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第36章
九月底, 秋意漸濃，涼意如水般在空氣中緩緩流淌。晚上七點，窗外驟然狂風大作。
樹枝在狂風中劇烈顫抖, 如不堪重負的古老脊梁，随時都有可能斷裂崩塌。枯葉在狂風的挾持下，似金色雪花漫天飛舞。天空被烏雲如墨般沉沉壓低, 整個世界被昏暗與壓抑緊緊籠罩, 仿佛一幅肅穆的灰色巨畫。
外面狂風大作，教室裏安靜如初。
本該伏案奮筆疾書的學生不約而同轉頭望向窗外, 默默凝視着窗外被狂風席卷的混沌世界。
講臺上的宋晚秋也看着窗外, 窗外狂風卷着塵土與枯葉，在半空肆意飛揚，視線瞬間變得模糊不清。她收回視線, 下意識看向江暖。
只見女孩手撐着下巴, 皺着眉頭, 雙眸深邃而凝重，緊緊盯着窗外被狂風肆意擺弄的枝葉。
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不知道她會不會覺得孤獨。
宋晚秋想到，自己讀書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下雨天，坐在教室裏向外看，當時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如今再回想，可能是安全感吧。
她希望，江暖也是因為安全感。
思及此，宋晚秋打開電腦上的音樂app, 看向講臺下, 微勾起唇角，“現在大家暫且抛開學習的壓力, 我們一起聽首歌，休息會兒吧。”
話語剛落，原本安靜的教室仿佛被投入了一顆活力的石子，泛起層層漣漪。同學們紛紛轉回頭看向講臺，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
宋晚秋指尖輕點鼠标。
音樂聲緩緩響起，耳熟能詳的旋律如同青春的風暴，席卷每個人的心靈。“這一路上走走停停，順着少年漂流的痕跡…”
宋晚秋抱臂而立，側身靠在講桌邊，目光投向窗外肆虐的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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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在教室回蕩，高三的學子們，暫時忘卻堆積如山的試卷和即将到來的高考壓力，齊刷刷地側身而坐，看向窗外。
窗外狂風依舊呼嘯不止，那些被狂風肆意擺弄的枝葉，宛如青春路上的重重挑戰與波折。同學們随着節奏輕輕晃動腦袋，沉浸在這片刻的寧靜與美好之中。
而在這間教室裏，唯有江暖的目光，宛如一道凝固追光，牢牢釘在講臺上。在這一方小小天地裏，她有獨屬于自己的慰藉與力量。
風不停，情不止。
一首歌，五分二十五秒。
江暖的目光從未有過片刻的移開，她的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只剩下講臺上的身影和自己如鼓的心跳。
她不知道一動不動的宋晚秋在想什麽。
她不知道宋晚秋為什麽會放這首歌。
她不知道自己感到心安的同時，為什麽又會有點難過。
江暖忽地有一種，想抱宋晚秋的沖動。想跨過三尺講臺，去擁抱她。緊緊地，抱住她。
她想知道，這樣，難過是不是就會消失…
宋晚秋始終沒有回過頭。她不知道，在喧嚣與寧靜交織的瞬間，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帶着無盡的眷戀與期盼，默默凝視着她。
在青春畫卷裏，這份因風起而悄然萌動的情愫，宛如窗外被狂風肆意卷裹的落葉，在命運的洪流中，不知将飄向何方。
最後一節晚自習，江暖抱着課本和試卷走進高三教研組辦公室。
宋晚秋正俯身，全神貫注地寫着教案，鋼筆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江暖目光不經意落在宋晚秋桌上空空的水杯上，她伸手悄悄拿起水杯，接了杯熱水，而後又匆匆返回。
江暖雙手将水杯遞到宋晚秋面前，“喝點熱水吧。”
宋晚秋聞聲，停下手中的筆，歪着頭看向江暖，嘴角帶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水裏沒加什麽佐料吧？”
“當然沒有。”江暖抿了抿唇，臉上閃過一絲愧疚，“上次…對不起啊…”
宋晚秋接過水杯，抿了一口，“道歉雖然遲到了許久，但老師還是很開心你能向我道歉。”
她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一字一頓的說：“沒關系，江暖。”
江暖吐出一口濁氣，扁了扁嘴，雙手不自覺地擺弄着衣角。“當時因為這事，我還被林洛和陳沐禾痛罵了一頓呢…”
“哦？”宋晚秋眸中流露出好奇，溫柔地看着眼前這個略顯委屈的小孩。
江暖不爽地嘆了口氣，坐在宋晚秋旁邊的凳子上，雙腿輕晃着。
“她們兩個是你的鐵粉，賊喜歡你，當時簡直快心疼死你了，非常嚴肅地批評我不懂事。”
“她們是比你懂事哦。”宋晚秋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江暖氣鼓鼓的腮幫子，“咱們班恐怕就只有你不喜歡老師。”
“我也喜歡你。”江暖想也不想地反駁。
“是嗎？”宋晚秋眉梢一挑，“老師還以為你快讨厭死我了呢。”
“剛開始的确是有一點讨厭你的。”江暖移開視線，聲音低低的，“因為你忘記了我…”
“因為什麽？”宋晚秋沒聽清，微側身，頭往跟前湊了湊。
江暖眸光閃了閃，随便找了個理由，“因為你總管着我！”
宋晚秋哦了一聲，彎着眼笑問：“那現在為什麽又喜歡老師了呢？”
江暖擡眸看着宋晚秋，眸中閃爍着看不分明的碎光，輕聲說：“因為你總管着我。”
宋晚秋能感覺到江暖最近的變化，小孩不再用口是心非來遮掩內心真實的想法，小孩的眼眸裏也不再空蕩，小孩還學會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她的感謝。比如每天會主動幫她抱作業本，幫她接水，幫她提東西，幫她整理辦公桌…
“你這個自相矛盾的小孩。”宋晚秋寵溺地看着江暖，伸手輕輕摸了摸江暖的腦袋，“但老師跟你不同，老師從一開始就很喜歡你。”
女人說“喜歡你”三個字時聲音微揚着，還帶着一絲輕笑，撩撥得人耳尖發燙，心跳如雷。
江暖咽了咽口水，半趴在桌上，壓住自己異常活躍的心率，“嗯，你喜歡我很正常。畢竟我不僅長得很好看，而且又有個性。”
“長得好看？”宋晚秋饒有興致地看着她。
江暖聽出她話裏的不認可，直起身子，手指着自己的臉，“就我這張臉，從小到大可吸引過不少人呢，尤其是長輩。小時候，公園裏的老奶奶看到我，都會忍不住給我塞把糖呢…”
宋晚秋忍俊不禁，眯了眯眼，“好看的江暖小朋友，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陌生人給的糖不能要呢！”
停了一下，她搖了搖頭，嘆息道：“你能活到現在挺不容易的…”
江暖：……
“我感覺你又在嘲諷我蠢！”江暖不滿地皺了皺鼻子，眸光一轉，雙手抱在胸前，“你不也和路邊的老奶奶一樣，總給我塞糖嗎？”
她故意拖長聲音，帶着幾分調侃，“那你給的糖果我能不能要啊？宋奶奶～”
直線升輩分的宋晚秋臉色一黑，皺起眉，眼神中帶着一絲警告，“江暖！”
“哎呀，別生氣嘛！只是昵稱而已。”江暖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狡黠的笑，“網上說，有初老症狀的人會格外在意年齡呢。”
宋晚秋：……
宋晚秋懶得和她掰扯年齡，往後靠了靠，笑着糾正她，“陌生人給你糖是想拐走你，而老師給你糖是為了獎勵你。出發點不一樣的。”
江暖眨了眨眼，“你不想拐走我嗎？”
小孩長睫毛忽閃忽閃的，軟軟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宋晚秋心念一動。看着小孩，半晌，說：“本來不想拐，但現在想了。”
她眼神溫柔的能溺死人，江暖心跳莫名漏了兩拍，唇邊漾着梨渦，“所以你也是壞人咯。”
宋晚秋瞥了一眼桌邊的手提袋，想到和冷星然給這人制定的補習計劃，“等到國慶假期結束後，以後的周末，老師都會把你拐到老師家。”
江暖愣了幾秒，眸光一亮，坐直身子，語氣激動，“去你家幹嘛？”
宋晚秋很平靜地笑了一下，“給你加餐。”
暗自竊喜的江暖沒能發覺對方笑容裏的意味深長，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不用麻煩，我可以自己去外面餐廳吃飯的。”
宋晚秋抿唇憋笑，“這件事我已經和你媽媽說好了，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哦。”
江暖瞪大眼，“我媽居然同意了？”
“不然呢？”
一想到周末也能和宋晚秋待在一起，江暖忍不住地開心，開心的恨不得原地蹦起來。
她咬了咬口腔裏的軟肉，逼自己不要表現的太過明顯，故作為難地輕點頭，“既然你們已經商量好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宋晚秋笑了笑，繼續寫教案。
江暖上下打量着一身大牌的宋晚秋，目光落在她白皙嫩滑的手背上，“你做飯好吃嗎？”
宋晚秋頭都沒擡，聲音輕飄飄地，“跟你調制白醋芥末水的水平差不多吧…”
江暖一噎，想到什麽，瞪大眼，“你該不會是想報複我吧？”
想象力倒挺豐富的。
宋晚秋無語地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瞥了她一眼，“如果是呢？你還敢去老師家嗎？”
“當然敢啊！”江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江暖長這麽大，還沒怕過什麽呢！”
宋晚秋沖她桌上的試卷努努嘴：“做題吧。”
江暖嗯嗯兩聲，目光卻落在宋晚秋桌上的耳機上，心中忽地湧起一股好奇。
不知宋晚秋會鐘情于怎樣的旋律呢？
她發現自己渴望能多了解眼前這個女人。
猶豫半晌，江暖抿了抿唇，輕聲問：“我可以聽着歌寫嗎？”
宋晚秋一愣，偏過頭，目光落在江暖身上。
怕宋晚秋不同意，江暖舉起手，鄭重地保證道：“我做題肯定不會分心的。”
宋晚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将藍牙耳機分出一只遞給江暖，打開手機上的音樂APP，輕聲詢問：“想聽什麽呢？”
“都可以。你随意放吧。”江暖戴上耳機，緩緩鋪開卷子，冷不丁出聲：“你是我所見過的第一位，在晚自習帶着全班學生聽歌的老師。”
宋晚秋垂眸凝視着手機屏幕，聲音如同微風拂過：“因為老師也曾擁有青春啊。”
江暖微皺了下眉，直勾勾地望着宋晚秋，語氣認真：“你現在正處于青春之中呢，而且，你還鮮活地存在于別人的青春裏。
被小孩熱烈的目光注視着，宋晚秋莫名有些不自在，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竟然有一種微妙的，難以言喻的感覺。
宋晚秋垂下眸，用調侃的語氣遮掩自己的不自在，“喲，原來小魔王的嘴這麽甜呀。”
江暖耳尖倏地一熱，心如鹿撞。最近她總覺得自己的心髒有些異樣，應該是心律不齊。
江暖暗戳戳地将左手按在右手脈搏處，默數跳動次數。一分鐘過去，數字竟高達一百多下。
江暖心中頓時彌漫起一絲慌亂，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迷茫與困惑，腹诽：“這什麽情況！”
深夜靜谧的辦公室，一只耳機依偎在左邊之人耳中，另一只則在右邊之人耳畔呢喃，相同的旋律連接着兩人的世界。
許久後，江暖咬着筆頭，看向身側溫柔的漂亮女人，咬了下唇，喊：“宋晚秋…”
“嗯？”宋晚秋微擡眸，眸中帶着詢問。
江暖張了張嘴，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兩人沉默對視許久，江暖嘴角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清了清嗓子，“沒事了，剛有個單詞想不起來了，現在又想起來了。”
宋晚秋不疑有他，繼續忙自己的事。
在江暖心底，那個差點脫口而出的問題如鲠在喉——宋晚秋，在你的青春裏，有沒有很喜歡的人？可就在對視的那半分鐘裏，她突然又不想知道答案了，或者說是不敢知道。
江暖心情複雜，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