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桔梗之章·下
31
“爸!你等一下!”
宇智波莎拉娜跑着追上自己的父親,雪地上的腳印因為匆忙的步伐而淩亂不堪。
男人的腳步稍稍一頓,她便趕到了他的身旁,稍微喘了口氣,對着他勸道:“爸,你對鳴人叔叔既然有話,就不要只說一半。”腦海中浮現出母親驚疑不定的臉色,她又有些嘆息地加了一句,“還有和媽,你也和她說清楚吧,我看她……好像誤會了。”
佐助用冷漠的黑瞳掃了女兒一眼,那冷漠中卻明顯帶着一種不知對誰的惱怒:“——你想讓我對他們說什麽?”
莎拉娜卻沒有因為他的态度而生氣,只是避開他的眼光,勉強回答着那尖銳的問題:“只要是爸你想說的……不都可以嗎?”
“……”女兒有些傷感的面容映入眼中,佐助心中的怒氣忽然減了許多,沉默片刻,微微嘆氣,說,“莎拉娜,我不說,自然有我的理由。有很多事情,你是不了解內情的。”
黑發黑瞳的少女咬了咬嘴唇,擡起頭來望着面前這個男人。
他心思難測,既孤傲又冷淡,不像火影那樣開朗豪爽,經常讓人覺得頭疼。但經過這半年多的觀察和相處,她能确認的是,這個人是她的父親。
于是,她直率地望着佐助的眼睛,認真地說:
“我是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因為,我知道我的爸爸不是一個偷偷摸摸的人。”
“我相信鳴人叔叔和媽媽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拜托你了,爸。”
佐助愕然地張大了眼睛,望着面前一字一句,語氣堅定的女兒,心中陡然生出一種很強烈的搖動。
這樣的心情,對他來說是全然陌生,難以理解的。因為,他并不曾看到過莎拉娜第一次站起來、第一次走路、是第一次上學的模樣,甚至就連她的第一次歡笑,第一次流淚,也不曾陪伴和經歷。
缺席了女兒的整個童年,或許此時此刻,才是佐助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作為父親的感受。
正在這時,櫻慢慢地走了過來,在兩人身旁站定,連招呼都沒有打,定定地望着腳下的地面。在她的眼中,只看到白雪被人們踏碎碾壞,變成了一片污濁的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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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佐助望着她蒼白的臉,沉吟片刻,用很和緩的語氣說,“我們走走吧,我有話要和你談。”
女人有些驚愕地擡起頭來,看到丈夫那一貫用淡漠的外殼戒備着的臉,這一刻竟然顯露出依稀的幾分溫柔,剛剛陷入晦暗的翠眸,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突然鼓起勇氣挽住她的手臂,臉頰紅紅地點頭:“好,我聽你說。”
“你和我……”佐助撿起了話頭,但一時之間,竟覺得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下去;他從小就習慣把心中的軟弱殺死埋好,可現在終究到了讓它們重見天日的時候了,“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
“嗯。”她害羞地抿着嘴唇,點頭。
“這麽多年來,我對你并不好。我錯得太多,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他說得很慢,聲音很沉,而随着他的語聲,櫻本來豔麗的臉,漸漸變回了方才的那種灰白色。
但佐助卻已經決心要說完:“所以,我已經決定了,等過完年,我們就……”
“你先等等!什麽都別說……!我有話要問你……”她打斷他的話,低下了那總是樂觀高昂的頭顱,只覺眼中的淚水快要滴落下來,“你為什麽,接受了教官的任務?為什麽……讓別人進你的廚房?剛剛,又到底是為什麽,和鳴人吵架……?”
——她終究是這麽問了。長久以來,這些問題像霧氣般隐隐約約地浮動在她的周遭,在每一個思緒起伏的空白間閃現,卻都被她一次次壓了下去。可事到如今,終于是問了出來。
男人垂下眼來,久久地看着身旁的櫻發女子,像是看到了那個還留着及腰長發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氣,答道:“我——”
“你不用說了!”誰知櫻卻突然再次打斷了他,擡起頭來,露出特別不好意思的笑容,自己把眼淚擦幹淨,還用手敲了一下腦袋,很大聲地自嘲道,“哈哈,我呀,太喜歡胡思亂想了!佐助你一定會覺得我很小氣對不對?真的,我不是這樣的,只是太久沒見到你了!來,我們快去給莎拉娜買衣服吧!”
說着,她就拽着佐助的胳膊,眼睛不去看他的臉,小女孩般一邊跑一邊笑,就像是孩子畏懼夜路上的鬼魅,所以才要給自己講笑話壯膽。
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會甩開櫻的手,立刻就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那是宇智波佐助對于“別人”會做的事,可她畢竟不再是他的“別人”了。
所以現在,他被她拉着,也跑起來,望着她的黑瞳中,充滿了沉默的傷感。
雛田從洗手間裏走出來時,卻看到鳴人正站在門口,弓着腰給日葵戴帽子和圍巾,不禁有些迷惑。
他轉過頭看到妻子走出來,露出苦笑,有點無奈地解釋說:“剛剛佐助他……嗯,呃……說要我別再喝了,盡快去給日葵他們買衣服。來,雛田,你的披肩在這裏,我拿着呢。”
雛田呆呆站了很久,才慢慢向丈夫的方向走過去。鳴人給她裹上披肩,牽住她的手,笑道:“雛田醬,我們一起走走吧。”
日葵已經偷偷跑到前面去找博人了,路上便只剩下他們兩個,踩着腳下的雪,牽着手,緩緩向前走。
雛田垂着頭,望着自己和丈夫并行的足尖,忽然輕輕地說:“我都快忘記了……鳴人,從以前開始,就是這麽快樂、這麽溫暖的人啊。”
“是嗎?”鳴人還帶着三分醉意,頰上紅紅的,用另一只手撓了撓臉,笑了起來。
她含着笑點了點頭,然後笑意漸漸帶上了一種沉靜的感傷:“但是,和我在一起以後,就不再是這樣了。”
“不、不是的!”鳴人慌忙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面對她,急切地說,“我和雛田在一起,一直很高興啊!最高興了!”
“謝謝,”雛田擡起頭,仍是那樣哀傷地淺笑着,用手把丈夫發梢上的一點雪撫了下去,搖了搖頭:“可是,我卻一直覺得很抱歉……沒有讓你自由,也無法讓你幸福。”
鳴人被她這種模樣吓到了,也不顧周圍人來人往,大聲喊道:“你在說什麽啊雛田!這明明是我的錯不是嗎?是我以前太笨了,不懂得好好珍惜你,珍惜這個家,讓你傷心了——今後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照顧你!”
“鳴人……如果你和我都是被關住了的話,”她望着丈夫驚慌失措的臉,心中湧起無限的溫柔與悲傷,年輕時至死不悔的種種片段自腦海中一一閃現,也許至今都還沒有改變,但那卻終究全是對他的束縛,“我們至少,一起離開這個籠子,好嗎?”
“雛田……”他被她白瞳中的釋懷深深刺痛,嘴唇有些發白,感覺喉頭顫抖着,“難道我們……不是相愛的嗎?”
雛田安靜地注視着他的面容。這張面孔,和記憶中那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已經很不同了。而自己,也和當初那個單純怯懦的自己,別如天壤。她忽然舉起兩只冰涼而濕潤的手,捧住丈夫棱角分明的英挺的臉,輕聲道:“——鳴人,從起初我就在想,你我的感情到底會如何轉變呢?”雛田的聲音很輕,一字一句,像是終于揭露了兩人生活的謎底,“但其實并不曾變。友情只會變成更為深刻的友情,決不會變成其他任何東西。”
這個結論突然令他陷入了惶恐。
他雖有野性般敏銳的直覺,卻并不曾用這份才能解剖平凡的生活;生活于他的趣味,正在于那稍顯混沌的朦胧樣貌之中。可是此時此刻,她正在用溫柔的手指剝開生活的表皮,将隐秘的內核赤裸裸地暴露在外。連帶着他自以為掩埋在深黑海洋中的小小秘密,也被她指了出來,包容地,卻又如此決絕。
“我……我很抱歉,”鳴人僵硬地發聲,喉嚨因愧怍而幹渴着,“請你原諒。至少,不要離開……”
像是安慰般撫摸着他的臉頰,白眸女人溫溫地笑,答非所問:“我只希望,鳴人以後能很幸福,比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幸福。”
32
宇智波一家和自己的父母都不見蹤影,本來打算大家一起熱熱鬧鬧逛着玩兒的博人,只好牽着妹妹的手,随便走進一家百貨商店裏四處亂逛。
日葵走到一個賣首飾的櫃臺前,被裏面陳列的閃閃發亮的飾品吸引了目光,摸了摸口袋裏薄薄的壓歲錢,又有點兒郁悶,只好趴在那裏一個勁兒地瞧。
博人對這些東西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心不在焉地左顧右盼,忽然想是想起什麽,笑着問道:“诶,對了,爸和媽現在怎麽變得這麽要好啦?簡直比我小時候見過的還膩乎!”
日葵的眼睛動也不動地望着櫃臺裏面,沉默片刻,不在意似的說:“大人的事情,我又不清楚。”
“哎,也是,”博人挑了挑眉,回憶道,“我在邊防那邊的時候,也只聽說他們一直還在分居,心裏本來還氣着呢……不過現在看來,不是很好嗎!”
“……”女孩頓了頓,不置可否地答,“爸爸現在确實比原來好多了。”
博人心中十分高興,露出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突然嘿嘿笑道:“這麽看來,我可以催媽快點搬回來住啦?”
誰知,自己本來一臉淡然的妹妹,聽到這句話,卻驀地回過頭來:“就是因為他們沒住在一起,關系才變好的!”
日葵的聲音和神情都很生硬,讓博人有些吃驚,張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她,愣了半天才說:“日、日葵,你怎麽突然生氣了?”——說實話,雖然妹妹個性溫柔,自己在家又是個混世魔王,但如果日葵真的發起火來,他還是有些害怕的……
女孩瞪了他一眼,有些怄氣地撅起嘴來,但眼中卻漸漸露出幾分悲哀之意:“……哥哥難道沒想過嗎,為什麽爸媽都沒提過要重新住在一起呢?也許……也許他們都覺得,現在這樣更好啊。”
“怎……!”少年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反駁,但看着妹妹的神情,這句“怎麽可能”卻生生卡在喉嚨裏,就是說不出來。
人們都知道漩渦博人叛逆不講理,卻不知道,他其實早已經過了求關注的年紀,為什麽還要為了那些“小事”,沒完沒了地和父母耍脾氣鬧別扭。
兩人都沉默着,日葵癟着嘴,感覺眼睛酸酸的,那櫃臺裏亮晶晶的寶石和琉璃,在她眼中慢慢混合成一片即将滾落的液滴。
突然,博人用手在自己妹妹頭上狠狠亂揉了一氣,然後猛地蹲下身來,認真地端詳着那些小玩意兒,露出嚣張的笑,很豪邁地說:“日葵,你想要哪個?哥給你買!”
日葵驚訝地眨了眨眼,含着的眼淚就撲簌簌地落下來。她忽然轉過身抱住哥哥的脖子,鼻子囔囔地任性道:“那,要最貴的……”
博人不禁失笑,擡起一只手,摸着她埋在自己頸間的小腦袋,寵溺地嘆氣:“你這小鬼……好好好,買買買!”
“佐助,我想要這件,你覺得呢?”櫻拎出一條淺粉色的羊絨連衣裙,在自己高挑纖細的身上比了比,對着旁邊的佐助笑道。她雖然業已而立之年,但仍然美貌出衆,身材又極好,櫻色發絲配着這條裙子,比照片裏的模特兒還更出挑些。
佐助望着她,仔細打量了一下,點了點頭:“可以。”
莎拉娜在一旁看着父母兩個,臉上的神色卻有些犯難。
她雖然已經決定,不論如何都要相信父親,可這次反而變成母親開始懷疑,卻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在莎拉娜的記憶裏,母親雖然特別愛吃醋,但是從來沒有懷疑過父親會有別的女人,總是抱有一種近乎盲目的自信。
想到這裏,莎拉娜小心地偷偷觀察母親的神情。——母親對父親的執念,實在太深了,以至于她現在這一副毫無芥蒂的笑臉,讓人覺得有些詭異。
這時,櫻又挑上一件黑色的長風衣,便開心地拿着衣服大步走到莎拉娜身邊,披在她身上,對佐助說:“莎拉娜穿這個,好看嗎?”
佐助望着女兒,想了想,又說:“可以。”
他的聲音很溫和,望着她母女二人的目光也是同樣。他對櫻的态度之良好,到達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峰,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這人會是那個孤僻傲慢的宇智波佐助。
然而,櫻卻忽然張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的臉,仿佛從那同樣溫柔的目光中,看到了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明白了一個她寧願自己永遠不明白的答案。
仿佛就是這個眼神,奪走了一切自欺欺人的可能,成為了壓垮她全部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把衣服塞進莎拉娜手裏,對她柔聲道:“莎拉娜,幫媽媽去結賬好嗎?”
莎拉娜有些不明所以,猶豫片刻,還是依言走開了。
然後櫻轉過身來,定定地看着他黑發間露出的墨色瞳子,突然聲音很冷地說:“你這種眼神,是什麽意思?”
佐助難得地愣住,對她驟然轉變的态度,對于這種像打啞謎一樣的“女人的問題”,只覺得莫名其妙:“什麽叫‘什麽意思’?”
可是,不知為何,他在心中覺得,自己似乎其實是明白櫻的意思的。
這句問話,也許只是為了讓她能夠繼續說下去,讓她問完方才在路上不敢繼續問的話題,也讓自己能夠做出應該做的選擇。
就像當年生死之間的橫眉冷對,冷言惡語,多少帶着一些幫她,也幫自己下定決心的意味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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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你看我和看莎拉娜的眼神,一點兒差別也沒有了。”宇智波櫻仍然用那古怪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然後用那古怪的冷靜口氣續道,“你這樣對我,是什麽意思?”
佐助微微皺起眉,卻只是心平氣和地說:“我不覺得這有哪裏不妥。”
這個回答似乎适得其反,櫻冷嗤一聲,翠眸更加寒冷,突然又問:“剛剛吃飯的時候,你離席去哪了?”
男人眸光一動,微微昂起下巴,聲音竟也陡地沉下去:“你想表達什麽?”
“表達什麽?”她露出刻薄的譏笑,“我只是感嘆,你和你的情人,連這麽一會兒也等不了!”
眉頭驟然擰緊,佐助的臉色變得冰冷,黑眸中聚起尖銳的怒氣:“閉嘴!”
櫻笑了起來,但那笑卻令人覺得害怕,一雙美麗的翠瞳死死望着他,像是恨不能把他石頭一樣冷硬的心剖開看個仔細:“我偏要說!宇智波佐助,你以為我傻是嗎?我不傻!不瞎!我只是想假裝看不到!”
說着,她忽然上前一步,兩只手死死抓住佐助胸前的衣襟,淚水如珠般落下來,她大聲喊着,那喪失了風度的聲音像是怨恨,又像是哀懇:
“你自己知不知道,你看着我的眼光,甚至還比不上看她的一片衣角!”
把這句話歇斯底裏地吼出來以後,她只覺得胸中劇痛,無法呼吸,捂着嘴痛哭起來,另一只手用力攥着他的衣服,不肯放手。
她知道,自己又搞砸了。接下來,丈夫只會留下一句“懶得陪你無理取鬧”,然後他們二人又将重複過去幾十年來從無休止的試探和戰争。
然而,對面的男人竟然沒有發作,反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聲嘆氣,完全是在櫻的意料之外,她錯愕地擡起頭來,迎面對上那溫和的黑瞳。
對于宇智波佐助來說,那是太過于耐心和體貼的目光。他留給世人的只有淡漠的冷眼,甚至于連那個女人也要承受他瞳中森寒的刀刃。而只有親人,才能享受這樣溫柔的注視。
但是這種光榮,對于宇智波櫻,不,春野櫻來說,卻無異于是一種羞辱。
世人只以為她要的是溫柔,是體貼,是關懷。唯有她自己心知,此生所求的,不過是這個男人傷人的尖銳的愛。
這一剎那間,往事忽然像是膠片一樣飛速地自眼前掠過。她自童年時就把這個男人奉若珍寶,百般讨好,千般迎合。他喜歡長發,自己就留長發;他要離鄉複仇,她情願一起跟走;他誤入歧途,自己即便死也要阻止。她為他徹夜流淚,為他肝腸寸斷,變成一個糾纏不休,低三下四的可悲女人。
努力,努力是她的哲學。透過努力,她得到了一切過去無法觸及的東西;而宇智波佐助,是對她多年來含辛茹苦的最終獎賞。——她本是這麽以為的。
然而,到底是哪裏不夠好?到底是哪裏做錯了?到底為什麽這個男人不愛她?不但不愛她,更徹徹底底地否定了她賴以為生的這份“努力”!
如果說是他沒有心,沒有情,她可以不介意。
疏遠的關系,名不副實的夫妻,一邊工作一邊支撐家庭,獨自養育他宇智波家的後代,她可以不介意。
哪怕這個男人當初娶她,只是因為周圍人的壓力,或者是因為愧疚和報答,她也都無所謂。只要自己還是那個離他最近的女人,那麽,總有一天這些委屈和付出,會有機會換得他的垂青和回顧。
甚至哪怕他已經沒有愛的能力,哪怕他的心裏只剩下憎恨,那麽,不愛任何人的宇智波佐助,也能讓她這份愛情死得明明白白。
可如今,她用盡一切都交換不來的愛,這個男人就這樣輕輕巧巧地給了別的女人!
而她春野櫻,卻成了他的“親人”?!
多麽可笑……實在是,太可笑了!
鳴人和雛田剛走進百貨商場,就聽到很多人議論着十二忍又有新八卦了。兩人急急忙忙跑到現場,正好看到櫻猛地把佐助推開,踉跄着後退了兩步,滿臉淚痕,一雙眼熒熒發亮地瞪着他,嘶啞着聲音喊道:
“你再敢這樣看我!我就把你那寫輪眼挖出來!”
幾乎是下意識地,鳴人向前跨出了一步。
那個淚流滿面的櫻發女子,終究是牢牢捏着他的心髒,她的每個笑容,每滴眼淚,都燒灼在他的靈魂之上。漩渦鳴人對每個人都好,像是一種本能;但全世界,終究只有她,是特別的,是獨一無二,是讓他願意付出生命去遷就。
然而邁出這步之後,他才記起,自己掌心裏,還握着雛田的手。
這是他妻子的手,是為他生兒育女的人的手。
雛田默默地擡頭,望着身旁陷入兩難的丈夫,忽然輕輕把手從他溫暖的掌中抽了出來。
男人吃驚地低頭看她,她安然露出一個笑容,像是對着記憶裏那個坐在秋千上的孤獨男孩一般,認真地說:“鳴人的忍道,不就是讓自己永遠不要後悔嗎?”
在這一刻,理智告訴他絕不能走,絕不該走,應該如他自己方才懇求過的那樣“至少不要離開”。可是,終歸是斷裂了,在她長久的冷漠與回絕中锵然斷裂——那束縛着兩人的鏈铐碎裂了,而他将一往無回。世界上唯二不可抵擋的是地心引力和愛情,他終于開始為自己的真心向下墜落。
鳴人咬咬牙,鄭重地向她道謝後,向櫻那邊跑了過去。她看着丈夫的背影,在心裏知道,自己這一場隐瞞和掙紮,終于換來了真正的回報。
垂下眼,雛田端詳着自己的那只手,指甲上塗着淡淡的甲油,只為遮掩那代表病恙的灰敗顏色。與死亡有關的念頭忽然清晰地掠過腦海,其中夾帶着日向寧次死去的殘影。望着兄長充滿希冀與解脫的笑容,日向雛田露出同樣恬然的笑,喃喃道:
“鳴人君啊……其實,我經常想,如果在那一刻我就能明白,能像現在這樣掙脫,該有多好呢?”
鳴人夾在佐助和櫻兩人之間,抓住櫻的手臂,面色溫柔,對着她不知說着些什麽。
櫻狠狠甩開他的手,他又不屈不撓地重新抓住,最後,女人在他身上拼命捶了好幾拳,才哭着把臉埋在他的肩頭。
雛田凝視着這個她愛了半生的男孩、少年、男人。
她實在太愛他了,連他的一根頭發都愛,連他不愛自己的那部分,也打從心裏愛。
可是,這就是全部了,這就是她能給他的全部。一念及此,突然覺得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像是驟然卸去重負後的行腳夫,腳掌輕盈到與大地之間失去了最後一分聯系。
就連肋間的病竈,也突然一下子就不痛了,根本不曾不存在似的。
鳴人拍着懷裏一直在哭的櫻的脊背,擡起頭,卻看到雛田已經轉過身去,一步一步,靜靜離開。
他很少看到白瞳女子的背影,因為大多數時候,她總是會站在原地,按照禮儀默默等待,直到所有人都散去,自己才會走。
不知為何,那個茕茕的嬌小身影,令他心中莫名恐慌起來,就像是這次一別,以後都再也不會見到。
就在這時,另一邊的鴉發男人忽然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追着她的背影走了。
“佐助,你去哪?!”鳴人急忙要喊住他。
“讓他走!!”懷裏的櫻卻突然喊了一聲,她全身戰栗着,聲音中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冰冷地重複了一遍,“——你讓他走。”
當初癡纏不休,執念深重的愛有多深,如今腐敗生毒,不可逆轉的恨就有多深。
莎拉娜定定地站在不遠處,沒有走過來。
她目睹了母親的哭喊,火影的阻攔,以及這兩個男人是如何離開他們的妻子。
但那雙黑眼中,并未像曾經那樣,顯出怨恨或者被背叛的失望,反而露出一種有些哀傷,又有些迷茫的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