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第80章

夜漸深, 江暖在一番情緒翻湧後,終是沉沉睡去,房間裏靜谧得只剩她輕微的鼻息聲。

宋晚秋在沙發上輾轉難眠, 滿腦子都是江暖賭氣又委屈的模樣。猶豫再三,她輕手輕腳推開卧室門,借着窗外透進的朦胧月色, 看見江暖側身蜷縮在床上, 像只無助的小貓。

宋晚秋蹑手蹑腳地走到床邊,緩緩蹲下, 伸出手, 握住小孩露在被子外的手,手微涼,她用雙手緊緊包裹着, 喃喃:“對不起…”

宋晚秋就這麽趴在床邊, 頭枕着手臂, 握着江暖的手,進入夢鄉。

清晨第一縷陽光從窗簾縫隙鑽了進來。

江暖悠悠轉醒,意識還朦胧着,目光随意一瞟,看到床邊趴着個人,驚得她差點叫出聲。

看清是宋晚秋,昨晚的記憶頓時回籠。

江暖氣不順,想抽回手,卻發現手被熟睡的宋晚秋緊緊攥着, 溫熱的觸感與緊握的力度, 讓她心尖一顫。

宋晚秋被江暖細微動靜弄醒,睡眼惺忪擡起頭, 看到江暖盯着自己,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像個做錯事被抓現行的孩子。

“你…醒了。”宋晚秋松開江暖的手,慌亂站起身,手足無措地整理着微皺的衣角,“我本想着…怕你夜裏着涼,來看看,結果就…”

江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心裏的郁氣散了幾分,“喲,宋教授這又是唱哪出?睡沙發還不夠,非得守床邊,我可擔不起這待遇。”

宋晚秋聽出她話裏的松動,松了口氣,紅着耳根小聲說:“別生氣了,昨晚都是我不好。”

江暖瞥她一眼,“那你說,你錯哪兒了?”

宋晚秋抿了抿唇,避重就輕,“我不該賭氣跑去沙發上睡。”

江暖深深看她一眼,“算了,我原諒你了。”

宋晚秋笑了一下,眸中卻沒有笑意,“那我去給你做早餐。”

江暖嗯了一聲,“辛苦了。”

宋晚秋愣了一下,沒說話,走出卧室。

今天的拍攝地點是蘇念家。

江暖化好妝,坐在片場的小馬紮上,回想起早上醒來宋晚秋趴在床邊睡着的一幕,說不感動是假的,可感動之餘更多的是茫然。

耳邊傳來蘭導的一聲開始,江暖連忙收斂心神進入狀态。

這場戲拍的是蘇念躲了姜沐橙一個多月,姜沐橙喝醉酒來蘇念家表白的戲份。

江暖深吸一口氣,在心底告訴自己:“現在你是姜沐橙,不許再想宋晚秋了!”

場記打板,劇組工作人員退場。

姜沐橙穿着一件單薄的衛衣,手裏握着啤酒瓶,搖搖晃晃地站在蘇念家門口。

這些天,蘇念一直躲着她,在學校找不到任何和她溝通的機會,她好不容易打聽到了蘇念家的地址,想再來争取争取。

姜沐橙深吸一口氣,拍響了蘇念家的門。

“砰砰砰”的聲響在靜谧夜裏格外突兀。

門很快開了,蘇念看到門外的姜沐橙,滿臉震驚,“你怎麽來了?”

姜沐橙歪着頭,朝蘇念咧開嘴笑,身子晃悠得厲害,“蘇念,你躲我…嗝…”

蘇念看向女孩通紅的臉頰、迷離的眼神,和瑟瑟發抖的單薄身子,眉頭不自覺皺緊。下意識想拉她進屋,手伸到半空卻又頓住。

蘇念咬了下唇,語氣平靜,“上次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姜沐橙被蘇念絕情的話點燃了深埋心底的沖動之火。她借着酒勁,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蘇念的手腕,用力一拽。

蘇念沒料到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踉跄着被扯出了門,後背“砰”地撞上了屋外冰冷的牆壁。

蘇念驚愕地瞪大眼,剛要開口呵斥,姜沐橙卻吻了上來,帶着酒氣與不甘的唇,急切又莽撞地壓向蘇念。

蘇念身子緊繃,瞪大雙眼,雙手推搡着姜沐橙的肩膀,想要掙脫這熾熱又唐突的親昵。姜沐橙吻得投入,滾燙的氣息、顫抖的唇,帶着無盡的眷戀與執着,一點一點瓦解着蘇念的心防。

蘇念手無力垂下,緊閉的雙眼溢出淚。

姜沐橙停了下來,額頭抵着蘇念的額頭,呼吸交纏,溫熱的氣息撲在彼此臉上,“哪怕你一次次推開我,可剛才,我知道,你心動了。”

話音剛落,門“嘎吱”一聲從裏面被打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探出頭,腦袋好奇地左顧右盼,脆生生問:“媽媽,這位姐姐是誰啊?”

姜沐橙像被這一聲“媽媽”擊中,身體猛地一震,原本抓着蘇念雙肩的手無力滑落。

她錯愕地看向門口的小孩,又轉頭看向神情略顯慌張的蘇念,滿磕磕絆絆問:“媽媽?”

蘇念擠出一絲鎮定的笑,擡手撫了撫小女孩頭發,“安安,你先進去寫作業好不好?媽媽跟姐姐說幾句話。”

小安安乖巧點頭,“那你快點哦,語文作業要家長聽寫呢。”

“知道了,媽媽馬上回來。”

等門被輕輕關上,她轉身直面姜沐橙,雙手抱胸,“你剛才的行為是嚴重的騷擾。這次我不跟你計較,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姜沐橙:“你不是未婚嗎?”

蘇念:“未婚不代表我獨身。”

姜沐橙腦海中閃過一堆亂七八糟地猜想,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你走吧,別再來了。”蘇念越過姜沐橙,開門走了進去,反手“砰”一聲關上了門。

蘭導喊了停。

江暖眉頭緊鎖着,緩慢挪動腳步,坐在片場地馬紮上,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麽。

蕭苒坐在她旁邊,冷不丁問:“你覺得姜沐橙愛蘇念嗎?”

江暖想也不想,“愛。”

蕭苒又問:“那你覺得她懂蘇念嗎?”

江暖沉默幾秒,搖頭,“我不知道。”

蕭苒點了根煙,神色難辨,“在少年人的世界裏,我敢違背世俗道德去愛你,好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可在三十二歲的蘇念的世界裏,懂比愛重要。”

“可蘇念不給她走進內心的機會,讓她怎麽懂呢?”江暖反駁,語調不自覺拔高。

蕭苒笑了一下,“成年人心底的隐秘宛如舊疤,或深或淺都是過往傷痛的凝痂。鮮血淋漓的袒露脆弱,誰敢确定換來的是共情的淚水,而非畏懼的退避呢?姜沐橙知道蘇念有女兒後下意識後退的那一步,便是例證。”

江暖垂着眼睫,喃喃低語:“即便傾注了所有愛意,也沒辦法讓她确定嗎?”

“對蘇念這種歷經千帆的人來說,赤誠以對或許有破局之望…”蕭苒目光鎖住江暖,“可姜沐橙舍得撕開蘇念的傷疤嗎?”

江暖垂眸陷入沉思。

片刻後,她擡起頭,眸中透着篤定,“我相信姜沐橙一定想陪蘇念直面傷痛,會共情她,因為她的愛純粹且熾熱。”

酒吧內,燈光閃爍,音樂震耳,人群攢動間彌漫着暧昧又燥熱的氣息。

宋筠風風火火趕來,一入座便好奇地探身向前:“嫂嫂,怎麽突然約我喝酒啊?”

江暖嘴角噙着一絲笑,“上次見面太匆忙了沒好好跟你聊聊天。我想着你應該會更喜歡熱鬧的場所,就約到這兒啦。”

宋筠身體往後一仰,“還是嫂嫂懂我!不像我姐,每次出去喝酒都不帶我!”

江暖無奈聳聳肩:“在她眼裏,咱倆估計都還是沒長大的小孩。”

宋筠點頭笑,直勾勾地盯着江暖,“你是不是跟我姐吵架了?”

江暖一怔,“你怎麽知道?”

宋筠雙臂交叉抱在胸前,“要是沒吵架,你和我姐哪有功夫陪我喝酒聊天。”

江暖給她倒了半杯酒,“怎麽會呢?我這段時間實在是太忙了,所以才沒顧得上約你。”

“沒關系的。”宋筠身子湊近了些,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江暖。“你和我姐為什麽吵架?”

江暖眸光閃了閃,“沒怎麽。”

宋筠眉頭一皺,雙手猛地拍在桌上,提高音量,“因為性生活不和諧?”

“你怎麽知道?”江暖驚得差點嗆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宋筠。

宋筠靠回椅背,“猜的。你倆可是熱戀中的小情侶,我能想到的矛盾也就只有這一個了。”

江暖雙手摩挲着酒杯的杯沿,神色間帶着幾分躊躇,稍作停頓後,擡眼望向宋筠,“其實我今天找你來,是有些事想問你…”

宋筠:“嫂嫂你說。”

江暖抿了抿唇:“我想問問,宋晚秋為什麽會和家裏人斷絕來往?”

宋筠皺了下眉,“我姐沒告訴你嗎?”

江暖搖了搖頭:“是我沒問過她,我怕貿然提起會讓她傷心難過。”

宋筠沉默許久,端起酒杯,輕晃酒液,目光随漣漪沉浮,陷入往昔回憶。

“當年我姐突然消失,我奶奶發動了各路關系,托了一堆人四下裏去找,可都跟大海撈針似的毫無頭緒。一年後,她毫無征兆地回來了。但只去看了眼她父母,第二天又走了。我奶奶簡直快氣死了。這一次,她很快查到我姐買了飛倫敦的機票,派我爸去機場抓人。也不知道我姐是怎麽說服我爸的,我爸給了她一周時間。”

“結果我姐第三天就回來了。當時她整個人就和丢了魂似的,我奶奶狠狠罵了她一頓,并讓她換衣服去聯姻對象家裏道歉,結果我姐直接抓起桌上的剪刀,将旗袍剪成了破布條。”

江暖明白,宋晚秋手起刀落間,精美的旗袍上的每一道剪痕,都是她在割裂過往枷鎖。

她仰頭喝了杯酒,“然後呢?”

宋筠瞥了她一眼,“我姐當場出櫃了。”

江暖愣了一下,想到宋晚秋獨自站在風暴中心,用決絕開啓了一段自由又孤獨的征途,她心裏五味雜陳。

“我奶奶向來活在由權勢與威嚴精心構築的高臺上,周身透着不容忤逆的強勢。宋家所有子孫,大到學業婚嫁,小到衣食住行,無一不在她的安排下按部就班。她的話是金科玉律,無人能撼動分毫。這樣的人哪受得了我姐這般忤逆,她一時怒火攻心…腦梗突發,沒…搶救過來。”

江暖雙手攥緊酒杯,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為宋晚秋背負着如此沉重的人命枷鎖感到揪心,她不敢想象,此後這些年宋晚秋獨自在愧疚與堅持自我間徘徊往複,該有多煎熬。

宋筠沉默了許久,梗了梗喉嚨,“一夜之間我姐成了宋家的罪人,平日裏看似和和氣氣的親戚瞬間變臉,扯着尖厲的嗓子,将各種污言穢語射向我姐。我姐一句話也沒說,滴水未進的在奶奶墓前跪了三天三夜。”

江暖眼前浮現出凄清又決絕的畫面。

宋晚秋身形單薄、形容憔悴,在墓碑前屈膝跪地,脊背卻依舊挺直,眼神空洞又執拗,無視周遭風雨,不懼膝下石板的冰冷堅硬,就那樣以最無聲的方式,獨自扛下所有的罪責與愧疚。

江暖指甲幾乎嵌入掌心,沉默許久,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然後呢?”

宋筠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淚水,“後來我姐寫了份與宋家斷絕關系的書,随後離開了宋家。她爸媽當時在氣頭上沒管她,後來再想找的時候卻找不到了。再後來…她又突然回來了。”

江暖淚水終于奪眶而出,順着臉頰滑落,滴在緊握的拳頭上。心像被一只無形且粗暴的大手狠狠揪住、揉搓,疼得她呼吸都有些紊亂

諸多複雜情緒在胸腔洶湧。江暖手顫抖着将酒杯送至唇邊,酒水入喉,辛辣與酸澀交織,如同她此刻內心的滋味。

過往宋晚秋歷經的謾罵、決絕一跪、黯然離去,仿若重錘,一下一下砸在江暖靈魂上。

眼淚簌簌滾落,混着酒水淌在下巴,滴濕衣衫。江暖大口大口灌着酒,每吞咽一口,身子便跟着微微抖動。

手中酒杯見了底,她擡手想再斟卻因手抖得厲害,酒液濺出,灑在桌上,洇出一片濕痕。

宋筠在一旁看着,聲音很輕,“江暖,我姐比你想象的,比她自己以為的還要愛你。”

“我知道。”江暖聲線被淚水浸得沙啞,哽咽在喉間反複,“我早該知道的…”

兩人沉默的又喝了幾瓶酒。

江暖癱倒在卡座上,雙眸緊閉,臉頰挂着未幹的淚痕,手中緊攥着個空酒杯,身子時不時微微顫動,嘴裏含糊喊着宋晚秋的名字。

宋晚秋接到宋筠的電話,風馳電掣趕來。她跑進酒吧,疾步上前,撥開江暖額前的亂發,看着小孩哭紅的雙眼、淚痕斑駁的臉,心疼得眼眶一瞬泛紅。

“江暖,醒醒。”宋晚秋輕聲喊。

江暖毫無反應。

宋晚秋見狀扭頭瞪了眼宋筠,“沒事幹喝這麽多酒做什麽?!”

“兇我幹什麽!是嫂嫂帶我來的…”宋筠小聲反駁。

宋晚秋咬了咬後槽牙,“過來搭把手!”

宋筠身子一抖,忙不疊跑過去。

車上,宋筠看向下颌線緊繃着的宋晚秋,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姐,你不告訴江暖實情到底是擔心她難過,還是你自己壓根就沒有勇氣直面那段過去呢?”

話落,宋晚秋愣在原地,沉默不語。

車內的空氣瞬間凝結。

半晌,宋晚秋瞥了眼宋筠泛紅的眼角,“江暖哭就哭,你跟着哭什麽?”

“我沒哭!”宋筠垂下脖頸。

宋晚秋揉了揉她的發頂,啓動車子。

半小時後,宋晚秋抱着江暖回到家,給她卸了妝簡單擦了擦手腳,躺在她身邊。

她望着天花板,思考着宋筠問的那個問題。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的江暖詐屍似的坐直身,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空洞中滿是驚惶與悲戚,淚水大顆大顆砸在被子上。

正晃神的宋晚秋被她吓得心髒猛地一縮,整個人彈坐而起,伸手去摸床頭燈開關。

“啪”的一聲,昏黃燈光填滿房間。

宋晚秋看着淚流滿面的江暖,“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江暖聞言肩膀聳動得愈發厲害,宋晚秋心揪成一團,身子緊緊挨着江暖,輕拍她的後背。

許久後,江暖情緒平複下來,緩慢地扭頭看向宋晚秋,“你當年去倫敦是去找我的嗎?”

宋晚秋愣了一下,輕輕點頭。

“那你為什麽沒見我?”

宋晚秋聲如蚊蠅:“因為當時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江暖錯愕:“我什麽時候有女朋友了?”

“我看到一個黃發美女親了你的臉…”

“啊?誰親我了?!”江暖思忖片刻,無語地瞪着宋晚秋,“那是Yutina!我們是好朋友。而且外國人打招呼不都喜歡親臉的嘛!”

“我那個時候又不知道…”

江暖好氣又無奈,“你為什麽不沖上來質問我怎麽可以讓別人親?為什麽不問我怎麽可以這麽快就變心。如果你問我了,誤會當場就可以解除了,我們也就不會錯過這麽多年了!”

宋晚秋嘆了口氣:“我總在想你對我的喜歡有可能是年少者對成熟溫柔的年長者的傾慕和崇拜,所以看到你去了更廣闊的世界,遇到了更喜歡的人,我覺得也挺好,就離開了。”

“宋晚秋,你不信我也就算了!你怎麽連這點自信都沒有!你覺得她哪能比得上你呢?”

“愛總會讓人變得不自信。”

江暖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說白了還是不夠喜歡,很喜歡的話就算我有了女朋友,你也會把我搶回來的。”

宋晚秋一噎,“其實,我離開除了不想耽誤你,更多的是怕宋家會對你下手。”

江暖愕然,“什麽意思?”

宋晚秋拽過江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當年你親我時被盛教授看到了,她勸我放手給你順遂的生活。我原本想堅持的,直到她問我,能保證宋家的人不去找你麻煩嗎?我退縮了。”

江暖俨然沒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有點後悔當時一時沖動,在外面吻了宋晚秋。

她低垂下頭,“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我有勇氣對抗她們的。而且就算我不行,還有江女士呢,她不也有錢有權又有勢嘛。”

“你低估了宋家人的狠辣。”宋晚秋神色凝重,“當年我奶奶容不下小姑喜歡普通人,暗中攪黃了對方的工作,并讓京北所有的企業都拒用他,後來他又出車禍斷了腿,雖然警方判定為交通事故,可大家心知肚明。事情并沒那麽簡單。那人斷了條腿就更找不到工作了,沒多久便郁郁而終。再後來,我小姑也自殺了…”

江暖嗓音輕顫:“她們怎麽可以這樣啊!”

宋晚秋頭輕輕靠在江暖肩上,“因為有前車之鑒,加上當時的我沒有和宋家抗衡的能力,所以我根本不敢拿你去冒險。”

江暖完全能理解宋晚秋的擔憂,沉默了許久,“那你為什麽突然出櫃?”

宋晚秋:“從倫敦回來的飛機上,我眼前不斷閃過她親你的模樣,我才發現自己是一個卑劣的人,我一點都不希望你們過得幸福。我将所有的一切都歸結于我是宋家的人。所以當奶奶勒令我身着那身旗袍去赴聯姻之約時,長久積壓的憤懑與不甘瞬間爆發…”

她稍作停頓,“如果那天我能收住脾氣,如果我冷靜一點,選擇更恰當的處理方式,悲劇就不會發生。”

江暖心疼地看着她,“宋晚秋,這也不能怪你啊!你再成熟,當年也不過才26歲啊…”

宋晚秋目光凝滞在虛空之中,“我看着她倒在地上,看着她蒙上一層白布,看着她被裝進了小小的盒子,我卻連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血脈相連,即便我再厭惡宋家,我到底還是承了宋家的‘冷血’與‘自私’。”

江暖緊緊握住宋晚秋發涼的指尖,啞着聲音急切反駁:“不是的!你不能這樣想自己。你和你奶奶之間,本就有着多年的隔閡與矛盾,感情上的疏離不是一朝一夕能消弭的,沒在那一刻落淚,不代表你冷血,更扯不上自私。而且在我心裏,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最善良的人。”

宋晚秋臉上是化不開的苦澀,“雖然我不喜歡她,但我沒辦法不愧疚。在她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沒辦法入睡。煎熬了半年,實在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我加入了國際公益組織,在戰火紛飛、滿目瘡痍的中東地區,跟着團隊為流離失所的女童搭建臨時學校,給她們教書識字,每多幫一個人,我心裏的罪孽感就能輕一分,我每天讓自己累到極致,只為了換一個安穩覺。”

江暖聞言怔愣在原地。

原來她去了那麽偏遠艱苦的地方,怪不得我死活找不到她。

江暖手上的力道加重幾分,另一只手輕輕撫上宋晚秋的後背,一下又一下輕拍着,話語裏滿是疼惜,“辛苦了,宋晚秋。”

宋晚秋微勾起唇角,“都過去了…”

沉默許久,江暖吸了吸鼻子,直勾勾地盯着宋晚秋,“那你為什麽又突然回來了?”

話音一落,宋晚秋瞳孔一縮。

江暖沒錯過她神情的驟變,抿了抿唇,“如果說出來會讓你很難過的話,你也可以不說。”

宋晚秋沉默許久,柔聲細語,“江暖,你長大了,對不對?”

江暖點點下巴,“你放心,我不會哭的。”

宋晚秋目光陷入回憶的幽潭,神色間滿是複雜的情緒。

中東的土地整日被硝煙的陰霾籠罩着,日光艱難地穿透厚重雲層,灑在滿目瘡痍之上,徒添了幾分悲涼色調。

宋晚秋結束了一天的忙碌,身心俱疲卻又帶着一絲解脫,拖着步子往駐地走。

山間小道崎岖蜿蜒,一側是陡峭高聳、怪石嶙峋的崖壁,另一側則是深不見底的山谷,風聲在谷壑間呼嘯穿梭,宛如冤魂的悲號。

她擡手揉着酸痛脖頸,不經意間,手指勾到脖頸間的項鏈,不料搭扣不堪歲月磨損,咔噠一聲,掙脫束縛,晃晃悠悠墜向崖邊。

宋晚秋心一揪,本能地疾步追去,當指尖堪堪觸碰到項鏈,身體重心已然失控,她整個人向前撲跌出去。

剎那間,世界天旋地轉,她慌亂伸手試圖抓住些什麽,卻只攥到一把虛空,緊接着便如墜落的流星直直摔下山崖。

風聲在耳畔嘶吼,身體不斷撞擊着崖壁凸起石塊,劇痛如電芒亂竄。

她勉強睜開眼,看到崖壁上稀疏頑強生長的荊棘劃破肌膚,殷紅血跡瞬間滲出。“砰”的一聲悶響,她重重摔落在谷底,揚起大片塵土。

意識在劇痛中抽離,眼前光影迷離,模糊間宋晚秋看到了與江暖歡笑模樣,諸多畫面如走馬燈般閃現。

她突然好後悔沒跟小孩好好說一聲再見。

後悔沒有告訴她:“我也喜歡你。”

江暖聽到這兒,整個人完全呆住了,大腦被驚惶與後怕的洪流淹沒,思維仿若陷入濃稠的泥沼,遲緩且混亂。

她雙眼圓睜,死死盯着宋晚秋,眸中滿是難以置信,嘴唇劇烈顫抖,想要說些什麽,卻似被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女孩嘴唇蠕動了半天,卻吐不出一個字,只能聽到喉嚨間幹澀的吞咽聲。

宋晚秋笑了一下,“閉眼的最後一刻,我在想,做了這麽多善事,最終還是得償命啊…”

江暖滾了滾喉嚨,“是我送你的項鏈嗎?”

宋晚秋嗯了一聲,“對不起啊!我把它弄丢了,我的隊友們只救走了我,忘了帶上它。”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江暖仰起頭,“你是不是傻!一條項鏈而已,你為什麽要去抓它啊!”

宋晚秋搖了搖頭,“你不在的那些日子,它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我不能失去它的…”

“宋* 晚秋,你才是大笨蛋!”江暖嗓音染上哭腔,“你當時一定傷的很重吧。”

“還行,不算太重。”宋晚秋瞥了一眼努力憋淚的江暖,聲音有點虛,“但中東那邊醫療資源有限,傷疤沒有處理的很好…”

江暖愣了一下,目光仔細地劃過宋晚秋的臉頰、脖頸、手臂。

什麽都沒看到,她皺起眉,“傷哪兒了?我看看。”

宋晚秋有點難為情,擠出一個字,“腰。”

江暖呼吸一滞,慢半拍地想明白了為什麽宋晚秋會拒絕自己。

她咬了咬唇,指尖輕顫着掀起宋晚秋的睡衣下擺,動作輕柔又小心,像是生怕弄疼對方。

随着衣袂一點點被撩起,腰後的景象映入眼簾,一朵彼岸花張揚綻放在宋晚秋腰後,花瓣舒展得肆意,色澤濃烈而詭谲,紅得近乎灼眼,宛如開在廢墟上的生命之花。

“這…這紋身?”

江暖手輕輕撫摸上花莖,摸到凸起時,她湊上去仔細一看,雙眼瞬間瞪大,瞳孔急劇收縮。

彼岸花下藏着一片猙獰交錯的疤,像是被歲月與苦難粗暴啃噬後留下的殘痕,在宋晚秋冷白的肌膚上蜿蜒、盤踞。

江暖背對着宋晚秋,眼淚無聲滑落。

宋晚秋抿了抿唇,“我身上嚴重一點點的傷就是腰椎爆裂骨折伴脫位,導致我下肢感覺完全喪失。大難都沒死,我可不想殘廢。于是我沒骨氣的聯系了盛教授。她趕來帶我去了最好的康複中心,病好後,我就跟着她回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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