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簡在帝心

第046章 簡在帝心

最終崔琇決定客觀訴說。

畢竟明德帝列數崔恩侯的答卷, 那口吻……

就好像盯着崔恩侯的一舉一動。

“草民多謝皇上贊譽,我不累,就是偶爾會有挫敗感。”崔琇行禮後, 沉聲舉例訴說:“因為我只是記憶好,沒有武學天賦甚至還有些資質愚鈍。比如說父親還有八個府兵用了三種方法教我。結果狗都會狗刨到湖中心救我了,我還是沒有學會凫水!”

一提及這挫敗事,崔琇是真傷心欲絕, 擡袖掩面而泣:“我學了兩年了。我看着哥哥冬泳從哆哆嗦嗦到行動自如, 可我還是屬秤砣的哇!”

明德帝瞧着說着說着悲憤委屈道身體都跟着抽搐顫栗的小天才, 不容置喙着:“那就術業有專攻!”

顯而易見的命令在半空中回蕩。

朝臣們忍不住想換一套衣服。因為在春寒料峭時節,他們卻提心吊膽一下午,身上的朝服都快能擰出緊張汗水來了。

于是不管文臣還是武勳, 這一刻神色都帶着些希冀看向新出爐的皇帝伴讀, 心中默念:你們幹脆打一架得了!

但沒想到崔琇這個小崽子開口了,話語急切, 還帶着哭腔:“謝謝皇上指點,但是我要學武, 我要學一輩子武。因為父親說了要我記住這失敗是什麽滋味, 要從中學會永不言棄,屢敗屢戰的精神, 也要學會感同身受!”

朝臣們聞言眉頭緊擰, 幽幽的看着口齒伶俐, 回應的角度還有理有據的崔琇。

以明德帝對崔家的“提防又庇護”的擰巴反複作風來看,他應該不希冀崔家再出個天才, 出個文武雙全的天才。

琢磨着, 朝臣們眼角餘光飛快的掃向崔千霆,想要透過人的神色揣測接下來的走向。

對此崔千霆無所謂, 只依舊擡手拽着崔恩侯,示意崔恩侯冷靜,崔琇的未來得他自己去解決。

将臺下的眉眼官司盡收眼底,明德帝笑笑:“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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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害怕自己真以後不能學武了,崔琇回答的格外真切:“回皇上的話,因為我倘若單純學文,可能就會成為小天才,然後在一帆風順中迷失自己,會覺得一切都輕而易舉、唾手可得。可學武,我懂什麽叫付出什麽叫血汗什麽叫勤能補拙。”

頓了頓,崔琇驕傲的列舉自己習武後的好處:“況且習武哪怕不上戰場,也對身體有好處。我每天鍛煉,所以今天我自己走到皇宮的,臉不紅氣不喘。且我看過父親出鄉試貢院大門的場景,好多書生因為連續的考試神情萎靡,精力不振,甚至有些都因為身體不好直接提前出了考場。可父親練過武的,體态完全不一樣。”

“依舊英俊潇灑,從容鎮定。”

崔琇雙眸帶着崇拜與向往:“我想像父親那樣的,要一步步優雅的走出考場!所以草民打小就立下目标了,文舉要朝狀元郎奮鬥,武舉也要考到舉人!”

“哪怕武舉這個目标對我有些艱難,可我一定會咬着牙堅持奮鬥的。”

最後一句,崔琇說着還咬了咬牙,手緩緩捏緊成拳,訴說着自己為夢想奮鬥的豪情壯志。

崔恩侯看着雙眸帶着對未來充滿希冀的崽,毫不猶豫贊嘆:“有志氣!”

“有如此志氣,剛才怎麽還說流放?”明德帝掃了眼神采奕奕的崔琇,不急不緩問。

此話一出,原本因孩童熱血志向帶着些溫馨的氛圍,瞬間又跌入冰窟之中,帶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尤其是滿朝文武想了又想,想起崔琇先前提及過流放一詞:在崔琇情緒崩潰,一嗓子啕嚎大哭的時,就說崔家以流放的标準要求子弟學習各種記憶。

說實話,這種要求崔恩侯幹的出來。

畢竟崔恩侯跟明德帝其他不提,就人屢屢大不敬,就人剛才那陰陽怪氣用曾夫人內涵皇帝母妃的德行,崔家要是全族流放都已經是丹書鐵券在保佑了。

問題是明德帝這态度吧,也挺反複無常的。

養着崔恩侯彰顯自己大氣吧,又變着法壓着纨绔閉門苦讀,還規定得參加考試。可若是防着崔家吧,一得到武帝爺托夢又颠颠去查崔千霆的答卷,還當衆說崔千霆能當孤臣。

讓人完全不敢琢磨。

所以以後還是別參合跟崔家有關的事情為妙。

這明德帝和崔恩侯愛吵吵自己吵去,反正吵來吵去最後還能鬧出個皇帝伴讀來。

只可惜崔琇這個好苗子了,要是收入門下細心教導……

無數文官不自禁的看向崔琇,遺憾嘆口氣。

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複雜遺憾的眼神,崔琇迫不及待為自家伯父證明是個好家主,就差扯着嗓子大聲嚷道:“回皇上的話,因為大伯說了大丈夫應當生于憂患!崔家子弟稀少,大伯對我這樣區區一個庶子都超級好,我也算錦衣玉食了。若是沒有抄家一事橫懸在脖頸上,我恐怕會貪圖安逸,變成纨绔崽崽。”

“所以大伯用抄家吓唬我們,就好像《七星将》那些老一輩們吓唬小孩子們,說再淘氣老虎來叼人了,道理一個樣子的。”

明德帝輕笑,剛想開口說一句“別耍小聰明,那是為刺殺朕做準備的”,就見崔琇嘴皮子一張,道:“當然父親說的更嚴峻殘酷一些。告誡朝廷有法度威鎮罪犯,有很多人會因懲罰心生畏懼而不敢犯罪。我們有幸生在國公之家,倘若不好好為民,仗着權利欺壓百姓,非但自己會被砍頭流放,還會連累祖父兩代的赫赫清名。”

“因此用抄家告誡我們要恪守本心,牢記習文練武是為民的使命!”

明德帝聽得這番合情合理合法的回應,忍不住再一次垂首看了看崔瑚的答卷。

嗯,大家嫡子的水平還是一樣的。

且崔家培養的再好,這個崽不還是他的未來的臣子?!

還不是得為他的盛世霸業添磚加瓦?

也是一把能利用的好刀刃!!!

默默找了找平衡後,明德帝緩緩籲口氣,笑着道:“看來的确是以狀元郎水平要求自己的,知法守法,居安思危倒也不賴。朕倒是期待你殿試那一日的表現。”

崔琇剎那間只覺得自己腦子炸開了絢爛自己的煙花。

他被皇帝親口希冀了啊啊啊啊啊啊!

崔琇行禮的手都有些激動,“多謝皇上,草民一定會好好習文練武,争取早日殿試。”

“行了,起來吧。聽你這嗓子也啞了。”明德帝揮揮手還示意四喜給人端杯茶潤潤嗓子,邊道:“秋狩,按着規定開國勳貴可以帶子弟十人。你們崔家全家算上,名額還有空餘。所以想想,你有什麽其他願望?”

迎着望過來帶着希冀,甚至有些慈愛的眼神,仿若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普普通通的崔家世交叔伯愣是要送見面禮的模樣,崔琇有瞬間沖動想開口給親娘請诰命了。但擡眸見撞見其他人視線幽幽的看着自己。

那神情……

怎麽說呢?

仿若看死人一樣瞅着他,好像在說他過于聰慧,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仇敵家族出天才帝王斬之。

此刻帝王的仁慈不過是給崔琇臨終的一口飽飯。

崔琇揣測着,瞬間毛骨悚然,自覺一股寒意從天靈蓋來襲,讓他下意識的想要看眼親爹。

誰料便見一道身影飛快朝他撲來,按着他腦袋叩首。

“大伯?”

崔恩侯聽得一聲顫音,擡手輕輕拍撫拍撫人後背緩解崔琇的緊張,邊昂首看向明德帝,直接道:“皇上您既然當衆聊家常,一副世交好友的模樣,那我也直說了啊。崔琇是庶出,也沒外家。這以後成婚自立門戶,家底太薄了。且他也挺倒黴的,有我這個大伯。我崔恩侯曾經代表崔家當衆放言,崔家名下沒有任何産業,崔家子弟也不經營産業,免得被人扣與民争利的屎盆子。”

“所以您既然開口讓崔琇許願了,不如就賜他一筆安家費!讓他可以專心習文練武,早日學有所成做個為民請命的好官!”

明德帝瞧着按着崔琇跪地,但自己站的筆直筆直的崔恩侯,喃喃一聲為民請命的好官,當即又覺得心中梗着一根刺。

就直接耍無賴,說一句皇帝叔叔不行嗎?你不服,你按着崔琇腦袋喊一句皇帝叔叔,朕也可以容忍崔家有個小天才。

心裏咆哮着,明德帝嗤笑了一聲:“崔恩侯,崔琇才五歲,你現在考慮成婚是不是有點早?”

“娃娃親都有。更別提崔琇現在五歲了,一晃眼就大了。”崔恩侯毫不猶豫舉例說明:“我皇帝叔叔多貼心,崔瑚抓周就定好了,說以後按着皇孫例由內務府出一份婚嫁例。”

朝臣們聞言表示震驚到麻木。

反正不管什麽時候當官,都聽聞過武帝對崔恩侯的偏愛。所以愛屋及烏也是可以理解的。

圍觀區的崔瑚作為當事人表示挺震驚的。他……他爹到底跟武帝什麽關系啊啊啊啊啊啊?他……他還有錢?

忽然一下子又暴富了?

其他京中的老百姓瞧着崔瑚的表情,除卻羨慕外,就只有感慨了:“真是愛屋及烏。這也是個好命的。”

畢竟,他們能夠膽大趕來看公審熱鬧的,基本都是京城八卦圈子的老人了。知道武帝爺偏心眼,超級偏心眼。可武帝爺又不是那昏聩的皇帝,他都是那自己私房錢偏心崔恩侯的。

一個官都沒讓崔恩侯當!

大理寺都查過的!

前來的書生們見此表情青青紫紫來回變化。但他們又覺得自己比愚昧的百姓多些睿智,聽得出看得出前方隐藏的血雨腥風,因此大多只竭力瞪圓了眼睛看着盯着。

而此刻引發所有人駭然的帝王,壓根仗着居高臨下的有利條件觀察衆人的反應。他只神色複雜的剮着傲然的崔恩侯,沉默一瞬後,翻了個白眼。

他就知道,就知道崔恩侯翻來覆去就只會這一招:我皇帝叔叔。

這樣的人,就只适合給他當靶子當刀子!

簇着火焰,明德帝涼涼糾正崔恩侯的話:“崔瑚是嫡長嫡支,自洗三禮過後便養在忠武公膝下,父皇給予恩撫,也是與忠武公君臣一心,兄弟情誼。跟你崔恩侯無關!”

崔恩侯擡手拍拍崔琇的腦袋,止住自己揪着“無關”兩個字怼個清清楚楚的沖動,自說自己的目标:“我知道崔琇是二房庶子,咱武勳家這些年也摩挲出了庶子的安家費水準。只不過我家人口少,所以才顯得我這個家主大伯給的安家費闊氣一點。”

“但我也不是他親爹,他自立門戶的大頭還得崔千霆出。”

“我只給五萬兩。”

“行,既然朕提及願望,你又代表崔琇開口提了。那朕賜崔琇安家費五萬零一兩。”

聽得這個絕對故意的數額,所有恍恍惚惚,不敢置信。

多一兩算什麽?

“你是皇帝!”崔恩侯脫口而出:“需要這麽……”

忍着由教傳遞全身的疼痛,崔恩侯猙獰着憋住自己心裏話,硬生生的擠出微笑:“需要這麽妥帖嗎?知道不壓崔千霆這個親爹。但天地君親師,皇上您是君啊,是崔琇的君父啊!”

明德帝聞言眉頭一挑:“倒是挺會說話的。行,朕這個君父再賜府邸一座!”

冷不丁一下有錢又有府邸的崔琇緩緩擡眸望着身側的大伯,只覺自己這一刻看到的不是大伯,是財神爺啊。

金光閃閃的財神爺!

正感慨着,崔琇就見自己的財神爺開口了,道:“東城私府?官邸可是有規章限制的。”

懷揣着對財神爺最高的敬意,崔琇默默豎着耳朵聽。

明德帝瞧着還敢咄咄逼人的崔恩侯,笑着傲然:“私邸。以及榮國府官邸,只要你崔家忠心為民,朕不削府邸規制。”

冷不丁得到如此保證,崔恩侯眼皮猛得一跳,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崔千霆見狀,拽了一下崔恩侯衣袖,示意人趕緊先跪地謝恩。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崔恩侯跪地:“多謝皇上,微臣定然督促崔家子弟好好讀書上進,對得起您的期許。”

“但是在朕有生之年,崔瑚得是進士。”

崔恩侯聞言呲牙裂目:“進士?”

崔千霆眼疾手快按着親哥腦袋磕頭謝恩。

這是重點嗎?

重點是朕有生之年!

說句大不敬的,萬一明德帝駕崩早呢,臨終前拉着繼任者要求崔家陪葬呢?

“不是,崔千霆你瘋了啊?”崔恩侯使勁掙紮,想要脫離親弟弟的魔爪,為兒子争取自由:“崔瑚要是能考上進士,我兩塊丹書鐵券直接埋皇陵去。我直接含笑九泉了!”

“這可能嗎?”

“我做夢都沒做這麽狂!”

在場看過崔瑚答卷的朝臣們:“…………”

你這個當爹的還真有點自知之明。

所以皇帝對崔家到底什麽态度啊啊啊啊啊?

朝臣們覺得自己腦仁都要炸了。

扪心而論,崔瑚苦讀三年,回原籍參考沒準榜上有名。可在大興縣參考,光縣試第一場最起碼還得苦讀十年。

換句話說,崔家嫡支一脈,哪怕崔瑚生了個聰慧的小孩,起碼三十年不能出仕。

而崔家二房,崔千霆縱然文武雙全,可目前嚴格來說還是個秀才。等他科考步入官場,最快也得要三五年時間。

崔琇哪怕是個天才,也得起碼十年才能步入仕途。

所以崔家目前還是朝中無人的局面,只能靠老一輩的情誼。

但老一輩,客觀來說福王可能活不到崔千霆在官場站穩腳跟的時候。

畢竟正經科考出仕,就算有才名,也是六品編修,得去翰林院呆上三年。這三年不呆滿,在文官圈子裏起步的根基就不穩。

以後沒準什麽時候就摔個大跟鬥。

可眼下這情況不能按着常理來推測。

明德帝一遇到崔家一遇到崔恩侯,也是個不按着常理出牌的。

當着公審,當着百姓的面,聊家常,還一副世家好友,十足偏心眼模樣。

就在朝臣們思緒偏飛時,圍觀區的崔瑚直接膽大無比沖到帝王面前,跪地:“小臣定不辜負皇上您的希冀。”

邊感謝邊給親爹使眼色:

本來崔家子弟閉門苦讀,只需出一個舉人就可以解禁;

然後國公告皇帝後,明德帝精準到嫡子嫡脈得出舉人;

眼下明德帝直接點名道姓,還“變本加厲”要崔瑚考進士!

再讓這兩吵下去,崔瑚都要成狀元了!

憑什麽受傷的是他啊?

這一幕多麽像那些話本寫的反派,兩夫婦吵架打孩子出氣!

崔琇見狀也膽大的拽拽崔恩侯的衣袖,示意大伯冷靜。

抄家的危機總算白紙黑字明面上度過去是不是?

考試,也就……也就每年貢院呆兩天,就當另類的戰場磨煉了。

憤怒崔恩侯瞧着兩個胳膊肘外拐的崽,氣得都想撩袖子直接動手開揍了。他這是為了誰啊?

定定的瞧着氣、炸了的崔恩侯,明德帝嘴角一彎,頗為慈眉善目的看着跪地的崔瑚:“不用客氣,你祖父曾經擔任過武師,為滿足父皇望子成龍之念,他是十分公平的對待所有皇子龍孫。所以朕能成材還得不忘他的教導。”

崔瑚聞言腰都彎更低了些。

他聽過親祖父的教育經驗:學武不能怕疼,往死裏訓。

簡言之,每個皇子龍孫都曾經被他揍到鼻青臉腫,親爹都不認得。

其他朝臣聽得皇帝帶着回憶的口吻懷念從前,表情複雜,直接垂首。

“但他對自己的孩子心太軟了。不過也沒事。”明德帝露出些鋒芒,睥睨一眼福王,止住人上前勸說的舉動,緩緩道:“朕記得他的為師之道,會好好督促你們學習的。尤其是你崔瑚。”

“瑚,乃是宗廟內盛黍稷的禮器!”

聽得這聲強調的重點,所有人都想起了縣試第二題的題目:瑚琏之器。

武勳們都神色凝重了些,眯着眼看向崔瑚。

因為崔瑚這個名字,是武帝爺取的。

皇帝眼下提及這事,可能有點……有點殺雞儆猴,那崔家當靶子的意思。

崔恩侯恨不得問個清清楚楚,豈料自己嘴巴被捂的嚴嚴實實的,甚至都被崔千霆點了穴。

迎着崔恩侯的怒火,崔千霆面色一沉,帶着決然的警告。

要是明德帝發瘋,得他應對。

最起碼得留個國公,留個跟老親故舊周旋的人。

感受着自己周邊帶着些難以形容悲戚決然的氛圍,崔琇克制不住擦了擦手心的汗珠。假設明德帝當衆發難,以他先前雙手捧杯尊敬四喜公公的動作,應該可以博得人一二同情,到時候太監崔琇可以忍辱負重報仇的!

崔瑚将周圍望着自己的所有“和善”的眼神全都盡收眼底,努力挺直脊背,維持崔家的傲骨,端起國公世子爺的氣勢,從容沉聲回應:“小臣多謝皇上您的厚愛。”

“朕的父皇,你的祖父,都對你許以厚望。”明德帝瞧着腰板挺直,竭力不露出自己慌張的崔瑚,語重心長:“你自幼在崔将軍膝下養大,你該繼承祖父之志,為國為民!所以進士而已,你該以此為目标。”

“你才十五歲,還年輕。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末了,明德帝還帶着循循善誘的勸解,透着些希冀。

崔瑚:“…………”

崔瑚:“…………”

崔瑚:“…………”

對此崔瑚除了謝恩,只能為自己的自由争取一下,豁出去道:“多謝皇上指點,小臣定然以蘇老泉為目标。只不過小臣聽聞讀書要行萬卷書走萬裏路,所以這閉門苦讀一事可能會阻礙小臣不能完成皇上的厚愛。”

瞧着獨苗苗也的确膽大的言行,明德帝笑得笑意加深幾分。

看看,拿捏崔家這正兒八經嫡脈父子倆,他還是輕輕松松輕而易舉。

自信着,明德帝慈愛的舉例說明自己是真心實意為崔瑚打算的:“朕的大皇子,上書房出閣講學後去戍邊,也是走知行合一,看萬裏知民生的道路。你自然也是如此。等你通過大興縣縣試過後,朕會安排你去游學,讓你走萬裏路,替你祖父看太平盛世,看這大周錦繡繁華!”

崔瑚一怔,扭頭看崔家實力派家主崔千霆。這……這兜超級大大大圈子,為祖父???

崔千霆眼疾手快擡手點了崔恩侯啞穴。

明德帝秀自己的治世之功,妥妥戳崔恩侯這個武帝擁趸。更別提明德帝還打着為崔鎮的旗號。

這回殺雞儆猴,連崔鎮都用上了。

瞧着崔千霆凝重到烏黑的臉,崔瑚瞬間緊繃起弦,不敢膽大觀察崔千霆,免得被人扣上個禦前失儀的罪名。

拿出自己有生以來最标準的行禮動作,崔瑚剛想謝恩,就見明德帝還哔哔,道:“看這大周在朕治理下國泰民安,河清海晏!”

“免得有人說太平本是将軍定,不許将軍見太平!”

聽得這話,崔瑚表示都不用去看崔千霆臉色,就能懂明德帝的心思了——以上所有拉家常的一堆鋪墊,皆是回應皆是向天下訴說必須打破“盛世用文”這個錯誤的思維觀念。

腹诽着,崔瑚叩首,字字謹慎回應道:“小臣多謝皇上厚愛,定好好睜眼看先輩齊心協力創下的繁華盛世。”

“不愧是忠武公親自帶大的孩子,不愧是朕特封的榮國公世子爺!”明德帝笑着,逡巡朝臣,再看眼臺下的百姓,最後視線緩緩看向被錦衣衛止住的郭彬,慢慢悠悠道:“朕特封世子爺,不少人也心中羨慕嫉妒是不是?甚至朝中文武之道,尤其是武勳爵位代代遞減傳承,聽蘇華說也有人因此心生怨怼?”

文官門迎着帝王犀利的眼神,有膽小的直接兩股戰戰,差得趔趄跌坐在地。但大多數還是維持住自己宦海沉浮多年的穩重,緩緩的,讓自己身形放松,讓自己拿出最準确的禮儀,先跪地喊皇帝息怒,免得讓自己禦前失儀。

文閣老這一刻恨不得心裏破口大罵蘇華,可眼下他作為文官之首,得有魁首的從容底氣。可……

可蒼天可鑒,日月可表啊,他們文官肯定沒有那麽傻逼的存在,派郭彬這種思想扭曲的去告崔琇這個五歲的小孩。

在今日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崔琇過目不忘是個小神童!

鑒于目前的信息太少,文閣老最後幹巴巴的開口道一句:“皇上,蘇華那是完全被東問書院這群前朝餘孽迷了心智啊!他大逆不道的言論又何必放在心上?”

武勳們見狀瞄了眼鎮國侯。

鎮國侯掃過跪地的崔家四人,到底還活奔亂跳的四個人,琢磨一瞬,沖所有人一挑眉。

跪一跪,也沒事。

顯得咱們武勳還大氣呢!

武勳們收到示意,訓練有素跪地。

鎮國侯跟着陳情:“皇上,末将認為文閣老說的也有道理。那罪官蘇華執拗偏執鑽牛角尖的話何必放在心上。天下文官當應向軍師學習,文正公配享太廟,才是所有文官的楷模。”

“但朕作為皇帝,也必* 須得公平公正,當着今日的公審——”明德帝掃過文武兩位魁首,直接拔高了音調,還站直了身,居高臨下的看着跪地的所有人,“朕向天下向大周百姓鄭重宣告,這世上除卻科舉外,還有武舉!”

“先前武舉考生多從軍中士兵而來,民間報名寥寥無幾。眼下朕公平公正對待,文舉有的恩策,武舉也有!”

所有人文人們駭然瞪圓了眼睛。

這覺這一瞬間,萬籁俱寂。

感受着詭異的死寂,明德帝嘴角勾起一抹篤定的微笑,張口訴說自己先前琢磨讓武将臣服時就思考過的事情。

武帝讓皇子下場參與崔恩侯和牛重的打架,讓兩幫子弟默寫戍邊軍隊的名聲,讓皇子成立司徒軍,威懾軍方。

但他要更進一步,要一代比一代好:武勳子弟都在京,又不能人人當伴讀。那剩下這些人全都養一起,皇家出錢養着也行。讓他們明白什麽叫司徒皇家軍學院!就像東問書院那種模式,以後所有人都以司徒皇家軍學院畢業為榮!

這樣就徹底把兵權捏在手裏,書院出去的将帥都會聽皇帝的話!

就不用再擔心有個魅力的統帥,将大周的兵帶成了自己的私家軍。

琢磨這,明德帝眼裏帶着銳利的光芒,含笑看向朝臣:“成立司徒皇家軍武院,收武學生!以及進京的武舉享受公車盤費等優厚。尤其是武狀元榜樣探花,也賜午門出,游街之榮。”

“讓為大周開國犧牲的将士,為戍邊為國而亡的将士們可以借着後輩的眼,看盛世太平,看老百姓記得他們為國之功!也以此激勵武生,記得前輩護國安邦之志,接班守護着盛世繁華。”

“盛世更需要士兵守護!”

萬萬沒想到從帝王嘴裏聽到這番話,聽到盛世重武舉的事情,饒是老謀深算的鎮國侯聞言都抑制不住心跳噗通加快跳動起來,帶着些哽咽匍匐叩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他武勳武将更是飛速跪地。

只要太平盛世有武将,不用擔心沒落,他們肯定對明德帝對大周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福王看着虔誠跪地的武勳們,緩緩擡眸看向站立的帝王。

站在龍椅前的皇帝好像……好像身形一下子就英武偉岸起來了,好像徹徹底底蛻變,渾身簇着讓人不敢直視的帝王之氣,讓人不由自主的跪地想要臣服。

帶着些激動的顫栗,福王緩緩叩首,行了叩拜大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着似發自肺腑呼喊的武勳們,明德帝掃眼某些似乎身形僵硬的文官,一字一頓,說的是聲若洪鐘,“文治武功,皆是為民。”

“我大周既立志要創帝王治世新篇章,開萬皇之尊,而等只需明白一個道理,為民有功皆有榮華,文武得齊心協力,而不是互相攻讦。”

“連五歲小兒都知道,學武還能強身健體。自科舉創建以來,考三天考九天,你們以為考什麽?”

“還有武勳,回去看看祖宗爵位,自家老祖宗為什麽爵位不如人,不懂的話把《七星将》全都再學一遍。”

“崔家兩代國公,崔琇把讀書重點都給你們圈出來了。”

又又又被點名,還是被贊譽的崔琇忍不住擡手捂了捂自己臉。

他……他覺得自己臉頰好燙好燙,好像瞬間就明白什麽叫提攜玉龍為君死!

崔千霆撞見崔琇雙眸閃動的赤忱,神色暗了暗,擔憂的看向崔恩侯,就見人目光幽幽的望着龍椅,雙眸簇着顯而易見的怒火。

見狀,崔千霆擡手扣住崔恩侯的衣擺,無聲張口:“沒有國仇。”

明德帝登基,到底是崔鎮挑的,武帝追認的。

且光明德帝要成立司徒皇家軍武院就證明,對方已經是一位合格,甚至優秀的帝王了。

一來,這讓所有人一目了染知道軍中誰是老大。

二來,司徒皇家軍,宗正寺內務府出錢成立都夠,避開了朝臣的争奪。

三來,不知道郭彬是哪方勢力的情況下,明德帝直接來個狠公平。将武舉直接到同樣的高度,讓所有人都閉嘴了。

圍觀的百姓們哪知道如此多內涵的紛争,聽得帝王的話語,只覺內心跟着燃燒起無數的豪情壯志,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曾經見過的班師回朝的畫面,不由得跟着歡呼起皇上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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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三呼萬歲的喊聲凝聚成排山倒海的強大氣場,明德帝聽得只覺自己脊背都聽得更直了些。

他垂首瞥了眼跪地,完全一動不動,跟個傀儡一樣的崔恩侯。迎着人幽幽的戾火,明德帝面色一僵,清清嗓子道:“眼下還有寒門和世家的矛盾是不是?比如說朕直接賜給崔琇五萬兩安家費以及府邸,覺得朕偏心眼?”

萬萬沒想到皇帝竟然還記得澄清所謂的偏袒。郭彬使勁掙紮着脫開錦衣衛的禁锢,目光帶着恨意,“這完全就不公平。原以為您也是明主,沒想到也如此昏聩,本沒有武舉的事情你竟然還提及,還偏心武勳!”

武勳們集體目光帶着殺氣瞥向郭彬。

郭彬見狀反倒是愈發傲然,歇斯底裏的吶喊:“自古窮兵黩武都沒有好下場,只會亡國,盛世用文乃是千百年來總結出來的規律!”

“統一筆墨,是內務府,也就是帝王私庫出了一半。剩下一半是榮國公崔恩侯心慈捐獻的。”明德帝面無表情,聲音冷得跟冰渣子一樣,道:“為此,他捐出了武帝爺賜予他的五家皇商。”

“這五家皇商經營有方,一年能給崔恩侯百萬分紅。”

“他感念武帝之恩,将錢反饋給科舉。”

“說句帶着自身利益的話,他是武勳,他完全可以直接捐給武舉。”

朝臣們聞言,目瞪口呆。

這是崔恩侯心慈嗎?這不是大不敬……

等等!

鎮國侯雖然是以大不敬參的崔恩侯國公告皇帝此舉大逆不道,但最後還是福王出面陳情收尾,表示崔恩侯知道錯了,願意解決帝王燃眉之急。

當然不好直接說沒收了崔恩侯的恩賜,所以是崔恩侯自己主動上捐的商戶。

回想起捐商戶的因果,文官們瞬間覺得自己渾身似跌入冰窟中,被凍的瑟瑟發抖。

這……這完全可能是蓄謀已久?

是明德帝聯合武勳,想要擡武舉?

可又不對啊,司徒皇家軍武院,聽起來也是收繳兵權的。崔家會配合,鎮國侯一家怎麽會配合?

若是知道文官們此刻自己越想越害怕,明德帝肯定要冷笑一聲。

壓根沒有合謀好不好?

完全是他現場想的!

反正他就要壓過崔家,壓過武帝!

人在“攀比”的時候往往潛力無窮,足智多謀,善于縱橫聯合的!

當然眼下明德帝不知也沒關注文臣,他只眼尖的瞧見榮國公有了肢體動作,像是得到了自由,不再被當木頭樁子後,便繼續道:“朕要的風骨就在此。為了百姓的利益可以自損自己的利益!相比一百萬,從今後徹底沒了商戶,朕給個五萬叫九牛一毛。”

“所以你們能不能別着眼人擁有什麽,而看看對方付出了什麽?!”

邊說,明德帝幹脆看向圍觀的百姓。

瞧着為首的幾個年輕學子羞紅的臉龐在燈籠照耀下格外明顯,他才緩緩籲口,借刀殺人,敲點着:“郭彬,朕之所以容你開口,是想問問你寒門到底委屈在哪裏?本朝所謂的文人世家。在亂世中活下來的基本為民。不為民的,太、祖爺帶着兄弟們都殺光了。”

“昔年面對揮師南下的北戎鐵騎,那些讀傻的學生要求和親,武帝爺和崔鎮聯手宰了,要求國子監耕讀并重。也宰了在他們背後撺掇的政客世家。”

“十幾年前皇子奪嫡,那些心懷不軌的所謂世家又宰了一批。”

“畢竟朕昔年一無所有,那些世家看不上朕,朕登基後也宰了一批牆頭草。”

“眼下能夠活着的,稱作文人世家的。基本都算為民。”

一句句言簡意赅,但都帶着血雨腥風的話響徹耳畔,文官們有些腿肚子都開始打顫。就連崔琇都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腿。

這……這一批一批的形容詞好厲害啊。

且還有祖父的身影?

崔琇佩服無比,與有榮焉的挺起胸膛。

他以後一定要以祖父為榜樣!

就在崔琇激動無比時,奉命去調查的錦衣衛報:“回皇上,卑職帶着大理寺仵作勘驗,發現的确有鞭打痕跡,證明郭秀才臨終前遭受過鞭打!”

聞言,崔琇面色一白,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胳膊。

崔千霆見狀駭然不已。崔琇面對皇帝的殺氣都有條不紊将流放解釋的合情合理還漂亮,讓明德帝都不好意思說出真相來。

可眼下區區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死亡原因,怎麽會讓崔琇露出驚恐害怕的神情來?

心中泛着嘀咕,崔千霆瞧着皇帝重點在郭彬和敲打文人身上了,示意崔瑚盯緊情緒變化的崔恩侯,他直接反手拍拍崔琇肩膀,彎腰與人四目相對,示意人不要怕。

崔琇撞見崔千霆帶着溫柔慈愛的眼神,有瞬間委屈的想要哭出來。

可張口那一剎那,他迎着高高在上帝王的威嚴,還是死死咬着唇畔,止住自己這一刻翻湧的所有情緒。

他是十二歲的崔琇了。

不能禦前失儀,讓崔家仇敵抓住把柄,參奏崔家一本。

且……且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很好的明君。

崔琇也要努力簡在帝心,不能哭鼻子壞了帝王的威嚴。

他要瞪圓了眼睛,狠狠看郭彬這個壞蛋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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