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第34章
“冷不丁聽你誇我, 有點不習慣。”
江暖白了她一眼,“我說的是真心話!”
“哦,真心話啊?”宋晚秋拖着調子, 眉梢一擡,“那就謝謝誇獎咯。”
江暖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眸中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 “如果我像你一樣從小就是學霸, 或許也會想像你一樣,當一名好老師。”
宋晚秋一怔, 沉默片刻, 緩緩開口:“想聽聽老師的故事嗎?”
江暖用力點頭,眼中滿是期待。
宋晚秋抿了抿唇,“你還記得盛教授嗎?”
江暖嗯了一聲。
“她是我媽。”宋晚秋語氣有點僵硬。
江暖長長地“啊”了一聲, 滿臉的詫異, 她從未想過那個嚴厲的盛教授竟然是宋晚秋的母親。
“怪不得你面對她的時候那麽慫!”
宋晚秋皺起眉頭, 扁了扁嘴。
“您接着說…”江暖擡起手,在唇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宋晚秋緩緩低下頭,手指摩挲着衣角,思緒飄回到了遙遠的童年時光。
“在我的記憶中,我的媽媽不茍言笑,對我要求極高,管我很嚴。從我很小的時候起,她就為我制定了嚴格的學習計劃和生活規範。每天清晨,別的孩子還在溫暖的被窩中酣睡, 我已經被叫起來背誦課文、學習英語單詞。放學後, 別的同學可以盡情玩耍,而我卻要馬不停蹄地趕去參加各種輔導班和興趣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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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暖聞言不自覺坐直身。
宋晚秋眸底流露出一絲無奈, “小時候的我一直想盡辦法讨好她,渴望得到她的認可。每次考試,我都會全力以赴的考出最好的成績。可當我拿着優異的成績單興高采烈地跑回家,滿心期待她的表揚時,她卻只會說一句‘還可以,繼續努力。’無論我考得多好,拿多少獎狀,她總覺得我還不夠優秀,只會不斷對我提出更高的要求。”
江暖難以置信宋晚秋的童年竟如此壓抑,在這樣的高要求下成長,多煎熬啊。看着宋晚秋低垂的眼眸,她心中湧起一股強烈得心疼。
宋晚秋頓了一下,牽起一抹苦笑,“你知道嗎?我甚至沒有自己的名字。我一直都是‘盛教授的女兒’。考得好,大家覺得理所當然,因為我媽媽是那麽的優秀,我自然也不能差;考砸了又會被質疑,說盛教授的女兒原來也不過如此。我一度極其厭惡‘盛教授的女兒’這六個字。它就像一個沉重的枷鎖緊緊束縛着我,讓我無法喘息。”
宋晚秋微握緊拳頭,“可我沒有辦法,只能做好那個優秀又乖順的女兒。但我內心深處卻如困獸般強烈渴望着自由。兩種人格在內心不斷拉扯、争鬥,我像一艘暴風雨中迷失方向的船,無助又迷茫。于是我開始厭惡學習,厭惡自己,甚至厭惡身邊所有的人。”
江暖簡直難以想象,當時的宋晚秋經歷了怎樣的內心掙紮。通過只言片語,她無法感同身受對方當時的無助和痛苦。
中式教育往往過于強調成績和榮譽,給孩子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在這種教育環境下,小孩就像被設定了固定程序的機器人,只能按照既定的軌道前行,不敢有絲毫偏離。她們失去自由探索的機會,失去發展個性的空間。她們被不斷地灌輸着要優秀、要成功的觀念,卻很少有人關心她們內心真正的需求和感受。
看着宋晚秋緊蹙的眉頭和微顫的指尖,江暖眼眶不禁有些泛紅。猶豫半晌,她伸出手,輕輕握住宋晚秋發抖的手。
女孩無聲得安撫讓宋晚秋穩住心神,再回憶起恩師,宋晚秋臉上露出一抹溫暖的笑。
“直到步入高中,我遇到了新班主任。她和其他老師不同,她不會将學生分為三六九等,她不會只偏愛耀眼的星星。對那些看似灰蒙蒙的星星,她同樣用心。她不會用‘盛教授的女兒’稱呼我,而且,她稱呼盛教授為‘宋晚秋的媽媽’。當我成績斷崖式下滑時,她會耐心地與我溝通。在看出我壓抑着的痛苦後,她說,‘宋晚秋,自由是獨立、不依附、不恐懼。真想要活好自己,就要拿出真實的肉身和真我,去和世界碰撞。’”
江暖看到宋晚秋眉目漸漸舒展,暗暗松了一口氣,輕輕動了動指尖,想收回自己的手,不料卻被宋晚秋反握住。
宋晚秋盯着女孩的手,語調輕松起來,“我一直說服自己順從的活着,是她教會我,活着是不順從。她是我人生路上的領路人,她的溫暖如春風化雨,滋潤了我心底的每一處角落。因為她的鼓勵,我勇敢地撕掉了身上的标簽,釋放出自己的靈魂,變成了一個不太乖的學霸。”
通過如今的宋晚秋,江暖完全能想象到她口中的這位老師是什麽樣的。
江暖心中滿是感慨和感恩。
感恩宋老師能遇到這樣的良師,感恩她像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宋晚秋的人生道路。感恩她将宋晚秋送到了自己面前。
宋晚秋微微挺直身子,感慨出聲,“教育的本質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我經歷了無數考試和面試,才成為和她一樣擦星星的人。我想像她一樣,為每個學生的個性成長圓夢,為每個學生的發展引航。她那句‘以擦星星為己任’,也成為了我職業生涯中神聖的職責。”
江暖顫了顫眼睫,“你們都是很好的老師。”
宋晚秋偏頭看向江暖,眸中充滿期待,“江暖,老師說這些是想告訴你,老師也是走了很遠的路,才站在你面前的。”
江暖愈發鼻酸,喉嚨有點梗,點了點頭。
宋晚秋握緊女孩的手,一字一頓的說:“夏天已經結束了,秋天正在過去,老師希望你可以珍惜自己的人生。”
江暖閉了閉眼,哭腔道:“我會的!”
宋晚秋愣了一下,這才發現女孩長睫濕噠噠的,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怎麽哭了?老師也不是想逼你學習,只是希望你能走得更遠一些…”
“不是的。”江暖打斷她,垂下眼簾,“我是心疼你。”
話落,宋晚秋愣住了。
這些年來,有人誇獎她,有人羨慕她,有人讨厭她,只有這小孩是唯一一個心疼她的人。
宋晚秋心底淌過一陣暖流,伸出指尖挑起女孩的下巴,語氣溫柔,“不用心疼老師的。那些挫折讓老師變得更強大了不是嗎?”
“不是!”江暖收回手,嗓音因為憋眼淚憋的有點啞,“你別給我說要感謝傷害!傷害永遠都是傷害,不會因為教會你成長而變得有意義。”
“你倒是邏輯清晰。”宋晚秋不想一日游因自己而變得沉重,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老師餓了,陪我去吃飯吧。”
江暖嗯了一聲,站起身,低頭,用濕漉漉的眸子直勾勾的看向宋晚秋,和淋雨小貓似的。
“你想吃什麽?今天我請你吃飯。”
“幹嗎?”宋晚秋跟着起身,眉眼含笑,“想花錢安慰老師啊?”
“可以這麽理解。”江暖揉了揉眼睛,聲音軟軟的。
“用不着。”宋晚秋眸光一轉,挑眉,“我請你吃飯,是老師關愛學生,你請我吃飯,可就成賄賂老師了。”
“我賄賂你幹嗎?”江暖滿臉無奈。
“還能幹嘛?”宋晚秋用微涼的指尖碰了碰她濕潤的眼角,輕笑一聲,“不就是想讓老師抱抱你這個小哭包嘛。”
江暖眸光閃了閃,小聲說:“你想多了!”
宋晚秋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下一秒,女人伸直手臂,張開懷抱,語氣溫柔的不像話。
“那你要不要抱?”
“要。”
江暖沒有一秒猶豫,撲進宋晚秋懷裏,擡起雙臂環抱住她,仿佛抱住整個世界。
她希望這個擁抱不僅能安慰自己,也能慰藉宋晚秋。她希望宋晚秋每一天都是開心的,她渴望自己能成為宋晚秋期許的模樣。
宋晚秋微微一愣,随即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她擡起手,輕柔地揉着女孩的發頂,動作溫柔至極,在女孩耳邊呢喃:“江暖,謝謝你。”
江暖沒說話,彎起唇角,收緊手臂。
兩人距離無限貼近,江暖這才發現宋晚秋的頸動脈上也有一顆小小的痣。此刻,它正随着她的呼吸規律的跳動。
雖然宋晚秋今天沒穿細高跟,但她依舊比江暖高了幾公分。江暖踮起腳尖,将臉埋入女人脖頸,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令人心安的冷香。
女孩的呼吸輕柔地撲在宋晚秋皮膚上,讓她汗毛跟着戰栗,她能清晰的感覺到女孩睫毛在抖動,扇動的她心有點癢,女孩微抿着的唇似有似無的貼在自己肌膚上,帶來一陣灼熱的溫度,将她的肌膚點燃。
宋晚秋心跳停滞一拍,而後亂了。
她想也不想的将這些變化歸結于不适應。
宋晚秋不動聲色地往後仰了仰脖頸,擡起手拍着女孩的背,“我們再不走,待會兒趕上下課大軍,你又要被擠成肉餅了。”
江暖大腦裏吸了好多宋晚秋的味道,昏昏沉沉的,只覺得宋晚秋好* 笑,她的懷抱好溫暖,沒能發現頸動脈上那顆痣,躍動頻率的變化。
腦海中閃過兩人緊牽着的手,江暖緩緩擡起頭,看向宋晚秋,臉有點紅,聲音有點啞。
“我不怕擠。”
“行,那就讓你再抱十秒鐘。”
宋晚秋眸中滿是寵溺,“也不知道是誰說不想讓老師抱?又是誰抱着老師不撒手…”
“別說話!”江暖用暴躁掩飾羞澀。
宋晚秋滿心溫柔,笑嘻嘻地哄人,“別生氣嘛!是老師想抱你。”
不過宋晚秋說的是事實,每當她看到小孩眼眶濕潤的時候,便忍不住地想抱抱她。
女人溫柔的聲線響在耳邊,帶着熱度,燙的女孩藏在頭發下的耳尖通紅,燙的女孩的心又開始砰砰砰亂跳。
想到什麽,江暖雙眸明亮,“所以你會格外關注我,是因為我和當年的你很像?”
“哪兒像?”宋晚秋反問。
江暖本想說‘我是明壞,你是蔫壞。’又覺得這話不太中聽,“我是将叛逆擺在明面上,人人可見,而你是把叛逆藏于暗處,不露聲色。”
宋晚秋想了幾秒,似乎是這樣的,認同的點了點下巴,“這麽說,是有一點像。”
“只有一點?”江暖耷拉下眼皮。
“不然呢?”宋晚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語氣有些驕傲,“雖然我也叛逆,但我是年級第一啊。”
“……”
江暖心如止水,退出宋晚秋懷裏,一臉不爽的看着她,“考第一了不起啊!”我也能考第一!
宋晚秋笑了,捏了捏她的臉。
兩人将吉他送回音樂社,而後前往食堂。
在前往食堂的路上,江暖腳步悠悠走在宋晚秋身邊,目光偷瞟着女人垂在身側的手。唇邊的弧度一點,一點的降下來,最後拉成平直的線。
大學生幹飯怎麽這麽不積極啊!
江暖悄悄白了身側目不斜視的宋晚秋兩眼。
這女人也真是的,就算路上人不多,你也可以牽着我走的啊!畢竟我初開乍到,人生路不熟的,萬一跟丢了呢!
江暖白眼快翻上天,不牽就不牽,誰稀罕!
半晌,她深深地垂下頭,長嘆了一口氣,我沒出息,我稀罕!
宋晚秋聽到身邊的小孩在長嘆氣,側頭看向耷拉着腦袋的江暖,關心道:“餓壞了吧?”
江暖:……
心情非常不好的江暖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狠狠瞪了不解風情的女人一眼。
宋晚秋茫然地眨了眨眼,忽地伸出手,拉起江暖的手腕,加快步伐,“我們走快點,感覺你已經餓得想吃老師了!!”
被拽着走的江暖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的手,唇角抑制不住的揚起。
行吧,勉勉強強也算牽上手了…
兩人用餐時,宋晚秋想起小孩因懷疑自己智商有問題而亂吃藥的事,語氣溫和且鄭重,“江暖,你很聰慧,而且你的智商沒有任何問題。”
埋頭幹飯的江暖嘴裏還叼着半只蝦,把蝦吸溜進嘴裏,嚼嚼嚼完,“啊”了一聲。
宋晚秋好笑地看向呆萌小孩。
江暖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她說的是什麽,臉上閃過一絲尴尬,輕咬着下唇。
“我知道我智商沒問題,我是蠢。”
“不是蠢…”宋晚秋眉眼含笑,“是純,單純的純。看來,老師得給你惡補一下語文了。”
江暖鼓着腮幫子,用筷子戳了戳米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單純和愚蠢是一個意思。”
“嘿,你這小破孩!!”宋晚秋哭笑不得,伸出指尖戳了戳她的臉頰,“你要明白,再聰明的人長期不動腦,腦袋便會如久未啓用的機器般逐漸遲鈍。學習呢,是循序漸進的事,只要我們付出了努力,成績定會逐步提高的。”
江暖不再氣鼓鼓,變得樂不可支。
沉默半晌,她看向對面數米粒的女人,梨渦淺淺,“在我心裏,你永遠都只是宋晚秋。”
宋晚秋聽出小孩的言外之意,心裏一暖,擡眸瞥了她一眼,嬌嗔道:“沒大沒小的,我永遠是你的老師。”
江暖沉默地看了她幾秒,眼神很複雜,“畢業後,你就不是我的老師了。”
宋晚秋想到自己和江知雲的約定,畢業後這小孩就得乖乖叫自己姐姐了。
她眉梢一挑,“但現在我還是你的老師。”
江暖狡黠一笑,眯了眯眼,吓唬她,“你要不要再說大聲點,讓所有的人都聽到,高三老師帶着自己的學生逃課,跑到大學校園裏瞎晃。”
“聽到又能怎樣呢?”宋晚秋勾勾嘴角,語氣輕松,“人的一生都在上課,缺席一天沒什麽大不了的。人生中,總有一些事比上課更重要。”
江暖收不住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宋晚秋。猛烈地心跳又一次席卷了她。
她想,她會永遠懷念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