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皇宮公審(完)
第033章 皇宮公審(完)
尹框看着憤怒到失去涵養的陳庭, 反手按着棋盤,壓着音問:“你确定前朝就我這一脈在外了,是吧?”
武帝顯靈十六字真言, 崔千霆的白卷,崔恩侯擊鼓鳴冤,明德帝當庭對峙,崔恩侯中毒……就算明德帝和崔家合作, 賊喊抓賊, 矛頭應該對準科舉舞弊。
而不是前朝餘孽!
他自己都是昔年高中後才得知身世的真相。
父母生養, 師父教養,這恩也不得不報。
迎着一聲陰冷的質問,陳庭只覺迎頭一盆冷水潑下來, 剎那間寒意從骨髓滲出。不敢回想尹框知道自己身世後幹的事情, 趕忙解釋:“您……您息怒。真……真只有您這一房。我祖父昔年作為侍衛,因……因心疼自家妹子才救下陳妃娘娘和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
一開始只是親情上的不舍, 但後來……後來還是祖父官運徹底無望後,陷入扭曲偏執狀态。就跟一些被打壓的世家聯合, 想要推出正統從而獲得富貴榮華。
結果次次失敗後, 也就他們兄弟二人茍活着。
他們倒沒奪位之心,只不過天生血脈貴胄, 自也想做權勢的執掌者。
相比奪位, 選天子, 挾天子令諸侯更為刺激,讓人熱血沸騰!
看着眼前跟自己還有幾分血緣的表哥結結巴巴的解釋, 眼裏的真摯慌張真真實實, 尹框緩緩籲出一口氣,帶着失控的一絲惱怒:“那誰知道你祖宗十八代?沒道理從科舉舞弊到前朝餘孽!”
一字一字問出口, 他聲音更低了些,“昌平公主那位野心勃勃的驸馬爺人手清掃幹淨了嗎?”
有關自己的身家性命,陳庭絞盡腦汁複盤了又複盤。
感受着額頭溢出的豆大汗珠流過臉頰的顫栗,他才回過神來篤定回應:“确定。昌平公主傷心過後,讓他所有書童奴才全都下去陪他了。”
昌平公主一鍋端的狠辣在某種程度上真随武帝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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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此,他們收尾到簡單。
“那到底哪裏有問題?”尹框逼着自己冷靜。
手不由自主的捏起一顆棋子,直勾勾的看了又看。
瞧着棋子在燈火中散發的溫潤光芒,尹框眼眸漸漸勾起一絲瘋狂的決然:“崔恩侯這個繡花枕頭,已經經過無數次驗證過的确毫無才華!哪怕崔千霆跟皇帝合作,他也絕對不會為明德帝拼命。”
“崔千霆難道文風變了,人的性格也變了?”
“怎麽就好端端提及前朝餘孽了?”
——朝政黨、同、伐、異,會讓朝臣寒心,也會讓更多政客為權貴為保命從而加速下一輪的從龍奪嫡戰役。可若是現在将矛頭對準前朝餘孽,恐怕會有不少人配合。比如率先團結一心的武勳!
因此,前朝餘孽這計策,毒啊!
陳庭聽得分析,剎那間覺得今日的秋風不亞于風刀子。
刀刀能剮在臉上,脖頸上。
“那咱們接下來……”
分析着未來走向,時間悄然而逝。熬了一宿的陳庭聽得嘹亮的一聲雞鳴聲,聽得逐漸響起的郎朗讀書聲,心中一震。
他壓住熬夜的疲憊,目光帶着些篤定,擡眸看看窗外,覺得自己此刻有千裏眼,透過一堵堵牆壁,看見了雙眸亮晶晶的學生。
學生們帶着對未來的希冀,帶着對東問書院的信賴,早起學文,刻苦勤勉。
一年又一年,一批又一批的學生。
從五湖四海來東問書院求學,又從東問書院走向大周四海九州。
師兄師弟鏈接着師座。
這樣的關系牢固的,跟崔恩侯手中的丹書鐵券一樣牢固,甚至還實實在在。
想着,陳庭嘴角彎彎,沉聲道:“東問書院到底是名揚天下的大周第一書院,即便皇帝查到些端倪,也不敢直接動手。且咱們跟各大書香世家的關系也不錯。”
畢竟書香世家要名。
要名次!
狀元郎的官場起點天生就比同科高。
二甲最後第一名和三甲第一名,這中間可謂“天壤之別”:後者被嘲諷為如夫人,是文官集團被鄙夷的存在。
原本有所安心的尹框聽得這話,眼皮猛得一跳,忽有種不好的預感來襲。
就在人飛快分辨自己這一抹不安來源時,便聽得門外頗有韻律的敲門聲。聽得是急事的敲門暗號聲,尹框擡眸掃眼陳庭,蘊含着殺氣:“你給我清醒點!”
頂着淩厲的殺氣,陳庭止住自己偏飛的思緒,恭敬颔首一聲是後,才挺直脊背,從容不破的喊了一聲進。
下一瞬間,陳庭就見自己的心腹書童推門而入,面色惶然,急聲道:“陳山長,不好了,鎮國侯帶兵包圍了咱們書院!”
“什麽?”陳庭腦中空白一瞬,脫口而出:“鎮國侯帶兵?”
還沒來得及細細思忖,陳庭便聽得門外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當即臉一黑。
側眸看了眼神色晦暗不明的尹框,他緩緩籲出一口氣,端起東問書院大周第一書院山長清貴優雅,緩步朝外去迎接。
畢竟到底無官無職,比不上開國勳貴後裔有份體面!
一出房門,陳庭就見錦衣衛簇擁着鎮國侯以及崔千霆入內。止住心中對兩人聯手而來的困惑,陳庭眼尖的瞧見随着士兵們而來的學生,當即眉頭一挑。
帶着些傲然,他鄭重對着鎮國侯一彎腰,禮儀周到,甚至還有些卑微:“學生不知侯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與此同時,原先晨讀的學生們瞧着鎮國侯殺氣騰騰帶兵闖入,所到之處跟蝗蟲過境一般,硬生生煞了書院清晨苦學的美好風景,旋即一傳十十傳百,讓所有同窗朝院子聚攏過來。
為首的書生一見自己敬愛的山長對着強行闖入的鎮國侯如此和顏悅色,帶着不忿,道:“山長,鎮國侯雖然是侯爺,也沒道理一副抄家的模樣借口公事直接闖入咱們書院!”
此話一出,當即引發不少人的憤慨:
“就是,這把書院視作什麽了?”
“我等也有秀才舉人功名在身,大周律令可有所規定的,可以見官不跪,享受禮遇!”
“果然驕兵悍将作風,果然書上說的不錯,好大喜功,窮兵黩武的一群武夫莽夫!”
“…………”
一聲聲的抗議,帶着強烈的鄙夷情緒來襲。鎮國侯剎那間只覺得自己腦仁疼。他最不耐跟叽叽歪歪的文人接觸了,尤其這種小年輕的文人,讓他會克制不住手中大刀,想剁掉幾個!
為了不大開殺戒,鎮國侯掃了眼自己今日嘴替——崔千霆。
崔千霆将憤慨至極的學生們神色一一盡收眼底,然後不急不緩擡眸看向笑得似乎還有些親切的陳庭陳山長,又看看站在人身側的尹框尹副山長。
沖着兩位德高望重的當代大儒,他慢慢悠悠行了個禮,才開口:“還望兩位先生見諒,我等莽夫行事雖粗魯了些,但也是一片赤誠。此番是奉命來保護尹框先生的。昨日我兄長遇害的主謀抓到了,他說乃是尹框先生指使的。”
冷不丁聽到這話,憤怒的東問書院學生們如遭雷擊,陳庭也傻了眼,不敢置信開口:“你……你說什麽?尹框先生指使了什麽?”
就連尹框也如同被當庭棒喝一聲,有些暈眩,“既然指證是我指使的,為何又說保護我?”
瞧着尹框反應還算機敏,崔千霆清清嗓子,理直氣壯開口:“因為對方給的理由太過牽強,應該是構陷您想要拖您下水。”
頓了頓,他回眸橫掃周邊的學生們,揚聲道對方給出的理由——“尹框尹框,尹下面一個框,乃是君!天地君親師的君!”
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完,崔千霆掃過所有人懵逼的臉龐,逼着自己昂首挺胸,厚顏無恥的看向尹框:“說您是前朝皇子。”
尹框頭皮一麻,有瞬間腦子空白,下意識的想看眼陳庭。
豈料敏感的捕捉到陳庭竟然一臉驚駭,一臉惶然的表情回看他。
剎那間,尹框心裏刺啦一聲燃燒着怒火,恨不得罵一句蠢貨!
心裏怒罵着,尹框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容來:“我這歲數,哪怕被人構陷前朝血脈,那也應該是末帝的皇孫吧?”
“對啊。所以我們來保護您,免得東問書院被某些奸佞構陷利用。”崔鎮瞧着當世大儒一張難以形容的俊臉,比染坊還精彩的俊臉,心中一驚。
這位大儒好像真有點态度不對勁啊?
被人直接當衆扣這麽一屎盆子,哪怕人品好有大格局也會忍不住罵一聲。畢竟讀書人重名聲啊!
哪怕不是陰陽怪氣笑着,那也應該是冷笑嗤笑,就像明德帝理直氣壯嘲諷崔千霆孤僻一樣,心裏沒鬼就理直氣壯的很,帶着都是不屑,是骨子裏透出來的傲然。
難不成崔恩侯瞎貓碰到死耗子,真蒙對了幕後魁首?
揣測着,崔鎮不自禁回想起公審後的對話——
那時
崔恩侯靠着枕頭,捂着胸口,恹恹着,仿若交代遺言一般,鄭重無比:“蜜……蜜餞我要……我要東城百年老紀家的獨享蜜餞,我……咳咳……”
端着藥碗的崔千霆本想看眼小王神醫,豈料撞見悄然無息入內的帝王。
明德帝的臉色,比鍋底還黑。
殺氣,比磨了一夜的刀還鋒銳。
見狀,崔千霆當即手腳麻利掐着崔恩侯下巴,把藥給人灌進去。
崔恩侯被嗆得滿臉通紅,卻依舊不改自己“中、毒”後的柔弱:“疼……疼……苦死我了,崔千霆你給我等着!”
“全都給朕下去。”
四喜見狀揮揮手示意宮侍趕緊離開,而後自己也垂首退到門口。
小王太醫也提溜藥香趕緊離開。
明德帝帶着冷戾掃眼看似乖順的小王太醫,道:“崔恩侯要是再裝病,王子珂王太醫是吧?你作為太醫剁個子孫、根應該也易如反掌。去把崔瑚子孫、根給朕剁了。反正丹書鐵券只說留命,沒說不能身體殘缺。”
小王太醫聞言匍匐跪地,虔誠叩首:“皇上息怒。”
崔千霆也跟着跪地,邊給崔恩侯使眼色——皇帝讓王老太醫親自診斷,沒當衆揭了崔恩侯中、毒是假,已經算留情面了。
迎着發小和親弟弟掃過來的眼刀子,崔恩侯捂捂的确還有些疼的胸膛,跟着行禮:“皇上息怒。”
明德帝掃着行禮都不标準的崔恩侯,似乎還一副意外中、毒模樣的崔恩侯,氣得抄起桌案上的茶幾直接狠狠往地上一摔。
聽得茶杯落地的脆響,像某些人四分五裂的慘狀,明德帝才緩緩籲口氣,命令道:“小王你先去外邊等着。四喜,給朕計數。”
“砸三次,就命錦衣衛抓了崔瑚讓王太醫動手。”
話音落下,崔千霆就眼疾手快直接擡手點住了崔恩侯的穴位,而後自己頗為恭敬,再一次開口:“皇上息怒。”
小王太醫趕緊抱緊了自己藥箱,退到門外,默念将軍保佑。
明德帝确定屋內只剩下他們兩幫人馬,也确認自己把态度表達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于是他斜睨了眼崔恩侯,再也不克制自己的怒火:“崔恩侯你找死也看看黃歷!賊喊抓賊就算了,你喊前朝餘孽幹什麽?你知不知道前朝餘孽是你爹主持清洗的。你是想說忠武公辦事不利,讓前朝餘孽死灰複燃嗎?!”
怒火發洩完,明德帝掃眼只能轉動眼珠子表達情緒的崔恩侯,冷哼一聲,“解開。”
崔千霆迎着不容置喙的命令,默念一聲縣官不如現管後,面無表情解開。
兒子小小命被人拿捏着,崔恩侯內心氣憤不已,但面上還是頗為老實,回答帝王的困惑:“回皇上的話,末将私以為這樣更能說明是前朝餘孽。不是前朝餘孽心存報複,那次次針對崔千霆幹什麽?情仇嗎?”
“直白說朕已經查到些東西。”明德帝端坐,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崔千霆,你考試之前去賭坊看什麽?”
知道自己行蹤被人掌握,崔千霆也淡然,回答:“看看士林的排名。賭坊賭局的賠率,也是一種訊息,可以推測前十名大概是誰。”
“為什麽去東問書院拿《千家詩》?”
崔千霆聞言更淡然:“我崔家要用,肯定要用最好的。除卻上書房版本外,民間書院第一乃是東問書院。”
“你倒是實誠。”明德帝撥弄茶盞,定定的看着還跪地的崔千霆。
哪怕跪地,但崔千霆脊背挺直,跟長、槍一樣,筆直指天,帶着铮铮鐵骨。讓人看着倒是頗為順眼。
起碼比跪沒跪相,懶懶散散的崔恩侯要強。
“朕若命你進東問書院讀書,可願?”
雖帶着征求的口吻,但一看帝王面色便是對方下定了主意。崔千霆暗罵崔恩侯一聲,便颔首回應:“多謝皇上擡愛,學生願為兄戴罪立功。”
最後四個字,崔千霆幾乎咬牙一字一字,說的格外肅殺。
作為崔千霆的兄長,崔恩侯對此表示十分莫名:“等等!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沒聽明白?東問書院怎麽了?這不是大周第一書院嗎?昌平那驸馬爺不就是東問書院的學生?”
說着,崔恩侯帶着警惕:“皇上,您不會覺得東問書院是太子哥哥的人馬吧?”
“你太子哥不是傻逼霍亂科考!”明德帝迎着崔恩侯望過來警惕提防,甚至審視的眼神,氣得直接茶盞砸向崔恩侯。
瞧着直挺挺朝自己來襲的茶盞,崔恩侯趕忙雙手抱頭,側身避開。
誰料透着自己手指的縫隙,就見崔千霆以常人難以想象的姿勢,就這麽一伸手,接住了帝王的茶盞。
崔恩侯目瞪口呆。
明德帝也一怔,愣愣的看着雙手捧着茶盞的崔千霆:“你……”
“多謝皇上賜茶。”崔千霆面無表情,眼角餘光掃了眼崔恩侯的兄弟,泛着殺意。
見狀崔恩侯吓得一個激靈,唯恐寶貝兒子真……真被跺掉小兄弟,趕忙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好茶。”
明德帝:“…………”
明德帝:“…………”
明德帝按着額頭突起的青筋,“崔千霆,你最好給朕真能戴罪立功!否則你們全家別想着流放了,全都給朕上斷頭臺!”
聞言,崔恩侯雙手死死掐住茶盞,憋住自己開口要說的話,老老實實着,積極道:“皇上,末将也能戴罪立功的。真的,我雖然成事不足,但敗事有餘。”
幹脆擡手連耳朵都捂住,明德帝懶得理會崔恩侯,只對崔千霆道:“東問書院那些人腦子有病的,自比才華能耐乃是當世諸葛亮,想要構建他們所謂的盛世。這些年以師座為紐帶,暗中已經密密麻麻的連接一片。好壞難分。”
“所以崔千霆你以求學之名混進去找到這幫人的幕後魁首!”
崔千霆聽得出明德帝想要篩分學子之念,恭敬颔首,“是,皇上。”
沒錯過崔千霆眼裏似乎帶着一絲對帝王的認可,明德帝心理舒坦些,帶着自己都察覺到的耐心,道:“東問書院到底是大周第一書院。自打大周成立後,朝中三分之一的學子都與其有關聯。尤其是北方學子。”
邊說他又端起茶杯,喝口大紅袍。
說起來他愛喝大紅袍,除卻名字吉利外,還因為此茶有蘭花香,香高而持久。
一眼,就讓人覺得是在品茶。
品很貴的茶!
乃是對外彰顯身份裝文雅的最好“名帖”。
不像崔恩侯愛喝的天目雲頂,禦用貢品,得精通茶道人士亦或是官宦世家子弟才能分辨出來。
感慨着,明德帝捏了捏手中茶盞。
瞧着崔恩侯眼珠子随着他舉杯姿勢而動,他更加舒坦些,繼續叮囑崔千霆:“朕不知道有多少文臣與東問書院無關。”
盡量輕描淡寫訴說無關一詞,明德帝加重音調,目帶期許:“相比較之下,你倒是武勳中去打探虛實最合适的人選。”
聽得這聲贊許,崔恩侯瞧着明德帝一副交代崔千霆要小心謹慎死心塌地的神色,當即忍不住插嘴:“等等,我不是很理解。”
“皇上您——”
難得用上敬詞,崔恩侯沉聲:“您既然知道幕後魁首是東問書院。那派兵把東問書院包抄了,不就行了?”
“朕剛才給你解釋的不清楚嗎?這是天下第一的書院,在朝中頗有賢明。官宦子弟在東問書院求學的不少!”明德帝将茶盞中的茶一飲而盡,滅滅心中的火焰,硬聲道:“你不懂你閉嘴行不行?朕本來打算私下就跟崔千霆說,已經算很考慮你的性情,讓你知道些內、幕,免得你又敲登聞鼓!”
無視帝王話語中的殺氣,崔恩侯聽到登聞鼓一詞還來激動了:“就是啊。你們兩個大聰明不覺得有問題嗎?一方面說東問書院很有賢明,那學生應該意氣風發,高談闊論時政,那按理說應該對名垂青史的國公告皇帝一事敢興趣啊!為什麽今日竟無人來旁觀?還不如那些白發蒼蒼的老百姓,都琢磨活夠本了來湊個熱鬧。”
“你以為朝中子弟誰都跟你一樣有兩丹書鐵券嗎?”明德帝沒想到崔恩侯還覺得今日觀衆不夠多,氣得手中的茶盞又扔了過去。
崔千霆瞧着閃現眼前的茶盞,為了自家侄子的未來,還是頗為大逆不道的飛快起身,一擡腳,穩穩當當的接住茶盞。
明德帝瞧着茶盞又一次硬生生的被人攔截,被人輕輕一抛,在半空中呈現漂亮的弧線,然後又被人穩穩當當的雙手捧着,不由得氣樂了:“崔千霆,你爹沒教你怎麽在皇帝面前藏拙嗎?”
“你覺得我爹會在皇帝叔叔面前藏拙嗎?”崔恩侯聞言覺得明德帝應該被氣糊塗了。
明德帝似笑非笑剮着崔恩侯。
崔恩侯見狀趕忙訴說重點:“皇上您應該開心啊。崔千霆起碼實誠啊!您自己想想啊,這書院真不行,您的學生都要被他們教壞了啊。原本應該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書生,應該為天地請命的讀書郎,還沒科考成名呢,就成了政客!”
“所以您應該直接快到斬亂麻,而不是琢磨循序漸進啊!”末了,崔恩侯還是強調一下自己的态度,就該快準狠抓了再說其他。
明德帝咬牙:“捉賊拿贓!”
“那還不簡單,我明天去放把火燒了東問書院!就說前朝餘孽供述是東問書院某某人指揮的。這個理由一出,最起碼讓他們沒地方上課,別把新學生帶壞了。”崔恩侯說着頗為積極舉起茶杯,“我不能白喝您的禦茶是不是?”
“我一力破十巧,您再派人直接查。”
明德帝看着此刻雙眸亮的似乎很純粹的崔恩侯,眼眸閃了閃,側眸看看崔千霆。就見人神色複雜,但詭異的似乎有種慈愛,仿若再看自家孩子一般帶着些欣慰。
見狀,明德帝屈指在桌案上又敲了敲。
四喜聞言瞳孔一震,但聽了又聽,确定自己沒有聽錯密令。
腦子有些不解,但訓練多年培養下來的行動已經先于意識,驅動着他趕忙去取相關信息。
崔千霆眼尖的發現帝王心腹神色的變化,當即表情凝重了些。皇帝讓他參與進來,的确很明顯是戴罪立功。但看樣子,這事很嚴重?
揣測着,崔千霆看見四喜端過來堆積如山的資料。對方因為資料過重,手都還有些顫栗。
掃過最上面一封軍方用語的密件,向來面不改色敢接連兩個茶盞的崔千霆面色驟然一白。
“現如今東問書院的管理人員以及嫡傳學生名單。”明德帝瞧着算個正常人,十分好溝通,也知道事情嚴重性的崔千霆,緩緩籲口氣。
然後抽出厚厚的一疊名冊往茶幾上一拍,示意崔恩侯睜大狗眼睛看看清楚。
邊涼涼開口,回答崔恩侯先前的建議,“就算前朝餘孽的罪名扣在東問書院身上,但扣在誰身上?萬一被污蔑的大儒因此寒心呢?他的學生因此寒心呢?崔恩侯你能不能謀定後動?”
“不是誰都有你那麽好命的!”
明德帝聲音越發冰冷了些,幽幽盯着崔恩侯手裏的茶盞,帶着冷漠。
崔恩侯瞧着神情愈發凝重的崔千霆,磨着牙止住心中的回怼的沖動,順着帝王的話語拿過名單看了又看。
名單跟老太太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的。
詳細記載了山長夫子嫡傳弟子一行人的身家背景以及姻親兒女。
看着看着,崔恩侯眉頭一挑,目光炯炯,擲地有聲:“就抓這個尹框。蘇閣老的姻親!”
“崔恩侯!”崔千霆本想在外人面前給自己這個親哥顏面的,但沒想到人竟然如此肆意黑白颠倒,指鹿為馬,當即黑了臉:“別胡鬧行不行?!尹先生是大儒,推行農耕并重,乃是難得務實的大儒!”
“可一個狀元不當官,他考狀元幹什麽?”崔恩侯迎着崔千霆漆黑的臉,也不該自己主意,甚至還有理有據着:“就沒有人罵過他站着茅坑不拉屎嗎?狀元官位,起步就是從五品翰林編修,和其他人不一樣啊!”
“沒人罵他的話,為什麽文人要罵我崔恩侯不成器敗壞自家家産?我跟他們還沒利益沖突。”
“你怎麽想法那麽刁鑽?”明德帝沒忍住狐疑:“父皇真沒養廢你?”
邊說他掃過崔千霆脖頸都氣得粗大了,暗罵一聲活該,活該先前秀武力接茶盞!
“都說了這是大儒,務實務農的大儒!”崔千霆咬牙切齒,就差面帶殺意看崔恩侯,希冀人明白務實兩個字的重要性。
“人死了都能鞭屍定罪。現在還沒死呢,你們一個個就那麽信任尹框?!”崔恩侯瞧着一個兩個都說尹框好人,還兇他,氣得雙眸都紅了:“明德帝虧你還有臉出考題說鄉願德之賊也!比如我爹名聲就算再好,皇帝叔叔也會不信他也會偶爾防着他,他也會因為小弟們的話擔心皇帝叔叔要砍他腦袋啊。”
“互相有些小猜忌小情緒,那才叫人吧?”
“這個大儒名聲那麽好,就沒有一個人不喜歡他嗎?這妥妥鄉願啊!”
“還有你們瞅瞅他的名字啊,尹下面一個框,不就是個君嗎?”崔恩侯很篤定:“好人家的父母,送孩子讀書科考的父母哪會給孩子取這種倒黴名字,萬一被像我這樣不學無術的小人進行攻讦,說取這樣的名字包藏禍心,內涵君父。尹框不得哭啊?”
明德帝神色複雜的看着自稱小人的崔恩侯。
崔千霆唇畔張張合合好半晌,最終還是問出聲:“你……你敢以武帝爺發誓,你沒因為蘇華蘇閣老當衆質疑武帝爺養廢你,你小心眼的報複他?”
崔恩侯聞言昂首挺胸,理更直氣更壯:“這就是我選擇拿他開刀的第三個原因。蘇華也是務實派是不是?農耕出身往上爬的。這兩親家看起來都挺愛農民的。可是蘇華那老匹夫的孫子我見過,長得挺好的,眉眼間帶着些少年人的肆意天真,賊好看的一個讀書郎。”
“可他提及油菜花,說因為國慶寺山腳下種植油菜花,他才知道。”
“所以問題就來了——”
故意拉長了音調,崔恩侯還挺憤懑,絲毫不遮掩自己的小情緒:“憑什麽我要父死子繼啊?所有人都盯着我,盼着我成器又盼着我不成器?可為什麽沒人盯着他們這些所謂的農耕傳家人?”
“蘇華靠着會種田才在皇帝叔叔心裏留下印象的。可蘇華那個大孫子看起來都十歲多了,看起來跟我一樣沒下過田的。”
“這就說明他們家傳家的根斷了啊!我崔家崔千霆文武兩手抓,就連崔瑚,也被追着練武為先!”
“哪怕蘇華轉行當官宦世家,但是明德帝你為什麽能上位啊?一個正常的官宦世家首先要跟帝王走啊!”
明德帝聽得這看起來奇葩、夾着個人恩怨,但莫名又合情合理的邏輯,緩緩端起茶盞又猛得給自己灌一杯。
感受着滿嘴的蘭花香,感覺自己像是蘭花一樣高雅,可以做得到跟蘭花一樣獨自在山谷綻放清香,他緩緩開口問:“武帝是不是給你留下什麽人脈了?”
萬萬沒想到他分析的這麽有理有據,還沒人信他。崔恩侯氣得一蹦三尺高:“你什麽意思啊?當年皇帝叔叔駕崩——”
“閉嘴!”明德帝抄起茶盞,直接眼疾手快茶水潑向崔恩侯臉頰,恨不得茶水化作他嫉妒的火焰燒崔恩侯一臉:“你想說父皇寧可手把手教你,都不願……都不願教我們這些兒子嗎?”
被迎頭潑了一臉水的崔恩侯撞見* 眼眶通紅的明德帝,好像真的……真的會哭鼻子的,祈求得到皇帝認可的明德帝,心中一慌。
然後他難得有些機警,幹脆崔千霆一指:“那是因為我爹戍邊在外,還是個偏心眼。帶着我娘戍邊,也不讓崔千霆按律回來要養在身邊,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所以皇帝叔叔才得盯緊了我這個榮國公嫡長子啊!”
崔千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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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千霆拒絕回憶車轱辘長輩誰偏心眼的問題,面色沉沉橫掃衆學生:“諸位要是為尹先生好,還麻煩配合調查!”
“調查是自然會配合的,但你們憑什麽闖進來?”陳庭瞧着崔千霆視線橫掃學生,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當即面帶愠怒:“你不過區區一秀才又有什麽資格說這話?”
聞言,崔千霆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看向言之鑿鑿質問的陳庭。
就見人還挺直了脊背,道:“我這書院也算培養不少人才,我等也懂些律法規章!不是被你們随意糊弄的小民!”
山長一開口,學生們神色愈發分開不已:“士可殺不可辱!沒有相關批文就膽敢闖山門!焉知會不會屈打成招?”
“會不會是跟書院有仇,想要挾私報複!”
“要知道師徒如父子,我等絕不許有人如此肆意污蔑尹夫子!”
“……”
崔千霆瞧着憤怒聲聲不斷的學子們,沉默一順,笑着拍掌:“諸位果然是東問書院的好學生!古有伏、闕上書,今日諸位學子不妨去敲登聞鼓狀告我崔千霆?去狀告軍法調查令?質問是不是比讀書人的名氣更為重要,以致于無人知曉?”
此言不亞于利刃,刺的學生們話語一滞,紛紛有些愕然,互相詢問:“調查令?”
“《太、祖軍令》第三六章第七條,開國勳貴後裔,尤其是嫡傳後裔遇刺歸軍法管理。家屬富有調查權!”崔千霆說完慢條斯理從袖子裏掏出一本書,朝陳庭一展示:“我以為堂堂大周第一書院,對軍令也知之甚詳。”
武将子弟留京為人質也算帝王和武将的潛規則了。可要是子弟在京城帝王眼皮底下出事,皇帝張嘴也難以解釋清楚,便規定了家屬也有調查權。
陳庭看着引入眼簾的軍令,渾身一僵。
他……他剛才這質問要是傳出去,恐怕大儒一詞都不保!
“你……你這個豎子……”
“既然如此,我自然配合。”尹框開口打斷陳庭的話語,頗為積極主動的看向鎮國侯:“我配合調查,鎮國侯,請!”
一直沉默的鎮國侯靜靜的欣賞着兩幫人掐架,正打算派個孫子來學習學習,瞧着尹框如此積極配合調查一時間還沒回過神來。
直到一個小兵喘着氣跑過來,他才瞬間回過神,看向來人:“什麽事。”
小兵一個抱拳後急忙附耳訴說。
鎮國侯聞言後當即神色頗為複雜的看向崔千霆:“世侄,你先回宮勸勸你哥。快!”
聽得鎮國侯帶着急促,邊說帶引着崔千霆像角落而去,尹框不自禁豎耳傾聽。
就見鎮國侯道:“福王來信說崔恩侯命崔瑚去找挖墳的摸金校尉,要去刨了前朝開國皇帝的墳,讓開國皇帝看看自己不孝子孫!”
如此大逆不道的,但似乎又情理之中,符合崔恩侯邏輯的話響徹耳畔,尹框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果然一群泥腿子乍富,上不得臺面玩意!”
聽得背後一聲冷喝,鎮國侯回眸掃了眼尹框:“你說崔家泥腿子就算了,說一群泥腿子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