指外頭,便會意過來,輕腳上前讓大夫人也跟去了偏殿。
等一行人再進來的時候,獨獨缺了伏楓堂的幾人,便是馬佳氏也在方才被鄂岳叫了過去,在場的明眼人都能看見衆人再進來的時候臉上的沉重,是與方才鄂瀾鄂圻極力掩飾的那種神情別無一二的。
“究竟怎麽了?還有什麽好瞞着我嗎?”老太太看着床邊的隐匿在淺棕色紗帳裏的白牆,沒有要回頭看他們的意思,只是聲音蒼老又帶着些不怒自威的意蘊問道。
随之而來的,是鄂實帶着幾個弟弟和随後趕來的子侄三人撲通跪地的聲音。
轉瞬,鄂實以頭磕地哀嚎着:“額娘!大哥……大哥……”
鄂實難以開口,才說了幾句就又止住。
“說!”老太太瘦削的手重重地錘了一下床榻,顫抖着喊着。
鄂實等人跪地,旋即哽咽着說道:“大哥殉節了!”
話音才落,在場諸人俱是面面相觑。
以筠看了一眼六夫人,又忙看向人群後頭的鄂瀾,恍然明白了今日一切的不安和鄂瀾初次進來時掩在眸底的哀戚是為何。
老太太猛然轉頭,又坐了起來,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般,她伸手指了指鄂實,眼神在幾個兒孫身上流連着,意圖從他們嘴裏聽到什麽謠言之類的結論。
只可惜,這幾個人,全然沒有一個人敢擡頭看她。
老太太有些哀戚地看了一眼在場的人,一臉的痛楚,卻沒有眼淚下來。
“額娘務必保重身體!餘太醫千萬叮囑了兒子,不能再讓你有一點起伏啊!大哥已然出事,若您再有事,讓兒子日後,如何向阿瑪和大哥交代啊!”見老太太的神色不太好,鄂弼忙上前扶了,一邊說道。
“噗——”老太太吐出一大口鮮血,鮮血落在淺色的被褥上,還有幾滴濺在了以筠月白色的衣服上。
可她無心顧及。
老太太倒在了床榻上。
“祖母!”“額娘!”
“快傳大夫!”
“去太醫院請餘太醫來!”
屏山院霎時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