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 指婚聖旨(三合一)
55 指婚聖旨(三合一)
◎越早越好◎
以筠的笑意僵在那兒, 不知道他要走到哪去。
耳邊又回想起了祖母大喪那日,他昏暗中的那句話“我這一生,也只要你一人。”
如今看來,難道是假的嗎?
可下一刻, 面前又被陰影攏住。
她手裏還握着如意, 騰不出手來, 只是對面的人似乎也并不指望她伸手, 徑自把兩枚香囊一個系在了她的胸前當壓襟, 一個系在了她的腰間。
一套動作一氣呵成,不去管她的驚訝,也不去管周遭秀女已經顧不得規矩的疑惑,待都系好了,他才低聲說道:“我怎麽會騙你?胡思亂想什麽?”
他退了半步, 看了看她身上戴着兩個香囊,又手持如意的樣子,頗為滿意。
他的笑意比最初更加張揚,他回轉過身, 迎着上頭三人驚異的視線,大步地向前, 朝三人鄭重地行了個禮,旋即說道:“兒臣有另一事相求, 還請皇阿瑪、皇祖母與額娘成全。”
“什麽事?說吧。”乾隆說道。
“兒臣請旨,此生只娶西林覺羅氏一人,不納側福晉,不納侍妾, 終此一生, 都只與一人終老, 生則同衾,死則同穴。”永琪跪在三人面前,脊背挺直,他的聲音堅毅果敢,饒是這一行人在他背後也能聽見。
以筠呆愣地站在那兒,許久不曾回神,她根本不知道乾隆回了什麽,直到後來小太監繼續報:“襄勤伯鄂爾泰之孫女西林覺羅氏,留牌子,賜香囊——”
她恍然回過神來,再看過去時,只剩下了四人的背影。
只是太監還在不斷地報着:“戶部侍郎李侍堯之女李氏,撂牌子,賜花——察哈爾總管巴祿之女博爾濟吉特氏,撂牌子,賜花——三等輕車都尉永貴之女拜都氏,撂牌子,賜花——”
在場十多人,她像是大滿貫,最有名聲的三樣被她攬在了身上。得償所願,與旁人名落孫山的樣子比起來,顯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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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在衆多下人的簇擁恭賀谄媚和其他秀女略顯矯揉造作的祝福聲裏,離開绛雪軒,又是如何回到襄勤伯府的。
賜婚的聖旨當日不曾下達,她只是被送回了出雲軒,論禮制,收了如意,她也算是半個主子了,如今的出雲軒裏跟着伺候的便不只是從前府裏的那些人,還有跟着她出宮的澤蘭,餘下的人,待聖旨下來才會再派。
如今襄勤伯府裏旁人要見她,也需得同意才行。
以筠坐在出雲軒的羅漢床上,指尖輕柔地觸碰着那柄如意,黃金打造的如意和上頭向前的玉石都觸手溫涼,可久了,又是溫暖的。
像寒冬月夜裏原先冰冷的手,可一旦他握住,便會溫暖。
也像當年初見時,慧賢皇貴妃薨逝的紫禁城,也是悲涼的,但雪地裏的兩人,澄澈天真,一旦相遇,便是凜冬暖陽。
周身散着淡淡的香味,她才想起來自己身上還挂着兩個香囊,她輕輕地把胸前和腰間的香囊取了下來,忽地想起來方才他把香囊戴到自己身上時候的樣子——
當着這麽多雙眼睛,把香囊這樣的貼身之物挂在自己心愛女子的腰間和胸前,他是緊張的。
他的手微顫,小心翼翼地把香囊挂在她胸前的盤扣上,耳垂泛着淡淡的粉色。
胸前的那一枚香囊還算好戴,可到了腰間的才是困難,腰間的那一枚要打個結才能挂住,他的手顫抖着,以筠也是緊張,一動不敢動,看着他微微發抖的手把香囊上頭的線轉了個圈,又把香囊從裏頭抽了出來才打成了一個有些靈活的結。
旁人看似一氣呵成,只是一會兒會兒的動作,可在以筠這個當事人的角度來看,不可謂不辛苦,可就是如此,她才驚訝,驚訝于他的顫抖,也驚訝于他額前的細汗。
——從未見過如此的他。
兩個香囊都很別致,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來,裏面放着的是春日的桃花、夏日的荷花、秋日的桂花和冬日的梅花,一年四季各取一花,淡淡的幽香,最是自然,不似那些劣質香粉味道嗆人。
一年四季,花香滿身,儲起四季花香,一起聞遍四季百花,也算是一起賞過這一年四季的良辰好景。
——
“幾位太太、少奶奶,前頭的小厮來報,說聖旨在路上了,三老爺叫幾位出去領旨呢。”崔嬷嬷從外頭進來的時候,怡真堂裏等候多時的大夫人、三夫人和二少奶奶完顏氏一行人,都已經換上了朝服,以筠穿着一身青蓮色的旗裝,腳上穿着一雙宮制的花盆底,與平日的活潑截然不同,多了一分的端莊。
二位夫人皆是一臉的喜色,聞言忙都站起了身往外頭走,自從鄂容安去世,大夫人便終日郁郁寡歡,時常還有些三病兩痛的,今日更是強撐着身子起來裝扮了領旨的。
完顏氏攙着大夫人,與三夫人并排向外走,以筠倒是跟在了三人後面。
前院裏,鄂弼已經早早地穿好了朝服候着,見了她們過來,忙說道:“來傳旨的是禮部尚書沈德潛沈大人,他有個女兒也參加了選秀,大概是要許給宗室的,只是如今還沒下定論罷了。”
以筠聞言,眨了眨眼,她記得沈家的女兒,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很沉靜的,讓人有些不敢接近。
“老爺,人來了。”門口管事的說道。
一行人忙匆匆地跪成了一排,沈德潛從一旁跟來的公公手裏接過了聖旨,朗聲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襄勤伯鄂爾泰自朕登基十年,輔佐朝政,累立功勞,又教子有方,長子鄂容安、次子鄂實、三子鄂弼皆乃我朝廷重臣。三子鄂弼膝下一女,耀如春華,姿容絕代。自幼入宮,随侍慈寧宮皇太後身側,又得昔年孝賢皇後青睐,知書達理、鐘靈毓秀、恭恪孝敬、端麗冠絕,與皇五子永琪相配,特仰承皇太後慈谕,指婚皇五子永琪為嫡福晉,欽此。”
以筠聽完這道聖旨,輕舒了一口氣,跟在父母身後叩首謝恩:“謝主隆恩!”
沈德潛把聖旨交給了鄂弼,又親自扶了鄂弼起來,說道:“鄂大人起來吧,先恭喜鄂大人了,日後還得來鄂大人府上喝杯喜酒,今日公務在身,就不多與大人敘舊了。”
鄂弼點了點頭,寒暄:“這是自然,日後小女與五阿哥的成婚禮,沈大人可不能不來。”
“既如此,那我便先走了,聖旨已下,不過正午時分,五阿哥便要上門來給未來的岳丈行禮,我就不打擾諸位接駕了。”沈德潛說完,便與鄂弼彼此作了個揖,告了辭。
永琪上門叩頭請安,與以筠無關,她從知春園出來,便往西府宗祠裏去了,她帶上了聖旨,這樣的好消息,是該第一時間通知祖父祖母的。
如今的西府,除去幾間屋子裏住着的姚佳氏和伊拉裏氏還有鄂實峰一家外,基本都空關了,只留了幾個管家的婆子。
“姑娘進宮去選秀以後,大太太和二少奶奶便做了主,西府的正院都空關了,等過幾年,下邊四房五房六房的孩子再都大些了,便挪到西府來住,東府住得人多難免擠些。”平蝶在她身邊解釋着。
以筠聞言,嗤笑一聲,說道:“怎麽,西府那幾位不抱怨?”
平蝶冷哼一聲:“抱怨又如何,西府如今還有誰能掀出點風浪來不成?”
以筠無聲一笑,看着近在眼前的宗祠,未置一詞。
聖旨一下來便傳遍了兩府各處,如今宗祠的管事見了她過來,也是忙不疊地就要跪下來行大禮,以筠忙阻止了:“不必如此,只是下了聖旨,又尚未成婚,何必行此大禮,難道還怕日後行不夠嗎?”
管事無奈,只能行了個萬福禮,一面誇贊道:“姑娘最是仁心,要不怎能有如此好福氣?”
以筠淡笑,往裏頭去了:“只平蝶進來就好了。”
宗祠常年都點着蠟燭,她恍然踏進去,竟有幾分陌生之感,上一次來,大抵還是冬至時分。
火盆裏已經放好了祭祀用的紙錢,平蝶在一旁燒,她緩緩地跪在蒲團之上,不同于沈德潛一臉喜色念聖旨的樣子,她讀得不疾不徐,像是在給剛剛入睡的孩子講故事一樣,輕柔如風。
祖父自她出生起就期待的旨意,如今當真讀了出來,以筠竟然有些放松。
她從前知道祖父想法的時候,總覺得這樣被人安排的人生是她全然不願意的,可後來日日與永琪待在一處,她才漸漸覺得,也許冥冥之中,祖父是最懂自己的。
至于祖母,那個從前被祖父守護在身後的人,也會有撐起一個家的時候。即使病重,也一樣替她打點好一切的身後事,一生未曾如何求過太後的人,為了她,去懇請太後護她周全。
反觀她與永琪,大抵也會是如此。
回溯從前的幾年,她何嘗不是被永琪護着的,可日後呢?日後成為了五福晉,她也可以同祖母一樣,替他打點一切,她從來都不是只需要被人保護的幼鳥。
從宗祠回到知春園的時候她才知道,永琪正在怡真堂拜見瓜爾佳氏。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怡真堂,一時間進退兩難,思量片刻後,那端了小半日的端莊,又散得一幹二淨,她提起了裙擺,小心翼翼地沿着抄手游廊,往怡真堂的後門去了。
她輕手輕腳地踩在地毯上,不敢發出一點點的聲響,正殿裏,瓜爾佳氏正在和永琪說着話,說的倒也不過就是那些家長裏短的寒暄,誇誇這兒,誇誇那兒,以筠并沒有怎麽在意。
她看見有個小宮女有些驚訝地看了自己一眼,忙伸出手指捂在了自己嘴唇上示意她別出聲。她悄悄地停在了屏風後面,這個地方,望不見三夫人,倒是可以看見永琪。
他今日一身禮服,矜貴至極,臉上的笑意從未消散,好像從昨日把金如意交到她手上的那一刻起,他嘴角就是這樣的笑容了。
以筠就這樣看着他,那樣的笑容是意氣風發的,也是最為恣意的。
不知望了多久,他的視線忽然就看了過來,但比起放才那位小侍女難以隐藏的驚訝,他要顯得自然許多,明明看見她了,卻還是裝作不曾看見一般,泰然自若地同三夫人說話:“筠妹妹最是沉靜,夫人還是多慮了,若是她還算不守規矩,這紫禁城裏便也沒有守規矩的人了。”
這般的誇贊,也不知永琪是不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也沒得心虛。她躲在屏風後,也不管他是不是看見了,就在那兒悄悄地翻了個白眼,又朝他做了個鬼臉,無聲地哼了一聲。
平蝶在身後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該出去了,不然若是被三夫人知道了沒得怪罪。
以筠也不打算多停留,便趁着永琪不經意間望過來的時候,指了指垂華門的方向,便轉身離開。
垂華門外,無人知道五阿哥已經離開怡真堂的事,只當還在裏頭說話,所以這個時辰,并沒有人敢前去打擾,倒是方便了在這兒悄悄說話的小情侶。
以筠在游廊的長凳上等候了好一陣,如今見他來,換了一副頗為贊許的口吻說道:“嗯!看得懂我的意思,當真是孺子可教!”
永琪無奈地一笑,也不知道她今日葫蘆裏賣的是哪個藥,怪不正常的。
——怪可愛的。
永琪學着她方才的樣子,扮了一出鬼臉,才說:“咱們倆,誰教誰?”
“那自然是我教你了!你且看你這些鬼臉,不還是學的我嗎?”以筠不服氣地仰着頭,微微地撅了嘴。
永琪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雙手環于胸前,又摸了摸下巴,作思索狀,旋即說道:“是嗎?從前上書房裏教你蒙語,教你寫字,箭亭裏教你騎馬射箭的難道不是我嗎?”
以筠無力反駁,行吧,确實如此,這幾年,确實有好多東西都是他教的,他就是比自己聰明,認了。
她幹脆轉了話題:“那你方才在我額娘面前,為什麽要說我守規矩?你你你你撒謊撒得臉不紅麽?”
她聽得都覺得臉紅,也不知道額娘是怎麽相信的,更不知道這人是怎麽能夠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來的。
永琪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自知之明給逗笑,說道:“你不就愛聽這些嗎?我今兒可是在你阿瑪和額娘跟前把你誇得天花亂墜,什麽守規矩,什麽有才學,什麽彈琴好聽,什麽女紅繡得好,我可都說了,你要如何感激我?”
見他有樣學樣地把今日同鄂弼和三夫人誇她的話一句一句學出來,以筠簡直想堵他的嘴,太羞了!
自己什麽樣子,阿瑪額娘還不知道麽?虧得他們一個敢說一個敢聽。
以筠氣呼呼地站起來,也起了壞心,聽他說要感激,便說:“那也行,那我便給你多做點女紅,讓你也看看繡得好的女紅長什麽樣子。”
永琪不是沒見過她的女紅,這會兒也繃不住了,忙說道:“您可別了吧。說吧,偷偷摸摸地把我叫過來做什麽?”
“誰偷偷摸摸了?”
——我倆以後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沒說完的半句話被以筠趕緊咽了回去,也不與他多費口舌,只說:“你這兩天笑得太多了。”
永琪“嚯”了一聲,嘴角的笑意如何也收不住,滿是寵溺地笑着搖頭:“福晉您可饒了小的吧,怎麽要娶到自己心上人了還不讓人笑啊!”
“罷了罷了,不與你說了,我回去了。”以筠的臉早已紅了,意識到今日兩人這是沒法好好談話了,只能轉身想走,卻被人一把拉住,她又回頭,有些警惕地望着他,生怕他再說出什麽讓他害怕的話來。
永琪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也怕再弄疼了她,一邊說:“我有事要與你說。”
“什麽事?”見他正了色,以筠也正經了些。
“府邸下來了,就在宣武門,太平湖東邊,也是鑲藍旗地界,與襄勤伯府相距不遠,這幾日正命人重新修葺,我也會多去看看,你若有什麽想添置的便同我說,我再吩咐下去。就咱們兩個住,王府倒也不用多大,三進三跨的院子,帶了個花園大些。”永琪說道。
以筠看了他一眼,思考了一會兒,原來這就是婚房了?
花園大就夠了,不然就兩個人守着這麽大的院子,有點駭人。四王府倒是不小,房子又多,只是花園小些,要她說,都不夠轉悠的,才轉幾步呢就到頭了。
她又出神了。
永琪已經無心說她什麽了,聽進去了就行:“尋不到我,派人去王府遞個消息就行,阿睦爾撒納的事情正在收尾,有些忙。又要忙着咱們的事,也不便在此多停留,便先走了。”
以筠“啊”了一聲,旋即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才說道:“哦,那你走吧。”
永琪無語一笑,轉身離開:“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了胖橘。”
“誰照顧不好了?你且看着吧,胖橘長得可快了!”以筠回怼。
——
定親過後的日子,以筠還是被拘束在了出雲軒裏,宮裏頭派來的人接替了出雲軒裏那些從前伺候她的人。
她要見誰,會有人去那處把人傳過來;誰要見她,也需得下人們通傳了,她願意見才得見。這樣的日子也許被是有些拘束,可還好,知春園本就有個花園,年幼時多半在宮裏待着,也沒什麽多少時間來逛着園子,如今倒是有功夫多在這裏轉兩圈了。
胖橘對這春日裏的花園很感興趣,每日都在這裏曬上半日的太陽,再去四處轉悠,很是惬意,下人們也很寵愛這知春園裏獨一只的小動物,替她做了好些玩具逗他玩,如今的它,比起剛養它的時候已經胖了一大圈。
她如今的的日子便是全靠養着胖橘和每日花幾個時辰和宮裏頭的教養嬷嬷學事,再不就是置辦一些入宮的行頭嫁妝度日。
但其實在嫁妝這一塊上,本不需要她花太多的心思。
賜婚永琪的聖旨一下來,昔日裏交好的、有姻親關系的公侯伯爵府便都送來了賀禮,這些賀禮裏頭,她挑上一些喜歡的,便也是她妝奁的一部分。
出雲軒的倉庫裏早已放不下了,鄂淑和鄂沛也送來了不少,還有高府送來的、靜彤托人送來的,又有和敬與和婉兩個公主府送來的,還有四王府裏書儀早早托人送過來的,首飾、布匹、胭脂水粉、擺件,應有盡有,在庫房裏擺得無處下腳。
“姑娘,信勇公府送來的東西都到知春園門口了,整整六擡箱子,這會兒知春園門口,都站滿了沿街看熱鬧的百姓呢!”語芙自外頭進來,一臉樂呵地講着門外的事。
以筠有些驚訝,六擡箱子,當日言思嫁過來,也不過只是八擡大轎的嫁妝罷了,她不過是個與信勇公府自小也沒那麽親近的外孫女罷了,倒是大手筆。
“着人收進庫房吧,回頭挑幾樣先給府上的嫂嫂妹妹們分些,再挑幾個帶過去。”她是不怎麽過問這些姻親都送了些什麽的,只是每日都會有侍女把當日的禮單拿過來,她再勾選一些自己感興趣的,便會有人拿過來給她看,再從中挑選一些納入妝奁之中,餘下的,或賞人,或贈出,那都是下人們安排的事情了。
每日送來東西的太多,她根本無暇關注,便是外祖家送來的那些也是如此。
直到這日晚間,以馨來了。
“姐姐,我都許久沒有見你了!”小丫頭一進來便往榻上鑽,這幾日三夫人也請了原先在宮裏當過差的嬷嬷教她規矩,白日裏也是被拘着的。
以筠心知她白日裏想見自己左不過是想賴學,所以白日裏從不見她,直到這會兒晚間了才願意見她一面。
“一天天巴巴地求着見我幾百回,我還不知道你麽?不想讀書也不怕額娘知道了怪罪!”她裝兇,但還是從果盤裏拿了個新鮮的李子遞了過去,一邊說,“若再說不出這幾日求見是有什麽要事,我便去告訴額娘你日日想着逃學。”
以馨嘿嘿一笑,說道:“好姐姐,再不敢了。不過我今兒是真有要事要說。”
她挪了挪身子,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大有要說出一樁大事來的意味。
“聽說外祖母給姐姐準備了六擡箱子的妝奁?我可否看看呀?”
以筠“嘶”了一聲,嗔怪道:“你這丫頭!”她作勢便要叫人去告訴了三夫人,卻被以馨攔住:“別別別,姐姐姐姐!我說還不成嗎!”
“趕緊說,說完了回去睡覺,明兒你還得早起讀書!”
以馨撇了撇嘴,真羨慕姐姐啊,姐姐讀書的時候沒有個姐姐天天追着催她讀書。
“三嫂嫂同三哥哥吵了一架,好像是為了外祖母送來的妝奁的緣故。”以馨說道。
大抵是真的說了件大事,以筠也無心顧及旁的,問道:“你聽誰說的?”
以馨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我今日也跟着幾個小丫鬟去看了信勇公府送來的幾個箱子,回去的時候,就聽見幾個睿思院的丫鬟在找三少奶奶,說三少奶奶為着這事有些吃味,同三哥哥拌了幾句,出府去了。”
“去了哪兒可知道嗎?”
見以馨搖頭,以筠便看了語芙一眼,旋即語芙便退了下去。
“你先回去睡吧,別成天擠在人堆裏湊熱鬧,好好學規矩是真。”以筠打發走了以馨,才等來了打探消息回來的語芙。
“怎麽回事?”以筠問道。
語芙關進了房門說道:“也不是吵了,左不過是這邊六擡那邊八擡,三少奶奶有些吃味,便在房裏抱怨了幾句,被三少爺聽見說了筠妹妹到底沒越過你去,又說姑娘到底是嫁進皇宮,如今又是戰事即将大捷,不同于當日即将開戰的時候雲雲。三少奶奶便帶了貼身丫鬟出府了,至于去了哪裏倒是沒人知道。”
以筠輕嘆了一聲,不想說什麽,他們的事,便讓鄂瀾一個人去斷吧,只要旁的沒出什麽事就好。
如今的她,誰還有功夫操心旁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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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醉莊,又是清場的一日,仍舊是從前的裝束,仍舊是從前的雅間。
“三阿哥,如今北京城裏人人都知道五阿哥要成婚了,您若再不有所作為,那可就都來不及了。”對面的人強掩着眼底的着急催促他。
永璋并不在意,仍舊是從前那樣,慵懶地給自己斟了一壺酒,抿了兩口才說:“你急什麽?從前不是你說的嗎?要從長計議,怎麽如今倒催着爺快些了?”
對面的人還要說什麽,永璋擺了擺手讓他住嘴,又指了指桌上的席面,說道:“今兒這桌席面是醉莊最好的大廚做的,公子還是吃完再說吧,別掃了興。”
兩人各懷心思地吃完了這桌席面,一壺白酒,也下去了半瓶。
小二撤去了席面上的殘羹,又替二人沏了一壺上好的茶來。
吃飽餍足,永璋這才在一旁的軟榻上坐下,悠然自得,問道:“你這麽着急,究竟是為了什麽?”
那人眼神不經意地躲閃着,說道:“若再不着急,難道我就要看着心上人成親嗎?”他很快又找回來些許底氣,繼續說道:“三阿哥,若再不有所作為,那便無法作為了!”
永璋仍舊是那樣一副散漫的态度,他輕笑一聲,有重複道:“你急什麽?又不是你說要溫水煮青蛙的時候了?”
“從前是從前,如今是如今!從前不急是因為什麽都還沒有定論,可如今萬事都有定論了,若再不急,那便無法下手了!”對面的人大概是真的急,幾乎是喊出來的,他根本坐不住,站了起來低吼:“既如此,那便不勞煩三阿哥了,以後我幹什麽都與你無關,爺也別想着日後我得了手,您會得到什麽!”
永璋一改原先的溫順,從軟榻上站起來,看着眼神狠戾地望着他,一把握住了要走的人的手腕,怒斥:“爺看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夠早!”
他一把把人推倒在了軟榻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嘴角揚起一抹譏諷的笑意,說道:“爺從前怎麽不曾發現,你是這般心急的人,若是早發現,也省得與你合作了,這樣的人,難成大事。”
眼瞅着那人惡狠狠地盯着自己就要站起身來,永璋逼近了些,伸手把人摁在了軟榻上,緩緩地壓了下去,手輕輕地順着他腰間的腰帶向後摸去。
他沿着那長辮一路往上摸,在頸間停了下來,抽出了手,把那人頭頂的瓜皮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摘了下來。
滿頭烏發,隐匿在瓜皮帽裏。
“你好大的膽子!”永璋一手撐在軟榻上,一手搭在炕桌上,攔住了身下女子要起來的動作,又把她被揭穿時的慌亂盡收眼底,說出口的話雖是斥責,可他嘴角那抹有些戲谑的笑容,還是讓人有些害怕。
“你,你要做什麽?”女子伸手擋在胸前,眼底的恐懼一覽無遺。
永璋輕嗤了一聲,并不回答她,只是說道:“女扮男裝戲弄爺,是什麽罪過?你可知道,若是爺這會兒把刑部的人叫過來,你便是急于求成也成不了了?”
女子嘴唇輕顫,原本女扮男裝就緊張,更別提如今被人驟然拆穿。“刑部”二字落入耳中,驚恐尤甚。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三阿哥如今再不受寵,可他若要去刑部叫兩個人還是方便的。
縱是如此,可那被壓在身下的人說出口的話,卻還是帶了幾分硬氣:“你,你與我見了這幾次,又是讓醉莊清場,只怕外人都以為我們已經發生了些什麽了,你是要把我納入門的。”
“好伶俐的一張嘴。”永璋伸手輕輕地揉捏了一會兒她的下巴,像是在思考她方才的提議,旋即又說道:“只是我已經有了福晉了,你若再進我院子,那邊只能當一個側福晉了。啧,有點遺憾呢。”
被人觸碰的下巴有一絲異樣的感覺,她下意識地抓緊了身邊的一處布料,根本不曾發覺那是永璋的衣服。
她下意識地閉了眼,以為她會有什麽下一步的動作。
可等待她的,是永璋有些回憶的獨白:“傾心筠妹妹?想要借爺的手,拆散五弟同筠妹妹,你可真敢說啊。”
永璋忽得逼近了些,唇瓣緊緊地貼在她的耳朵邊上,低語:“究竟是你傾心于筠妹妹,還是你恨極了她?”
他的手又摸上她的臉頰,動作輕柔,說出來的話,卻讓身下的人大為震驚:“你不是想娶筠妹妹,你是想嫁五弟吧?可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能夠既嫁了鄂瀾,又嫁五弟的?”
“你怎麽知道我是誰?”身下的人幾乎絕望,兩人靠得極近,都是已經成婚的人,那些感覺,誰又不懂。
永璋像是聽見了一個笑話一般,伸手一邊解着她頸側的盤扣,一邊說道:“筠妹妹與鄂瀾自幼在上書房伴讀,我如何不認識?”
他戲谑:“若咱們真發生些什麽,會如何?”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雅間的羅漢床邊,幹幹淨淨,除去空氣裏彌漫的那點子暧昧氣味外,看不出一絲旖旎過後的痕跡。
永璋端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邊上的小方幾上擺着一碗黑乎乎的湯藥,還氤氲着熱氣。
見床榻上的女子醒來了,他才不疾不徐地站起了身:“醒過來了?”
女子眼神空洞,帶着幾分絕望,但很快又散了。
“三阿哥要吩咐什麽?”
永璋從一旁端起那碗藥,遞過去:“喝了它,別留下麻煩。”
女子沒有多問一句,端起那碗藥一飲而盡,然後把空碗遞到永璋跟前:“可能走了?”
永璋看都沒看一眼衾被裏女子白皙的胳膊,只是轉過身淡淡的說了一句:“我叫人替你準備了幹淨的衣衫,自己換上吧。”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醉莊。
-
轉眼又是六月,平淡的日子也因為有了對未來的期待而顯得有了色彩。
六月初,乾隆即将帶着太後和嫔妃們去往圓明園避暑,這一次,以筠因為即将成婚,而不曾随行。
但太後還是怕她一個人悶久了無趣,把她叫進宮帶了一日。
午後,慈寧花園裏,以筠獨自一人坐在亭子裏。上午的時候,她陪着太後聽了幾出戲,雖不是她多喜歡的,可難得聽一次,卻也新奇。
這個時辰太後正在睡午覺,她只不過是來宮裏呆一日,便沒叫人收拾了春禧殿。
借着這個時辰,她便來了慈寧花園。夏日裏的慈寧花園,幾株參天的長青樹長得郁郁蔥蔥,巨大的樹蔭,讓花園裏的亭子裏格外得涼爽。
她抱着胖橘,在亭子裏坐下來,手邊還放着一本《詩經》。
永琪本不知道她今日過來,今日欽天監擇了初定禮的吉期拿去給乾隆挑選,可大概是一心不想管這事,乾隆看都沒看便叫人把吉期給了永琪,只讓他自己決定了再來禀報自己即可。
他本想着晚些去一趟襄勤伯府問問以筠的意見,但忽然想起來那日聽人說春禧殿裏還有不少以筠喜歡的物什,問他是否要搬一些出來挪去王府,便想着先去春禧殿看看。
可就是這一想,讓他在春禧殿外看見了孤身一貓的胖橘。
比起上一次見時,胖橘已經胖了不少,看來确實在吃的方面沒虧待它。
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它,也知道既然能見到胖橘,那必然是以筠也在這附近,可是如今這周圍靜悄悄的,那邊慈寧宮太後在午睡,以筠會在哪裏呢?
他抱起胖橘,明知它聽不懂,但還是問道:“你筠主子在哪裏呀?”
胖橘“喵”了一聲,竟像是聽懂了一般,舔了舔他的手背,然後從永琪身上跳了下來,往慈寧花園的方向,邁着它短短的腿跑了過去。
永琪跟在它身後去到涼亭的時候,眼瞅着胖橘就要“喵”的一聲叫出來,忙捂住了它的嘴,不讓它打攪了以筠睡覺。
陽光透過樹縫照下來,頗有幾分波光粼粼之感,女孩垂在臉頰邊上的碎發被風吹動,輕輕地飄動着。風靜下來,夏日的陽光照在她身上,臉也是有些紅通通的。
永琪看了一眼她手邊擺着的《詩經》,書還癱在那兒,上頭寫着:“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1)
他嘴角上揚,确實是這樣。
少女恬靜的睡顏似乎并不願意有人打擾,偶爾有陽光照過來,她也是無意識地皺眉,永琪見狀挪了挪腳步,挑了個能正好替她擋住陽光的地方站立,就這樣靜靜地站着,看着她趴在涼亭裏的小石桌上酣然甜夢。
雲啓趕過來的時候,就見自家爺像個柱子一樣立在涼亭裏,手裏還抱着一只一動不敢動的胖貓。
永琪看了看雲啓,又看看手裏的貓,示意雲啓把貓抱下去,然後自己抽了腰間挂着的折扇,輕輕地替以筠扇着風。
以筠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明明是夏日的午後,可這涼亭卻當真顧名思義的“涼”,起初還有些熱,到後來竟是一點太陽都曬不到,還有淡淡的涼風。
她睜開眼,卻有些不可置信。
什麽沒有太陽,還是個大晴天。
沒有太陽是因為永琪站在那兒替她擋風,還替她扇扇子。她一臉錯愕地看着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永琪,原先還有些未散的困意,如今卻是一點都沒有了的。
乍然清醒,方才趴得久了,胳膊還有些麻,她險些從小石凳上摔下來,還是永琪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她:“小心些!”
得,這一摔,徹底清醒了。
以筠問:“你怎麽在這兒?”
永琪看了一眼遠處正在逗貓的雲啓,說道:“我說,是你的貓叫我來的,你信嗎?”
以筠看了一眼在自己身邊坐下的永琪,一臉的鄙夷,似乎寫着,你看我信嗎?
“自己睡着了倒是好,胖橘都自己回春禧殿了也不知道。”永琪并不欲多逗她,直接說了出來。
以筠“哎呀”了一聲,這才想起來自己是看書看睡着的,連懷裏抱着的胖橘什麽時候跑了也不記得。
但是這會兒見雲啓把胖橘照顧得好便也知道胖橘出去這一程沒碰上什麽事,便沒再問什麽。
“這是欽天監擇的吉期,初定禮的日子一個七月初二,一個八月初十;成婚禮的日子一個十月二十一,一個十二月初八,都是好日子。皇阿瑪要我自己定,我想着總要來問問你的意思的。”永琪抽出兩張紅紙,上面寫着的正是欽天監上給乾隆的日期。
胖橘不知什麽時候跑了過來,跳到了永琪膝上,以筠便靠近了些也去逗了會兒貓,聽他說完,也沒看紙上的日期,只是随口說道:“那便選七月初二,和十月二十一,越早越好。”
話說完,她才想起來自己說了什麽話,下意識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卻被人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好。”永琪應得很快,似乎是怕她反悔一般,“那我一會兒便去養心殿告訴皇阿瑪。”
“越快越好。”永琪還不忘重複了一遍以筠的話,盡管以筠的臉早已紅透了。
她下意識地往永琪的懷裏鑽了鑽,甕聲甕氣地說道:“快別學了!”
胖橘被以筠抱在懷裏,永琪又因着以筠害羞地歪倒在自己懷裏而伸手攬着她,嘴角的笑意燦如驕陽。
懷裏的貓低低地“喵”了一聲,抵擋住了永琪的那一句寵溺地“好”。
不遠處,午睡才睡醒出來轉幾圈的太後和德因藏在樹後,把少年少女的甜蜜互動盡數看在眼裏,欣慰的笑意如何遮掩不住。
“太後如今大可放心了。”德因笑着說。
太後嗔怪:“哀家何時不放心他們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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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選自詩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