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柑橘花之章·上
08
雛田醒來時,還沒有張開眼睛,就聞到榻榻米那藺草的清香味道。
就是這種香味,陪伴她度過了記憶中已有點遙遠的童年,感覺如此懷念,甚至有點鼻酸。
待到她眷戀地張開雙眼,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件灰色的男式外衣。她有點發怔,坐起來才發現自己的手緊緊抓着這件衣服,竟至一夜未松,此時稍一活動麻木的手指,便感覺一陣鑽心的僵硬疼痛,從指尖蔓延到小臂。
好在每天早晨是她精神最好的時候,不像晚上,身體總是很難受,現在這點小小的不适,還是可以忍受的。
佐助整理好衣裝,正準備向玄關走去,聽到一個細碎的腳步聲從裏面的走廊傳出,便知是雛田醒了。轉回頭去,見到她有點遲疑地在敷居處站定,頭發不像往常那樣梳得很整齊,顯出一點慵懶的樣子。
“我要去莎拉娜的學校,”他不動聲色地将目光從她有點淩亂的鬓邊轉開,說,“你可以自便。”
雛田将左邊手臂垂在身側,盡量不去活動它,向他鞠了鞠躬,有些慚愧地道:“謝謝你,佐助君,我這就回去了。”
她從男人面前匆匆走過,低垂頭顱,雪白的頸項從紫色和服的衣領中漏出來,很是醒目。佐助注視着她的背影,但見她逃也似地走出玄關,跑回自己那間小房子裏。他微微眯起黑瞳,似在考慮什麽。
雛田一邊匆匆忙忙地穿衣打扮,一邊在心裏暗罵自己的丢臉。她昨夜被那雨中池塘的聲音吸引,才大着膽子走進去,本打算欣賞片刻就離開,誰知竟在那裏睡着了,後來還……還因為夢而抓着佐助的衣服不放手……
宇智波佐助對她來說總歸只是點頭之交,因此一想到這裏,她就羞得直嘆氣。這簡直是她這輩子最丢臉最失敗的事情了。
今天是忍者學校開慶典的日子,前幾日花火帶着博人一起來探望時,博人央求着母親一定不要錯過。自從忍者世界恢複和平後,人們陡然多出了不少閑暇,便巧立名目地搞出各類節慶,學園祭便是其中最盛大熱鬧的活動之一。
其實,雖然和鳴人之間問題多多,但這是孩子們最重要的大日子,即便兒子不來懇求,雛田也是一定要去的。
待到雛田走出房門,卻看到佐助站在林蔭路的路口還未離去,這時聽見她的腳步聲,便轉過頭來,淡淡地道:“走吧。”見她一臉驚詫和惶恐,便又續了一句,“待會兒讓櫻看看你的左手。”
雛田簡直吃驚極了,沒料到自己極力隐藏的疼痛,竟被這個男人一眼就看穿。在那股震驚中,慢慢滲出一種不知是酸,是甜,還是苦澀的味道,令她不得不低下頭去,躲避那雙強而銳利的黑眸。
兩人一同在林間的路上緩緩行走,佐助走在前面,雛田在數米之後跟随,微微低着頭,木屐在石子路上輕輕敲擊。不知為何,她感覺有些心浮氣躁,甚至不敢和佐助搭話,小心地抿着塗了一點胭脂的嘴唇,一雙白眸有些出神地盯着男人映在道路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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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有些瘦削的影子被陽光拖得斜斜的,長長的,距離她有穩定的一步距離。陽光把地面染成金色,那影子淡然位于其中,就像佐助本人一樣的孤傲而沉默。
她驀地感覺到這個男人的孤獨,令她覺得有些感傷;但他又如此享受這份孤獨,令她有些羨慕。
無話可談時的交際性廢話,是佐助最讨厭的麻煩事之一,所以白眸女人這份安靜令他覺得很舒心,雖然不得不配合她蝸牛似的腳步,但權當欣賞清晨的森林風景,也就不以為意了。
他并不回頭去看雛田,只是聽着背後的腳步聲,便知她還在。那被大家望族訓練出的,與和服極匹配的工整優美的細步,因為手臂的僵硬而顯得笨拙起來,他聽在耳中,竟然産生出一絲笑意。
待到兩人一同到達忍者學校門口時,便見博人和莎拉娜正在吵嘴,互相沒個好氣,日葵夾在中間做調停,兩只嫩白小手一個勁兒地擺。他們身後是鳴人和櫻,鳴人笑嘻嘻地不知在說什麽,櫻撇着嘴瞪他一眼,然後跟着也笑起來。
對于鳴人和櫻這種場景,佐助早已見怪不怪,但心中仍生出幾分溫暖之意,那向來冷淡無痕的英俊面孔,也不禁有些松懈了武裝。
而他身邊的雛田,似乎也已看慣了,嘴角微彎,不辨喜悲,只露出一種沉靜的安然。
09
最先看到佐助和雛田的是旋渦日葵,她喜出望外地朝着母親的方向飛奔過來,溫熱的小腦袋一下紮進雛田的懷裏:“媽媽!”
雛田笑着抱緊她,摸了摸她的發頂:“聽說日葵今天要演話劇主角了,媽媽趕緊跑來看啦。”
她的左手好像突然一點兒也不疼了,佐助看到她從容又自然地使用那只一分鐘前還難以動彈的手臂,微微皺起眉頭。
櫻和鳴人也這時也擡起頭來。鳴人似乎要開口打招呼,卻被身邊的粉發女人嫌棄地賞了一肘子。鳴人捂着肚子弓下腰去,櫻瞪了他一眼,向雛田走過來,親親熱熱地挽住她的手臂:“雛田,你來啦!今天我們倆一起逛,離這些讨厭的男人遠點!”說着,她又擡頭望向佐助,“佐助,沒有欺負雛田吧?”
佐助用一個眼神回複她,顯然對這種沒營養的話題興趣索然。但他确實在心裏覺得有些有趣:往常哪怕在街上聽到有迷妹崇拜地讨論他,櫻都會大吃飛醋;現在雛田都住在自家對面了,但她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女人真是奇怪。
鳴人這時也走過來,有些讪讪地說:“嗨……早上好啊,雛田。”
“早安,鳴人。”雛田向他微笑,從櫻身邊走到他身邊,在稍稍靠後的地方站定,一如過去那個賢妻。
櫻特意給他倆制造這個臺階,若不順勢下了,未免太對不起她的苦心;而且她和佐助許久未見,自己如果真的夾在其中,就太不解風情了。
櫻果然很開心,美麗過人的臉上露出甚為寬慰的燦爛笑容,仍像少女時一樣元氣滿滿:“我們快走吧,今天行程很緊哦!白天要賞櫻花、逛市集,傍晚要去看日葵和莎拉娜的話劇——來來,別呆站着,都動起來!”
博人聽到逛市集,激動地嘿嘿直樂,忽然又想想起什麽似的,對鳴人說:“老爸,今天出門時,不是帶了錄像機嗎,快拿出來啦!”
“诶……”鳴人苦着臉□□一聲,把錄像機從包裏取出來,舉着這種麻煩的東西,實在和他好動的性格很不配合,“可是爸爸我也想玩啊……”
雛田看着這一個大孩子和一個小孩子,忍俊不禁,向丈夫伸出手:“給我吧,我來錄就好了。”
鳴人大喜過望,急忙要把錄像機遞到她手裏。以前幾年,也都是喜歡安靜,做事又細心的雛田負責錄像的。
突然,他的屁股被人狠狠踹了一腳。
這猝不及防的猛力襲擊,差點叫鳴人摔了個狗啃泥。他憤怒地轉回頭去,對着背後黑瞳微眯的鴉發男人,不滿地說:“佐助,你有病啊!”
佐助用一種憐憫智障的眼神望着他,閉緊嘴巴,并不說話。
“雛田,”鳴人拍了拍屁股上的腳印,轉過頭去,繼續要把攝像機交給雛田,“你小心拿着,別被這個死人臉混蛋給摔壞了……”
雛田的指尖還沒碰到攝像機,佐助又踹了鳴人一腳,比上一次力氣還要大。
這下橙毛男人徹底炸毛了,轉過身來嚷嚷着要和這個死人臉混蛋決鬥。佐助冷面以對,櫻翻了個白眼,走上去對着這兩個小學生一樣的男人開始說教。莎拉娜幫鳴人向父親抗議,日葵苦笑着,博人則是一臉崇拜地說着:“不愧是師父,真帥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佐助被吵得耳朵都痛起來,微擰着眉頭,在人群中央向邊上的雛田望過去。雛田向他輕輕颔首,溫潤的白眼中露出謝意,可唇邊卻帶着抱歉的微笑,像是不言自明的溫文勸阻。
這下子,佐助猛然覺得自己非常無聊,竟然浪費時間,去操心起別人的老婆來,胸中一股氣翻湧而上,怒道:“都閉嘴!”
他的聲音并不很大,但一向寡言淡漠的他,突然流露出這樣明顯的情緒,讓大家一時張口結舌,吵鬧聲戛然而止。他冷哼一聲,徑自向前走了,只剩下鳴人有點懵逼地說:“明明是我被他踹,這家夥憑什麽表現得比我還生氣?”
雛田笑了笑,沒有說話,走上去從他手中取過了攝像機。
春雨霁後,天空顯得格外明朗。學校附近的街道兩側,擠擠挨挨地布滿了小攤,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紅紅綠綠的糖果、玩具,還有高聲歡笑的人群,真是熱鬧極了。
兩家人一起四處亂逛,孩子們都很興奮。雛田在後面舉着錄影機,鏡頭随着他們起起伏伏,動作有點兒慌張。這時候,博人離開了取景框,她便急忙把攝影機換到左手上。
還不待她反應,一陣尖銳的刺痛便突然襲來,雛田只覺手上一軟,小巧的機器差點脫手掉在地上。
這時候,忽然從身後伸出一只大手,幫她扶住了攝影機。然後,一個有些冰涼的聲線淡淡響起來:“小心點。”
佐助的手骨節漂亮,手指修長,指甲修得短而平整,和他的聲音一樣,即便在陽光中,也仍泛着微微的涼意。
只一秒,那只手便收回去了。男人再次回歸到自己孤寂而自由的世界中,卻把她留在那股不知是酸,是甜,還是苦澀的味道中,用一雙有些辛酸的白眸,怔怔盯着取景器中丈夫寬闊的背影,拼命咬緊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