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蘭草之章·下
06
第二天,他刻意起得晚了些,昨晚因那間屋子的而産生的不快情緒,多少還殘留在心中。
走出自己的宅院,佐助驚訝地發現,雛田已經把房頂裝上,連門也開了,雖然還沒裝框,邊緣毛毛糙糙的,看起來卻已像模像樣。她确實做得很安靜,連一向淺眠的他都沒有吵醒。
而在明媚的春日陽光中,這座有了房頂的屋子,突然就一點兒也不像黑匣子了。圓木壘砌的房間,在如今的木葉是很少見的,但佐助小時候曾經見過這樣的房子,還在裏面捉過迷藏。大概是宇智波舊宅後院的雜物房之類的。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木牆上的一處污跡上,是青苔沒有清理幹淨。幾乎是無意識地,他想要走過去把那裏的苔痕擦掉。
日向雛田突然從房子的後面探出頭來,滿是汗水的臉上有些紅彤彤的。她在屋後用白眼看到來人,便匆忙跑過來,有些歉意地說:“抱歉,佐助君,吵醒了你嗎?”
好在她來得很及時,佐助差點就要邁出去的腳,牢牢地定在原地:“沒有。”
她心情極好,想了一想,拿着手裏的一塊細長木頭走過來,在他面前立定:“雖然有些突然,但我想請佐助君為我做一個窗臺,不知道可以嗎?”
佐助微蹙眉心,幹脆利落地答道:“不可以。”
剛剛才産生的一絲好感,現今立刻蕩然無存。她似乎忘記了,這間屋子是侵占別人的領地,根本就不該出現,更不該指望他會伸出援手。
雛田呆了一呆,臉上泛出羞愧的紅雲,本來笑妍妍直視他的白瞳子悄然斂起,眼睫低垂,“對不起,佐助君……”聲音顫了一顫,但很快恢複平穩,“是我逾越了。”
正在這時,一個傳信的年輕忍者從樹林枝葉中蹦蹦跳跳,飛也似地趕來了:“佐助叔!”
他還沒走近,雛田便認出是木葉丸,現在已從當年調皮搗蛋的小鬼,出落成一個相當優秀的可靠忍者了。
佐助向他微一颔首:“什麽事?”
只一瞬間,他周身氣氛便完全改變,像是陡然抖振翅翼的鷹隼,爆發出無可忽視的威壓與存在感。
木葉丸以眼神向雛田示意問好,然後伏到佐助耳側低語幾句,末了,又将手中的卷軸塞進他懷裏,退後一步,恭敬地微微鞠躬:“佐助叔,有勞您了。”
Advertisement
佐助點點頭後便走回自己宅中,只剩下木葉丸和雛田站在那裏。
木葉丸近兩年來已是鳴人的得力助手,也常替鳴人打點一些日常事務,向旋渦家跑的次數,倒是比鳴人自己還多些。鳴人這次派他來送信,也吩咐要順便看看雛田情況如何,他便趁着佐助離開,悄聲問:“雛田姐姐,你……你還好嗎?”
他管佐助叫“叔”,卻稱雛田為“姐姐”,連敬語都省了,但并未顯得油嘴滑舌,反而有種家人般的熟稔和親昵。
雛田果真像關心弟弟一般仔細打量他,然後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不要擔心,我很好。”頓了頓,又很認真地續道,“也請你一定要這樣轉告鳴人,好嗎?”
木葉丸撓了撓頭。不懂事時,他豔羨這個家庭的美滿幸福,漸漸長大後,卻愈發覺得有些傷感。但他畢竟只是個外人,更何況,火影要承擔的責任太重太多,有那麽多正事不得不盡快去做。
“好的,”于是,木葉丸最終只是握住雛田的手,關心地說,“那你一定要小心着涼,我有時間就去向花火醬……不是,花火大人報告一下這事兒。”
——在花火的堅持下,雛田結婚後沒有改姓,一方面是為了讓族中長老“保留顏面”而做個折中,另一方面,則擺明了是要火影大人在家裏好好表現,不然背後撐腰的日向家肯定要他好看。
雛田想起妹妹那張精致漂亮的臉,還有那總是帶些氣惱的表情,——日向花火接過宗主大權後,神态倒是與少年時的寧次愈發相像了——忍不住微笑道:“她自然會知道的,我明天就抽時間去見見她。可你最好不要去,花火說不定會把你當做鳴人,拖出去打一頓。”
木葉丸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想起花火的冷面,又趕緊吐了吐舌頭。
佐助簡單打點好行裝,走出院門時,道路上已經只剩下雛田一個人了。
這令他有些意外。他本以為,木葉丸此次前來,一定會順便把雛田接走,但現在這一屋一人還是頑固地留在這裏,擾人清淨。
一念及此,佐助莫名有些惱火,徑自向林間的道路上走去。這次任務大約要花費十來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想來一定足夠他火影大人邁動尊腿,帶走自己的老婆。
“佐助君……!”
背後的雛田忽然開口叫住他。他頓了一頓,停下腳步,回過頭去。
暖洋洋的陽光透過被打薄了的劉海,零零碎碎地将淺金色灑進那對稍顯無神的白眸中,令她凝望過來的目光忽然顯得溫柔明亮。她對着他微笑起來,微微垂首,禮節雅致地道:“請你路上小心。”
男人眯起墨色漆黑的瞳子,沉默片刻,然後說:
“如果下雨,你就進我的房子裏去。”
說罷,他就轉身離開了,只留下雛田有點迷惑地獨自站立,四周紛揚灑落着有些落寞的溫暖陽光。
他為什麽要說這句話呢?用他那似乎帶點感情,又似乎事不關己的口氣,說了這一句不知是關照還是冷漠的話,就像那一只微眯的桀骜眼眸,誰也猜不透其中的潛藏着怎樣的思緒。
07
火影夫婦之間的不和睦,很快變成了木葉村重要的八卦話題。
據說當別人向火影問起這個問題時,他笑着回答:“內人只是想去山上住一陣子散散心,而且就在佐助家隔壁,有他幫我照看呢!”
結果導致宇智波佐助不幸被卷入這個八卦漩渦,甚至有好事者編出“斷臂兄弟輪流照看朋友妻”的搞笑段子,一時成為街頭巷尾的熱門笑話。
就連這次出任務,兩名同伴也時常對他投來好奇的眼光,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天生一張生人勿近的冷面,免去了被人問長問短的百般麻煩,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拿這件事調侃逗樂。
當然,佐助每次想起來,還是難免有些氣惱——那個混賬橙毛,成日就知道添亂,從小到大給他找的麻煩簡直可以演七百集連續劇。
不過,似乎沒有人真的把這對夫婦的分居當成一件嚴重的事。
一來鳴人是深受全木葉愛戴的優秀火影,實力強大,關心民衆,從小孩到老人無不對他交口稱贊,他的繁忙也是衆人皆知;二來雛田十數年來一直都是男人背後最合格的女人,是持家有道的賢妻良母,當年戰場上對鳴人的驚天告白至今仍被人津津樂道。
更何況,日向家與漩渦鳴人本就是互相倚重的關系。可以背靠乘涼的大樹,可以保護大樹的人,如果真的彼此離開,對哪邊都沒有好處,日向雛田作為其中的維系者,豈會不知?
因此他倆哪有什麽破裂的可能,最多也不過就是女人鬧鬧性子,很快就會和好如初。
“佐助先生也這麽覺得,對吧?”在餐館裏歇腳時,同行的年輕忍者談起這件事,笑着問道。
佐助斜過眼睛去睨了他一眼,黑瞳裏泛出微冷的光,以一個眼神終結了這種無聊的話題。
不知為何,眼前冒出白眸女人認真修房子的背影,像是要給這個問題以否定的回答。
但最終,他仍然以一種漠不關心的慣性,不置可否地忽略了記憶裏那微小的身影。
小半月後,佐助完成了任務,随即匆匆返回。
櫻托人捎來催促的口信,要他及時回來參加莎拉娜的學園祭。莎拉娜今年已經十六歲了,這次學園祭後,她就要離開學校,正式作為一個忍者步入社會,因此那一天有着很特別的意義。
歸來的這天夜裏,下起一場雨。
飄搖的春雨如線一般,落在身上沒有分毫重量,閃爍着絲絲縷縷晶瑩的微芒。
矯捷的身影從林蔭間匆忙跋涉而歸,黑色的披風在風中掠起飒飒的聲響。他加緊腳步,日夜兼程,原要四天的路程,不到兩天便走回來了。
在小徑盡頭,他又輕又穩地停下,然後放慢了腳步,緩緩步出。
自家屋宅對面的小木屋映入眼簾,那天翻地覆的變化令他有點吃驚:刷了油漆,安了玻璃窗,連屋頂都換成了瓦片,門口還挂着一串風鈴,在靜谧的黑夜中發出細小清脆的聲響。
那窗戶開得未免太寬闊,男人眼光稍一掃過,便看清裏面空無一人。
“佐助先生也這麽覺得,不是嗎?”
那少年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帶着些年輕氣盛的調笑。
佐助淡淡地收回眼光,心裏并沒有像預想的那樣松了口氣,只是打定主意,改天必須叫鳴人來,讓他親自把自家妻子無理取鬧的産物拆個幹淨。
一邊這樣想,一邊走進自己家門,甫一擡頭,竟然怔在原地。
佐助的家是傳統日式風格的建築,院門右邊有一座小池塘,裏面種了一片睡蓮,養了幾條魚。此刻,微碧塘水因春雨而濺起淅淅瀝瀝的微響。
正對着池塘的是一條游廊,可以作乘涼賞景之用。一個女人坐在那裏,只披了一件靛色袷衣,頭斜倚着廊柱,眼睫緊閉,似已睡熟。
——是日向雛田?她怎麽還在這裏?
佐助疑問地走過去,草鞋踩在自家園子的青石路上,比貓的腳步聲更輕。
靠近一看,他才發覺雛田的臉色蒼白得有些吓人,額頭上冒着細細的汗珠,嘴唇緊咬,眼睫顫抖,像是身體有些不舒服的樣子。
她被困在夢境之中。
在這冰冷的夢裏,永遠永遠地等待着一個人。
她時刻等待着從他那裏得到一個否定,并時刻準備好對他的否定給予溫順的肯定。于她而言,這是唯一恰當的愛的方式;透過它,她得以在兩人間維持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卻已足夠避開每個拐角處潛伏的殘酷真相,就像膽怯的孩子在永夜中漫步時蒙上自己的眼睛,透過欺瞞的勇敢獲得走下去的氣力。
但是,但是這一次她會說出相反的話。為了她可鄙的驕傲,為了這可悲的因果,也為這個她深愛的男人……
佐助本打算叫醒她,讓她離開,但想起自己曾經說過讓她在雨天進來,便終究沒有開口,躊躇片刻,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裹在她身上。他身材較一般人更為高挑,這件衣服披在雛田的肩膀上,簡直像個大袍子,更襯得那張蒼白臉孔嬌小伶仃,如同雨夜中瑟縮的睡蓮。
雛田本來被困在某個寒冷的夢境中,兀自咬牙抵擋,忽然感覺身上一暖,片刻後又感到身子一輕,不知被誰抱了起來,從游廊向房間裏走去。她枕在這個人的懷裏,頭随着他的腳步微微震動,有堅硬肌肉的觸感。一種冷冽而又微溫的男性氣息充斥了她的鼻腔。她以為是“他”,嘴唇微微翕動,喃喃道:“是你…回來了嗎?”
佐助對她的問題不明就裏,只是敷衍地從喉間低聲應道:“嗯。”
她很想張開眼睛望向他,可是這已經做過千百遍的夢實在太冷、太冷,冷得她五髒六腑都隐隐作痛,簡直像是囚禁的牢籠,把她身上每一分熱度,漸漸蠶食殆盡。所以最終她只是慢慢地、輕輕地彎起嘴角,笑容裏帶着痛楚的顏色:“我寧可……你沒有。”
佐助垂下黑色的眼睛,望向她從黑披風中探出的指尖,蔥管般雪白,像是懼怕的孩童般,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不肯放開。在那種口是心非裏,潛藏一種熟悉的絕望與希冀,因着這份莫名的熟悉,他沒有避開雛田的手。
步子微微一停後,他繼續向裏走去,仍是用低沉的喉音敷衍地應着,像是冷漠,又像是溫和:“嗯。”
—以上所言,是為蘭草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