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第50章

北方的冬天宛如一位冷酷且專制的帝王, 攜着寒風肆意揮舞權杖，雪一夜覆滿萬裏山河，傲然長立。

在這嚴寒至極的小寒時節, 期末考試如不速之客悄然來臨。

考試這天，天色尚未完全破曉，街道上冷冷清清, 一片寂靜, 唯有宋晚秋和江暖兩人走在雪地上，踩出的“咯吱咯吱”聲在這靜谧中回蕩。

宋晚秋側頭看向身旁滿臉困倦的江暖, 眼中不由浮現一絲擔憂, “你昨晚幾點睡的？”

江暖打了個哈欠，聲音含糊：“三點多…”

“怎麽這麽晚才睡？”宋晚秋秀眉緊蹙，眼中的擔憂愈發濃郁。

她停下腳步, 仔細打量起江暖。

只見小孩頭發略顯淩亂, 像是被狂風肆虐過後的小草, 毫無章法地散着。小孩眼下的黑眼圈濃重得像是被深沉夜色浸染過，原本靈動的雙眸也因此變得有些迷離。

“今天不是要考試嘛…”江暖一邊說，一邊用力揉了揉眼睛，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我不得像古人那樣頭懸梁錐刺股啊？”

宋晚秋看着江暖淩亂如雞窩的頭發，以及因困倦而顯得有些滑稽的模樣，不禁莞爾。

她伸出手，輕柔地為江暖理了理頭發，仔細将那些翹起的發絲撫平, 柔聲開解：“不過是一次考試罷了, 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你平時學習也不差，正常發揮肯定沒問題的。要是把身體熬壞了, 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江暖微擡起下巴，朝宋晚秋撇了撇嘴，軟綿綿的語氣裏帶着委屈，“那可不行！要是臨考前睡懶覺，恐怕又要被某些人罵我懶散了！”

宋晚秋笑容驀地僵在臉上，食指屈起，敲了敲她腦門，“你這小破孩，真是小心眼！上次姐姐不是都給你解釋過了嗎？”

江暖不禁想起那天兩人回到家後，宋晚秋在客廳裏來來回回走了十幾圈，最後一臉嚴肅地告訴她，觀看別人接吻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

江暖當時實在難以理解這人的腦回路，可看着對方那副一板一眼的模樣，只好無奈地舉起雙手保證，以後再也不看別人接吻了，這才把事情平息下來。

Advertisement

江暖冷哼一聲：“誰知道你心裏會怎麽想！”

宋晚秋一噎，移開視線，看向遠方，同時加快腳步，“走快點！要遲到了！”

江暖翻了個白眼，擺動雙臂，小跑着跟在她身後，“要跟我聊天的人是你，現在嫌我磨蹭的也是你。宋晚秋，我發現你變得越來越壞了！”

宋晚秋暗自松了口氣，還好沒被這小鬼發現自己一心虛就喜歡轉移話題的習慣。

她瞥了眼江暖，拖着長音：“既然你覺得姐姐變壞了，那考完試姐姐就不請你吃飯喽…”

江暖愣了愣，立馬換上一副狗腿的神情，拉住宋晚秋的手，“不，你還是那個溫柔美麗、善良大方的宋晚秋。姐姐，你最好了，晚上一定要請我吃飯哦！”

“你這個小馬屁精！”宋晚秋輕輕捏了捏小孩指尖，而後手指插進她的指縫，屈指扣住，十指交纏地塞進自己衣兜裏。

兩人一路走着，快到校門口的時候，宋晚秋動作輕柔又迅速地松開江暖的手。

而後，她扭頭警惕地環顧四周，确認周圍沒有行人後，彎下腰，将江暖擁入懷中，在她耳邊柔聲說：“給你的考前獎勵。”

江暖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莫名覺得她們這個擁抱像偷情似的。

“偷情”這個荒唐的念頭讓她心愈發慌亂。

耳朵開始發燙。

呼吸也變得不穩。

江暖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那如鼓點般的心跳聲會被近在咫尺的宋晚秋聽到。

如果被宋晚秋聽到，問她怎麽了？她總不能說覺得她們在偷情吧！那老古板宋晚秋不得又認真教育她一番，甚至極有可能以後都不抱她了。

江暖琢磨着，考完試得好好研究一下，為什麽最近總會心跳加速！

不久後，兩人來到樓梯口，宋晚秋拍了拍江暖的肩膀，看着江暖，眼中的溫柔仿佛能将這寒冷的冬日都融化。

“江暖，不要緊張，考試嘛，盡力就好，放輕松，正常發揮就行，知道嗎？”

“我知道。”江暖雙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裏，晃晃悠悠向前走，懶洋洋地聲音透着自信，“這次我一定要沖進年級前一百名！”

宋晚秋看着小孩拽得二五八萬的背影，眉眼間滿是笑意。

這段時間江暖的努力她全看在眼裏，那些挑燈夜讀的夜晚，那些為難題苦思冥想的時刻，都将成為她這次考試的助力。

她相信小孩一定能達成所願。

随着考試鈴聲響起，整個校園都沉浸在一種緊張而有序的氛圍中。江暖手中的筆在試卷上沙沙作響，她努力為自己的成績拼搏。

期末考試的帷幕終于落下，高一、高二的學生們恰似脫缰之馬，滿心歡喜地紮進寒假的歡樂懷抱。高三的學生卻無暇享受寒假，等待她們的是為期兩周緊鑼密鼓的補課安排。

考試結束這天，陳沐禾實在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拉着江暖和林洛跑到肯德基聚餐。

假期的肯德基店內熱鬧非凡，人來人往，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四處彌漫着炸雞那令人垂涎欲滴的誘人香氣，歡快的氛圍如同跳躍的音符，萦繞在每一個角落。

三人坐在二樓靠窗的卡座裏，桌上擺放着三個滿滿的全家桶，還有三杯熱氣騰騰的橙汁。

陳沐禾滿眼興奮，高舉起杯子，“來，讓我們為期末考試順利結束舉杯慶祝吧！”

林洛迅速拿起杯子，與陳沐禾的杯子碰在一起，長出一口氣，“是啊！可算是解放啦！這段時間真是太累了。”

江暖懶洋洋的，語氣中帶着一絲無奈：“可惜啊，咱們還得再上兩周課…”

陳沐禾聽聞，沖江暖眨了眨眼睛，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其實多上兩周課也挺好的呀。這樣你就能多見到宋宋兩周呢，要是放假了，你可就沒機會天天見到她了…”

江暖聽到這話，不禁怔愣在原地。

她想起江知雲曾千叮萬囑，讓她千萬不要把她和宋晚秋的關系告訴其他人。畢竟宋晚秋是代課老師，人多嘴雜，要是被有心之人知道了，難免會傳出一些閑言碎語。

回想起之前宿舍打架那次，舍友們對宋晚秋惡意诽謗的場景，江暖便下定決心守口如瓶。在學校裏，她也一直刻意和宋晚秋保持着距離，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直到現在，陳沐禾和林洛都還不知道自己和宋晚秋不僅是鄰居，更是同床共枕、關系親密的異姓姐妹。

“嗯，你說的有道理。”江暖眸光閃了閃，舉起杯子，“幹杯。”

随着清脆的碰杯聲響起，慶祝繼續。

陳沐禾和林洛聊得熱火朝天，從考試題目到假期計劃，話題一個接着一個，兩人的笑聲此起彼伏。江暖則單手托腮，眼神有些游離，時不時附和一句，思緒早已飄向別處。

陳沐禾目光不經意落在江暖身上，只見她眼神有些飄忽，像是陷入了惆悵的思緒，她手指無意識在杯壁上劃着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陳沐禾眉頭微皺，身體向前傾了傾，輕輕拍了拍江暖的肩，“暖寶，你怎麽了？是最近複習太累了，還是有什麽煩心事啊？”

江暖一怔，緩慢擡起頭，眸中神色複雜，像是藏着許多難以言說的情緒。

頓了頓，她裝模作樣地打哈欠：“沒事，我就是有點困了…”

林洛眼睛微眯，沉默地看了她好一會兒，語氣篤定：“暖寶，你不對勁！別想糊弄我們。”

陳沐禾和林洛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陳沐禾又看向江暖，語氣溫柔，“暖寶，你要是有什麽心事，可一定要跟我們說啊，我們是你最好的朋友，肯定會為你保密的。”

江暖猶豫半晌，攥緊手中的杯子，看向陳沐禾和林洛，聲音很輕很小，“其實我…我想問你們，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感覺？”

話落，陳沐禾“啊”了一聲。手中舉着的橙汁停在半空中，橙黃色的液體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晃動，有幾滴濺到了她手上，她卻渾然不覺，只是一動不動地盯着江暖。

林洛正啃着一塊炸雞，手滿油光。聽到江暖的問題，她動作戛然而止，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

沉默持續了足足半分鐘，陳沐禾和林洛異口同聲地問：“暖寶，你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江暖極快否認，又有點心虛地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她擡起頭，眉頭微皺，神色有些苦惱：“我不知道怎樣才算喜歡一個人…”

林洛聞言把手中的炸雞往全家桶裏一扔，随意擦了擦手，拍了拍胸脯，語氣帶着自信：“這事姐們有經驗！我來給你好好分析分析！”

話落，江暖腦子裏有一根神經瞬間繃起來。

陳沐禾神色也倏地變得緊張，看向林洛，滾了滾喉嚨，“洛洛，你也有喜歡的人了？”

林洛看向陳沐禾，眸底情緒湧動，沉默片刻後，她移開視線，搖頭：“我沒喜歡的人，我是說我看過那麽多愛情小說，多少能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狀态。”

陳沐禾哦哦兩聲，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

林洛看向江暖，一臉嚴肅地問：“當你面對那個人的時候，你會有心跳加速的感覺嗎？就像是跑了一百米沖刺之後那種心跳。”

江暖臉頰微泛起紅，有些不自在地避開林洛探究的目光，颔首：“經常會…”

林洛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那你最近是不是經常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滿腦子都是她，不管做什麽事都會不自覺地想到她？”

江暖咬了下唇，難得有些羞澀：“嗯，我總會不由自主地關注她的一舉一動，老是忍不住去想她在做什麽，要是看到她和其他女生說話，我心裏就會特別不舒服…”

林洛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又問：“那你有沒有那種想和對方有親密接觸的念頭呢？比如牽手、擁抱之類的。”

江暖再次點頭，眼神飄忽不定，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那抹倩影，心跳也在瞬間加快幾分，像是有一萬只小鹿在胸腔裏亂撞。

陳沐禾身子倏地一挺，坐得筆直，眼中閃過一絲促狹，問，“暖寶，你有沒有那種，嗯…就是想吻她的沖動呢？”

話音剛落，江暖就像被一道電流擊中，整個人猛地一僵，呆立在原地，沉默了。她的耳尖霎時變得通紅，那熱度像是燎原之火，迅速蔓延開來，整張臉都漲得通紅，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陳沐禾見狀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眼睛瞪得溜圓，猛的一拍桌子，“啪”的一聲，桌上的橙汁都跟着晃了晃，“暖寶，不用再猜了。你百分之百是喜歡上她了！”

腦子裏一聲轟響，僥幸被燒斷了。

江暖肩膀垮了垮，人反而放松下來，她緩緩閉上眼睛，陷入沉思。

其實在這個問題問出之前，她內心深處就隐約有了答案。她并不是懵懂無知的孩童，那些在面對宋晚秋時如潮水般湧來的怪異感覺，宛如絲絲縷縷堅韌且頑強的藤蔓，它們在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生根、蜿蜒、纏繞，每一根觸須都深深嵌入靈魂的縫隙。

它們在時光的潤澤下愈發粗壯、繁茂，交織成一張無法掙脫的情網。從這網中，情感的新芽如利刃破竹般破土而出，帶着一種原始而蓬勃的力量，向着陽光肆意生長。

從意識到自己喜歡同性，再到确定這份喜歡獨屬于宋晚秋，再到接受自己愛上老師這一禁忌事實，江暖用了一分鐘。

這一分鐘裏，她的心像是被丢進風暴中的大海，波濤洶湧。喜歡上同性，她知道世俗的眼光會像一座大山似的壓在她稚嫩的肩頭，未來的路途，注定因世俗的偏見而崎岖坎坷。

而年齡的差距，就像一道鴻溝，橫在她和宋晚秋之間，歲月的長河奔騰不息，似一頭兇猛的巨獸，随時可能會将純粹的情感啃噬殆盡，只留下一片荒蕪廢墟。

還有師生關系，更是一道禁忌枷鎖，以後每一次靠近宋晚秋，她都得像行走在鋼絲上，稍有差池，便會墜入無盡黑暗深淵，萬劫不複。

就在這時，宋晚秋的面龐在江暖眼前一閃而過。這一刻，道德和惶恐瘋狂拉扯着她，可內心深處那團愛的火焰也在拼命燃燒。

江暖雙手不自覺握緊，指尖冰涼。

她不甘心被世俗千篇一律的成見束縛住自由的靈魂，不願讓年齡的差距成為阻擋愛情之花綻放的凜冽寒風，更不會被師生這一冰冷的關系枷鎖禁锢住追逐真愛的腳步。

因為在她貧瘠的世界裏，宋晚秋宛如黑暗蒼穹中璀璨奪目的北極星。她散發的光芒能穿透一切陰霾，她是希望之光，是救贖之光，是自己在漫長孤獨的黑夜裏唯一能看到的方向。

她不能讓這束光從自己的生命中溜走，她要用盡全身力氣，*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将這顆珍貴的星星緊攥在手中，讓它的光永遠照亮自己的世界。

她要勇敢且堅定得朝着宋晚秋飛奔，哪怕路上荊棘叢生，哪怕那些尖銳的荊棘會劃破她的肌膚、刺痛她的血肉，讓她每走一步都走的鮮血淋漓，她也無所畏懼，無怨無悔。

這漫長又短暫的一分鐘裏，江暖像在一條長長的、黑黢黢的隧道裏艱難又茫然的前行。

不過現在，她找到了出口。

再睜眼，江暖眸中多了一絲決然，像是沖破了某種束縛，“是的，我喜歡她，很喜歡！”

陳沐禾滿臉好奇，坐不住了，屁股往江暖這邊蹭了蹭，“暖寶，你快給我說說，你喜歡的是誰啊？我們認不認識？”

江暖擡了擡眼皮，斟酌了一下措辭，“這個暫時不能告訴你們。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把她追到手呢，要是沒成，多丢人啊。”

林洛剛喝了口橙汁，聽到這話，像是被嗆到了，吭哧吭哧咳了幾聲，“啥？你要去追人家？

“不然呢！”江暖懶洋洋往後靠了靠，垂頭笑了起來，“喜歡一個人不努力把她追到手，難不成要看着她變成別人的老婆啊？”

“說得也是哈！”林洛慢半拍的反應過來，眼睛緩慢眨了眨，“等等…老婆？！暖寶，你喜歡的是個女孩子？”

江暖看她一眼，“是啊！有問題嗎？”

停了一秒，她雙手環胸，擡起下巴，高傲的姿态像是在問“我喜歡女孩子怎麽了”。

林洛打了個哆嗦，狂搖頭，“沒問題，沒問題。只是你這人平時看起來有點直…”

陳沐禾啧了啧嘴，眼睛眯成一條縫，帶着一絲調侃，“可不是嘛，上次宋宋和冷警官在一起的時候，您那反應，我們還真以為您恐同呢。”

“我沒有！”

江暖拿起橙汁，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的時候有點用力，“我從來都不恐同。還有，冷星然并不是宋晚秋女朋友，宋晚秋目前單身，而且她是母單！”

“真的假的？”陳沐禾滿臉狐疑，“宋宋優秀又漂亮，怎麽會是母單？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林洛眨眨眼，“你怎麽知道宋老師是母單？”

“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你們只需要記住宋晚秋是母單，這就夠了。”江暖一臉堅定，黑眸裏透着不容置疑的光芒，活像一只護食的小狼。

林洛一噎。

不明白她突然這麽激動做什麽！

陳沐禾眉頭微蹙，雙手托着下巴，略帶擔憂地看着江暖，“暖寶，咱們現在高三了，你追她可以，但千萬不能讓這事兒影響學習啊。你也知道高考多重要，你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掉鏈子。”

江暖坐直身，鄭重地點頭，“這事你們不用擔心。她對我來說就是學習的所有動力。而且我又不傻，不會現在就去談戀愛，我會等到自己足夠優秀再向她表白。”

陳沐禾看着江暖，由衷為她感到高興，高舉起手中的橙汁，“暖寶，恭喜你啊，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可不容易呢。希望你能得償所願！”

“謝謝你們。”江暖心情大好，眼裏像藏了星星似的，亮晶晶的，“等她成了我女朋友，我請你們吃大餐，連着吃三天！”

林洛跟着興奮起來，伸手在空中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好啊，那你可得加油哦！我們就等着大吃大喝三天喽！”

江暖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