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桔梗之章·中
28
木葉入口的大路上擠滿了人,無數的父親、母親、朋友、兄弟、戀人,都在等待着那些少年忍者的歸來,大家滿臉的期盼,時不時互相交談幾句,又欣喜又焦急地抱怨着“怎麽這麽慢呀”。
這時,從不遠處現出車輛的影子,遠道歸來的馬車輪下揚起滾滾灰塵,似乎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車停後,少年們從馬車上魚貫而出,人流便嘩地一下湧了上去,人們大呼小叫着各種各樣的名字,把那些孩子們簇擁在當中。
“莎拉娜!這裏,這裏!”宇智波櫻推脫掉繁重的工作,特地向醫院請了假,這時也擠在人群中,眼睛捕捉到自家女兒,開心地沖着那黑發的美貌少女使勁兒大喊。
宇智波莎拉娜似乎也在找尋母親的身影,這時便趕緊迎了過去,一向內斂冷淡的臉上也露出笑容,眼中有些淚花:“媽,新年快樂……我回來了!”
櫻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只覺得她皮膚粗糙了些,孩子氣也比原來少了,一時百感交集,有些哽咽地說:“回來就好啦……”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麽,左右一顧,奇怪地說,“你爸爸呢,怎麽不在?”
莎拉娜卻像是已經很了解父親一樣,不以為意:“他一向不喜歡這種熱鬧場面,可能自己繞開了吧。不用擔心,過會兒就能見到的。”
櫻望着她,沒想到女兒如今竟比自己更熟悉佐助的作風了,怔了怔後,臉上不禁綻開一個粲然的大大笑容:“嗯……你說得對!”
當初是她向鳴人提議讓佐助帶隊,只為讓他父女二人有更多機會改善關系。如今果然得償所願,實在是令她高興。
佐助正如莎拉娜所說的那樣,在馬車抵達前便躍出了車廂,獨自一人前行,如今正站在路邊高大灌叢的枝杈背後,遠離這片教人煩躁的喧嘩,微眯黑眸,望向團聚的櫻和莎拉娜母女二人。
當他看到櫻笑顏盛開的美麗臉龐時,心中不禁有些微動。——不論如何,櫻畢竟是他的妻,是他孩子的母親,許久不見,總還是有些牽挂和想念的。
正在這時,有一頭醒目的明亮橙毛躍入眼簾。
人群之中,漩渦鳴人大步向兒子走去,兩個一向很開朗的人,相對片刻,竟不說話,許久才見鳴人用力地拍了拍博人的肩膀,臉帶笑容,嘴巴動着,似乎在說什麽。這時候,日葵也蹦蹦跳跳地跑過來,一下子撲進哥哥的懷裏。
而那在父親面前總是顯得有些叛逆的少年,埋下頭去,一只手抱住日葵,另一只手很快地擦了一下眼睛,再擡頭時,又換上了那有些嚣張的燦爛笑容。
佐助靜靜看着他們兩個,缺乏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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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博人斂起了眼淚後,立刻又發揮了他的大嗓門,那聲音直蓋過四周喧嚷,連佐助也聽得清清楚楚,“媽媽呢!怎麽還沒看見她!”
然後有一個細細的聲音傳過來,帶着一貫的溫婉,輕笑着:“我在這裏呢,博人。”
真是奇怪,她的聲音明明那麽小,卻仍令他聽得一清二楚,連那有些吞音的軟糯語尾也如此分明,敲擊着耳膜,而耳膜仿佛連系着神經。
佐助有些想移開目光,但最終沒有。
一個女人走近鳴人身邊,木屐敲打着地面,一身淡紫和服,兩只嫩白的手交疊在身前,披着一條很大很厚的白色毛披肩。她溫順地在丈夫身旁站定,面容恰巧被眼前落滿了雪的枝葉遮蔽。
只要稍微動一下,就能夠看清她的臉,但鴉發的男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似乎根本不想看見她的面孔。卻也不離開,只是定定地盯着她按着披肩的纖纖十指。
她的手指形狀圓潤,頂端卻很纖巧,這時因寒冷而有些發紅,指甲修成整齊秀雅的橢圓形,勻勻塗着一層淺粉色的甲油。
但過去的時候,佐助沒有見過她塗指甲油,因為做飯的時候會有不便。
這時,鳴人的手忽然伸了過來,把她的一只手拽過去,握在自己掌心裏,而她沒有掙紮,順從地回握。
幾乎是立刻地,佐助撇開了視線,轉過身,向着人群的反方向離去。
空蕩的視野裏只剩下一片空空如也的雪白,他腳步不停,腦海中殘留一句姍姍來遲的問話。
——這個女人,現在究竟是怎樣吃飯?
這種問題是他過去認為十分無聊,也從來不屑去問的;而那答案就在思維的下一個轉角,他卻也不願去想。
只是,忽然有一種針紮一樣的疼痛,從已經平穩很久的心上,又急又快,驟然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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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漩渦一家和宇智波一家重新聚齊,人馬浩蕩地走進居酒屋,拼了兩個座才坐下。
這次聚會是鳴人發起的,他想起學園祭時兩家人熱熱鬧鬧地一同行動,便提議再來一次。而一向看彼此很不順眼的莎拉娜和博人,居然沒有一絲兒反對,這天的行程便順順當當地敲定了。
“咳咳,”鳴人坐在正當中,舉起一杯酒來,清了清嗓子,很想顯露出火影的威嚴,但怎麽看都仍是那個有點兒缺根弦的橙毛,“首先呢,歡迎我們的莎拉娜和博人回家,恭喜他們順利完成任務!”
莎拉娜和博人都笑起來,櫻和日葵熱烈鼓掌,雛田也笑着拍手。
掌聲中,鳴人光彩滿面,興致勃勃地說:“然後呢,公布一下本日的行程,一會兒吃完飯,先去逛街,給你們仨買過年的新衣服,等到晚上,我們兩家一起吃年夜飯,怎麽樣?”
能和大家一起出門去玩,博人自然是百般情願,這時笑着用手肘戳了戳身邊的莎拉娜:“莎拉娜,去不去,去不去?”都已經這麽大年紀了,笑得壞兮兮的,仍像個小孩子。
如果是以前,莎拉娜肯定已經給了他一拳,但現在卻只是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哼道:“瞧你那個樣……去就去。”
不知他倆在這半年多發生了什麽,櫻和鳴人很是驚奇地對望了一眼,又齊刷刷看向肯定知情的佐助,然而鴉發的男人只是冷淡地喝茶,對這兩個人的四道目光視而不見。
菜是鳴人點的,過了不久,便陸陸續續地端了上來。這些年很喜歡西式快餐的他,居然接連點了一大串壽司和刺身,連自己好久不吃的拉面都上了一碗。
博人看着給母親殷勤夾菜的父親,以及沒有推辭一一吃下的母親,也露出一臉詫異的呆樣,啧啧感嘆道:“哎呀……真是,這看着,簡直都有點兒吓人了。”
這話一說出來,除卻面色冷淡的佐助和淺笑不語的雛田外,飯桌上的人全都捂着肚子笑了起來。
鳴人臉紅着咳了一聲,扯開話題:“你小子不知道的事兒多了去了……你媽媽在她那個屋子前面種了滿坑滿谷的花,改天讓她帶你去看看!”
“诶,媽又開始種花啦?”博人顯然覺得很新奇,“一個人弄這個,不無聊嗎?”
雛田聞言,放下筷子,溫婉地輕聲說:“我覺得,如果能看到花,就像有人陪着呢。”
衆人對這句話都沒什麽親身體會,只能客套着贊同,唯有淡淡喝茶的鴉發男人,從茶杯的邊沿望向她恬靜的臉,黑眸中露出一點複雜的情緒。
眼見氣氛要冷,莎拉娜忽然笑道:“我媽以前也愛養花,雖然老是不長久。雛田阿姨,你以後可以和她交流一下。”許久不見,她對雛田的心結似已解開,這時語氣很溫和地接過話頭,還把記憶裏對雛田很關照的櫻扯進話題來。
櫻正直愣愣地盯着佐助,這時被女兒提起名字,像是受到驚吓般肩膀一震,眼睛在雛田、佐助和女兒臉上挨個逡巡一遍,才勉強笑道:“我……我養個仙人掌都會死呢。”
鳴人噗哧一聲笑出來:“我們小櫻明明應該去開礦,種什麽花啊草啊的!”
櫻怒瞪他一眼,手猛地一伸,抓住他的橙毛用力拔拔拔:“是嗎?那就讓我先給你的腦殼開開礦吧!”方才眼中的驚懼和疑惑,此時悄然消失無蹤。
大家閑談間,飯差不多吃完了,鳴人卻仍未盡興,坐在那裏想了半天,突然對着博人笑道:“滿了十六歲就是成年人了,兒子,要不要和老爸喝兩杯啊?”
與雛田分居後,他漸漸懂得要把生活的重心分出一半,好好經營家庭,因此對女兒倍加疼愛,也決心要好好彌補過去對兒子的忽視。
博人很是意外,強壓下心中的喜悅,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答道:“好啦好啦,那我就陪爸你喝一點!”
兩人于是你一杯我一杯喝個不停,鳴人還要教博人劃些奇怪的酒令。期間,博人眉飛色舞、添油加醋地把自己邊防時的英勇事跡大加描繪,莎拉娜卻在旁邊涼涼地拆他的臺,惹得衆人又笑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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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酒瓶馬上要空了,但這時正趕上店裏最忙碌的飯點,就算是火影大人也很難得到什麽特殊照顧。一直在旁邊陪坐的雛田見此情景,便站起身來去取。
但那腳步才剛剛停在櫃臺前,卻忽然慌忙着轉了方向,急匆匆地向店外跑去。
掀開居酒屋的門簾後,她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姿勢是否很平常,捂着嘴,踉跄着沖進店鋪側面狹小的洗手間,胃裏一陣惡心,方才吃的東西一下子全吐了出來。
自從入秋後,身上的病便漸漸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她今天一直用查克拉暗地壓制着經脈,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手指緊緊抓着身旁的盥洗臺,雛田只覺得頭暈目眩,比平常更嚴重的疼痛和嘔吐感一陣接一陣襲來。
忽然,從門外傳來一個男人淡淡的聲音:“你怎麽了?”
時隔半年也多,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麽一句不冷不熱的“你怎麽了”。
而全世界有那麽多的人,又為什麽偏偏只有他宇智波佐助一個人,走過來問這句話?
她的心是一個裝滿水的玻璃杯,平穩而沉默地安放,沒有一絲的搖晃。可他僅僅只用這麽四個字,就讓那玻璃杯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戾響之間,滿地的水流和尖銳碎片。
——你管我怎麽了?心中冒出的回答是這樣的無理取鬧,是從來不會在其他人面前表露的任性,卻又帶着一種想要依靠他的情難自禁。
然而最終雛田只是輕輕笑了,把紮在心上的碎片一個一個□□,說:“沒什麽的,我很好。”
門外的男人已經對這句話完全免疫,聲音冷了下去:“你在日向家學的體術,就是用來做這種事嗎?”
“那又和……”咬着牙,忍下痛楚,雛田強笑道,“你宇智波家,有什麽關系呢?”
說完這句話,她攥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之中,只留給他對抗般的沉默。在這片遠離人聲喧嘩的靜默裏,男人的呼吸聲穿透薄薄的門板,如此鮮明地落入耳中,讓她的手指不停顫抖。
最終,仍是他先讓了腳步,離開之前,用那種不知是惱怒,還是其他的口氣,低聲道:“說什麽蠢話。”
櫻坐在座位上,心思卻跟着佐助一起飛出了門外。事實上,她的心思永遠都是系在他身上的,所以才敏銳地察覺到他方才的舉動不同尋常。明明只是一個拐角,不到十米的距離,就算是想要跟過去看看,也未嘗不可——然而,從他略顯匆忙的背影中,她莫名嗅到了某種禁止接近的氣味。
就在這時,佐助又從拐角處走了回來,臉上的神情雖然仍是一貫的冷峻模樣,但總有股說不出的異常。
鳴人看到佐助空着手走回來,把酒杯放在桌上,帶着點兒醉意向他招手,調侃道:“佐助,剛剛看你出去,還以為難得地要去幫個忙,原來不是嗎?”
鳴人手肘揮舞間,不慎碰到雛田搭在椅背上的披肩,毛茸茸的白色毛皮眼見就要滑落在佐助腳前的地面上,他立刻敏捷地彎下腰,伸手去接。那份敏捷裏,下意識地流露出不加遮掩的珍惜之意。待到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很自然地把它搭在一邊手肘上,如同挽住了一條柔順的手臂。
他一襲黑衣的高挑身形天生帶有一股壓迫力,這時忽然彎折,令滿座人都吃了一驚。不過是撿衣服罷了,卻讓每個人都感到一股格格不入的別扭。
鳴人也怔了一怔,一邊伸出長臂去抓他手裏的披肩,一邊笑道:“佐助,快還給我,你拿着這個,怎麽看怎麽傻!”
面前友人的微醺笑臉,手中這條丢下也不是、不丢也不是的披肩,還有那句格外刺耳的調侃,互相呼應着,令他心中的惱怒逐漸加壓,終于忍不住冷着臉說:“你喝夠了沒?”
可惜對面坐的這位火影大人,早就對他的壞脾氣不以為意,只當他仍是像往常那樣傲嬌病發作,便笑嘻嘻地站起身來,拉着他的胳膊:“沒夠沒夠,你也坐下來,我還沒和你喝呢!”
佐助猛地甩開鳴人的手,吼道:“身邊人的事,你就一點兒也沒注意到嗎?!她——”
想說的話,只說出了這一個字,佐助的語聲便戛然而止。
但效果卻是好得過頭,滿屋子的人都被吓到了,七八桌客人全部噤若寒蟬,面面相觑,卻連看都不敢看向那正在發怒的男人,整間店裏一時間鴉雀無聲。
宇智波佐助已經很久沒有用這麽大的聲音說話了,而這短短的一句半,在鳴人心裏引發的感覺,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震撼”。
摯友雖然心思敏感,卻也驕傲寡言,幾乎不會将情緒外露,因此,他表現出這種态度,肯定是自己有哪個地方大大地做錯了,錯得離譜。
但是,究竟是哪裏不對?他終究想不明白。
——這一年以來,他不斷改變自己,只希望能夠彌補過去犯下的錯誤,早日讓家中的生活回到正軌。但卻總有一種怪異的缺失感,就像是幼時學習忍術,只因抓不住最關鍵的一點,便只能歸落到最初不得要領的尴尬境地。
但是,這次再也沒有一個挑着眉毛來答疑解惑的卡卡西老師,甚至連那個永遠站在身側的溫順妻子,也只是淺笑不語。這是僅屬于漩渦鳴人自己的謎題,在兼顧工作和家庭的疲倦之中,在思緒的每個角落起起伏伏;他不肯認輸地奮力前行,卻不知何時才能尋到答案。
佐助将那句話吞回肚子裏,盯着友人這張苦思冥想卻也萬分茫然的臉,方才那股煩躁之情在胸腔中愈演愈烈。
從一開始,他就告訴自己,要遵循自己一直以來的準則,不要去管別人的閑事。日向雛田所隐瞞的事實,既然是她自願,那麽他沒有必要也沒有立場去揭穿。她如果腦子有病,神經不正常,硬要這樣矯情自虐,和丈夫玩兒幼稚的捉迷藏游戲,那和別人又有什麽關系?
她要難受,她要忍着,那都是她自找的!
宇智波佐助,和你又有什麽關系?!
這股無名的怒火猛然竄升,他一秒也不願再多待,冷冷道:
“不是要去買衣服嗎?走吧。”
将欲轉身,卻發現她的披肩仍搭在自己手臂上——愚蠢,愚蠢至極的女人!——他在心裏咬牙切齒地暗罵了一句,最終卻還是在離去前,将它完完好好地搭回了椅子背上。
望着佐助大步流星的背影,滿座人中,竟是莎拉娜最先反應過來,面露擔憂之色,急匆匆地站起身來追了過去。
一向對佐助的事比誰都上心的宇智波櫻,卻在自己的位置上呆坐,那本來豔如玫瑰的微粉臉頰,此刻也變成一片慘白。
鳴人看她這樣,不禁皺起眉頭,有些為難地安慰道:“小櫻,你別氣,你也知道佐助的,他脾氣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嘛……”
櫻突然唰地站起來,有點兒不自然地笑道:“是啊,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她一邊說着,一邊極力将自己的目光從那條披肩上移開。雪白的、安靜的披肩,像最初一樣搭在那裏,就連系繩也仍朝向雛田習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