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玻璃窗外霓虹閃爍,阮阮坐在出租車裏,像坐在一個五光十色的魚缸中,她感到氧氣稀薄又充裕,稀薄在暈暈乎乎的額角,充裕在蠢蠢欲動的心跳。

她是一尾價值連城的魚。

施然拍下了她,用天價。

從景悅國際到租房小區不過三四個路口,根本來不及産生什麽雲泥之別的對比,小魚便游到了熟悉的水池裏。

她從廣告牌裏看自己,從電梯門上看自己,怎麽看,怎麽覺得陌生。

這是一張幹淨得連小痣都分外分明的臉,明明眼睛算大,五官卻給人的感覺細而瘦,生命力很薄。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自己的氣質,阮阮覺得是“不相幹”,與嬌俏不相幹,與妩媚也不相幹。

可就是這麽一張臉,成為了施然的觀察對象,她想跟自己發生關系,她可能會親吻自己,會撫摸自己,會……

電梯“叮”的一聲,開門,樓道裏的聲控燈亮了。

阮阮和往常一樣往右轉,開門,膝蓋輕輕一抵,再關上。房間黑得似被墨浸過,阮阮靠着門站在黑暗裏,心髒怦、怦、怦。

後知後覺地劇跳,呼吸都急促起來,她覺得眼眶隐隐發酸,莫名的淚水一擁而上,堆在眼底。

“玫玫。”她輕輕地喊,抖着嗓子喊。

沒有人回應她,只有照不到多少地面的月色。

“玫玫。”她又提高幾寸聲調。

從進門起她便知道,吳玫不在家,卻仍然叫了兩聲,之後潤潤幹燥的嘴唇,換鞋,一邊走一邊說:“玫玫,我可能,快要有女主戲了。”

她沒敢開燈,怕天光大亮。

摸着黑坐到沙發上,和在施然房間裏一個姿勢,阮阮竟然有點發抖,幾分鐘後,側躺着打開手機,搜索《神龛》。

如夢似幻的一晚,阮阮閱讀《神龛》,而餐廳處,沒有香火的神龛閱讀蜷在沙發上的她。

看了一會兒,她将手機反扣到心口,身上還有發膠劣質的香精味,她用腳踝蹭了蹭光滑的右腿,膝蓋上開門時頂出的紅暈若隐若現,似在引誘月光。

她開始想施然。

兩年前她們連同桌吃飯的機會都沒有,再度出現後,阮阮處心積慮地接近她,或許是有一晚,吳玫的話在她心裏生了根。

“我跟你說,跟施然炒CP那個女二,以前就住我樓下,我倆混群演時還吃過一個煎餅果子,不過倒是不熟。”

“她演技還沒我好呢,綁着施然一下子就紅了。”

“以前我還能看她朋友圈兒,這個導那個導,配了團隊以後都是精修圖了,禮服嘎嘎好看。”

阮阮笑了:“後來呢?”

“後來,她把我删了。”吳玫面膜笑裂了。

所以,吳玫想扶阮阮“上位”,再跟個嬷嬷似的扶着阮阮的手,到那人跟前去逛一圈兒。為什麽不是吳玫自己上?她不行,她見着施然犯怵。

玩笑歸玩笑,吳玫沒往心裏去,而聽進阮阮耳朵裏,就不一樣。

假如有人能在月亮旁邊被施舍一點星光,那真的不可以是自己嗎?她穿禮服的場合不多,也只能借到過季的,有次參加一個活動,公司造型團隊給她借到了當季春夏秀款,換上後,她似得了雙腿的美人魚,走得小心翼翼,走得搖曳生姿。

她将拍攝的精修圖存到手機裏,挑選一張做屏保。後來才知道,這條裙子借給過五六個十八線開外的小藝人,每一位都穿得光彩照人。營銷號将她們的照片做對比,阮阮不是最好看的一個,卻是穿得最晚的一個。有人在評論區說,一條裙子借這麽多次,好奇,會洗嗎?

阮阮望着自己手機裏的照片,似乎莫名聞到了陳舊的粉底味。

娛樂圈就是這樣,往上爬,爬的就是一個“獨一無二”。頂端的人可以擁有單獨的休息室,自帶的妝造團隊,僅此一套的高級定制,不必與人共享。

阮阮拿起手機,打開微博,搜索“施然”。

來不及看別的,因為彈出來便是一個占據目光的廣告,施然作為奢侈品D牌形象大使,梳着高級的半濕發,冷淡地轉頭凝視鏡頭外的人。和D家時裝周大秀的頂級超模相比,氣質也毫不遜色。

阮阮再輸入一次,又看一遍這個熠熠生輝的廣告,沙漠灰的色調,鎏金幻影,孤傲動人。

不必問,這張臉,會做高定首穿的那一個。

阮阮忽然覺得不真實,疑心前半夜的談話是臆想。

她退出微博,抿唇,給施然發微信:“我到了。”

施然回複:“晚安。”

心落如海底,安穩了,是真的。又極快地被淘換起來,不安穩了,竟然是真的。

沉船一般的欲望被打撈,飄搖在水面,阮阮竟然有了生理反應,她望着“我到了”三個字,紅着臉,将腦袋枕在臂彎裏。

施然會對她很溫柔的吧?

會嗎?

原來……自己早就想好了。

第二天,阮阮沒通告,來到片場時剛好十點,她在遮陽傘下跟旁邊負責飲食的劇務老師聊天,施然從房車上下來,微微低頭就着黑傘,經過阮阮時,看了她一眼。

挺冷淡,像是看一株小花,小草。

阮阮的心惴惴地蹦跶了兩下,将手指支在桌子邊緣,垂下臉和劇務老師講話。

十一點,阮阮抱着酸梅湯,磨磨蹭蹭地進片場,劇組正在轉場休息,兩個女配在旁邊刷微博。施然坐在另一邊翻劇本。

阮阮走過去,把酸梅湯遞給小林,施然擡眼看她,她低眼看施然。

然後施然偏了偏頭,嘴輕輕地抿了一下。

看出來了,施然不想先打招呼,阮阮心跳紊亂,膝蓋在沙發扶手上輕輕一抵:“施然。”

“嗯。”

呼吸停滞一拍。

“怎麽了?”施然架着二郎腿,問。

“小橘的寶寶長大一點了,你有空去看嗎?”阮阮的膝蓋在棉質沙發的紋理上一蹭。

她沒想到自己會在嘈雜的片場問出來,旁邊還有兩個劇組的同事。

可她也想觀察施然的反應。

“今晚沒有,”施然說,“明天吧。”

“明天我有夜場。”阮阮輕聲道。

施然散漫地眨眨眼:“我問問看,方不方便給你調到白天。”

阮阮心尖兒被捏了一把,脹脹地亂跳。沒人知道她們對話的隐藏含義,只有阮阮懂。

施然想在明天做。

并且,她與阮阮的利益交換從此刻便開始了。只要阮阮答應她在明天,那麽她的通告可以排到很好的時間,不用早起化妝,再像之前那樣,一等等到晚上。

“好,”阮阮抿唇,“不打擾你了。”

“明天見。”施然低頭翻劇本。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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