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周二,《神秘嘉賓》的通告單上沒有阮阮,但她醒得很早,吳玫七八點便出門了,阮阮閑得沒事,到片場找相熟的幾位小演員的聊天。

裏面拍得熱鬧,有隔壁組的流量小花過來探施然的班,穿着寬大的古裝戲服,烏泱泱來了好幾號人,後面跟着拿大疆拍片場Vlog的助理,這類互動通常跟劇組打過招呼,阮阮也陡然明白過來,為什麽要将施然的通告排到趕飛機的當天。

小花來得匆忙,走得也是,拎着古裝裙擺,空氣中遺留強烈的脂粉味。

臨近中午,道具組搬出來幾個不用的蘋果箱,阮阮坐在上面跟小姐妹們說話,正互相拉着看手相,卻見院門口進來幾個外賣小哥,日頭裏拎着幾大袋甜品和飲料,劇務小跑出來對接,指揮閑着的場務組搬桌子,将飲料和甜品一一擺到拼接的木桌上,揚聲招呼:“來來來,吃甜品,飲料,自己拿啊。”

“哇,”小姐妹夠頭去看,甜品的logo還挺高級,“哪位金主這麽大方。”

場務嬉笑:“施老板。”

阮阮循聲望去,群演圍上前:“施老師?”“是不是啊?”“怎麽突然請客呢?”

場務一邊發飲料一邊說:“施老師昨天刮彩票中了1000,請大家喝東西。”

“哇!”“我去運氣這麽好。”“是劇組彩票嗎?那我們這劇要爆啊……”

阮阮聽着不遠處的竊竊私語,和來來去去的人流,心猛烈地跳起來。

施然說,她刮的,然後請客,全組人都嘗到了糖,卻只有她和施然知道刮的人究竟是誰,又是在怎樣隐秘的交流之後。

身體又起反應了,小腹不由自主地一縮。

場務瞟見她坐在旁邊,遞給她一杯拿鐵:“看你平時愛喝這個,給。”

冰的,五分糖。阮阮雙手接過,捧着,水珠子沁在掌心兒:“謝謝。”

“嗐,施老師做東,謝施老師。”場務笑道。

阮阮抿唇,垂眸笑了笑。

插上吸管喝兩口,奶味好濃,阮阮習慣性地咬着吸管,聽見裏頭隐隐騷動,施然她們出來了,這次沒打傘,穿着A牌的黑色女士西裝,裁剪和材質都高人一等,西裝的交叉很低,偏偏她裏面什麽也沒搭,深V本該很性感,配上她冷淡的神情,和快步行走時插在兜裏的右手,又只顯出了随性與利落。

群演們吃着喝着她送的甜品,卻只拿眼睛看她,沒人上前說謝謝,想來是看她趕時間的緣故。

執行經紀與線下活動經紀都來了,和第一天的配置一樣,衆星捧月一般伴随左右。施然一面低頭聽經紀人說話,一面側臉戴口罩。

經過阮阮時,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唇鼻被口罩遮住,沒什麽表情,阮阮喝着她送的拿鐵,微微抿了抿嘴。

施然在跟她說:走了。

阮阮在說:好。

倆人都知道。

周三,阮阮躺在家裏擺爛。

這是難得的什麽安排都沒有的休息日,往常即便沒有安排,也會督促自己做做瑜伽,或者其他有氧運動。而這一整天,阮阮用來想施然。

想她離開時瞥過來的那一眼,想她人物小傳裏的小面包,想她坐在自己旁邊淡淡一笑說“厲害”,第二天用小貓警官招來的財請大家吃東西。

一般來說,人的印象是整體而模糊的,當你覺得一個人的細節值得反複回味,在自己的腦海裏摩擦她的衣角和裙擺,這大概率意味着喜歡。

阮阮活得很趕,還沒有時間允許她松弛下來喜歡一個人,可這件事與高潮一樣,不需要經驗來判定,當它到來時,你就知道,這是。

同時,阮阮也清楚,這是薄弱的搖搖欲墜的喜歡,她倆之間最多的交流是在床上,不曉得情從何來,意從何來,如果從身體裏來,那顯得過于輕浮。可最奇怪的又在這裏,不熟悉的她們在身體上契合得過分,每一寸纏綿都精準得仿佛是在讨好,從頭發絲到腳尖都被放縱,也都被馴服。

若是同時擁有被逢迎和被調教的體驗,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很難不喜歡上對方。

那麽施然呢?施然又怎麽想?她們無疑是令對方滿意的床伴,但阮阮沒有攻過施然,她們的體驗是不對等的,很難講施然有沒有一點點動心。

也不知道《欲望》劇組讓她試什麽戲,一想到她要演自己眼中的阮阮,還是沉溺于欲望的阮阮,光是幻想,都令人心神款動。

從天亮想到天黑,阮阮安靜地等待太陽落山,等待漫長的一天對她說“謝謝觀賞”。

周四,收到小林的微信。

當時阮阮正抱着小黑剪指甲,小貓的爪子又短又脆弱,她需要很小心确保不剪到血線,看了一會兒,眼睛就花了,以至于屏幕裏出現小林的頭像時,她第一反應先是眨了眨眼,生理性的眼淚出來了。

阮阮放開小貓,用手背沾了沾眼角,看小林發來的信息:“你明天過來嗎?”

“啊?”阮阮沒明白。

“她明天回,你明天找她嗎?”

阮阮心下一滞:“她讓你問我的?”

她知道了小林說話為什麽這麽模棱兩可,倆人都默契地用“她”指代施然。

“不是,”小林說,“她還在樓上試戲,我無聊問問你,如果你找她,我明天自己安排點別的。”

哦……失落來得有一點明顯。

阮阮想了想,措辭:“她沒說,我不敢去。”

小林大概猜到她們的關系,可做助理從來最會對這種事裝聾作啞。如果不是她跟阮阮關系好,連這兩句都不會聊。

“那一會兒我對通告單的時候,看看她的意思。”

“好。”阮阮舔了舔嘴唇,其實她可以直接問施然,但不知道為什麽,昨天想了她一整天之後,心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想看第三人旁敲側擊的視角。

這是一個心猿意馬的下午,阮阮連新戲的劇本都看不進去,一面用彩筆勾勾劃劃,一面把左手邊的手機立起來,看有沒有消息。

等到天黑透,小林才發來三個字:“要工作。”

知道了。

“好噠。”阮阮摸了摸自己的指腹,打字回複她。

門鎖響動,還來不及對着聊天記錄發一會兒呆,便聽到吳玫回來的聲音,酒氣比人影先至,阮阮側頭望去,吳玫重重地砸在鞋櫃上,“嘣”地一聲,鞋櫃被撞得一晃。

阮阮快步過去,一手攀着吳玫,一手将鞋櫃上的花瓶扶正:“喝酒了?”

吳玫咽了咽喉頭,滿臉通紅,頭發亂糟糟的,真的像一顆被鹽漬過的烏梅,她站在門邊,抱着阮阮就哭了。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胸腔一抽一抽的,眼淚狠狠沾在阮阮的頸間。

阮阮又慌又心疼,擰着眉頭撫摸她的背:“怎麽了?”

吳玫抖着肩膀搖頭,不說話,只是哭。

阮阮着急不行,又怕隔壁鄰居聽見,将吳玫拉到沙發上,用手指給她擦眼淚,又遞一張紙巾過去示意她擤擤鼻涕,也沒着急勸她,只拉着她的手仔細查看有沒有傷,見衣服和身體都完好,暗暗松一口氣,等她哭完,才倒好的溫水遞給她,用怕把蠟燭吹熄了的聲音問:“怎麽了,玫玫。”

“被灌酒了嗎?”阮阮也想哭了,眼圈兒都發酸。

吳玫搖頭,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才甕聲甕氣地說:“我自己去的。”

“我剛進的那個組,”她聲音啞得厲害,用力清一口嗓子,“聚餐。”

語氣扭扭曲曲,委屈止不住地從鼻腔裏往外頭冒。

“完了他們回酒店打牌,我也跟去了,組裏有個燈爺,我找他,給他塞錢,想讓他把我燈打得好看點。”

這事對她們小演員來說并不陌生,好不容易能掙個配角,經常要舔着臉嘻嘻哈哈地求人,她們這樣的,都求不到導演制片之類的,頂多能跟“燈爺”“杆爺”拉扯拉扯。

燈爺是劇組裏的黑話,指有些經驗能說得上話的燈光師,這類活雖然在外人看起來不是那麽起眼,可幹這行的都知道,燈光等于妝發的“媽”,好的打光能給人第二張臉。

“然後呢?”阮阮大概猜到了,心裏滞得慌。

“他說,他缺錢啊?”吳玫眼淚又往外頭冒,忙用紙巾怼住,“那幾個徒弟就把我往他房裏拉,我就跑啊,就跑。”

她用紙巾狠狠按着自己的眼睛:“我不是哭這個你知道嗎,阮阮,我就是覺得。”

“他們都那樣了,我跑的時候吧還不敢兇,我還嬉皮笑臉地說你們幾個喝不少啊。”

明明手腕被攥得通紅,明明嗓子眼都在抖,明明她被人欺負了,還在笑,還在笑。

吳玫用力抽泣,抓着阮阮的手,像抓着求生的浮木。

阮阮鼻頭通紅,忍着沒掉下淚來,她慢慢地咽下喉頭,望着吳玫溫柔地反握她。

再等一等,她在心裏說。再等一等,她會演上主角,會拼命紅起來,然後給吳玫介紹戲,像施然那樣,毫不費力地推人上位。

再等一等,就快好了,阮阮在心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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