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生活不會給太多自我療愈的時間,豎城更不會,第二天一早,吳玫便趕通告去了,去之前還喝了一大杯黑咖啡消腫。阮阮給她洗完杯子,準備今天将《神龛》原著看完。

神龛不再是她的神龛了,《神龛》才是,她每天閱讀這些文字,和從前燒香拜佛沒什麽兩樣。

都在祈求,希望神佛高擡貴手。

神龛中的面目漸漸長出施然的臉,在第七八次午夜夢回的時候。

陽光晴好的下午,她看完最後一行字,将書蓋到自己臉上,書本被烤出油墨的香味,她聽見裏面的人在喊“喬翹”,半醒之間鑽進耳朵裏,成了“阮阮”。放下書,慣例用手機搜索《神龛》影視化的消息,卻刷到了施然的視頻。

是十八九歲的施然,穿着黑色的練功服,頭發盤成高丸子,清麗可人,靈氣四溢。那時她還沒這麽不茍言笑,落落大方地站在表演臺上,顧盼生輝。

老師說了句什麽,她認真地聽,陽光打在她鼻梁上,肌膚吹彈可破。不像在老視頻裏,像在每一位少年人的憧憬裏。

阮阮将這個視頻看了四五遍,又将評論逐一閱讀。

之後退出去,在搜索欄輸入“施然”。

她回來了嗎?粉絲應該會去接機,不知道今天穿的什麽衣服。

黑色長袖露腰裝,淺色的休閑褲,很clean fit的一身,沒有配飾,只拎了一只D家最新款的手提包,戴着口罩快步埋頭上車。她向來不跟粉絲打招呼,只關上車門的時候微微點頭。

在她還沒有紅的時候,有營銷號說過施然拽,站穩腳跟後,所有的大V都說就愛冷臉施然,有種只靠作品說話的态度。

也有人質疑過,問是不是施然團隊的人設,因為假如她偶爾做出厭世之外的反應,視頻便能迅速出圈,引發大量讨論。阮阮刷到的便是施然前兩年在機場,一個粉絲遞上來的哆啦A夢玩偶掉了,正落在施然面前,施然停住腳步,低頭看了看,然後轉頭看小林。

小林便撿起來,又伸手接過幾封信,不動聲色揣懷裏,說:“謝謝,謝謝啊,謝謝大家,但不要擁擠。”

施然提步離開,一句話也沒說。

衆人都以為哆啦A夢擋了施然的道,助理清理後她才前行。

只有小林知道,施然覺得這個玩偶可愛,想要。

活在鎂光燈下,活在衆人簇擁裏就是這樣,她不能顯露出喜好,假如她自己伸手,下一次接機,甚至可能接下來幾年,所有人都會拿着哆啦A夢湊上來。她也不能自己蹲下去撿東西,有人一激動會不當心踩到她的手,有代拍對于這樣的角度會很興奮。

阮阮那時不懂,現在與施然有一些交集之後,看出了她的眼神裏的想要,也舉一反三地讀懂了她的無可奈何。

咬了咬嘴唇,繼續刷,跳出來的是施然的最新路透。

極其眼熟的背景,就在豎城的一個咖啡廳前,施然還是機場那身,拿着一杯咖啡,跟另一位女演員一起說話。路人的拍攝距離不近,畫質略顯模糊,卻也看得出來對方說完後,施然輕輕地笑了,眨眼偏頭,分外迷人。

阮阮第一次發現,施然是戴着口罩也能辨別出表情的人,她的肢體太好了,松弛感和愉悅感都相當敏銳。

對面的女演員又說了兩句,施然将手背到身後,反拎着咖啡杯,認真聽她講話。

這個動作一般很少有人做,粉絲截成動圖反複欣賞,尖叫着想做她手裏微微旋轉的那杯咖啡。

視頻的最後,施然端着咖啡上了一旁的車,女演員也跟上去,與她一同回酒店。

這個演員阮阮也認得,剛到豎城的,在隔壁的秦王宮拍一部古裝歷史劇。

該怎麽形容此刻的心情呢?沒有失落,因為本就沒有資格,施然回來當然不用向她報備,施然有沒有邀請另外的演員朋友去酒店,也與阮阮毫不相幹。

可是,昨天小林跟阮阮說,施然要工作。還以為她不會有出街買咖啡的閑心。

阮阮放下手機,縮在沙發上,地上一黑一白兩個團子盯着她,阮阮伸手摸小黑的頭,小聲說:“你還被她抱過呢。”

你知道她很紅嗎?

小黑不知道。施然對它的吸引力,或許還不如阮阮摘下來的發圈兒。

阮阮沒有思索太久,起身做晚飯,馄饨吃到一半才想起來看手機,竟然躺着一條施然的微信,半小時前發來的。

“1。”

心裏的線條被驀地扯動,阮阮咽下口中的食物,回複:“不好意思,剛剛沒看到,怎麽了?”

略忐忑地等待十來分鐘,才收到施然的:“想問問你吃飯沒有。”看來應該吃過了。

啊哦,阮阮看看自己碗中的馄饨,想吐出來。

“你沒吃嗎?想找我吃飯?”

“嗯。有點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阮阮跟施然的交集不多,那就是《神龛》?眼睛瞬間便亮了。

“我現在可以過去找你嗎?”

“可以。”

阮阮碗都沒刷,用紙巾擦了擦嘴,漱了口,便馬不停蹄地往景悅國際去。

這次是她單獨前往,到地下車庫連接的專屬電梯處,小林已經提前等待在那裏,幫她刷卡進去,再自己按下8樓的按鈕。倆人閑聊兩句,電梯停靠,小林回房,只剩阮阮仰頭望着層層升高的數字,繼續上行。

按下門鈴,來開門的是施然。

剛剛在鏡頭裏網絡裏看過的人,乍然出現在眼前的感覺很微妙,似虛無缥缈的幻夢有了實體,要目不轉睛地看上兩秒,才能确認她的鮮活。

阮阮換鞋進去,施然的箱子還擺在客廳的角落,她撥兩下自己略微彎曲的長發,拿起桌上的歐包繼續吃。

有核桃和芋泥的香味,奶乎乎的,阮阮坐到沙發上,坐得直直的,開口:“什麽工作呢?”

施然埋頭咬一小口軟歐包,短促地笑了笑,慢條斯理地吃完,才說:“我以為,你會先關心我試鏡的結果。”

這麽功利的嗎?小面包。

阮阮不好意思了,她很少有這麽不會做人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剛剛在網上看到的那些,令她潛意識裏覺得自己和施然太過遙遠,不該以朋友的身份過問太多。

而施然綿綿嚼着面包的動作讓她很安心,于是她解釋道:“我想,如果有好消息,你應該會告訴我。”

“确實還沒有。”

導演說,比之前好一些,不過太像演別人,表演痕跡比施然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重。

可導演也給了一顆定心丸,她說施然已經是所有試鏡的演員中最接近這個角色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沒有更好的,大概率能定下施然。

阮阮挺為她開心的,掖着嘴角笑了。

施然放下面包,遞給阮阮一份文件,白色的厚厚一沓,淺綠的封皮上有水波紋。幾乎是落進眼裏的一刻阮阮便知道,這是劇本,上面還寫着《神龛》兩個字。

“作者的版權協議上個月簽好了,其他的流程也走得差不多,這是劇本初稿,還沒修,不過你可以先看一下。”

阮阮接過來,抿着嘴,沒翻開,就放到大腿上,無意識地撫摸。

“那,定下是我了嗎?”

盡管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仍然口幹舌燥。

“劇組就沒有接觸過其他人,”施然神情淡淡的,“讓你來,也是你想跟你經紀公司打個招呼,之後的合同會比較好談。”

阮阮沉吟幾秒,掌心仍然在摩挲劇本:“沈白呢?沈白是誰?”

“你也認識,鐘意。”

鐘意……也是兩年前上節目認識的,很貴氣的一個女孩子,天之驕女型的人物。

與沈白,不能更貼了。

鐘意家庭條件很好,來演藝圈仿佛半玩票,事業心不強,因此一直在二三線徘徊,偶爾上熱搜也是因為真人秀暴露了她家裏某處9位數的住宅之類的。這兩年沒接戲,有網友調侃說,可能回去繼承家業了。

阮阮在心裏将自己和鐘意的照片拼在一起,攻受分明,挺搭的。她覺得這個選角不錯,除了……自己太糊了以外。

她低下頭,看看“神龛”兩個字,又擡臉,對施然軟聲說:“先不要找我公司。”

“嗯?”

“我經紀公司對我不好,我不想讓他們賺錢,你等我解約,再跟我簽。”

阮阮語氣平緩地補充:“現在也不要透露任何想用我的風聲,我的事業一直沒有起色,公司比較容易放人。”

施然揚眉,望着她柔弱的眉眼,有點意外。

很多人像荔枝,堅硬的外表下是玲珑剔透的香甜,阮阮不是,她用人畜無害的香甜包裹自己,嘗過一口後,裏面有粗糙的小刺。

她的野心,她的私心,她的叛逆心。

在施然的童年與青年時期,她被身邊人捉摸不透的情緒與難以窺探的真心磋磨過,傷害過。阮阮卻不一樣,哪怕她也表裏不一,卻令施然感到安全,感到舒服,想要了解更多。

如果別人的真心是野獸出沒的深淵,阮阮的像溶洞。

若是你乘舟進去,會有蕩漾水域和嶙峋的怪石,裏面涼氣蝕骨,可舟中人知道,這些只是歲月的凝結,溶洞不會傷害她。

她們第三次發生了親密關系,在軟綿綿的芋泥香味中。

施然吃完品牌店裏的軟歐包,又用嘴抿開小面包的包裝袋。先跟阮阮談完了工作,再奔赴欲望。

她感到阮阮很想她,因為做的時候既酣暢淋漓,又委屈,在她唇角反複流連,似靠本能舔舐的奶貓。

耳鬓厮磨快一個小時,阮阮仍然覺得不滿足,她在這場交流裏想了很多。

她阖着眼想自己跟機場的施然的距離,想和施然一起回酒店的女孩子,還想起了吳玫。客廳還有《神龛》的劇本,而自己此刻在與“金主”上床。

紛亂的思緒慢下來,阮阮汗涔涔地趴在施然頸間,抵着她的肩頭,低聲叫她:“施然。”

“嗯。”

嘴唇一張一合,挨着她的肌膚,似吻非吻。

“你試鏡完成,我也要簽約了,我們的短暫合作互相幫忙,結束了,是嗎?”阮阮用呢喃一樣的聲音問。

施然安靜幾秒,從鼻腔裏哼出不明顯的半個應答。

“所以,我們現在再次這樣,只是因為彼此都覺得舒服,對不對?”阮阮支起身子,長發滑下來,又細又軟,似包裹她白皙肌體的綢緞。

施然不由自主地伸手撈一把,偏着臉,略顯倦怠地問她:“你覺得呢?”

“我覺得是。”阮阮攫住她的眼神,輕悠悠的,卻透了點不同以往的進攻性。

施然回視她。

她想說什麽?

“我想說,”阮阮坐起來,望着施然睡衣稍稍敞開的領口,咽了咽喉頭,抿唇,“如果是這樣,我們不太對等。”

她的小腿纏着施然,稍稍一蹭,自下而上地看進她眼裏。

砰砰,砰砰,砰砰。她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潮水開始膨脹,一下下拍打礁石,光是宣之于口,就已經情難自禁。

她就是覺得不該如此,不該是單方面的索求與品嘗,如果是互相取悅的床伴,雙方都該得到些什麽。

盡管得到施然這件事,在一刻鐘前她還不敢想。

可她想要給自己的自尊心一個機會,不想在這段關系裏一低再低。施然如果習慣了放低視線找她,以後看她,便總會往下。

施然笑了,然後坐起來,正對着阮阮,問:“你想對我做什麽?”

聲音啞啞的,三言兩語将阮阮的理智挑斷。

而施然冷淡地垂下眼,慢條斯理地說:“我可能,不會讓你很滿意。”

第二句,她用十個字便令阮阮心潮澎湃,滔天巨浪打過來,礁石都站不住。

施然竟然在想,自己會不會讓阮阮滿意,這件事本身便足夠令人六神俱亂。

阮阮小心翼翼地靠過去,柔軟地親吻覆雪般的施然,從她的頸側到肩頭。施然被攻時很不一樣,她就那樣靜靜地坐着,呼吸溫和而綿長,連眼睫毛都沒有顫一下。

這個樣子,阮阮很莫名地就不舍得用手了。

她讓施然坐到床邊,自己跪坐在地毯上,一面撫摸她,一面親吻她。雪的深處也有清澈的水源,帶着淩冽的香氣,萦繞在探路人的鼻端。

施然身子稍稍後撤,雙手撐在身後,長發裹住肩頭,臉側向一旁,靜靜地望着房間角落的雕塑。

沒有發出聲音,沒有多餘的動作,如果不是阮阮嘗到了雪水,幾乎要以為她在發呆。

最後,施然才擡起手,不用力地揉了揉阮阮的頭,用被雪壓過似的輕音說:“好了。”

之後她的指尖拂過阮阮的耳垂,停留了一小下。

不用別人告知,阮阮也知道該什麽時候結束,因為她的舌尖也顫了一下。她沒說什麽,克制着雜亂的心跳抽出紙巾,低下頭擦自己的嘴。

她臉紅了,難以想象,無聲的施然像潛在水裏攀附船沿的人魚,世人都說海妖的嗓子最蠱惑人心,只有真正見過的才知道,只要你對上她的眼睛,就逃不掉了。

不開口的她,比世間任何動靜,都迷人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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