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閱卷标準

第041章 閱卷标準

聖旨過後, 前來的士兵直接拿出了掘地三尺的架勢,別說貢院內的閱卷官和試卷,便是貢院內負責的恭桶, 都毫不猶豫的貼上封條,直接搬走。

“恭桶也算?”崔恩侯望着神情肅穆張貼封條的士兵,沒忍住看客的好奇,捏着鼻子問:“換個新的也行。前朝也有茅房啊。”

皇宮分外朝和內廷兩部分, 又習慣稱作前朝和後宮。

前朝三大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 是國家大典* 和帝王開大朝會的地方。三大殿左右是文華殿、武英殿, 內閣重臣辦公場所。

人有三急是本性。

所以辦公場所自然也有茅房,當然名字好聽一些,文雅一些, 叫聽雨齋。

前來傳旨的四喜瞧着崔恩侯捏着鼻子湊熱鬧不嫌事大的架勢, 朝人一颔首,而後沉聲回應:“榮公, 貢院落鎖後,所有閱卷生活的畫面, 都得一一真實呈現。自然連恭桶也需原封不動。如此才能讓所有天下臣民看得清科舉, 明白科考的公正!”

邊解釋,四喜視線一一橫掃在場的考生們, 帶着些肅穆, 延長了音調, 一揮拂塵:“上稱稱重!”

負責盤點入賬登記的軍需官聞言神色淡然,記錄恭桶的重量, 還張口報數。

圍觀的考生們:“…………”

如此細節, 謹慎又細致,卻也是強有力的朝天下臣民訴說捍衛科考公正公平的決心魄力。崔琇看在眼裏, 只覺自己內心燃燒着熊熊的火焰,忽有種恰逢盛世得遇明君的亢奮,有種可以無憂無慮大展拳腳的酣暢淋漓,痛快豪情。

想着,崔琇都懶得捏鼻子了,反而昂首挺胸,精神奕奕等着,看着貢院所有人整整齊齊朝皇宮而去。

崔千霆掃眼自家算得上真文人思維的小鬼,瞧着人雙眸亮晶晶的,在逐漸黯淡夜色中閃耀的光芒,擡眸望着擎着火把隊伍漫長,宛若游龍,照亮夜色的搬遷隊伍,也不自禁雙眸染着幾分希冀。

或許,明德帝是有魄力!

但感慨歸感慨,崔千霆眼下還是有要緊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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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着迫不及待要愁熱鬧,看看考官大晚上睡不睡覺的崔恩侯,崔千霆找到互結的十一人。

瞧着好幾個面色同樣帶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亢奮勁頭,他面無表情一個個全部盯進爵車裏。

反正爵車那麽大,擠一擠擠得下。

“皇帝或許巴不得你們去看熱鬧,但是那些文臣呢?破天荒頭一回直接公開閱卷流程。”崔千霆低聲,橫掃爵車內所有少年,“我說句小人的話,他們不敢怼皇帝,萬一盯着大晚上第一批湊熱鬧的上奏怎麽辦?”

“尤其是你崔恩侯。你從小到大為禦史臺做了多少功績了?多少人踩着你樹立自己不畏強權的清流之名?”

比今日還冷的寒風在車內呼嘯而過,互保的少年們小心翼翼的應下。

“今天情況特殊,我們崔家也不留你們吃飯了。一個個回家最重要。”崔千霆瞧着衆人機警懂事的模樣,話鋒一轉,和聲道:“現在餓了的話,糕點填填肚子。”

“多謝二叔。”雖然散場的熱鬧很好看,但回過神來也的确有些餓肚子的朱斌見崔千霆竟然連餓肚子都考慮到,沉默一瞬,也就含笑接過。

哪怕只是糕點饅頭。

對習武之人來說,眼下飽腹最重要。

其他人見狀也有樣學樣接過糕點,分着吃。

一時間車內的先前冷肅的氛圍削減了幾分,被糕點的清香氣息所替代。

崔千霆等瞧着嘉定伯府管家出來迎接,才讓朱家兄弟們離開。

朱斌帶着弟弟侄子甚至孫子們抱拳行禮,目送崔家爵車繼續前行後,他才扭頭看看自家爺爺的心腹管家,跟着人去主院。

主院倒是熱鬧至極,朱家在京的叔伯都在,圍着當家的老太爺,嘉定伯熱熱鬧鬧的。

“給爺爺請安,給……”朱斌帶着衆人一口氣不帶喘的行禮。

“這考試也折磨吧?”滿頭白發的嘉定伯拄着拐杖,含笑看向自己的子子孫孫,慈愛問道。

“祖父,孫子自覺還是殺敵痛快!”朱斌率先抱拳回應:“枯坐一天,題目這個難得很。看着簡單,結果一寫發現自己真沒什麽墨水,寫不出來。而且孫兒鬥膽,這回題目是皇上出的,他第三題您猜出什麽?”

“你五叔來報了,說出的題目跟楊貴妃這個禍國殃民的女人有關。”嘉定伯說着,目光帶着銳利,橫掃自己的子孫們:“你們不會給我寫他們愛情偉大吧?”

迎着老一輩因歲月積澱越發犀利的眼神,朱斌趕忙道:“孫兒當然不會寫這狗屁愛情了。您跟孫兒耳提面命多少回了,咱們朱家兒郎多少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的。怎麽會贊這愛情。”

“我自然寫貴妃跋扈,外戚弄權。”

其他人迎着嘉定伯的眼神,也跟着開口:“雖我不像大叔一般,直接寫外戚弄權。因感覺寫姻親,萬一被人斷章取義說咱們朱家就不好了。崔二叔、裴學敬裴夫子以及琇弟弟都強調過一遍,這回張貼答卷,咱們還是先力求穩妥。因此我就保守起見,寫兄弟姐妹和善,寫家風要正,規矩要好。”

“我不像三叔這麽細膩。曾孫寫的是外戚。畢竟這題一看,就是說外戚啊。我想腦子轉不過來。當時坐那麽長時間,就覺得自己屁股底下有螞蟻鑽肉,讨厭的很。但曾祖父您又規定了不能提前交卷,要死都要坐足時間。”

“…………”

聽完子孫們的回答後,嘉定伯滿意點點頭:“你們答什麽不重要!反正咱們自家人知道自家水平,肯定考不上。我讓你們去縣試那是為了磨一磨你們性子。要知道兩軍對峙,有時候就是比耐心。”

“當年你爺爺我毀就毀在暴脾氣上。只能當個先鋒,仗着力氣大,講究個狹路相逢勇者勝。”

“可你們不一樣啊,你們認字你們學兵法,你們要比我老朱厲害!”

望着一手養大爺爺雙眸帶着希冀,帶着青于藍勝于藍的目光,朱斌沉默一瞬,鬼使神差的開口訴說:“可爺爺眼下到底天下太平了,那崔家都被要求學文。咱們武家哪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口吻帶着顯而易見的迷茫,甚至還有些低沉。

甚至似乎還有些讀書讀了的傻氣,訴說千百年來不變輪回的絕望感。

嘉定伯瞬間面色一沉,定定的盯着自己最給予厚望的孫子:“天下太平?是,從前一旦皇帝老兒一旦文臣以為太平了,就想撤軍,對不對?”

帶着怒火,嘉定伯唾沫星子滿天飛:“那些外頭的豺狼虎豹哪一個不是趁着皇帝裁軍文臣當道的機會,直接舉兵來犯?”

“然後歷朝歷代,那些娘們唧唧的文臣會什麽?說和親?”

“咱武帝爺放話永不和親了!”

“爺爺,您別動怒,是孫兒想岔了。”朱斌看着氣得胸膛都起起伏伏的嘉定伯,直接跪地:“是我錯了。”

其他人見狀也跟着跪地,勸說。

“我之前書讀的不多,也不耐讀書。所以啊其他都是公,輪到咱們家,所有開國勳貴,我兒子侄子死的最多啊,結果還是個伯爺!”嘉定伯雙眸一紅,垂首看着自己滿屋子的子孫後代:“我心裏不服,但我不能去找別人的缺點,而不看自己的缺點。”

“畢竟太、祖爺也勸過我要壓着脾氣,要思考。可我當初仗着有力氣,不聽。結果戰功就不行。”

“可我改了。”

以身訴說自己當初的牛脾氣,嘉定伯雙眸帶着希冀,一一看過跪地的子孫後輩,又擡眸看向其他的兒子,語重心長:“你們別以為天下太平,武将沒戰功就升遷無望了,就心裏不爽,偏執走歧路了。咱們練武有用!看看護西将軍,崔鎮嫡系,就差收徒弟的嫡系。”

“十幾年如一日,依舊護西戰戰兢兢,兢兢業業,單純為國戍邊,不管朝政風風雨雨。這不,明德帝不也看得見他的好?已經提拔他了!擱從前,就崔鎮幹的好事,明德帝不卸磨殺驢來個九族抄家?還容得了崔家人,崔家幫掌兵權?”

如此一聲犀利的質問來襲,朱斌一怔,唇畔張張合合好半晌,也發現自己說不出什麽話來。

本朝對武将,也的的确确不同從前。

嘉定伯反手指指門外,像是看見了門口高懸的伯府匾額:“爺不聰明,但我當初認死理,實誠。當年認準了大哥,用命去護!他讓去打外敵,咱們家可是第一個響應的。所以我就算只是莽只是先鋒只是會執行命令又如何?我還是伯爺!”

“眼下明德帝說天子守國門,我打聽過了大皇子手生凍瘡,哭哭啼啼的。明德帝除卻家書安慰,也沒心軟。”

“這足以見證皇帝心裏對咱們武将未來有譜的。你們只管好好練武,學學兵法。”

“大哥能耐,咱們家也不聰明,那就老老實實聽大哥的話,老老實實聽話就行。”

“武帝爺咱們聽話,指哪守哪,所以咱們全家順順遂遂都在啊。”

“現在也聽話!”

朱家所有人聽得這話,想想的确似乎有些盼頭,與歷朝歷代不同的帝王治國之念,齊齊抱拳稱是。

“我能活這麽久,也算三朝元老了,不會坑了咱老朱家。”嘉定伯聽得整齊劃一的喊聲,眉眼間帶着一縷精芒,道:“咱們家就是個個随我,太暴脾氣了。可你們命好,有崔家前頭帶着,所以不能去戰場當兵的,以後都跟着一起去考試。”

“我聽說鄉試要三天一場呢。”

“全都考下來要大半月時間,耗精氣神的。跟咱當年守城大半月提心吊膽也差不多。你們去試一試。”

“爺,鄉試啊據說是考上秀才之後才能考的。”嘉定伯的小兒子一聽老爹這個暢想,趕忙實誠着:“咱們家要是有一個能去考場,那都是老朱家十八輩子祖宗積德了。”

“你當我老糊塗了?!我是說去維護鄉試秩序,當巡邏的。”嘉定伯不容置喙着:“縣試去考,鄉試當巡邏。咱們磨一磨暴脾氣。”

“等你們脾氣磨出來以後,我想辦法把你們送崔家去。把你們給崔恩侯使喚。”

“崔恩侯才華沒有,氣人的本事有。你們要是在他找茬下能夠順順遂遂呆個半年。放你們去戰場,我完全心安了。”

朱家子孫們:“…………”

有那麽一瞬間,朱斌等人都覺得自己領悟了崔琇這個弟弟為什麽那麽耐心和氣,一遍遍重複縣試流程都面帶微笑。

畢竟他們是親眼見過崔琇跟崔恩侯一起複習考前重點。崔琇每天給崔恩侯背一天,抑揚頓挫,字正腔圓,飽含深情。

一遍遍下來,他們都記住了。

若是他成崔琇……

朱斌想都不敢想那畫面。就崔恩侯那賴床不起來的死德性,他直接一盆冰水潑下去。

“祖……祖父您放心,光考試我們就會很好的磨性子了。不用那麽狠,真的不用那麽恨,萬一……萬一孫子暴脾氣了,把堂堂超品國公揍了。反倒危及兩家情誼。”

其他互結的衆人也跟着點頭,勸:

“祖父,要不我們挑幾個跟崔琇這位弟弟适齡的孩子,送過去讓他們學學琇弟弟。這弟弟脾氣是真的好。咱們跟弟弟學。”

“崔千霆的種脾氣好?”嘉定伯不敢置信,問。

衆人争先恐後訴說:

“超級好。那筆墨不是統一嗎?咱們家雖然練武為主,但墨水這些事情也有小厮處理。可他為了讓我們聽裴夫子的話,一遍遍陪我們學如何驗證毛筆的好壞,力求讓我們動作熟練檢查毛筆。還說筆墨就像盔甲一樣,萬一遇到瑕疵就完蛋了。”

“雖然叨叨叨的跟唐僧一樣,可到底是孩子。一瞧着一個弟弟,比我們還小的弟弟如此耐心細致,重話都說不出來,更別說粗話了。”

“就比如爺爺,您應該和氣說崔千霆的崽崽,說種就顯得粗狂了些。”

嘉定伯恍恍惚惚,眼睛瞪圓:“狗崽子的崽?”

朱斌一行人:“爺,您的确暴脾氣的。”

嘉定伯聽得這聲訴說,倒是沒生氣,反而雙眸炯炯:“看來崔家這個湊數的真不是湊數,還有些能耐。”

“崔琇,一聽名字也秀氣啊,是個讀書郎的名。”

感慨着,嘉定伯拍案道:“今年秋狩要是舉辦的話,咱們家點幾個打獵好手去幫襯幫襯。他們家全家老少全上,就一個巴掌的人數,完全不頂用。”

衆人一起抱拳稱是。

這樣的對話,也發生在其餘兩家。

護西将軍夫人更是言之鑿鑿:“明德帝連榮國公都能容得,都能提拔你父親。那絕對是明君。你們以後不管習文練武,都是有前途的。”

“至于張貼答卷,這事為娘雖然不太懂其中的彎彎繞繞,但光聽着便也是霸氣,便也是力求科舉公證。那定然是好事!”

明德帝:“…………”

被接連贊譽的明德帝掃過暗衛的密信,淡然的點火燃燒殆盡。

是不是明君,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開始養着崔鎮之子,不過是穩定局面,不過是為求自己大權在握而已。畢竟總得給武将們一個希望。

畢竟人只要有希望在,總不會去幹破釜沉舟,傭兵自保的事情。

只不過養着養着,到頭來卻發現這朝廷啊,禍不在崔家。

唏噓着,明德帝出了殿門,居高臨下的看着午門廣場亮若白晝。

仿着貢院的規制搭建了軍帳,足夠讓五洲十九縣的所有考官們安心批卷了。

但他的宮殿外匍匐跪着一群朝臣,為首的禮部尚書聲聲涕淚:“皇上,自古以來從未有公開閱卷之事。此乃宣告對考官的不信,有損考官威嚴,也有損官僚顏面啊!”

“皇上,士可殺不可辱!”

“皇上您如此獨斷專行,豈不是視禮部與無物?”

“自古以來還是九品中正制!”明德帝聽得一聲聲似發自肺腑的擔憂,負手看向下方似井然有序的閱卷場景,铿锵有力,字正腔圓:“朕以為國公告皇帝一案就說得很明白了,司徒皇族要開治國新篇章!”

“所以,別給朕提所謂的自古以來四個字。”

明德帝訴說時,擡眸看向戍守的将士。

望着槍尖在燈光照耀下綻放的嗜血寒芒,他笑得更深了些,“朕的祖宗乃是萬皇至尊。”

禮部尚書大着膽子瞄了眼帝王眼神注目之處,望着那銳利的刀尖,吓得渾身顫栗,面色刷白,說不出話來。

其他上奏的朝臣見狀也不敢再勸,瑟縮脖頸。

唯恐明德帝一個不開心,大開殺戒。

畢竟,到底是篡位的。

哪怕敗在崔鎮手下,但到底還是篡位的。

野心勃勃。

不,雄心壯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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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然不知道自家老爹餘威猶存,走了十二年了,都還讓滿朝文武念念不忘。崔恩侯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揉揉咕咕叫的肚子正琢磨吃點什麽好時,就聽得耳畔一聲大伯的脆響。

崔恩侯吓得一怔,趕忙捂緊了自己被子,幽幽的看着床邊的崽,警惕着:“咱們考試結束了。你不能仗着可愛翻大伯的被子了。”

“大伯,我們一起去看閱卷吧。”崔琇揚起崔恩侯最最最喜歡孺慕崇拜小眼神:“裴夫子今天一早就出門查探了,發現國子監學生都被帶去看閱卷了,還有不少老頭老太太趕着去湊熱鬧開眼見。”

“因國子監學生都行動了,所以京城很多書院也打算帶着學生去看看。”

說完後,崔琇再一次可憐巴巴的捏捏自己還軟綿的肉臉蛋:“給大伯賣萌,大伯帶我們去好不好?”

“你爹不帶你去?”崔恩侯困惑着,邊張開雙臂,示意丫鬟們伺候他穿衣。

“我姐姐也想去,可父親怕人多口雜不願意帶他去。”崔琇低聲解釋原委:“姐姐有些傷心。我……我想着姐姐還小,大伯您說對不對啊?”

崔恩侯聞言當即毫不猶豫拍案:“去!去跟玥玥說,大伯的掌上明珠不用聽老古板瞎吓唬!”

“等我吃飽喝足,咱們就去。”

得到篤定的回應後,崔琇含笑:“謝謝大伯。那我現在就去告訴姐姐這個好消息。”

“快去。”崔恩侯心疼着:“別讓玥玥傷心。”

邊說他還疾呼趕緊準備飯食。

他要抓緊時間吃飯帶孩子們去湊熱鬧。

聽到背後響起的催促聲,崔琇愈發開心,連跑帶跳去跟崔玥彙報這個好消息。

紅着眼的崔玥一愣,摸了摸哥哥們背下的考題,再看看願意幫着她想主意的弟弟,嘴角一彎:“謝謝琇弟弟。”

“不客氣,姐姐還是趕緊換上男裝吧。”崔琇暢想着:“有大伯在又穿着男裝,父親應該不會擔心了。”

聞言,崔玥看看自己的華麗裙擺,雙眸帶着些掙紮。

誠然,她知道父親說得對——一旦進宮,但凡遇到個熟人,都會知道是崔玥。且皇宮到底不是尋常地方,還得登記來歷。

萬一有下作的人拿崔玥的閨名做文章,就會毀了崔玥一生。

可……可她腦海裏怎麽都揮之不去怡紅樓後院小木門後慘烈的景象。

就忍不住想要做些改變。

想要去試探試探勳貴家的女孩可不可以再争氣一些,可不可以有點權力。就像俞嬷嬷提及過的,昔年最艱苦的時候,北疆的婦女也是要上戰場的,也會得到一些诰命封賞。雖然只是诰命,但女子也可以自己得到诰命。

只要男人可以認識到女人的力量。

就像傳說中的祖父一樣,可以給有戰功的女子請封。

可……

崔玥握着裙擺,剛想說一句穿裙子,但轉眸間撞見比她還矮的弟弟,瞬間眼睛又一酸。滿腹的籌劃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

祖父是自己有實力,可以無懼無畏。

但眼下崔家還是如履薄冰,而她崔玥更是個孩子。

掃過答卷上“姊妹弟兄皆列土”的字眼,崔玥緩緩松開裙擺,含笑應道:“好。麻煩琇弟弟出去等我。”

崔琇乖巧點頭。

一炷香後,崔琇看着男裝打扮的崔玥,還很緊張從上到下打量一遍,“姐姐耳洞遮起來。”

耳洞沒了,他看來看去姐姐還是很有貴公子氣息的!

崔玥擡手摸了摸自己耳洞,回想紅媽媽的話語,回房示意丫鬟遮掩。她既然決定男裝,那就要裝的像。

補上缺陷後,崔玥又讓崔琇檢查一遍,确定很男子漢氣息。連熏的香都是淡雅的竹葉氣息,很有文人雅士範。

于是姐弟兩開開心心去找崔恩侯。

而後望着人品級大裝的爵袍,雙眸一蹬:“大伯,您……您穿爵袍?”

“當然了。咱們湊熱鬧當然要站第一排!”崔恩侯有理有據:“在皇宮這一畝三分地,我爵袍一出,前面沒幾個人敢跟我搶位置。”

“可咱們家就這麽幾根苗苗,他們一定會認出我是誰啊。”崔玥小聲提醒。

“玥玥你傻啊。名帖上你叫崔瓊呢!”崔恩侯眉頭一挑,安撫自家唯一的女苗苗:“這回是崔瓊湊熱鬧,跟你崔玥有關系嗎?”

冷不丁回想起自己的确還有個正式對外大名的崔玥一怔。

這個大名……這個大名說起來是大伯取的,傳說中的賤名好養活。因為崔瓊聽得就窮兮兮。

後來大伯又奇思妙想覺得抄家後萬一有人搜查罪犯。

崔瓊習慣叫崔瓊的話,很容易被抓到。

索性就換個名字的了。

想起自己改名的前因後果,早已習慣崔玥這個名字的崔玥給大伯贊譽:“大伯聰明。我都忘記自己還有個大名了。”

崔琇駭然:“姐姐,您還有大名?”

崔瓊這個名字念着……念着好像比石頭寓意的琇更不靠譜一些。

“那是,走!”崔恩侯一手牽一個,剛上車,就見崔千霆跟踩過點一般,帶着崔瑚崔琮來了。

當即他護着崔玥,瞪向崔千霆。

崔千霆見狀按着額頭:“行,你厲害。但崔恩侯我警告你,你湊熱鬧就單純湊熱鬧。這回考題是皇帝出的,據說閱卷的标準也是皇帝定的。”

崔恩侯敷衍點點頭,還拿出瓜子點心,真一副去看熱鬧的架勢。

其他人:“…………”

崔家一行人熟門熟路,架着爵車直到宮門,才下車。

崔琇漫步下來的時候,好奇的看眼架起來的臣民監察入口,不由得捏緊了自己準備的小手劄本。

“榮國公恕罪,按律得檢查。确保不能帶任何刀刃。且入仿貢院內外簾範圍內,得安靜,小聲交流可以。”錦衣衛講解入內規則,“不許靠近劃線範圍,否則做私通舞弊處理。”

榮國公側眸看了眼崔千霆,表示自己懂了:“放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崔千霆會看着我。”

錦衣衛放心笑了笑,示意衆人登記名帖。

登記過後,崔琇暗暗觀察了一下。

發現錦衣衛雖然對崔瓊多看了一眼,但也旋即垂首,十分恭敬。

見狀,崔琇微微松口氣,開始放心履行自己作為大周百姓的責任,監察閱卷流程。

閱卷流程第一步:篩答卷,選出違規卷。

這一部基本上昨晚就能完工。

因此只剩下一箱箱封存的草稿紙,以及大寫的違規卷箱。

以及準備張貼的登藍榜。

登藍榜,便是違規卷用藍色墨水書寫相關考生的姓名籍貫。

崔琇扭頭不去看登藍榜,昂頭看看五洲十九縣據聞兩萬份的草稿紙箱,提筆在自己的手劄本上認真寫寫畫畫:裝箱子以及封條都有格式要求。

現在開開眼,以後崔琇出息了主政一方,可以用!

瞧着崔琇似乎有所得的模樣,崔瑚直接一擡手把人抱着,低聲:“你想畫畫,站着高看得清楚。”

“謝謝瑚大哥哥。”崔琇感謝過後,瞪圓了眼睛仔細看。

然後指指下一個流程:彌封。

彌封,簡言之糊名,把答卷上填寫姓名的地方蓋紙糊住。因他們來的太晚了,彌封工作已經在上午全部結束。因此只能看着燈牌,看着燈牌解釋什麽叫彌封,以及彌封有什麽作用。

然後第三個環節便是謄錄制度。

像是為給百姓解釋,謄錄解釋的很直白清楚:專門用統一的紅筆将考生的答卷抄寫一遍。

原卷(黑色墨水又稱墨卷)留下,紅卷,也就是朱卷給考官看。

本次所有考場統一筆墨,直接杜絕了抄寫考卷的官吏通過字跡和墨水,暗中做記號舞弊的可能!

抄寫的官吏由禮房文書、禮部下派的文書以及太廟抽簽選出來的廪生(一縣最優秀的秀才,拿朝廷津貼)組成。

崔琇看過解釋後,坤長了脖頸像想看看帳內奮筆疾書的抄錄者們。

崔千霆見狀,幹脆從崔瑚手裏接過崔琇,舉着示意人看個清楚。

剎那間自己居高臨下,崔琇就發現看得見一張張桌案。

離門口最近的一排抄錄者們額頭在京城這二月天都溢出肉眼可見的巨大汗珠了。一滴汗水滴下,一張抄錄就報廢了。

看起來是頗為辛苦。

是一項可以練磨煉意志的工作。

崔琇暗暗點評着,掰着手指頭數一數自己的歲數。

倘若他當了秀才,是想做一做抄錄工作,練一練本心的。

邊想着,他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在謄錄上畫個大大的圈。

正定個小小目标時,崔琇忽然發現自己的耳力似乎比上輩子靈多了,聽得不遠處幾位白發蒼蒼老爺子的議論聲:

“今年回本啦。老頭子開眼了。這三天時間要批那麽多卷子。都要看花眼了。考官也辛苦啊。”

“辛苦什麽?這跟咱農忙搶收一樣。你說說,這萬一趕時間,沒把莊稼伺候好怎麽辦,丢了怎麽辦?以我說要不人多一些,要不改卷時間長一點。這些讀書郎都辛苦啊。我村裏村長家的大孫子,六歲讀書,天不亮就讀書,還得走好幾裏地去私塾,可這樣辛苦到二十歲才中秀才。”

“讀書是辛苦啊。去年那震驚的舞弊案聽聞沒?考官喪盡病狂的。都虧了皇帝顯靈,這不全都捅出來了。”

“哪能沒聽過啊。東問書院我都知道呢,賊有名氣的書院。竟然是前朝爪牙。真是想都沒想到!我偷摸跟你說,我聽三叔家的鄰居他女婿的二大爺說,皇帝現在公開閱卷,就是因為還有那些爪牙叽叽歪歪說咱大周不公平。”

“那真是喪天良黑心肝的玩意。”

“…………”

崔琇聞言忍不住跟着點點頭,想詳細聽一聽爪牙的故事。豈料他爹抱着他,已經興致勃勃去下一個環節——對讀。

這是貢院外簾(為确保科考公正,閱卷流程從外簾到內簾)工作的最後一個環節。

對讀顧名思義就是對讀朱卷和墨卷。

對讀者相關人員跟抄錄人員組成相同。對讀者要嚴格讀卷,若是發現朱卷有遺漏或者有錯,要用赭黃筆改正。若對讀生膽敢擅自改動亦或是遺漏文字,則要按律流放。

至此,外簾工作結束,将朱卷移交給貢院內簾考官。

為區分相關責任,各處用筆不能混亂。

崔琇看過相關介紹後,很認同的點點頭。

這個對讀環節增的好,增的秒!

“父親,下一個。咱們去看看內簾吧。”崔琇話語帶着些迫切。

他從前只聽聞過貢院考官的榮耀,聽聞過閱卷流程之嚴,但也只停留在文字印象上而已。可現如今一步步參觀下來,他有了深刻的印象。

也有了更多的體悟。

崔恩侯也跟着催促,低聲:“看閱卷,看閱卷,閱卷标準我已經心癢癢了。”

崔千霆聞言一手抱着崔琇,一手在唇畔比劃一下,示意崔恩侯輕聲。而後帶着帶着繼續往前。

望着肅穆的士兵,将登記的得來的牌號交過去。

又得經過一番檢查。

“本子不能帶。閱卷乃重中之重。”守門的小将一板一眼,肅穆強調。

崔琇立馬上交自己的本本,“我……我結束後能拿回嗎?”

“不可以,不能走回頭路!”

崔琇趕忙拉着似要耍國公威風的大伯,積極道:“大伯我都記在腦子裏了。帶紙筆只想履行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個道理。”

崔恩侯瞧着傲然的崽,舒坦:“你聰明又刻苦,以後進去當考官。”

崔琇點點頭,牽着崔恩侯的手往裏走。

其他崔家人也積極跟上。

一行人對從未了解過的閱卷也頗為好奇。

衆人進入後,就發現周遭靜悄悄的。不像先前“外簾”所處地界,還能聽得竊竊私語聲。一跨入正兒八經的閱卷環節,所有圍觀的臣民,都大氣不敢出,唯恐驚擾了考官們的思緒。

哪怕白發蒼蒼明顯來看熱鬧的老百姓,亦也是謹慎帶着拘束。甚至還有人擡手捂住唇畔,害怕自己驚訝發出聲來。

對科考對讀書的看中,從百姓的鄭重細節都可以窺伺一二。

崔琇仗着自己“抱”得高,看得遠,将圍觀者的神色盡收眼底。帶着自己都察覺到的感動,他謹慎的擡眸看向牌燈上的介紹:閱卷。

閱卷規則介紹的格外詳細:

民間俗稱的閱卷官也是有等級劃分的,分主考官(本次情況特殊,由帝王擔當。按律縣試主考官為縣令)、同考官(縣試由州府學政擔當)。

鄉試以上,主考官由帝王指派,同考官在京多由翰林院編修、檢讨與進士出身的京官擔任,在外者由省府州科甲出身的州縣官擔任。

當然不管什麽級別,考官責任還是相同的。

同考官對試卷進行句讀,并且要寫出評語。然後将優秀的試卷推薦給主考官。這一流程成為推卷,也叫出房(貢院內簾考房十八間,互不幹涉,杜絕舞弊現象)。

主考官分正主考官,副主考官。

如果副主考官認可推薦,則在卷面上寫“取”,正主考官則寫“中。”

試卷只有正副主考官都認同,才可以被錄取。

崔琇一目十行看過之後,睜大了眼睛看向勤奮工作的同考官們。

邊默默在心裏許個願:願隔壁太廟的曾祖父祖父保佑,哥哥們可以榜上有名。

瞧着雙手合十,很虔誠的崽,崔恩侯眉頭緊擰,十分困惑,低聲:“萬一……我說萬一啊,這裏面有偏好怎麽辦?”

崔琇低聲,幹脆湊崔恩侯耳畔悄聲訴說:“下一個環節就是搜落卷。”

落卷就是指沒有被同考官錄取的試卷。為确保公正,鄉試閱卷結束後,主考官還會在落卷中尋找優秀的試卷,此舉稱為搜落卷。當當當然,是……是抽查的形式。就是從落卷中十份中取一份。

圖的就是個刺激。

崔恩侯聽完傳入耳畔的解釋,激動的搓搓手。

這個抽查的工作,很明顯應該加入皇親宗親甚至爵爺。畢竟秀才都可以參與相關工作,他們也可以出一份力。用血緣好運在浩瀚如海的試卷中,抽出滄海遺珠!!!

展望美好未來,崔恩侯邁步跨過長達十八個的考房,去看搜落卷。

豈料迎接他的不是幸運抽抽抽,而是在主考官營帳外高懸的——閱卷标準!

龍飛鳳舞,帝王禦筆。

皇帝這毫無特色的楷書,他還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的。畢竟讓人抄作業抄做了,知道這皇帝就楷書寫得好。因為他也沒時間* 練習其他書法。

腹诽着,崔恩侯擡眸細細看。

就見上書:

第一題:破題上等為父母教育,以身作則

第二題:破題上等為做為民的人

第三題:破題上等為批判帝王昏聩,任人唯親;次等批判外戚

有新穎觀點可呈主考官,上奏與朕,共議之。

見狀,崔恩侯倒抽一口氣,手指頭都有些顫抖指着第三題的破題。

原本漫步而來的崔千霆見狀,趕忙抱着崔琇趕過去。順着崔恩侯所指的方向一看,父子倆齊齊一驚。

尤其是崔琇,直接如遭雷擊——我的小三元之位不保啊!!!!

答偏了,徹底答偏了!

嗚嗚嗚嗚!

崔瑚和崔琮作為兩個正兒八經的縣試考生,待看到帝王禦筆的破題方向後蒼白了臉。

皇帝啊抨擊外戚,你有沒有考慮過陪着你一同篡位的承恩公一家?

有沒有考慮過被崔家滅掉的軍中後起之秀平寧侯白燊一家?

不對——

您也能耐啊,直接寫批判帝王昏聩??!

兄弟倆就差抱頭痛哭。以他們的能耐在大興縣這個競争激烈的考場本就艱難了,眼下皇帝又來個親自出題,還來個閱卷标準,是完完全全打破他們好不容易忍辱負重學會的君臣規矩,儒學經典的中庸謙和等等破道理。

要是皇帝直說不怕罵,他們身份多好,直接以崔鎮口吻罵個祖宗十八代都沒問題。逼急了,他們還敢說祖父上身呢!

崔家一行人都跨了。

焉噠噠的看完接下來的搜落卷,以及還未開始的錄取發榜等流程。

焉噠噠的坐車回家。

等到了同輝堂,崔恩侯直接憋不住了拍案:“明德帝是瘋了嗎?他什麽意思啊?敢這麽橫?那我十年前都可以罵!可這些年多少崔家老親故舊多少人勸着我要乖?甚至之前鎮國侯他們還說要安分點,花錢消災!維護帝王權威!”

“可能皇帝坐穩江山,要要是證明自己是明君。”崔千霆也沒管崔恩侯了,按着額頭表示自己也不理解,不理解明德帝咋出這麽一題?

哪怕詩文不重要,可若是直接偏題了,也會有無數人落榜。

“可能為了打擊世家?”崔琮琢磨着:“我們這麽膽大的都不敢寫批判裙帶,那些世家更加不敢寫了。”

崔瑚反手拍拍自己胸膛,覺得自己真要認命,采取親爹的建議了:“二叔,咱們準備秋狩吧。我好好表現,您幫我看個岳家。然後我争取三年抱倆,把孩子給您帶。”

“否則以我的才能,恐怕一輩子都要跟縣試做鬥争了。”

崔琇捏捏自己的手,也表示要積極替哥哥娶媳婦。

但——

崔琇想了又想,低聲:“您說錄取這個流程,皇上會當衆進行讨論嗎?”

畢竟錄取還是涉及些政治平衡的。

現如今五洲十九縣一同改卷,題目又一樣。到時候寒門世家非得吵翻天不可。

“不管了。”崔恩侯拍案:“咱們去皇宮看熱鬧,蹲着看!我不好受,要看看其他人也不好受才平衡!”

對此決定,崔千霆沉默一聲,表示贊同,還意味深長的往門外看了看:“咱們派人去盯着。一等進入錄取流程,咱們全家坐第一排看他們怎麽讨論排名次!”

半個時辰後,明德帝看到暗探彙報,笑得傲然:“就怕他們不來!”

“朕出這個題,就等着他們一家呢!”

“派人去傳消息,讓所有人盡可能都來湊錄取這個環節的熱鬧!”

“越熱鬧越好!”

話語到之後,明德帝眼裏帶着一絲瘋狂,“萬皇至尊,比千古一帝霸氣。諒崔恩侯死在朕面前也沒臉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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