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皇宮公審(下)
第032章 皇宮公審(下)
點名道姓的一聲聲高呼, 似擂擂戰鼓,響徹權勢戰場。
偌大的皇宮正殿廣場上,滿滿當當的朝臣站立, 此刻卻靜得仿若夜裏無人時,甚至帶着空無一人的死寂。
但人人神色又詭異萬分。
居高臨下的明德帝将朝臣神色盡收眼底,腦海克制不住的浮現自己早已想要忘卻的一幕——
也是同樣滿滿當當的一群人站立着,仿若木頭人一樣站立着, 但又擠眉弄眼着, 帶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蠢蠢欲動。畢竟親娘教育孩子, 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最後的最後還是武師崔鎮前來打破了尴尬的場面,拉着司徒運站直身。
拉着只能蜷縮在地上,小心翼翼雙手遮掩臉上巴掌的司徒運起身。
然後……然後崔鎮眉眼間帶着純粹的欣賞, 拍着司徒運的肩膀, 訴說司徒運起早貪黑勤奮苦學,贊嘆司徒運生動形象解釋了什麽叫勤能補拙, 因此司徒運能夠拿到上書房小考第三名也是當之無愧的!
絕對不是作弊!
言之鑿鑿,有理有據, 這才止住司徒運親娘的喝罵, 污蔑司徒運作弊之事。
回憶着,明德帝不由得左手從緊握的龍首, 代表權勢的龍首, 緩緩擡起, 重重拍了拍自己的右肩。
扪心而論,作為習武之人崔鎮拍肩的力量是有點大的。
可疼了。
卻又有點尊重。
像個大男子漢叮囑小男子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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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向往, 讓他笨拙的模仿。
“按太、祖令, 皇宮公審,一言一行必須記錄在冊!”明德帝感受着肩膀傳來的力量, 雙眸迸發出一抹光亮,朗聲訴說,打破周遭詭異寂靜的氛圍,邊站直了身。
瞧着似乎真要從龍椅起身走下禦道,站在原告身旁做被告的帝王,承恩公腦門上的冷汗抑制不住直接滴落,伴随着一聲疾呼:“皇上——”
皇帝你真被逼大庭廣衆下龍椅,就毫無帝王顏面!
你當初上位的狠厲呢?
大皇子現在寧城,鞭長莫及!
有無數的想法再腦海浮現,以致于承恩公內心的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聲呼喚,一聲對身份地位的呼喊。
可下一瞬間,承恩公便覺得自己眼前一黑。
待适應了光亮後,他只能定定的看着一襲明黃龍袍在身的帝王,在夕陽映襯下帶着攝人的威壓。此刻帝王一步步走下禦道,甚至還有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英勇無畏之氣,仿若即将出鞘的王者之劍,迸發出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壓。
下意識的一垂首,也不知過了多久,承恩公才聽得自己耳畔響起了明德帝一貫笑裏藏刀,帶着些寒意的話語:“後世子孫不得更改只言片語,以維護律法權威,帝王權威!”
聞言,承恩公一個激靈,感受着背後一陣一陣的冷汗,只覺自己內心都開始打鼓起來了。
明德帝愈發有帝王威嚴。
甚至有幾分肖似年輕時的武帝爺,手腕鐵血,雷厲風行,說一不二。
所以……所以也不知道大皇子日後能不能順利登基?
沒錯過自己曾經最親密利益合夥人權衡利弊的眼神,明德帝對此十分淡然。他正因為知道人心險惡,知道趨利避害是本能,所以……所以這些年他才克制住自己的嫉妒,容忍崔恩侯。
畢竟,崔恩侯活着,所有人都還會記得崔鎮。
記得那個純粹的戰神!
帶着自己都知道的嫉妒,明德帝站定在崔恩侯面前,揚聲道:“朕既然敢按律進行公審,還真不畏跟你當庭對峙!”
這一句,字正腔圓,铿锵有力,蘊藏着坦坦蕩蕩的浩然正氣,聽得所有人心中一震。
拄着拐杖的福王爺只覺內心熱血澎湃,恨不得跪拜帝王。但轉眸間,他撞見崔恩侯還梗着脖頸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心中一嘆。沉默一瞬,他緩緩一側身,越過公審的律法規矩,沖帝王所在方向緩緩匍匐行了大禮,沉聲道:“皇上聖明,父皇昔年在世定下規則制度,也是明白自己皇位自己的顏面來自百姓,來自護國那一戰驅逐外敵,守住了我華夏百姓。不管朝代如何變化,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依舊是我們。”
“《七星将》有所記載,只要對得起民,便是好帝王!”
最後一句話,福王爺說得格外響亮,恨不得用盡全身力氣吶喊,雙眸炯炯的望着崔恩侯,恨不得自己能夠無視任何律法無視任何人的打量,直接拿着拐杖敲敲崔恩侯的腦子。
明德帝其實……其實也還行。
武帝爺當年都認了!
上位正!
這十年也是兢兢業業,勤勤勉勉,雖有些黨同伐異,可大體上都是為國選才。
瞧着福王爺眼裏帶着的偏疼勸說之情,明德帝目光帶着些恨意剮着崔恩侯。
有時候他是真想掐死崔恩侯。
努力在偏愛面前,是一文不值!
堂堂皇家宗正寺寺卿,太、祖爺的小兒子,位高權重,德高望重的福王爺在維護皇家顏面時還得費心提醒崔恩侯認清現實,認清現任皇帝是——明德帝!
多可笑啊!
崔恩侯迎着帝王簇着火焰的眼神,本有些畏懼的雙眸瞬間跟着燃燒起熊熊烈火來。他的個性就這樣憐香惜弱,要是遇到比他橫的他只會更橫!
兩人視線在半空中相遇,帶着顯而易見的火焰。
雙方戰火一觸即發。
別說成精的官場衆人了,便是前來旁觀的老百姓們都能夠感受到兩人沉默帶來的威壓。有膽大的老人仗着自己孤寡,開口:“老王爺說得對啊。老王爺我認得,好王爺啊!”
“明德帝登基後,也挺好啊。遇到大喜日子來東城,那些乞丐都能要個白面饅頭。”
“最為重要還能去官府領糧種,這多好啊!”
如此日常的佐證一出,不少老人心中一動,竊竊私語着:“也對啊。”
“崔将軍兒子告皇帝,沒什麽道理的。”
“老子英雄兒孬種啊。”
在旁聽區域的崔千霆聽得入耳的話語,面色沉沉。
老百姓淳樸是真的,但某些時候也是絕情,無聲證明“人走茶涼”一詞的正确性。武帝爺老了即便皇子奪嫡朝政混亂了一段時間,但糧種一事卻是武帝爺一力促成的。借着崔鎮南征北戰,軍中糧官收集各地糧種,甚至連老百姓的野菜都惦記上了,天南地北種嘗試種植。
花費了二十多年,終于精耕細作,終于著書立傳,終于一批批經驗老道的當地退役軍培養好了。
終于從軍田推向農田。
結果前人裁樹,後人乘涼。
想着,崔千霆自嘲嗤笑一聲,咬着牙克制住自己翻湧的情緒,逼着自己此刻放空一切,只去看崔恩侯,只去關注崔家的家主,關注崔家的未來。
就見崔恩侯似乎站在了明暗的交界線,被黃昏交替暈染出幾分神秘出塵氣息,更別提與帝王對視絲毫無懼,帶着不畏強權的豪邁。
讓人一時間詭異的騰出一種信念——不愧是武帝偏愛的子侄,膽色還是足夠唬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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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崔恩侯知道崔千霆內心還贊譽自己,他定要開心的彈弓多打一只肥兔子犒勞犒勞自己。畢竟他與帝王對峙的一身膽氣,完全來自于默念兔子兔子兔子。
現如今,崔恩侯竭力回想明德帝小時候小可憐,紅着眼乖乖巧巧咯咯叫的模樣,讓自己端得住武帝最寵愛子侄的架勢,開口道:“是,你無懼無畏。十年了,武勳文臣都服氣,大周也算河清海晏,有小範圍旱災也被控制得極好。就連東南西北流放地,夥食都好了。窩窩頭不摻米糠!”
其他施政措施他沒了解過,但對于未來的口糧,崔恩侯表示自己真派人調查過。也因為這一點,他擰巴矯情也只私下嚷嚷,在外還是給帝王顏面的。
“可——”
抑制不住拔高了音調,崔恩侯憤怒咆哮:“可我皇帝叔叔憑什麽還要被污蔑?司徒運,你都當皇帝十年了,為什麽還收拾不了心有鬼的朝臣,讓他們驚擾我皇帝叔叔在天之靈,讓他不得安寧?”
迎着噴過來的唾沫星子,明德帝面色鐵青。
他是明白了:崔千霆交白卷不算事,崔恩侯敢告皇帝還是因為武帝!
可武帝爺“顯靈”的內容,難道不是在彰顯武帝英明神武,心有百姓嗎?
顯靈的十六個字,也是他字字斟酌,句句揣摩過後小心翼翼,謹慎的,自己蹑手蹑腳拿着武帝爺的禦筆親自臨摹的!
幾乎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親自完成的。
為的就是不走漏風聲,不墜了武帝威名!
皇位坐久了,他開始理解武帝的一些冷酷絕情。
所以他隐忍着,一遍遍隐忍,一遍遍自我告誡,甚至……甚至還帶着些笨拙的模仿,想要努力管好大周朝,努力效仿武帝爺,努力的……努力的不做孤家寡人。
這一回顯靈更是他的心血,他的布局。
甚至也有為崔家布局謀劃的心思!
明德帝想着,就覺得自己一口怒血要直接噴向崔恩侯:“崔恩侯,你別給我放肆,那是我爹,給我顯靈怎麽了?!”
“你還知道是你爹?以我皇帝叔叔他的能耐,他的鐵血手腕,他一路從兒皇帝到手握大權,開創盛世的帝王,”崔恩侯恨鐵不成鋼的剮着明德帝,恨不得自己化作火、蒺、藜,氣炸了:“會說垂拱而治四個字嗎?他要真垂拱而治,武帝朝那些文臣誰敢參奏我爹擁兵自重?崔鎮需要卸甲在家?你們這些皇子有膽子參端慧太子琢磨自己上位登基嗎?他老人家從始至終跟垂拱而治這四個破字有關系嗎?!”
“這種屁話,哄鬼呢,誰都知道縣官不如現管!”
接連的怒吼聲來襲,一聲聲又直切要害,最後一句尾音更是尖銳到刺耳。
有些膽小的朝臣直接兩股戰戰,面色蒼白。就連好幾個歷經皇子奪嫡動蕩的老狐貍也都面色變化,只覺秋風肅殺。
蘇華聞言更是心如刀絞,冷汗涔涔。
垂拱而治,這……這四個字多熟悉啊,是先生所向往所追求的道。
若真是幕僚派設計顯靈,而他一概不知,只說明一點——他們有更好的棋子了。
揣測着,蘇華剎那間覺得自己脊背上托着蘇家上下三十九條人命,讓他不得不豁出去大着膽子去看崔恩侯。
去看崔家的家主。
同樣一言一行肩負家族九族數十條人命,甚至作為崔鎮之子,崔家眼下還有不少軍中香火情誼。
崔恩侯怎麽敢?
這回若是觸怒帝王,那可能全部崔家軍都會遭受清洗!
與此同時,明德帝瞧着自信飛揚,口口聲聲一副武帝子侄深谙帝王心性的崔恩侯,氣得脖頸都青了。
可他又不能跟崔恩侯這樣肆意吼出來——這四個字,是他專門設計釣魚用的!
東問書院這個幕僚派比為保證自家富富貴貴的從龍派來說,腦子有點問題的。他們一心效仿古代聖賢,想建設自己心目中美好的桃花源。對他們來說皇帝最好就是垂拱而治。
這幫人還偏執,還慣會斷章取義,完全沒有想過垂拱而治之前還有個術業有專攻,還有個各司其職,只會從浩瀚的典籍中挑選符合自己理念的話,加以曲解。亦或是混淆概念,偷換概念。
他能夠發現這一幫人馬的存在,說實話還是因為崔家,因為崔将軍的谥號,因為崔恩侯的爵位,因為崔恩侯出孝後不斷鞭笞他的奏折。
客觀來說,是,他司徒運跟崔恩侯有仇,恨不得弄死崔恩侯。可有太多文臣變着法上奏要崔恩侯死,就太奇怪了。
正常來說,合格的政、客得勸着帝王留崔恩侯做吉祥物,做施恩的一個活招牌。而後等崔恩侯大錯不斷消耗所有崔家恩情後,再光明正大找個罪狀處死。
而不是崔恩侯剛接任家主,就急匆匆弄死崔恩侯,甚至還自覺揣測聖心,琢磨找崔将軍在世的罪狀!!!
一副以史為鑒,還能開棺鞭屍的瘋勁。
因此他徹底生氣了。
他不聰明,就派人一個個上奏的臣子盯着,不分晝夜的盯着!
回想着自己順藤摸瓜揪出大蠹蟲的前因後果,明德帝牙龈都咬得咯咯作響。
崔恩侯都快四十了,怎麽還敢這麽無腦,無腦的神采奕奕,自信飛揚?
既然知道有問題,就不能先回家找聰明人商讨商讨嗎?
直接就炸!
真是……真是讓人嫉妒。
嫉妒這個被偏愛被寵壞的子侄。
不像他,武帝的親兒子,跟躲在草叢堆裏的毒蛇一樣,需要隐忍,蟄伏,需要定準獵物,需要快準狠的捕獵。
被盯着的崔恩侯見狀倒是越發亢奮了,只覺自己體內燃燒着熊熊熱血,燃燒着士為知己者死的火焰,讓他再一次高聲訴說,帶着篤定口吻繼續道:“也就狗屁文人為了自己所為的狗屁理念,比如撺掇前朝末帝貪圖享樂才琢磨這種所謂的聖人治國理念!”
“咱大周開國至今,七國公,除卻姓汪的那家無腦惡毒,違法亂紀,貪污軍糧,剩下六家都還在!跟皇家同歲,這足以證明大周帝王心胸開闊,不從歷史經驗,沒狡兔死走狗烹!”
“皇家治國之念,得從大周帝王重新開始寫了!”
“族譜都可以重新寫,為什麽治國歷史就不能從大周帝王重新寫,大周帝王做以後萬世帝王表率?!”
聽得這聲聲似乎頗有道理的話語,開國勳貴們互相對視一眼,飛快輕輕一颔首。作為開國武勳後裔,又算從龍派的鎮國侯迎着老親故舊望過來的神情,表示自己也懂武将的大局為重。
不管怎麽樣就憑崔恩侯這最後幾句質問,就證明崔恩侯還是有些腦子的。
所以他們得一起出面護着崔恩侯小命,甚至爵位還得保證有,得保證崔恩侯還能夠上大朝會。
畢竟他們武勳,不管是老牌勳貴還是後起之秀,哪怕內部再有仇,但都需要崔恩侯這個能說會道,會一口氣直接怼文臣的,還直接怼歷史書的!
就崔恩侯這橫掃四方的能耐,以後他們出征在外戍邊在外,起碼有人站在朝廷上為他們據理力争,保證後勤軍需糧草供應。
有了統一的利益與規劃後,鎮國侯一揮袖子,率先沖帝王跪拜,行全大禮:“末将鎮國侯,開國鎮國公後裔,附原告崔恩侯之求,大周帝王為皇豁達,從未狡兔死走狗烹,更代代身體力行天子守國門,着實不該被某些小人污蔑。還請吾皇重新撰書,顯大周帝皇萬皇至尊!”
“末将治國伯,開國治國公後裔,附原告崔恩侯之求。”
“末将安國伯……”
一位位開國武勳後裔站列跪拜,聲若洪鐘,似帶百萬雄兵浩然正氣,直接席卷了整個朝堂。就連明德帝都頗為駭然,回眸掃了眼跪地的武勳。
太、祖爺有令,以國為封號,彰顯開國武勳開國的尊榮。因此開國武勳,跟新秀武将是有些矛盾的。可……可這一回随着開國武勳跪地請求,所有在朝武勳,也都跟着出列附議。
一時間,堪稱排山倒海。
氣勢攝人。
明德帝見狀,眼眸閃了閃。
如果應下的話,他操作得當,就可以把崔将軍捧成武聖人,就似三國那關公,後代一代代加封,就與孔子并尊榮。
可崔恩侯得死。否則他抑制不住嫉妒……
見明德帝似乎有所感觸,蘇華難得毫無儀态,喘口氣,逼着自己看向無懼無畏的崔恩侯,問出聲:“那……那榮國公怎麽解釋你的廢?畢竟世上也有捧殺一詞?”
——他得卷入這場公審中!
原本熱血澎湃,萬衆一心的恢弘氣勢随着這一聲質問來襲,倏忽間就硬生生中斷了。幾乎滿朝文武,就連明德帝都回眸看向了崔恩侯。
崔恩侯翻個白眼,不屑着:“蘇閣老,你堂堂一閣老,連最基本的天賦一詞都不懂嗎?朝中武勳,有沒有是軍戶出生亦或是被征兵的入伍的農家子?你們自己想想是不是一入伍在士兵操、練的時候就學什麽都比別人快?滿朝文臣,有沒有農家子,有沒有買不起筆墨紙硯,卻天生聰慧過目不忘的?”
邊說,崔恩侯橫掃滿朝文武,不容置喙着:“我崔恩侯要是跟崔鎮一樣,擁有武學天賦,那我大字不識,我自己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可我沒天賦啊!”
“至于努力——”
“你們所有人都看過上書房的時辰表了吧?起的比雞早,睡的比豬晚啊!皇家子弟有責任好好學習,可是我祖父母豁出去命在亂世掙口飯吃,不是讓我繼續做亂世雞犬的,他們是想我做太平侯爺!”
“所以我叫恩侯!”
崔恩侯面朝旁觀的百姓:“當父母的,誰樂意孩子吃自己吃過的苦,是不是?我心思沒在學習上。上書房師父勸過罵過打過,我親爹也教育過我還還敢告狀。皇帝叔叔也罰過,但我會去太廟哭。”
“可——”
拉長了音調,崔恩侯鳳眸一挑,帶着犀利,睥睨在場所有人:“我今日敢擊鼓告狀,敢告皇帝,就是因為我皇帝叔叔教得好!他教我記住自己是老百姓,自己是因為餓肚子吃不飽飯,才跟着太、祖爺反抗奸佞!”
“不能忘了根,忘了本!”
“因此今日為國選才的科舉制舞弊,我才要豁出去一切。”
“這舞弊,說句最直白的就是斷掉寒門學子的青雲路,老百姓孩子的未來!”
“我堂堂一個能蔭庇五代的國公,我盯着帝王怒火,是為老百姓讨個公道!”
“我爹當年也如此。我沒文武才華,可我還有他的品質。”
聞言,老百姓們不由得跟着點點頭,只覺自己熱血似乎都要随着崔恩侯的話沸騰起來。
覺得崔恩侯真有大将軍在世的豪氣沖天,樂于助人,英勇不凡,不畏權貴之能!
崔千霆薄唇緊抿,目光死死的盯着親哥。
崔琮和崔瑚互相對視一眼,偷偷的擡手擦擦額頭豆大的汗珠。
家人……家人或許是英雄,可……可對他們這些家眷來說,就是……就是心跳,就是刺激,就是斷頭臺徘徊。
可……可又莫名的覺得崔恩侯好魁梧。
感受到熟悉的死亡氣息,崔恩侯喘口氣,清清嗓子,才繼續開口:“我不管舞弊者是誰,反正最大的官是皇帝。就是皇帝失察!”
福王爺覺得自己聽明白了崔恩侯也是為國好,所以趕忙出聲:“皇上已經下令鎮國侯調查,務必會查個水落石出!”
鎮國侯聞言也跟着出聲:“我已經奉命調查。今日能發現科舉舞弊,亦也是武帝在天有靈的征兆。你冷靜!”
他雖然未戍邊,但還有兵部侍郎的官職。
明德帝在查科舉舞弊,确切說東問書院那些腦子奇葩的人,他也知道。是他派軍方密探調查。可不管怎麽樣,對方盤踞已久。
他們順藤摸瓜,需要時間!
時間!
也要盡量低調,免得天下士林震蕩。
畢竟東問書院的确有些名,培養了不少學子。
“鎮國侯你是不是忘記你跟我爹争兵馬大元帥失敗的事情了?”崔恩侯瞧着鎮國侯出聲,狠狠深呼吸一口氣,積攢力氣,繼續怒吼:“明德帝,且不說我們兩家有點仇世人皆知。你讓鎮國侯調查,信不信事後就有人嘴皮子一張,給他潑髒水?信不信還有聰明人覺得你要敲打牛家?畢竟牛家子弟衆多,還有人戍邊為将。你大兒子也在北疆。”
“給你們弄點小摩擦,挑撥離間,讓你們掰了!”
鎮國侯面色青青紫紫,怒吼:“崔恩侯,我好歹也是你世伯,你說話給我注意分寸!”
“可架不住就有人會這麽想啊?我只是當面說出來而已!”崔恩侯再一次清清嗓子,讓自己不那麽喑啞,顯得沒話語沒氣場:“崔千霆的白卷,沒準也是這個理啊,覺得帝王敲打我崔家。看,堂堂閣老先前還說武帝爺捧殺我!”
蘇華苦笑一聲,“榮國公,我……”
明德帝掃過似乎要為自己言行解釋的蘇華,直接搶在人開口之前訴說:“朕沒必要敲打崔千霆,提防崔千霆,甚至很巴不得崔千霆科考高中。畢竟就他這德行,只會是孤臣!”
加重了音調,明德帝冷笑一聲,反瞪崔恩侯,質問着:“五個互結之人,崔千霆找得到嗎?真要提防結黨營私,朕信你崔恩侯能集結一群烏合之衆,而崔千霆就算文武雙全,就他那孤傲的德行,會低眉折腰,處理人情世故?欣賞他的,都是崔将軍的好友,都是長輩。”
“平輩之間,就問問崔千霆自己,說得出十個好友嗎?”
崔恩侯雙手緊緊捏緊成拳,止住替親弟弟數數到底有幾個好友一事,梗長了脖頸:“那你怎麽不早說啊?”
“他讨長輩喜歡不行啊?你看不就讓蘇閣老都揣測你提防崔鎮成器的兒子!”
蘇閣老聞言再一次積極想要開口,豈料又被帝王打斷,明德帝舉例還言之鑿鑿的:“崔鎮打小就成器,打小就被用來舉例說明。舉例說明就算了,崔恩侯你摸摸自己良心問問自己,有一個別人家的孩子樣樣挂親爹嘴邊,把你比到塵埃裏,你開心嗎?”
“除此之外,崔千霆這種德性,竟然還有不少大家閨秀喜歡。”
“全京城門當戶對的閨秀就這麽幾位,全想着收服崔千霆。跟他同齡的世家公子哥有幾個樂意給崔千霆好臉看?”
蘇閣老聽得這聲聲質問,心跳駭然。
明德帝……明德帝難得如此直抒胸臆,不會……不會還有情仇吧?
其他人聞言也駭然不已,偷偷瞪圓了眼睛看旁觀區的崔千霆。
崔瑚和崔琮反過來握緊了崔千霆的手:“爹,您冷靜。”
“二叔,不生氣,咱們長得好沒有錯。”
崔千霆薄唇緊抿,一言不發,只幽幽盯着崔恩侯。
崔恩侯聽得帝王這聲聲分析自家弟弟慘絕人寰的朋友圈緣由,想想後院的嘈心事,忍不住跟着點點頭,附和:“也有道理啊。我是一家家赴宴求過去,最後皇帝叔叔給我指婚。可崔千霆那真是一家有子百家求啊,他被逼跟着娘去禮佛,那寺廟妥妥熱鬧。”
“那……”
敏感察覺到熟悉的殺氣來襲,崔恩侯摸了摸自己脖頸,趕忙開口:“不對。不對,不能八卦。重點是——”
逼着自己冷靜下來,冷靜訴說他敢敲登聞鼓确保自己全身而退的重大緣由,崔恩侯鳳眸一挑,帶着厲色:“明德帝,你既然回想小時候。我說句你生氣的話,當年我仗着皇帝叔叔疼愛逼你替我抄作業。你知道為什麽太子哥哥一眼認出來嗎?”
都下來當被告了,明德帝也不介意回答這個問題,咬着牙憤憤道:“字跡模仿不像。”
“你還字跡模仿不像?我親爹都認不出來!”崔恩侯看着眉眼間因回憶簇着火焰的明德帝,訝然過後,直接雙手按着額頭凸起的青筋:“我懂了。還真不是你,的确不是你提防崔千霆,不是你暗戳戳的下旨提防崔千霆!”
接連強調過後,崔恩侯才用盡力氣高呼:“是墨水!太子哥哥通過墨水分辨出來的。我的墨水是皇帝叔叔送我的貢品,說簡單點,是最最最最好的油煙墨,含金、箔、麝、香的,所以用此墨寫出來的字在紙面上會亮一些。而你一個不上不下的,還被親娘不喜歡的皇子,用的只是普通的墨水,是松煙墨!黯淡無光!”
冷不丁聽到這話,明德帝駭然:“墨水?”
想卷入公審保留些子弟的蘇華身形徹底僵硬。
墨水。
确切說墨錠。
墨錠,主要有兩類:松煙墨和油煙墨。
松煙墨是用松樹枝熏出來的煙灰摻雜各種複雜工序,配合動物骨膠而成。此種墨特點是濃墨色黑無光,質細易磨。當然,由于骨膠會腐蝕,所以還得配合麝香、冰片、豬膽、香料、煙葉等藥材防腐防蟲。
松煙墨品級不同,配的防腐材料自然不同。
油煙墨是用豬油、桐油、煤油等油料熏出來的煙制成的。此墨色黑而有光澤,最為珍品的便是徽墨,以“堅而有光,黝而能潤,舐筆不膠,入紙不暈”而成為貢品。當然,油煙墨也會配相關名貴材料香料,制作出等級有所區分的五石漆煙、超貢煙、貢煙、頂煙。
等級越高,用料越考究,其墨烏黑有光澤,留紙生香。
這些用墨的講究,他蘇華都是……都是榜上有名娶了書香世家的繼室後,才有門道了解學習,才懂裏面的三六九等。
而後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着……看着這些人用此區分自家人還是外人。
現在這些……這些……
蘇華內心翻騰,面上也抑制不住顯露出幾分端倪來。
明德帝眼尖的掃了眼蘇華,瞧着人變化的神色,心中的駭然更甚幾分——崔恩侯竟然蛇打七寸,發現了科舉舞弊的關鍵?
不對,崔千霆竟然發現了?
思緒偏飛着,明德帝又飛快掃眼崔千霆。
就見人也難得身形僵硬,似乎被崔恩侯吓着了。
被帝王關注的崔千霆也的的确确是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畢竟,畢竟白卷是他自己交的。
因揣測着帝王私下會看答卷,所以暗中交份白卷,激化皇帝跟某些黨派的矛盾,達到二桃殺三士的目的。
但沒想到明德帝會烏壓壓的帶着一大幫人翻試卷。
跟沒想到崔恩侯似乎……似乎一下子就找準了關鍵所在——墨水。
這難道就是武帝爺培養出來的敏銳嗎?
被揣測很敏銳的崔恩侯反手指指自己的嗓子:“給點水喝,你們要喝死我啊?”
見狀,明德帝咬着牙吩咐一聲杯茶。
四喜垂首親自備茶。
聞言,崔恩侯美滋滋的咳咳兩聲,才繼續道:“我看過鄉試,有些窮酸衣服都破破爛爛的,筆墨肯定也不會好。所以體現在答卷上就會很明顯。那些抄錄的書吏要是有貓膩,都能給你直接篩選出來。”
“他們暗中做個記號,也有可能啊。”
“所以明德帝,你琢磨推廣上書房書籍,崔千霆跟我分析是因為想要縮小門第區分。那你幹脆大氣一點,統一筆墨,考場發放!”
明德帝面色一青。
這多少錢你知道嗎?
知道嗎?
憋住怒吼,明德帝沉聲:“這些事情,等鎮國侯調查清楚再行定奪!”
“你……”崔恩侯本想說一句小氣,但瞧着鎮國侯一行人都給他* 使眼色,他還是頗為乖順的把腹诽憋回肚子裏。
眼瞅着四喜端茶過來了,崔恩侯默念三遍為了以後富貴日子,而後眼底泛着決然,開始努力氣沉丹田。
他沒武功但有小黃豆大的內功。
是高手傳功給他的。
希冀他稍微開竅一點。
這內功平日裏沒多大用處,可眼下也能保命。
感受着逆行功法帶來血氣翻湧的痛苦,崔恩侯面上卻依舊含笑,擡手接過茶杯。猛得喝了一口,一副口幹舌燥的模樣。
等潤過嗓子後,崔恩侯還挑剔了一句:“我不愛喝大紅袍,我要天目雲頂。”
四喜聞言帶着征求看眼帝王。
雖然兩種都是貢品,可眼下情況特殊能夠确保崔恩侯入口之物安全,還得是明德帝愛喝的禦茶。
明德帝冷哼:“崔恩侯,你現在是原告,公審認真點。跟你喝口茶——”
話還沒說完,明德帝行動已于意識,下意識的疾步去攙扶身形趔趄的崔恩侯。
可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就見崔恩侯竟然嘴角都已溢出了血水。
“崔恩侯!”
如此突發情況來襲,所有人都傻眼了。崔千霆直接無視侍衛的阻攔,飛躍到崔恩侯身邊,急得面色都有些蒼白。
崔恩侯恨不得擡手推開圍堵在自己身邊的兩堵牆,歇斯底裏,恍若厲鬼索命一般高呼:“我……我肯定才對了,科舉舞弊墨水,又垂拱而治,一切指向那些前朝餘孽,那些妄圖左右皇帝的狗屁世家!”
“能在宮中作亂的,肯定也只有他們!”
聽得這聲聲似乎中氣十足的呼喊,崔千霆吓得手指都有些顫栗,擡手摸了摸崔恩侯脖頸。下一瞬間,他氣得恨不得甩手走人。
可偏偏崔恩侯噗得一聲,又吐出一口血水。
看起來,又真真受了傷。
崔千霆:“…………”
崔千霆喘口氣,神色複雜的看眼疾呼禦醫的明德帝,拼命告誡自己要冷靜。
反正,反正有人比他崔千霆更慘。
愈發感覺到崔千霆慈愛的眼神,崔恩侯放心的閉上眼。
默默給自己背誦聰明伶俐,溢美話語加油鼓勁。
畢竟,他這回還是挺聰明的。
讓皇帝名為被告,卻被天下百姓誇獎,誇獎在位十年的政績。
讓皇帝當庭表态了崔千霆可以做孤臣。
拍皇帝拍大周帝王的馬屁,讓他們成為重新開啓皇帝治國篇章,讓狡兔死走狗烹不再成為武勳擔憂的警句;
也讓皇帝可以光明正大收拾蠹蟲。
反正前朝餘孽作亂啊,都當庭琢磨毒、殺原告了,跟本朝乖乖讀書的士林沒有任何關系!
所以使勁抓。
不用擔心某些大局的話語!
想想,崔恩侯這回真聰明!
放心休息休息!
明德帝……明德帝感受着某個腦袋朝自己手臂一靠,似乎在找個合适睡覺的角度。再看眼神色複雜甚至還蘊含同情的崔千霆,明德帝有瞬間後悔自己剛才跑快了一步。
就應該讓崔恩侯去死!
去死!
誰他娘的說是前朝餘孽了!
但他此時此刻,又不得不吃了這啞巴虧。
畢竟是他準許崔恩侯喝茶,是他的心腹內監端得茶!
所以……
是該同情他。
不管什麽時候都得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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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于突發情況,公審暫停。
文武百官不得外出,旁觀百姓可離開。
大着膽子來的老百姓們回想着當衆吐血的一幕,齊齊義憤填膺,憤慨無比。還沒出宮門就議論開來了:“真黑了心肝了!”
“現在皇帝多好,大周多好啊!”
“我爹當年在世說,都餓的吃觀音土了,那些昏聩的狗東西還殺人取樂。最後棄城逃跑,一點都不關心老百姓死活。怎麽還會有人心心念念前朝啊?”
“皇帝和将軍,都是好的。”
“崔恩侯也有有些将軍風骨啊,那些話說的都在理,難怪那些前朝餘孽想要殺死他!”
“當初也是前朝餘孽勾結番邦刺殺崔将軍他們!”
“…………”
一夜之間,前朝餘孽,刺殺戰神兒子崔恩侯嫁禍明德帝的消息直接傳遍京城,朝大周境內擴散。
東問書院內,收到此等謠言的陳庭氣得要掀翻棋盤:“賤民豈敢污蔑!我們豈會如此莽夫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