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王氏
第035章 王氏
瞧着一身男兒裝扮, 雖削肩細腰,卻愈發襯着眉眼明亮,透着熠熠好學光芒的女兒, 崔千霆沉默嘆口氣。靜靜等待姐弟兩一個教一個學結束後,他才邁步進入學堂。
豈料剛跨進門檻,就聽得崔琇道:“姐姐,我們接下來學習剪紙好不好?我已經學會用剪刀了, 要鍛煉手指頭的靈敏拉!”
童言童趣, 帶着些輕松活潑, 沖淡了先前自保課程的凝重氛圍。
但——
崔千霆垂首瞥了眼還挺肥的爪子,很難想象到底怎麽靈活的剪紙玩。
正積極展示自己新學才藝的崔琇敏感的發現一道陰影來襲。擡眸一看,他瞧着不斷逼近自己的高大身影, 不由得一怔, 駭然瞪圓了眼睛,細細瞧了又瞧, 仿若又不認識親爹的架勢。
從頭到尾打量過後,崔琇确定親爹一如往常, 依舊緊繃着臉, 用大伯的話來說像誰欠他二百萬銀子似的讨債臉!當即他狠狠籲口氣,而後起身開心道:“父親, 您回來了?!”
崔千霆能回家, 是不是意味着徹底沒事了, 崔家安全了?
揣測着,崔琇雙眸帶着些亢奮去尋找崔玥, 迫不及待分享道:“姐姐, 父親回家啦!”
這三天雖說第一天過後就不用提心吊膽,忐忑不安了。可到底他們沒有見到任何崔家人, 他和崔玥作為崔家的血脈,就是最最最緊張的人。
他崔琇,作為十一歲加四歲,疊加起來都十五歲的男子漢崔琇,要學會護着崔玥的!
崔玥聽得奶聲奶氣呼喊中帶着的信賴與真誠,再迎着崔琇雙眸閃着純粹的光芒,好像他們真正的是相依為命的家人一般,可以無私的分享苦難榮華,嘴角就不自禁就上翹了幾分。于是她克制住自己奔向崔千霆的腳步,擡手摸摸崔琇這個弟弟的腦袋,眉眼間帶着姐姐的柔光。
不像從前,是束縛,只是因為身份帶來的責任。
現如今是發自肺腑的,想要做好一個姐姐。
“嗯,姐姐也看見了。”崔玥回應了崔琇一句,而後牽着人的手朝崔千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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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又一次被牽了小手,崔琇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紅臉。先前佯裝四歲弟弟哄姐姐開心,反被姐姐安慰了。
崔玥就這麽牽着他,告訴他崔家歷經風風雨雨,與其害怕擔憂,還不如多學些有用的求生本領。有本領,就能活下去!活着就有希冀!
口吻老練,雙眸都有些深邃,仿若真歷經過千百次磨煉,笑看風雨,帶着讓人詭異安心的強大。
現如今再一次手牽手。
走向父親。
哪怕離父親的距離很近,可崔琇倏忽間覺得自己徹底開了竅,明白什麽叫打着骨頭連着筋的血脈手足了——因為他們一同走向父親,是帶着共同擔憂家人的情緒,是帶着一同冷靜處理突發事情的情緒,是努力在危機中積極把自己養好的果決,就好像人的雙手。
十指連心,不可分割!
篤定着,崔琇帶着胸腔湧動的熱血,跟着崔玥一同跪拜行禮:“給父親請安!”
崔千霆聽得雖稚嫩卻無比洪亮,凝聚在一起蘊藏着無堅不摧力量問安聲,嘴角彎了彎,帶着鄭重彎腰把兩個孩子一起攙扶起來。
他離得近了,還能看見兩孩子眼圈周圍淡淡的烏青。甚至兩孩子眼底有些熬夜的紅血絲,很明顯的透露出兩人這些天如何輾轉反側,焦慮擔憂。
當即崔千霆話語帶着歉意:“事發突然,為父不能回來跟你們解釋,讓你們擔心了。”
“父親,大伯呢?”崔玥聽得入耳的話語,飛快将親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确定親爹沒缺胳膊瘸腿的,便帶着緊張問道。
雖說有相熟的王伯父來家裏一趟,說過無須擔憂。可……可倒是還是告狀啊!
伯父狀告皇帝,若不是受了天大委屈亦或是有什麽要緊的大事,他肯定不會去敲登聞鼓。要知道伯父不愛玩撥浪鼓,他生平最愛就是摟着小妾,看着武戲,喝着小酒。
崔琇也頗為擔憂的點點頭,還不忘往大門口看了又看,追問着:“還有兩位哥哥呢?”
“都好。”崔千霆幹脆一手按着一個,讓兩人坐在課桌上,用最簡單的例子訴說這回有史以來國公告皇帝大案。
崔琇聽得崔千霆話語的凝重,正襟危坐,唯恐打斷了如此驚心動魄的大案。
崔玥薄唇緊抿,悄然離開座位,端過茶壺放在崔千霆身側,她又看看乖乖端坐的崔琇,微不着痕的籲口氣,才坐下聽講。還時不時握筆寫字。
打小邸報課她也在學,朝政基本關系,她還是聽得懂的。
整個書堂唯有崔千霆講解的聲音。
崔千霆邊說,間或喝口茶,再看看一個乖巧做筆記,一個雙眸亮晶晶,仿若在說“我雖然不懂,但我記憶裏超好記得住”的孩子,沒忍住心中又帶着些遺憾嘆口氣。
若是崔玥是男兒身和崔琇倒是算得上崔家中興有望。
崔瑚和崔琮只能說守成有餘,不能開拓創新,讓崔家成為官宦世家……
一個時辰後。
聽完所有前因後果,崔琇确定親爹說完了,他才松開捂着自己嘴巴的手,倒抽一口氣,才開口結結巴巴道:“父……父親,這……真的科舉舞弊?左右名次?!”
這些國之蠢蠹豈敢?!
多少人十年苦讀,二十年甚至三十年苦學,就被人如此肆意玩弄?
崔玥對案件倒不是最關心的,只關心:“那大伯到底是中、毒,還是假裝的?”
崔千霆喝口茶潤潤嗓子,開口答疑解惑:“案件還在查,但基本上已經可以确定卻有科舉舞弊,會整頓的。至于崔恩侯,喝毒、藥,是為了示弱。他舍不得交出丹書鐵券。”
兩塊丹書鐵券,一塊開國所得,說的是祖輩的從無到有,陪同太、祖爺征戰的功德,是崔家榮華富貴的基石,意義非凡。
一塊是崔鎮的,對崔恩侯來說意義更為重大。訴說的不是僅僅是崔鎮的赫赫戰功,也訴說着崔恩侯無父無母的長大是值得的,因為崔鎮在外真的在戍邊,而不是帶着老婆孩子熱炕頭,過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小日子。
想着崔恩侯的邏輯,崔千霆也頗為無奈,只能再一次喝茶靜靜。
“那……”崔琇眉頭一擰,一開口,話語都帶着些委屈:“為何要上交呢?父親,孩兒雖然聽不懂具體,但模模糊糊也懂大概的意思,是說大伯很厲害,雖說皇帝是被告但全國老百姓都為皇帝鳴不平,都想起明德帝這些年在位的功績。”
“就好像寫文章一樣,先抑後揚!”
聽得也算犀利捕捉關鍵的話語,崔千霆苦笑一聲:“因為千百年下來早已深入人心,确切說早已虛僞到成為禮儀,帝王龍威明面上是神聖的,不可侵犯的!你大伯這一告,名垂青史。即便全大周老百姓都贊譽明德帝也贊譽崔恩侯,就連明德帝自己都不計較。可他為了統治其他朝臣,還是會給出一定懲罰。”
“然後也會有官吏來勸他。”
“雙方你來我的推拉,把龍威這個詞發揮到極致。”
相聚溫馨的氛圍都随着這番話逐漸變得凝重,甚至冷硬起來。
崔琇心裏沉甸甸的,只覺一時間都找不到合适的詞彙來表達自己內心翻湧心緒,酸甜苦辣鹹全都混雜在一起加上黃連,都沒這一刻心苦。
或許……或許這一刻他也真的成為武勳崔家子,跟着變得大逆不道了,不喜歡皇帝了!
“你們兩孩子目前不用苦着臉。反而應該開心。”掃見兩個孩子都表情凝重,崔玥甚至雙眸帶着些冰冷的寒意,崔千霆趕忙開口訴說讓兩個孩子安心的話語:“這回咱們也算誤打誤撞的說開了。明德帝沒心思提防崔家,容得崔家上進,還說為父是個孤臣的料子。至于他跟崔恩侯,雖然有些小仇怨,但我茶盞接了三次,明德帝也沒真黑臉真去鑽些漏洞,剁你瑚大哥哥的子孫、根。”
“所以明德帝還算心胸寬厚。”
“咱們一起努力,還是能夠把崔家的小日子過好!”
話語铿锵有力,擲地有聲,甚至還帶着實實在在的例子佐證。崔琇聽在耳裏,默默坐着心裏建設,讓自己冷靜在冷靜。
畢竟崔家暫且沒有抄家威脅,起碼明德帝在世時沒有抄家威脅!
所以他眼下只有一個目标——先活着長大!
只有長大了,他才有力量去保護大家,而不是被大家保護着。
與此同時崔玥細細琢磨了崔千霆的話語,神色頗為複雜的看看端坐他們身旁的父親。
因為此刻是父親,所以崔千霆歷來面無表情的面龐都因為父愛顯得有些溫柔,也十分有耐心,一一跟他們解釋說明。
一點也不像明德帝口中孤臣,連五人互結都找不到的孤僻,沒朋友的人。
感慨着,崔玥帶着困惑求證着:“父親,孩兒觀察您的神色,是不是因為東問書院的人很棘手?所以大伯寧可真的下、毒、藥自己,都沒裝病。”
大伯怕疼,裝病是熟能生巧的。若非涉及性命安危,他斷不會真讓自己疼到喝藥。
崔琇聽得耳畔響起的疑問,似一針見血的疑問,雙眸不由得帶着光亮。
姐姐都能提問,都能學這些時政知識。那說明崔家一點都不藏着掖着,是真真真真會教導所有孩子好好活着,好好學習的!!!
帶着對未來的美好希冀,崔琇視線也緩緩看向崔千霆,積極道:“父親,雖然我不明白人物關系,但是我記得住。您先跟我說咱們仇敵是誰,我可以先記住!以後……”
話鋒一轉,崔琇傲然挺個胸:“就現在也行,我還小,要是遇到仇敵,我上去咬他兩口拿彈弓打他,都還是童言無忌!”
“咬?”
迎着親爹犀利的眼神,崔琇默默胸膛一收,輕聲:“大伯說的,帶我去秋狩。哪個壞蛋說壞話,我就去扯他褲子,點火燒他頭發。”
他是不想調皮搗蛋的,可……可要是真遇到跟崔家有仇的,那崔琇也不介意仗着年齡惡作劇,哼!
“好好跟你姐學,別學你大伯。”崔千霆不容置喙開口。
瞧着崔琇乖巧點頭,崔玥也連連保證會教好弟弟,他才緩緩籲口氣,耐心答疑解惑:“東問書院的确有些棘手。這些人不像從龍派簡單圖爵位圖官位圖金錢圖美人,他們圖自己所謂正确的信仰,比如讓大周重複歷朝歷代的老路,要盛世用文!”
“亂世重武,盛世用文,自古流傳有問題嗎?”崔琇瞧着崔千霆滿臉的厭惡,下意識脫口而出問道。
這八個字,就是金科玉律啊。
只要啓蒙了,不管從書本上從夫子口中從長輩嘴裏從……總而言之從各個渠道聽聞,然後深深烙印在腦海裏。
崔千霆眯着眼,幽幽的盯着崔琇。
細細分辨了又分辨,确定崔琇眼裏只有困惑只有迷茫,不像某些被荼、毒久了的讀書人,只會掉書袋,只會捧着聖人之言當金科玉律,沒有自己的腦子。
微不着痕的籲口氣,崔千霆又看了眼崔玥。就見人眉頭緊擰,面帶思索。
見狀,崔千霆狠狠籲口氣。
崔家自打纨绔當家後,也有好處,比如不過分講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會讓孩子明白主見這個詞,會自己動腦子思考。
心裏慶幸着,崔千霆飛快舉了個例子俗話武将對盛世用文的厭惡:“本來一塊良田,都被禍害掉了,沒人要了,不少人拍拍屁股去隐居了。咱們武将把荒田上的垃圾清走,把荒田的草拔了,風雨無阻精心照料荒田,拿着鋤頭抵擋那些外人觊觎者,終于讓荒田再一次土壤肥沃了。然後那些隐居的人拿着歷史,拿着歷史當田契說肥田交給他們治理是最好的辦法。”
“還要搶了鋤頭,說武将拿着鋤頭太危險了。”
這個例子生動形象的,崔琇代入嘔心瀝血的武将,都覺得自己怄得慌。
憑什麽要盛世用文?
亂世的時候,武将能打下天下,開國初期也是武将多餘文臣,不也是讓朝政運轉起來了?
“生氣,要文武并重!”崔琇恨不得用自己最最最響亮的音調,回答:“盛世也少不了武将的!”
“本朝□□、武帝都講究文武并重,各司其職。但東問書院這幫腦子有問題的文人,還琢磨着往記室參軍塞人。往他們原本看不上的軍中微末文職塞人。”崔千霆話語帶着火焰,聲音低了些:“這事曝光後,比科舉舞弊還嚴重。接下來明德帝要下狠心整頓!”
“所以接下來為父或許不在家,你們要注意保護好自己,但也要安心知道嗎?”唯恐兩個孩子又擔憂,躲被窩裏焦慮不已,崔千霆幹脆說的直白,也說得坦誠,“咱們在幫着皇帝清理蠹蟲!”
肅殺中帶着浩然正氣,讓人跟着熱血沸騰,恨不得立馬長大,能幫人出一份力!
崔琇捏拳激動着,迎着崔千霆一絲擔憂,趕緊點頭若小雞啄米,還帶着與有榮焉的傲然:“父親您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好好照顧姐姐的。我可是男子漢了!現在45個月大了!”
聽得出自家父親話語的決然與擔憂,崔玥想想怕疼的大伯都要喝毒、藥,便能篤定确定真的很棘手。
接下來要刀光劍影,血雨腥風。
所以……
側眸看看眉眼間盡為父傲然的弟弟,崔玥思來想去,最後起身離開座椅。她狠狠深呼吸一口氣,而後單膝點地,下跪行了一個軍禮:“父親,請恕孩兒膽大,要提一個要求!”
這番變化快落閃電,崔琇都有些震驚,急急忙忙站直了身,避開自家姐姐的行禮。哪怕只是禮拜的方向與他座位方向一致,但……但姐姐到底是姐姐。
且姐姐行的是軍禮。
在崔家,軍禮是很鄭重的,是帶着血汗,是帶着榮光的,容不得任何人拿軍禮亵、渎。
崔千霆也有些訝然,定定的看着跪地的崔玥。
對于這個聰慧又因為崔家事故成熟的女兒,他是心疼的。竭盡全力的,想要給崔玥打造跟普通世家貴胄千金一般的優渥環境。
可此刻崔玥雙眸決然,帶着他從未見過的勇氣。
勇氣光芒明亮耀眼。
“什麽要求?”崔千霆一字一頓,問的尊重,“得拿出合情合理的理由!”
話語帶着鄭重,帶着一絲包容。崔玥心裏感慨着,邊擡眸定定的看向自己的父親,沉聲訴說:“父親,我和弟弟在家會擔心大伯擔心您和兩位哥哥,擔心崔家的未來,會焦灼不安。但俞嬷嬷和裴夫子他們一遍遍的寬慰我們,王伯父也來看過我們。可……可……”
舌尖一轉,崔玥還是自我鼓勵自己說出口:“母親孤身在外,孩兒怕她獨居會焦慮惶恐不安。萬一有心人撺掇,怕她情急之下對崔家不利。因此孩兒求您先把母親接回家!”
萬萬沒想到閨女竟然為王氏求情,崔千霆面色一黑,唇畔都帶着些鋒芒,質問道:“崔玥,你說什麽?”
看着瞬間面色漆黑,雙眸帶着顯而易見火焰的崔千霆,崔琇吓得身形一僵。他……他還是第一次見崔千霆不怒自威,帶着滔天的威懾。
可……
眼角餘光瞄了又瞄挺直脊背,面不改色,敢與親爹對峙的崔玥,崔琇雙眸不自禁就帶着佩服。
才七歲啊,就……就如此有果決,臨危不懼。
帶着佩服帶着羨慕,崔琇想了想崔玥的話語,幹脆有樣學樣模仿着崔玥的姿勢,單膝跪地。
雖然趔趄了一下,但崔琇還是雙手撐着地,确保自己穩穩當當的,才不急不緩開口:“父親,您為什麽生氣?我……我這些天跟姐姐說的一樣,的确會擔心啊。母親她沒必要這個節骨眼還在外經商?”
崔玥口中的母親便是崔千霆的繼室王氏。
按着律法規矩,是崔玥的母親,也是他崔琇的母親。
雖然自打來到這個世界後,還未見過母親王氏(因為閉門苦讀一事,據說王氏就住崔家別院了,方便跟外界溝通盤賬。因為王氏是商女,她的嫁妝挺多商鋪的,需要打理。)但他想了又想,認為崔玥這個要求沒有錯!
不說親情,大家族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大伯崔恩侯要是真觸怒了帝王,這母親經商賺再多錢也沒有用,都只有抄家上斷頭臺的份!
崔千霆看着跟着跪地請求,仿若真不是王氏仆從幹了什麽好事的崔琇,沉默一瞬,擡手按了按額頭青筋。
鎮國侯輕描淡寫提及一句別院的王氏,是為敲打崔家,彰顯鎮國侯軍中老二的身份地位,也是友善提醒:國公府內基本都是老人,都能豁出去跟着崔恩侯去挖墳,用命對崔家忠心耿耿。可鎮國侯還能打探到有關崔家有關王氏的消息,只能說明王氏仆從,甚至王氏娘家有問題。
他還沒吩咐手下好好調查王家,結果閨女兒子想着讓王氏回府了。
還真是棘手。
腹诽着,崔千霆* 打算解決最容易解決的一個,于是看向崔琇,循循善誘着:“崔琇,你還記得自己為什麽會昏迷嗎?為什麽是俞嬷嬷來照顧你嗎?”
聽得接連的提問響徹耳畔,崔琇看着神色帶着些躊躇,仿若有什麽大事要說的崔千霆,當即眼皮一跳,小心翼翼斟酌着回答:“是……是因為我生病了。是因為家裏人都奉命去避暑山莊了,所以俞嬷嬷管着我。”
崔玥聽得這番話,看着滿面困惑的弟弟,心理帶着些心疼。可有些事不趁着現如今說清楚說開了,日後琇弟弟若真是榜上有名,狀元游街,若是青雲直上,按律該為母請封诰命!
那時候若是被人翻出這些舊賬,就會有更大的隔閡,也會危機崔琇。
畢竟自古還是講究個孝道!
“是因為王氏的奶嬷嬷趁着家中無人,打算暗害你。幸虧俞嬷嬷發現了,救了你!”崔玥咬着牙,逼着自己去看崔玥,一口氣不帶喘的說出真相。
說出對四歲孩子挺殘忍的真相!
此言不亞于驚雷,震的崔琇腦子空白一瞬,喃喃着:“暗……暗害我?我……我一個庶子啊,暗害我?”
這按着宅鬥法則,繼室不應該對原配孩子下黑手嗎?
害一個庶子,沒必要啊!
掃過崔琇似乎會說話的眼睛,崔千霆言簡意赅訴說重點:“是王氏的奶嬷嬷下黑手害你,王氏不知情。”
崔玥聽得親爹如此避重就輕的說法,不滿:“父親。您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琇弟弟,事情是這樣子的,瑚大哥哥給我們看過口供了。王氏愛慕父親,愛屋及烏對我和琮哥哥挺好。對你也挺好的。因為你先前略有呆病。她亦也是精心照料着。”
“但情這個字,太讓人難懂了。”崔玥表示自己是真不太懂這個愛情,只能訴說口供上的事情,唯恐某個人打斷于是噼裏啪啦說得飛快:“大伯愛給父親送美人小妾,一送就兩,一送就兩!王氏不敢拒絕大伯的行動,曾經跟父親提出過想要把你過繼到她名下。從小養起,父親又拒絕了。重重打擊之下,她有些傷心,認為父親是愛柳姨娘!”
“于是王氏的奶嬷嬷心疼自家奶大的姐兒,想要替王氏除掉礙眼的家夥——”狠狠喘口氣,崔玥發現崔千霆沒有打斷她話,也就緩緩而鄭重的看向崔琇,朗聲道:“也就是你!”
崔琇聽完這嘩啦啦像是倒豆子一樣幹脆利索的前因後果,沒忍住昂頭定定的看向崔千霆這個“罪魁禍首哦”,喃喃道:“長得的确好看的!”
原本暗暗觀察崔琇的崔千霆:“…………”
崔千霆直接臉黑了。
他可沒想到某個早已在他面前漏過不少馬腳的小鬼竟然第一反應是這?
崔琇迎着黑臉,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後院宅鬥他一直在經歷啊,說實話崔家這個好像都有些幼稚。
更別提他有娘啊。
娘很溫柔的告訴他要靠自己奮鬥。
生而為人,又是男人。哪怕是庶子,他崔琇也沒必要眼界困守在後院這一畝三分地裏。更別提他啓蒙過了,看過父祖戍邊的堪輿圖,那樣遼闊那樣浩瀚……
觀察着崔琇呆呆的模樣,好像被崔千霆一個刀子眼給吓傻了。崔玥立馬側身給崔琇擋了擋威壓,邊振振有詞:“父親,你先前說的,東問書院那些人不圖世俗名利,最為棘手啊。現在母親也差不多同理啊,她圖您啊圖情啊!”
“萬一跟那些話本寫的那樣,七仙女為愛下凡嫁給牛郎,不要父母不要姐妹,門閥貴女祝英臺大婚之日去私奔跟梁山伯合葬,還有織女為牛郎生兒育女,絲毫不管牛郎是個搶衣服的流、氓。”
“這些被讴歌的愛情,您都說有問題,不許家裏的戲班子唱,說他們要帶壞我們!”崔玥說着,擡眸反瞪着崔千霆,繃着臉,肅穆的重複崔千霆教導她的話語:“她們無法改變世界規矩,她們為愛犧牲了自己,看起來好偉大。可她的姐妹們她的家族因此活在流言蜚語中,沒準都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好姻緣!”
“因為所謂的愛情,連累其他人,也是自私自利的行為。”
崔千霆望着氣呼呼的親閨女,跟個護犢子的母老虎一般護在崔琇跟前的閨女,說得也是有理有據的閨女,有些不像個孩子的閨女。
有瞬間不敢去看崔玥,崔千霆喑啞着聲,問:“所以呢?”
“所以我得擔心母親。不管如何,她是您明媒正娶進崔家的門。她若是因為愛情,被人利用違法亂紀的話,那按着禮法,我們也得上斷頭臺。”崔玥分辨出崔千霆口吻的一絲軟化,趕忙再一次篤定強調自己要求的理由:“扪心而論,大伯做事是瘋了點,可他只為武帝爺心裏也有大局。哪怕他真刺殺明德帝了,也有後路可撤。就像這回,他敢給自己下藥,讓老親故舊疼着他。咱們雖然要跟着提心吊膽,可我信大伯。”
“可母親若是出事,好心辦壞事,她的娘家壓根無法護着她,她的好友也無法。只有您出面,只有崔家出面護着她!”
崔玥分析完,做最後的總結:“所以我求您把王氏接回家。在家裏,有點事我們還能互相安慰。可在別院,她要是被壞人忽悠了,就算仆從來通報。可咱們也鞭長莫及。”
崔琇聽得這番聲聲在理的,替崔家着想的話語,擡眸定定看在護在自己眼前的姐姐。姐姐因為年歲問題,因為男裝行動方便些,這些天一直是男裝示人。
可強撐的成熟,果決理智的言行,讓他有時候都忍不住感慨崔玥不像個七歲的孩童。
但眼下崔琇唯有感動。
感動崔琇的細心缜密。
萬一朝政惡鬥,有人真朝着王氏下黑手,光禮法賦予的母子關系,他崔琇他崔玥,沒準都要被牽累……
後怕着,崔琇毫不猶豫發表自己作為受害人的想法:“父親,孩兒認為姐姐說的完全有道理!您先前說過按着血緣利益,我們和大伯都是斷頭臺的利益關系。現如今,我們與母親也一樣利益捆綁。甚至母親一句不孝,沒準日後孩兒都會被人攻讦。”
“所以既然已經查證是管教不嚴,受過罰,我也沒事,不如翻篇吧。畢竟清官也難斷家務事!”介于親姐邏輯缜密,用詞也有成語,崔琇覺得自己用幾句成語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反正他也秀過記憶力了。
瞧着行動一致,果決的姐弟兩,崔千霆喑啞着聲,緩緩開口,一字一字,幾乎要從內心嘶喊出來:“這裏是榮國府!”
五個字,是從未有過的決然,但詭異又有些哀泣,聽在耳裏,讓人莫名的就有種心被捏着的喘息不過來的痛感。
姐弟兩互相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裏看到自己的茫然。
“你們自幼生在國公府,長在國公府。哪怕崔家已經朝中無人為官為将帥,但關系還在。尤其是崔恩侯青梅發小,皆是皇親貴胄。比如,崔玥你的教養嬷嬷,是崔恩侯找的昌平公主求了嬷嬷,是昔年皇後調、教過的宮中四品女官!比如崔恩侯突發奇想,覺得後院宅鬥不安全,他也能纏着王太醫給你崔玥教授醫藥。”
“逢年過節外加三節兩壽,但凡能夠帶上,崔恩侯少不了帶着你崔玥去宮中看看。各家宴會,他要是有請帖,也會帶着你去玩。”
“這些年,但凡崔恩侯有的,能分給咱們的,咱們都有。”崔千霆說着,覺得自己喉嚨都有些疼:“可按着律法規矩,咱們都不應該有。”
崔玥聞言,表情變了變,“父親,您……您是說……”
“咱們得清楚認識一件事,在榮國府,現任家主是崔恩侯!崔恩侯哪怕不靠譜,但他的話,他的意思,他對崔家有利的事情,就得所有人都遵從執行!”崔千霆說着彎腰與崔玥四目相對:“他對家人好性子,不是被人拿捏的理由。對于崔恩侯來說,他強調過無數遍,每個孩子對都是崔家的未來,都是他的科考好苗苗!”
“因此王氏奶嬷嬷敢對崔琇下手,本質是以為自己的姐兒掌管了榮府中饋,心野了!”
帶着些愠怒,崔千霆咬牙道:“我要是不連根拔起,把王氏送別院。來日崔瑚娶妻,王氏那些仆從還不得鬧翻天。”
“咱們榮國府,只有崔瑚的夫人是女主人!”
崔玥聞言,有些喃喃:“可……可……可口供不是……不是因為愛?”
她幼年也挺讨厭王氏的,這個父親一年不到就續娶的繼室。
可人心也是肉長的,王氏的的确确不錯。雖說是商戶女,但性情爽朗,細心體貼入微,愛屋及烏的,把他們還有瑚大哥哥都照顧的很好。就連瑚大哥哥都感慨王氏不容易。
“因為愛,就可以毀掉規矩嗎?”崔千霆嗤笑着:“我跟你們說過,娶妻生子,咱們這樣的人家,基本都是交易。”
愛情這個詞,真的可笑。
其他人不管,反正他是最厭惡這個詞的。
因為他的母親柴氏便是個愛情為上的。
為愛剛出月子,就直接抛下嫡長子,追着崔鎮戍邊去了。要是不會崔恩侯是個咋咋呼呼的,恐怕得跟七皇子一樣幼年謹慎,默默無聞。畢竟……畢竟崔千霆說得也沒錯,武帝盯着崔恩侯緊,是因為崔恩侯是所有武勳子弟中最特殊的——母親不在身邊,戍邊去,就連弟弟也沒回京。因為母親護着,護着所謂像崔鎮的孩子,要養在身邊。
可後來哪怕崔鎮最像崔鎮的孩子祈求也沒有,柴氏跟着自刎殉情了。
哪怕柴氏不頂事,在崔家驟然迎來狂風暴雨時,有個長輩在,起碼維持些情誼。哪怕一起聊聊天也好。
可等待他和崔恩侯的,只有重重孝。
只有他們兩個手忙腳亂的,跌跌撞撞的撐起崔家。
回想着一路的風雨,回想着自己被崔恩侯指責的話語,崔千霆就對所謂的情更為厭惡:“崔玥,崔琇,你們給我聽清楚了。一個人身份多樣,比如我是你們的父親,是崔恩侯的弟弟,是前任榮國公的次子。每個身份要求不一樣,所以人不能因為所謂的愛情,就傷了親情,友情,以及忠義同袍情誼。”
被點名的崔休息看着表情寫滿厭惡的父親,毫不猶點頭,“是,父親,我記住了。”
崔玥跟着點頭,有些話想說,但看着脖頸都氣粗的的崔千霆,還是弱弱閉上嘴。
“崔玥你更要記住切勿沉迷小情小愛中。”崔千霆目帶銳利,死死的望着崔玥,喑啞着聲:“我知道女子無法通過習文練武施展才華,但你也要因此更加清醒,更加努力的學習。起碼要有力量,才能保證你未來的孩子不被纏腳,做個殘疾人!”
“那些所謂的盛世,那些所謂盛世的文人,就追求三寸金蓮!”崔千霆話語帶着自己都知道的急迫,甚至急躁。
一群瘋子,蘇華這個閣老也算半個瘋子。
夢想蘇家代代官宦世家。
明明農耕立身,卻讓蘇家女都纏足力争靠世家貴女靠攏。
但到底還未徹底對外宣布,蘇華跟皇帝也有些交易,他眼下并不能明說,只能道:“其他不說,你就觀察你大伯身邊的美人。不管是送的還是買來的,這些年基本都小腳了。從前還有大腳美人,灑脫肆意。可現如今基本一個款式,瘦馬柔柔弱弱。”
崔玥點頭若小雞啄米。
大伯的美人,她熟的。
畢竟美人也會教些知識,讓她能快速發現男人是不是撒謊,是不是藏人。
“纏足,是殘疾!”崔千霆咬牙,在一次開口強調:“可怕的是這種纏足為美,不光東問書院那幫腦子有問題的文人有,就連其他所謂的書香世家也講究這個。甚至他們還引以為傲,覺得殘疾為美,覺得自己養得起三寸金蓮就是有權有勢。”
“還嘲諷咱們這些武勳是泥腿子。因為農民不會纏足。”
崔玥聽得這聲聲蘊含對未來擔憂的話語,急聲回答:“父親,您放心,我武練的很好,連瑚大哥哥都不如我!”
篤定的回應響徹耳畔,崔千霆擡手拍拍崔玥的肩膀:“你細心,考慮周全。有關王氏的事情,為父說的這點你再想想。假設你還是堅持意見的話,寫一份文章,簡單一些羅列你的理由。我帶進宮給咱們家主看。要咱們家主點頭才行。”
說完,崔千霆看向崔琇:“你也一樣,如果還同意你姐姐的想法,就說理由讓你姐姐寫下來。”
崔琇瞧着挺兇的崔千霆,點頭過後,又……又沒忍住自己心裏的那些大逆不道的勇氣,開口問道:“父親,您為什麽說裹腳是殘疾啊?”
三寸金蓮,是美啊。
雖然聽說一開始有些疼,可……可纏足後據聞就很美!
有道是一彎軟玉淩波小,兩瓣紅蓮落步輕。
很多詩歌都對此頗為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