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二刷(下)
第040章 二刷(下)
選取的詩句來源于白居易的《長恨歌》。
此詩乃千古傳頌的敘事體佳作, 敘述了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悲劇愛情。
雖兩位主人公都是歷史真實人物,但白居易并不拘泥歷史,還根據當時的傳說進行了藝術演義再創作, 從中升華提煉出一段婉轉動人慘絕人寰的故事。
可故事能感動,這兩位主人公幹的卻都是事故,無數白骨堆積的事故——唐玄宗前期勵精圖治,開創了唐朝開元盛世, 但後期卻寵幸奸佞, 寵幸楊貴妃, 導致爆發安史之亂。長達八年的安史之亂,大唐生靈塗炭,戰火不斷, 百姓民不聊生。
楊貴妃雖能各善歌舞, 通音律,頗具音樂才華。曾經還是唐玄宗的兒媳婦。當然國事面前可以不提兩人枉顧人倫道德。
只說裙帶帶來的外戚危害:因楊貴妃得寵, 她的姐妹們被皇帝封為韓國夫人,虢國夫人, 秦國夫人。
女子得诰命, 奢華享受便也罷了。
最令人發指的便是楊貴妃族兄楊國忠本放誕兒郎,嗜酒好賭混混癖性, 卻借着楊貴妃的裙帶關系平步青雲當了宰相。而後擅權弄法, 好大喜功。
但凡是個讀書郎, 學過史的,完全歌頌不了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
崔琇想着相關出處, 皺着臉, 眉眼間帶着嫌棄,目光幽幽的盯着牌燈, 恨不得透着牌燈,去看看出題人到底是什麽心态。
要知道《長恨歌》自打流傳後,就有不少人對其主題争論不休,有批判諷刺說,也有歌頌愛情說。
因為詩歌的後半部分,詩人用同情的筆觸寫唐玄宗的入骨相思,寫對堅貞專一的愛情的歌頌!
篇幅老長老長了,是《長恨歌》的正文!
以大周朝的風氣,文人評論他崔琇還未涉及,可以皇家辦事風格——武帝爺捏着鼻子順崔鎮死谏,以糧價确定帝王一事,便完全可以窺伺出整個皇朝應該對唐玄宗持批判态度的。
可問題又來了——大方向确定是批判,但選取的這兩句詩似又頗具深意,乍一看是內涵裙帶外戚(畢竟結合東問書院舞弊一案,蘇華這些寒門天之驕子,都是因裙帶關系被網絡,随着東問書院一起堕落),尤其是結合第一題第二題,題目深度似在層層遞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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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題,曾子殺豬耳熟能詳,說的是家風教育,答應孩子的事情要做到,不能随口胡說。哪怕在妙筆生花,破題千百年來都只有守信,都只有家長以身作則一說。
第二題,瑚琏之器出自《論語·公冶長》,形容的是有治國才能的人。哪怕細細解析瑚琏之意,也就是圍繞黍稷二字,闡述治國應以民為本,以農為本。結合上書房四書五經版本,武帝親自重點批注的概括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破題。
而第三題,似再說帝王要以身作則,杜絕因寵幸後妃提拔外戚,要心中有民,做好國風教育,從上到下杜絕裙帶影響力,方可創太平盛世。
但作為上輩子的小三元,作為曾經把家裏藏書,所有考題以及優秀答案都背過的小三元,崔琇總感覺出題人是崔恩侯了。
只有崔恩侯這種不要命的,才敢出這種破題目。畢竟答卷要避諱聖人,出題也要避諱敏感的事件啊。
崔琇越想眉頭皺得越緊,都擰成了川。
巡邏的謝中元打一巡邏,就瞧見了格格不入的崔琇,雙手托腮,簇着眉,似神游模樣。壓根沒一年前握筆練大字的專心致志。
可走近了,他撞見崔琇的雙眸,不由得身形一僵。
不是小孩子無聊神游的眼神,而是聚精會神的思索,因思索而綻放出困惑不解的光芒。
作為讀書人,他太懂這種眼神了。
因題目思考,因腹有才學帶着從容底氣,因找到破題關竅而欣喜萬分,因……種種思緒都會透着眼而體現出來。恰如畫龍點睛那至關重要的一筆,讓整個讀書郎添了文墨書香氣息。
所以崔琇應是真正啓蒙了,開竅了,是位讀書郎。
而不是崔家用來湊數互保的。
收斂了從前對崔琇輕慢的審視,謝中元路過崔琇的桌案,掃過完全空白的答卷,也神色如常。
繼續淡然巡邏。
與此同時,崔琇感受到身側飄過的陰影,擡手擦擦額頭的汗珠。
擦手的那一瞬間,崔琇看看自己還帶着嬰兒肥的爪子,猛得雙眸一亮——還有一種可能,他想複雜了!
這是縣試!
第一場縣試!
針對蒙童的縣試!
單純從字面上來理解,便是兄弟姐妹皆有高官厚祿,一起發揚壯大楊家門楣。
所以破梗重點在于門楣?
揣測着崔琇擡手捋了捋自己都察覺到簇着的眉頭,而後在內心默默斟酌,按着五言六韻試帖詩的格式草拟了一篇詩文。
而後琢磨着五歲崔琇的才華以及家風教育,他鄭重的開始檢查毛筆。
不管什麽毛制作的毛筆,稱得上好的毛筆,都具有尖、齊、圓、健四個特點,方可使用起來運轉自如。
說起來,要不是裴夫子教導,他也沒有關注毛筆中蘊含的學問。
崔琇感慨着,帶着珍惜,擡手将筆毫聚攏,望着筆毫末端的尖銳,滿意的點點頭。很好,第一個要點滿足。
說起來,這統一贈送的毛筆已經開筆了。
開筆,顧名思義便是将全新的毛筆筆鋒用溫水泡開,但要注意分寸,不能使筆根膠質也化開,否則就會變成“掉毛筆”不利于書寫。
據聞這點,也是朝臣上奏阻攔統一毛筆的緣由。但沒想到明德帝還是強勢定了規矩——必須統一筆墨!
回想着自己知道的家族小道消息,崔琇手指往下,壓平筆毫。發現毫尖平齊,長短相等,中無空隙,可以達到傳說中運筆時“萬毫齊力”的要求,崔琇再一次滿意點點頭。
再檢查過後毫毛充足符合圓這個要求,崔琇最後緩緩将筆毫重壓。
瞧着自己提筆後,筆毫恢複原狀。
他愈發滿意點點頭。
因為這證明筆有彈力,能夠運用自如。
巡邏的福王世子爺看着崔琇一連串動作似經驗老道的老學究,還表情随之變化,就差捋個山羊胡子表示自己的認可。
瞧着,他不自禁腳步緩慢了幾分。
崔琇眉眼間有崔千霆的模子,可相比面無表情,永遠喜怒不喜于色的崔千霆,崔琇看起來是要讨喜的多。
若是崔琇有天賦,又挺讨喜,崔家日後可能有望中興。
崔恩侯可能會炫耀的天下皆知了。
想着,福王世子笑笑,緩步靠近,觀察崔琇。
崔琇默念一聲冷靜,無視身側巨大的陰影,有條不紊繼續自己正式寫字之前還有最重要的一步——“入墨。”
要使墨汁能均勻滲進筆毫,得先小心翼翼将筆毫中的清水吸幹,而後用筆在紙上輕輕拖,确定能去水容墨才可以。
這是細致的活,耐心的活,更是……更是需要銀錢的活。因為只有使用者次次試探,方可熟能生巧,心中有數。根據裴夫子介紹,農家子弟窮困,珍惜筆墨,并不敢直接一次次嘗試。外加考場緊張,導致他們就很容易在答卷上留下污漬。這樣一來就讓自己的試卷成為違規卷。
而大興縣的考生們,基本都無此擔憂。畢竟筆墨紙硯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甚至有些都還追求個雅致。
所以統一筆墨,甚至不回收筆墨,将這套筆墨送給縣試的考生,都是對寒門學子的幫助與鼓勵。
畢竟一套筆墨,最短也能書寫三個月。只要考生跟崔家人一樣臉皮厚着點,年年參考,就可以年年領取一套。或許就有種可能,會幫助到某個家貧的考生,讓人有更多的機會讀書。
只要縣試第一場通過了,對寒門子弟來說也算有個“小功名”,會被家族支持着繼續讀書。
想着筆墨間的人情世故,崔琇望着流暢,墨痕色澤均勻濃黑的線條,感覺自己對家風門楣這個破題有了更深的感觸。
感慨着,崔琇握筆,鄭重的直接在答卷上寫字。縱然他眼下的筆力完全寫不了小字,可……可這道題實在實在太令人心癢癢了,以五歲崔琇的水平,還是可以嘗試不怎麽押韻的打油詩(大伯臨陣磨槍的時候,崔琇陪同蹭過課的!)
越想,崔琇帶着些興奮,一筆一劃,認真寫道自己先前因筆墨展望的美好未來:
得了兒女好教育,
一家齊心同奮鬥,
把那柴門換朱門,
光宗耀祖天下傳。
寫完之後,五歲的崔琇捏捏自己的手肘,看着幾乎占滿了試卷的大作,矜持的點點頭。
他……他雖然沒什麽聲韻平仄,但還是很好扣題的。
當父母的要以身作則,孩子們要團結一致自力更生的奮鬥,一起營造良好的家風,才能打造顯赫門楣。
也算層層遞進。
偷偷無恥的默念兩遍,也算通順?
起碼跟大伯的水平差不多了。
崔琇默默自我寬慰了一遍,在答卷空餘處再一次握筆抄題目。
鑒于第一題太簡單了,他還是可以稍微用五歲的孩童語言寫出大概意思的:曾夫人帶孩子上街,孩子哭鬧,曾夫人便許諾回家殺豬吃豬肉。聽完此事後,孩子不哭不鬧了。結果回家後沒肉吃,曾夫人對此不以為意,但曾子聽聞後十分肅穆拎刀殺豬,還教育夫人要完成對孩子的諾言,不然孩子會有樣學樣成為個大騙子。
寫完之後,崔琇望着密密麻麻寫滿了大字的答卷,滿意的點點頭。
哪怕張貼答卷,五歲的小朋友也沒有什麽好羞的:第一題能複述故事;第三題熟讀《千家詩》,也能寫出望文生義,寫出算通順的七字文。
哪怕違規落卷,其他老一輩見了還是要誇一句崔琇挺有才學的!
然後崔琇鄭重的把統一的筆墨放進考籃,打算帶回家去。
畢竟親爹說的,大伯的五個皇商百萬銀兩,都填了統一筆墨的缺。
所以他得節約,把筆墨帶回家練字用。
收拾好後,崔琇便起身交卷,順着頭牌的人流走。
沒走兩步,崔琇便見到了自家兩手空空的大伯,當即愈發心疼的握緊了自己的考籃。大伯不差錢,但他還是能省則省,以後争取把錢用到刀刃上。
盤算着未來,崔琇對着崔恩侯一颔首,算行了晚輩禮。
但行禮後,崔琇就發現不對了。
考生等候離場的區域,以崔恩侯為中心,好像被齊天大聖用金箍棒畫了一個圈,仿若自成一地。
跟其他考生泾渭分明。
等随着揭開貢院封條往外走動,這個界限就更加明顯了。
崔琇見狀沉默。
崔恩侯倒是無所謂,只積極帶着崔琇到考棚坐下。
依舊負責發姜茶給考生驅寒的衙役一見兩人,趕忙自己送上姜茶。
崔恩侯揮揮手示意人離開,迫不及待崔琇對答案,口吻還帶着些顯而易見撒嬌求表揚:“我特意一個一個數過去,整張答卷都寫滿了,每道題三百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對得起咱們琇琇天天背書!”
崔琇迎着崔恩侯希冀求贊揚的光芒,璀璨明亮,一點沒違和,甚至還十分自然的光芒,他沉默一瞬,雙手端着姜茶敬崔恩侯:“伯父您好厲害啊!”
“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必須的。”崔恩侯端着姜茶跟人輕輕一碰杯:“來,咱爺倆先喝它幾杯慶祝一下。”
聽得碰杯發出的脆響,好似勝利的歌聲一般悅耳動聽。
崔恩侯美着,頗為激動的對答案:“琇,第一題你答什麽啊?我就奇怪了,曾經有人殺豬,這種破題目也能當考題?不過我可努力了,編了整整三百字!”
正捧着姜茶慢慢喝的崔琇剎那間覺得自己小耳朵被寒風吹聾了。
慢慢的,帶着虔誠,把茶碗放下。
來回默念了好幾遍嫡長子繼承制看血緣後,崔琇才慢慢鼓足了勇氣看向崔恩侯,小聲:“伯父,這……這不是曾經有子的意思,是曾子。一個名叫曾子的人殺出。曾是姓,不是曾經的意思。”
崔恩侯聞言,沉默的端着姜茶喝了一口。
感受着普通姜茶的辛辣味,他緩緩籲出一口氣,難得跟着小聲,問:“誰啊?你認識,我怎麽不認識?咱們不是一起補課嗎?”
“曾子,名參,字子輿,孔聖人的弟子,七十二賢之一。儒學五大聖人之一。”崔琇紅着臉,更小聲了:“四書之一的《大學》相傳就是曾子所作。”
“《大學》不是一直叫《禮記》嗎?”崔恩侯震撼:“不都是由孔子寫的?還……還分開考出書的人是誰嗎?”
崔琇迎着嫡親大伯純粹驚訝的眼神,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回答人的提問,喃喃問:“大……大伯,您……您小時候到底學過什麽啊?”
這種不是最最最基礎的知識點嗎?
“《七星将》!”崔恩侯瞧着小侄子驚駭到驚悚的眼神,氣憤道:“我還學了三十六計!還學了宮規!”
說着崔恩侯很篤定:“這個曾子肯定不有名。有名氣的人,我小時候都得跟着皇帝叔叔去祭拜的。”
“比如孟子我就認識。是亞聖,享受國禮祭祀!”
“還有衍聖公我都認識,孔子的五十代孫。我運氣好,去上書房讀書趕上皇子開蒙禮,皇帝叔叔就讓我一起開蒙了,是衍聖公給開蒙的,保佑我們聰明伶俐。”
崔琇:“…………”
瞧着說得還挺理直氣壯的榮國公,崔琇默默喝口姜茶,像是應和崔恩侯也是在說給自己聽:“也……也對。相比較之下儒學五聖人,曾子、子思的确不如孔孟二聖耀眼。”
哪怕七十二賢之首的顏回,也是在後世帝王一次次追加谥號中,日漸顯貴,廣為人知。
說起來,這個大周朝文脈傳承也如大慶朝。
只是朝代傳承從明後改寫了。
暗嘆一聲,崔琇讓自己盡量再從容淡定些,反過來問崔恩侯:“大伯,第三題您答了什麽啊?”
“這題感覺怪怪的,《長恨歌》我在東問書院那個版本的《千家詩》裏學到過。”最後一聲,崔琇壓得更低了些。
根據點評來看,東問書院這個版本,是直接歌頌帝王愛情的。
顯得很簡單粗鄙。
像他上輩子,這首詩雖也有人選入啓蒙讀物,但會詳細介紹相關的主題思想,将各種觀點羅列的清清楚楚。
崔恩侯一聽這話,也顧不得自己先前鬧笑話之事了,又激動起來:“我也知道《長恨歌》,這題那我肯定對了。”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就是說孩子好好養,女兒也能帶動全家一飛沖天。且這首詩歌下面一句也是寫爹娘重女兒不重男孩了。”說着崔恩侯格外激動:“所以我就想到你們先前讨論溺嬰。我把這事結合進去,算做到了民生做到了愛民!”
崔琇目瞪口呆:“溺……溺嬰?還能這樣?”
“普通老百姓重男輕女,還敢出手殺女嬰,王法這方面咱不去考慮,另外一個原因不就是缺錢嗎?所以得讓他們看到生女兒的好處。”崔恩侯話語帶着篤定:“所以我破題在于利,在于士,在于貴女。”
“讓他們趨利而為,養着姑娘。”
“像咱們這樣富貴人家,基本都是姑娘活着多,男孩死的快。”
“追其根本也是因為男孩有財産繼承權。”
頓了頓,崔恩侯還沖崔琇一挑眉:“大伯先前不也跟你說過財産權這個問題嗎?”
“你動腦袋想想是不是這個禮?富貴人家死男孩,窮苦人家死女孩,都是錢鬧的事。”
迎着人雖然直白但細細一想,還挺有理的話,崔琇擡手摸摸自己腦袋。
果然聖人說得也對,要三人行。
這樣一讨論,他甚至覺得大伯的破題也很對!
“我……我還以為這題家風。可我出來的時候才想起來美人。”崔琇湊崔恩侯身邊,壓低了道:“四大美人的故事我聽聞過。”
“所以這道題目是不是考裙帶啊?”
“你傻啊。”崔恩侯瞧着難得拘謹,眉眼間還似乎不确定的崽,有樣學樣湊人耳畔,悄聲:“那誰有膽子篡位,一半靠外戚。他曾經的側妃是武勳新秀白家女兒。”
“不過姓白的被你祖父給殺了。白家兄弟被你爹給殺了。那誰也被刺了一槍。”
崔琇反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眼角餘光帶着機警掃過考棚裏寥寥無幾的考生。
相比去年還有人敢跟崔恩侯行禮搭話,被震得吓跑,今年……今年更絕了,直接跑了。唯有的幾個考生,看模樣也的确是臉色不太好,只為喝口湯。
“放心,咱們大興縣考生誰不知道圍場那點事。”崔恩侯看着小侄子驚恐的來回打探,笑着揉揉人腦袋:“你這個小腦袋別想太多了。我跟你提一句,就是說咱們貴族絕對不會提裙帶一詞。畢竟我們自己也是靠姻親互相連接一片。”
“那……”崔琇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低聲:“那萬一有考生像我一樣想岔了怎麽辦啊?您說兩位哥哥會不會破題破偏了?到時候張貼答卷,被人抓住機會斷章取義,污蔑哥哥們怎麽辦?”
聽得這聲雖然輕,但對于崔家來說還挺切入要害的擔憂,崔恩侯跟着眼角餘光掃掃考生,又擡眸看向貢院大門。
帶着期盼,他像是說給崔琇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放心,你看那些文臣世家都謹慎着呢,都不敢跟我搭話,仿若是我坑了蘇華那個小孫子一樣。所以他們肯定不敢鬧幺蛾子。”
“要是有不長眼的,以為咱們家沒了皇商就是徹底失了所謂的聖心,敢對付崔家,我直接給他們顏色看看!”
崔琇謹慎的點點頭。
但內心還是頗為焦慮,等次牌放出考生,他都忍不住毫無理由,直接對着崔瑚崔琮揮揮手,示意兩人趕緊過來。
一等人坐定,他便迫不及待壓低了聲音詢問第三題破題。
崔瑚瞧着親爹也頗為肅穆的模樣,有樣學樣壓低聲:“我其他不懂,《長恨歌》還是知道的,但抨擊外戚好像太敏感了,所以我破題就當自己不學無術,只盯着字面意思回答,說有姐妹團結互助真好,像我千裏一根獨苗苗,好孤單啊。”
“我也不敢寫批判外戚的,當然也不敢歌頌愛情,怕張貼答卷後被我親爹打。”崔琮小聲:“我跟瑚大哥差不多,往兄弟姐妹團結維護家族榮光寫。”
“反正咱們都是武勳,不知道那麽一大串的詩歌也正常。”
崔琇聞言狠狠松口氣。
崔恩侯跟着松口氣,端着長輩慈愛的架勢,讨伐道:“今年第一屆張貼答卷,咱們不急榜上有名,也學那些謹慎的文官看看輿論。而且今年這些題目不知哪個腦子進水出的,出有歧義的題目,害我都答錯了。”
說着,崔恩侯還自我挺委屈的,給崔瑚和崔琮說第一題他好不容易湊三百字,結果全都錯了。
崔琮擡腳輕輕踹了一下崔瑚,示意堂哥趕緊想招哄一哄崔千霆。
就崔恩侯這種錯法,崔千霆肯定要暴跳如雷的。
挨了一腳的崔瑚:“…………”
崔瑚撓撓頭,剛想先安撫委屈連連的親爹,結果轉眸間發現……發現他眼力好過頭了,竟然看見崔千霆緩步從街口過來了。
當即倒抽一口冷氣,崔瑚含笑:“二……二叔,您怎麽來了?”
崔千霆掃了眼焉噠噠,似乎沒什麽精氣神的崔恩侯,挺好奇:“這怎麽了?發現自己被文官子弟排擠,不舒服了?”
崔恩侯聞言當即擡眸瞪了瞪崔千霆,秉承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果決,咬着牙訴說自己答題似乎答的很偏很偏。
瞧着因張貼答卷一事,似難得有些羞愧的崔恩侯,崔千霆淡然喝口姜茶,回應:“也能理解。畢竟某些人的作業,基本都是代筆的。”
“我甚至大逆不道的覺得考題某些人出的簡單又難,可能就是嘲諷你的。”
崔恩侯聞言駭然瞪圓了眼:“什麽?你說着奇葩題目誰出的?”
“還能有誰?五洲十九縣統一縣試,題目皆由上意。我在停車場都聽幾個顯擺自己消息靈通的考生了。”崔千霆訴說自己過來的原因:“你們占着考棚,他們都不好意思讨論,直接在車場叽叽喳喳聊起來了。”
“什麽叫我們占着?是他們自己心裏有鬼不敢來。”崔恩侯知道題目來源後,不虞着:“再說我們還要等其他十一個崽呢。”
“對對對,你靠譜,拿錢辦事等着把崽子們都安全送回家。”崔千霆敷衍的應和一句,擡眸看向崔琇的考籃,拿過毛筆看了看。
“這筆……”崔千霆捏着筆尖審視着,眉頭一挑,點評了一句:“還行。”
崔恩侯瞬間感覺肉疼。
明明是他豁出勇氣,還給明德帝找了遮羞布:前朝餘孽,結果誤打誤撞蒙對了,沒表揚就算,他還得挨罰。
不是一年損失一百萬兩。
是從今後,都沒了啊!!!!
都要窮兮兮的過苦日子。
相比窮了,什麽隐忍什麽樹大招風什麽捧金于市這些破道理,他都不想懂!
“超級生氣。張貼答卷後那些寒門學子要是不寫詩詞歌賦表揚我,”崔恩侯哼哼着,“我非得找人罵他們,讓他們遺臭萬年!”
“行,要是沒人表揚你,你關門放崔琇,讓崔琇去罵。”崔千霆撞見人眼裏委屈的火焰,難得好脾氣的安撫道:“相比瑚兒他們,崔琇還算童言無忌,把人罵氣背過去,也只是童言無忌。”
崔琇對此也很積極:“大伯您放心,我跟裴夫子約定好了,各縣張貼答卷後,他帶我一起去看。要是真有人叽叽歪歪的,我就罵。”
聞言,崔恩侯開心了:“必須狠狠誇我。”
“我那麽勇呢!”
“那麽聰明!”
“對對對。”崔千霆應和着,“考生出來了,咱們不聊了。趕緊接人。”
崔恩侯聽到這似乎還帶着焦慮的話語,頗為不解:“都這麽大人了,最大二十了,最小也九歲了。讓他們自己回家不行啊?你還得負責接送?”
“我想在家開個私塾。他們可能就是第一批肥羊。”崔千霆擡眸望着出來的考生們,淡然的丢下一句話。
此言不亞于晴天霹靂,震的崔家其他人腦中空白一片。
“私塾?”
“肥羊?”
“落第秀才開私塾,邊教學邊領悟,這樣慢慢開竅挺多的。”崔千霆解釋道:“咱們被下令閉門苦讀,不能外出。可沒規定不能多招幾個學生進來一起苦讀。”
“且,皇帝當衆說我孤僻。這個仇,我也得報。”最後一句話,崔千霆側身,壓低了道:“我處理不了人情關系,那我就拿捏這些人的崽。”
“有孩子在手,還怕他們不給我幾分顏面?”
師座還是頗有能量的,東問書院罪證鐵證如山了,還有不少被東問書院的學生嚷着不公,訴說是官場鬥争,訴說他們夫子清清白白的。
崔恩侯瞧着崔千霆雙眸閃過的精光,對私塾一事頗為贊同,就是有些發愁:“鄉試不是安排在今年重考嗎?你不會又打算交白卷吧?”
崔千霆謹慎無比,低聲解釋:“我現在考上,卷進去給皇帝當靶子嗎?東問書院的根基還沒收拾幹淨,江南那邊東問書院也插手了。皇帝正琢磨派誰去捅個幹淨。”
“你最多熬兩年,兩年後正科我下場。”
崔恩侯剛想點點頭應下,就聽得敲鑼打鼓的聲音由遠及近而來,而後便是響亮的一聲:“聖旨道,所有人跪。”
聞言所有人都驚詫無比。
歷來還沒有縣試散場,就迎來聖旨的。
考生們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視線都忍不住看向考棚內十分醒目的崔家衆人。
崔家家主迎着萬千注目,淡然的一擡手:“瞧你們這些小年輕傻愣的模樣,看好了本國公教你們迎接聖旨的禮儀。”
“跟着我跪——”
萬萬沒想到崔恩侯還挺從容大氣,帶着年輕人行禮。前來宣旨的四喜側身避開崔恩侯行禮的方向,緩步走向貢院匾額下,朗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昭曰:縣試乃科考基石,國之根基,重中之重。今順天府五洲十九縣奉朕令一統考題,故也統一批閱答卷,特将貢院整體搬遷置皇宮午門!将閱卷流程向天下公開!”
“凡三代清白百姓,皆可入午門觀審閱排名流程。”
“以此證科考之清名,科考之公正!”
“從此成定例,縣試報名之日,帝王在太廟祭拜先輩與孔子,抽簽決定大周境內哪地縣試由帝王出題,由天下臣民共同督察。”
“欽此!”
铿锵有力的尾音飄蕩在貢院,但所有人聞言一時間都沒回過神來。
閱卷公開?
恐怕自打科舉制度誕生後,從未有過的事情。
這……
崔恩侯眼眸動了動,掃過随行而來威風凜凜的軍隊,率先開口喊了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官會不會覺得皇帝不信任他們,對他崔恩侯來說完全不重要。
反正太平盛世,士兵好像除卻戍邊、旱災地震等災難維持秩序救人外,又有新的活幹了。
有活就意味着有功啊。
就像文官閱卷當考官,就是功績就是政績,道理一個樣。
那作為武勳子弟,對此他肯定鼎力支持啊!
聽得耳畔帶着亢奮的回應,崔千霆無奈笑了一聲,跟着三呼萬歲。
崔琇聽得接連響起的呼喊,帶着些激動。
這……這明德帝還是厲害的。
這樣一來閱卷肯定要公開透明。畢竟誰也不知道……不知道皇帝手氣如何,抽到哪一府哪一縣啊!
對寒門學子好處大大大的,是徹底杜絕了琢磨主考官喜好的潛規則。這樣一來沒有所謂的家學底蘊,真正的拼實力了。
對崔家子弟也有好處。
可以拼實力!
免得某些所謂忠君的文官對崔家有矯诏的陰影,暗戳戳的排擠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