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少年意氣

第049章 少年意氣

出乎意料之外的一聲呼喊, 硬生生攔截下崔恩侯的話語。所有人不約而同垂首看向開口的崔琇,看着似乎發自肺腑,十分積極想要做作業的崔琇!

崔琇目光炯炯, 一眨不眨的昂頭望着崔恩侯,用人最最最愛的孺慕小眼神,希冀自家大伯可以冷靜一些。

當然若是可以的話,帶崔琇去上書房開開眼見!

要知道崔恩侯的思維, 崔琇敢用自己兩輩子疊加的歲數發誓, 是從未聽聞過。以致于有瞬間崔琇都覺得自己也是井底之蛙了。

正怯怯的, 帶着些希冀展望書童開眼見的美好未來,崔琇便迎來自家大伯瞬間陰沉的臉。

對方甚至表情都有些猙獰了,氣勢洶洶喝道:“崔琇, 你給本國公再說一遍?”

猝不及防的威壓來襲, 崔琇有些慌,下意識的脫口回答, 聲音都還有些結巴:“我……我彩衣娛親。像在……在家裏一樣,伺候大伯您起來, 給您背考前重點。”

細弱蚊蚋, 還夾着些哭腔,聽得崔瑚都心疼不已了, “爹, 您冷靜。琇弟弟說得也沒錯啊!”

“你才冷靜!家裏能跟外頭一樣嗎?你崔琇是我崔恩侯的侄子, 當衆說什麽書童?!”崔恩侯恨鐵不成鋼的望着崔琇:“你給我擡頭挺胸!你可是咱崔家的狀元好苗苗,是要講究清貴風骨的。萬一有嘴損的賤人因書童之言打趣你一日為奴終身下賤怎麽辦?”

夾着怒火的尾音萦繞在院牆上空。

衆人因此神色一變, 不由得想到了昨日那響徹蒼穹的登聞鼓, 想到了最後那聲聲帶着嫉妒訴說崔琇罪婦之子身份的話語。

兩股聲音似乎突破了時間的限制,疊加在一起, 幻化成鼓槌,一下一下的叩問人心。

崔恩侯睥睨衆人一眼,直接叉腰,接着質問道:“說你出身卑微怎麽辦?”

“要是你解釋緣由,對方來一句開玩笑而已你玩不起生氣了怎麽辦?”

我當初只是說一句過繼,你都咋咋呼呼替你娘要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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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說出自己害怕崔琇因為柳姨娘跟書生吵架這一根本緣由,崔恩侯眼角餘光瞥了眼賊頭鼠腦似乎往後瞧主子神色的四喜公公,毫不客氣拔高自己的立意:“尤其咱們家歷來跟文官有仇,他們一張嘴都能直接扣個黃袍加身的罪名!”

“你在外,就得謹慎些。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番話透着拳拳慈愛之心,訴說可能會經歷的社會殘酷。崔琇聽在耳裏,記在心裏,只覺自己內心愈發沉甸甸的,有種無法言說的緊迫感。

他一定一定要想辦法守護好崔家!

心中立着誓,崔琇觀察着在場官宦子弟們的神色,最後擡眸看向崔千霆,目光帶着求助,邊絞盡腦汁斟酌着該如何回應。

他不想讓大伯傷心只想從大侄子的角度謝謝大伯,可大伯這番話若是被人斷章取義傳出去又會讓崔家遭受文人的抨擊。

所以眼下最好的開口人選是父親,最好從律法角度訴說……

就在崔琇琢磨如何收尾時,鄭源感受着周遭尴尬到有些死氣的氛圍,擡眸定定的看着肆意而為的榮國公,字字有力,似想要從音量上壓過崔恩侯一籌:“榮公,請恕小子鬥膽!雖然的确聽聞先前有不少禦史風聞而奏,參崔家。可到底話語說直白些,也是官職要求。倘若滿朝文武都同一種想法,無人在意宣武圍場之事,忠武公之舉,那說句大不敬的話語,豈不是顯得武帝爺都無能?”

猝不及防的質疑來襲,崔恩侯臉徹底青黑,死死盯着開口的鄭源。

崔千霆見狀都斂聲屏息,悄然改變身形,打算趁機攔下暴怒的崔恩侯,免得人擡手王八拳亂揮。

察覺到愈發凝滞的死氣氛圍,崔琇緊張的捏了捏掌心。

他原以為能攔下大伯某些大逆不道的言論,但……但沒想到現場還有人直接提及宣武圍場,連他都知道的血雨腥風之事。

可……可……

崔琇不自禁側眸看向開口的鄭源。瞧着人腰杆筆直,眉眼間浸透着無懼無畏的浩然正氣,眼眸眨了眨。

眼下鄭源這模樣,像是在無聲訴說什麽叫少年意氣,書生風骨!

純粹的,讓人有一絲絲的向往。

“律法成文,便是為杜絕私人情感左右國家大事。大周律法根基在民。因此忠武公敢死谏,武帝敢罪己诏認可死谏。君臣坦坦蕩蕩,光輝曜千古。而您身為忠武公之子,武帝最疼愛的子侄,理當用律法光明正大的回應,而不是因為幾個下作無恥的小人,便一杆子打死所有的文官。”

鄭源迎着一雙充滿火焰的眼,硬着頭皮,一字一字,說得緩慢而又铿锵:“獎懲都有明文規定,不容更改。那些惡意參奏,有辱忠武公之名,朝臣也是按着誣告之罪被誅殺流放!因此您不該如此狹——”

話語一滞,鄭源駭然垂首看向踩着他腳的直隸總督之子龐圓。

對于龐圓,他只聽聞過,也沒見過。

可人真自來熟的,直接一腳踩着……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噸位。

鄭源疼得臉都有些變形了。

而作為“罪魁禍首”龐圓只顧雙眸瞧着崔恩侯。

瞧着崔恩侯脖頸都氣得青筋猙獰可見,他瞄了眼四喜公公神色所看的方向,當即愈發腳用勁了些,同時飙高音調,朗聲道:“榮公,您息怒,鄭源這家族傳承就是一心以死掙棺材的狗脾氣。我倒是認為您驚恐您害* 怕您有道理彰顯長輩的擔當。”

連表情都帶着極力的篤定,龐圓義憤填膺着,仿若十分感同身受,讨伐道:“畢竟某些人的确挺不要臉了,讓您草木皆兵,成了驚弓之鳥,讓您若不得不小心翼翼恍若護崽的老母雞,護着崔家的子弟,唯恐讓他們受一點流言蜚語的傷害。”

“啊,這完全就是一家之主的擔當,就是我們小子們最最最羨慕最想要的好大伯!”

好大伯崔恩侯聞言,眉頭一挑看向深情款款的小胖子,委屈的點點頭:“你這個小子說得對!”

他先前咋沒發覺這小胖崽嘴巴那麽甜呢?

好小子,絕對有前途!

“那是因為您做得對!”龐圓迎着崔恩侯審視的眼神,緊張的吞咽一下口水,鄭重強調:“您親手揪出了這些蠹蟲為自己報仇雪恨了。那東問書院狼子野心包藏禍心,若非您大義,您委屈犧牲自己,以身伺虎,豈會連根拔起,一網打盡?”

“且您以大興縣考生身份是辛辛苦苦連續兩年參考了,也是在用自身訴說對文官的理解。”

“着實是刀子嘴豆腐心!”

聽得這聲極其篤定,贊譽崔恩侯的話語,崔千霆神色都不得不帶着佩服打量起直隸總督之子龐圓。

此子大興縣團榜無名,但大團榜有名。

原以為就是家族後備力量。

但沒想到竟然如此長袖善舞,知道親爹入閣有力競争對手川蜀總督養子的動向不提,嘴巴還挺甜,知道先安撫着肯定着篤定着崔恩侯,能一本正經說出如此……如此抹了蜜的話語。

與此同時崔琇瞧着自家伯父變化的臉色,擡眸定定的看着龐圓,暗暗的點點頭。

他今日倒是粗淺的能分辨出純臣和官場老狐貍了。

一個以才華信念為傲骨,敢言天下事。

一個倒是知道拐彎抹角哄人,控制事态擴張,以及拐彎抹角拍馬屁。

龐圓面不改色,繼續開口道:“相比我們這些自幼學習孔孟之道的讀書郎來說,像您這樣的讀書郎更值得我們佩服。您可以不恥下問,可以無償分享,可以教導我們真誠待人。料想來日待您學到律法,學到策論,學到聖人之言,您自然知為國之道的仁義,為此舍棄私人小愛謀國之大愛,繼父祖風骨!”

崔恩侯看着慷慨陳詞,就差熱血沸騰的胖崽,看着人彎腰行禮,眉眼間的崇拜,垂首緩緩看看自己的爵袍。

瞧着崔恩侯若有所思的神色,其他幾個小子互相見狀,跟着彎腰行禮。太史公之孫更是言之鑿鑿:“昨日公審,崔琇身份早已記錄在冊。若是有小人以此做文章,我等自然也不屑與此鼠輩為伍!我等少年,自幼飽讀聖人書,胸懷的是天下蒼生,若是固守出身便是井底之蛙,對不起父輩對不起君主對不起大周君臣大周百姓凝聚一心創出的風骨!”

“我等恰逢盛世開明新時代,理當發揮所長,齊心并進,攜手創繁華。正如禮戶禮兵刑工,各有分工,但卻是一同為國治民!”

末了,人還提及了崔恩侯先前着重強調的官職責任。

聽得這一聲比一聲甜的話語,崔恩侯擡手摸了摸自己爵袍上威風凜凜的蟒,父祖用血汗給他換來的榮耀。

感受着蟒與掌心相觸的溫柔,崔恩侯喃喃道:“你……你們說的那麽好,我再有所偏見好像也不對。”

所有人包括鄭源毫不猶豫點頭。

見狀,崔恩侯視線一一掃過因他爵位而彎腰的少年們,卻因心中有信念脊背還是挺直的少年們,嘴角緩緩一勾。

他曾經可以站在禦座邊,垂首俯瞰着三年又三年,一批又一批的殿試學子們,看着他們高談闊論,铮铮鐵骨,也看過他們奴顏屈膝,谄媚無恥的模樣,也看過明哲保身……

官場百态,他早已看過。

可或許今日是與一群少年人平視。

所以他今日還能看得見少年意氣!

純粹中帶着些美好,似乎無聲訴說大周未來也會熠熠生輝。

似乎再說……再說武帝爺還是打下了良好的根基,讓這一代少年可以變得更好。

想着,崔恩侯咬着牙止住自己私人的恨意,昂頭擺着任性國公爺的嚣張:“那既然如此,我是可以帶着崔琇當書童!”

“誰要是敢叽叽歪歪,你們去批判他們!”

說着崔恩侯迫不及待轉眸看向四喜公公,飙高音調:“我要帶書童,否則就不讀書,就翹課就翹課!”

在場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說變就變的崔恩侯,神色恍惚。甚至有些年輕人雙目都帶着同情望着崔琇。

這得什麽樣的幸運,又……又是什麽樣的不幸啊,投身成崔恩侯的侄子。

皇子伴讀歷來是朝中重臣子弟亦或是外戚子弟擔任。但有幾乎算明文的規定,除非嫡長亡故,在全家為國犧牲,只剩下一庶子的情況,才會由庶子入宮為伴讀。否則皇子伴讀會是各家嫡長。

畢竟皇子龍孫嘛,講究個龍生龍鳳生鳳。故此對皇子伴讀有點血緣要求。

比如崔恩侯,乃是榮國公嫡長孫,手握五十萬大軍平寇元帥的嫡長子。雙重疊加的身份,貴之又貴。且因伴讀歷來還有一規則:哪個皇子的伴讀便會敲上哪家皇子的烙印。因此哪怕崔恩侯比端慧太子小八歲,武帝都可以硬生生的破格再為太子設伴讀位。

甚至讓太子手把手教導崔恩侯啓蒙。

不讓其他适齡皇子接觸崔恩侯。

甚至眼下明德帝神來之筆設伴讀,崔恩侯都得是皇帝伴讀,而不是皇子伴讀!!!

如此例子,足以說明伴讀這個身份的重要又敏感。

因此假設明德帝同意崔恩侯這個皇帝伴讀的書童要求,崔琇就可以一步登天成為天子的伴讀。

恐怕從此以後青雲直上。

但崔琇慘就慘在,年齡太小,太小啊!

誰都知道學習也要講究個循序漸進,不能拔苗助長。而皇帝今年三十六,崔恩侯今年三十五了!這兩讀書總不會讀四書五經吧?!

因此崔琇就算有幸入宮當伴讀的書童,都……都恐怕只能虛度光陰。畢竟皇帝應該可能不太會把崔琇丢上書房去。

這樣不倫不類且破壞上書房的選拔規則。

官宦子弟們琢磨着,大着膽子看四喜公公。

而提出書童一詞的崔琇萬萬沒想到大伯又改主意了,于是也頗為緊張的看向四喜公公。

四喜公公迎着在場小年輕們隐忍卻有無法遮掩的小眼神,表情糾結着,硬聲回道:“ 榮公,奴才這麽大嗓門,就是奉命想要提醒您,低調些,不要翹課到人盡皆知。皇上說您要點臉面!”

“臉面能當飯吃嗎?”崔恩侯喊的比四喜公公先前還大聲:“要臉面怎麽會有皇帝伴讀?你家明德帝今年幾歲了?”

“幹脆本國公在直白些,你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弄個書童當人質。否則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忍不住回憶童年時光,一言不合我還去找左言右吏,找太史令信不信?”

“君舉必書聽過沒有?”

崔千霆聽得這新鮮出爐找史官的威脅,捏了捏拳頭,正打算弄昏崔恩侯,便有些遺憾自己眼尖發現了白龍魚服的帝王。

見狀,崔千霆幹脆擡手掐着崔恩侯的後頸肉,逼着人轉動腦袋,看向皇帝所在的方向。

崔恩侯掙紮不開,順着人的力量他目視所及,便發現了面色漆黑的帝王。

見狀,崔恩侯一點也不怕:“粉身碎骨渾不怕!反正出事,我十八年以後又是響當當的好漢!”

崔瑚一聽親爹難得咬文嚼字,當即擡眸順着人視線一瞧。

望着笑得還有幾分和善的帝王,他毫不猶豫趕緊拉着崔琇跪地叩拜:“小臣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官宦子弟們聞言也回過神來,齊齊跪地叩拜。

明德帝免了衆人行禮,掃過明顯帶着挑釁的崔恩侯,不容置喙道:“帶崔瑚崔琮可以。不許帶崔琇!”

萬萬沒想到如此無禮要求都能被應允的官宦子弟們:“…………”

而被點名的崔瑚和崔琮互相對視一眼,皆不解。

他們兩這麽大人了,看着也不像個童子啊?

崔琇這歲數正合适,塞進宮裏呆兩三年,結交些皇子公主的人脈也好!

“憑什麽?”崔恩侯質問着,直接按着崔琇往地上坐:“打滾啊,哭給他看!“

崔琇剎那間有些被拒絕的震驚茫然,但迎着崔恩侯的指點,他還是克制不住要掙紮着起身,維持住自己單純叩拜帝王的禮儀:“大伯,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要打滾,我……我有嘴巴可以問原因,也可以自己動腦子想原因。”

邊說,崔琇還拽了拽崔恩侯的衣袖,目光帶着些哀求:“大伯!”

“看看你小侄子都比你理智比你懂事!”明德帝沒回答崔恩侯的質問,只埋汰嫌棄崔恩侯一句,便轉眸看向站立的官宦子弟們,“你們剛才倒是表現不錯,不畏榮公爵威,敢言敢勸,有理有據,情與法融合。”

“四喜,都賜文房四寶一套。”

“你們都是未來國之棟梁,好好讀書。另外也多關注民生,記得辦實事!”

聽得帝王語重心長叮囑的官宦子弟們饒是在成熟端莊,也抑制不住面帶喜色,彎腰稱是:“多謝皇上贊譽。”

“學生定然不負聖上希冀!”

明德帝又叮囑幾句,最後斜睨眼表情憤憤的崔恩侯,“你給朕以身作則,讀書去。”

說完,他徑直轉身離開。

四喜對着崔恩侯擡手一個邀請的姿勢,還眼神落在了崔千霆身上。

崔千霆對此表示有數。他得盯着崔恩侯跟上明顯有事要聊的帝王。

腹诽着,崔恩侯扭頭看看崔瑚和崔琮,示意兩人一左一右夾着崔恩侯走。

崔瑚和崔琮:“…………”

瞧着幾乎都快被五花大綁的大伯,崔琇心有餘悸,小心翼翼抱緊了自己的手劄本。這一刻,他忽然間明白了,相比抄家流放這種傷身的罪罰,讓一個敢翹上書房課的纨绔讀書才是真生不如死的折磨。

連帶全家都生不如死的折磨!

唏噓着,崔琇握緊自家姐姐的手,一步步緊跟家長的步伐。

反正皇帝也沒說他們不能參加,所以就當……就當提前感受感受官場的血雨腥風,刀光劍影了。

目送着帝王親自抓翹課伴讀離開的車馬離開貢院大道,官宦子弟們才恍恍惚惚回過神來。也不知誰開了口,道:“接下來縣試有皇帝伴讀參加,咱大興縣縣試以後算難還是簡單啊?”

“他是不是吹牛吹到皇上都忍無可忍了?戶部稅收有錢能聯想的店宅務?”

“國公在這事可能沒吹牛。咱們今日算有緣,我跟你們說。我先前聽祖父給我大堂兄分析的時候提過一嘴。店宅務的确戶部跟戶部職權有關。租房信息登記,便涉及人口的流動,跟戶部所管的魚鱗圖冊有關,也方便戶部對流民進行管轄,免得有人隐匿人口,尤其是據說當初奪嫡皇子們私下培養了挺多密探的。”

“噓噓噓,這些過往咱們不提了。我……我就奇怪啊,諸位兄弟,我請你們去茶樓包廂喝茶,麻煩你們分析分析為什麽皇上同意書童,卻不許崔琇為書童啊?”

“就崔琇這天賦,就應該帶着崔琇才對啊!”

“上書房什麽地方?崔琇雖聰慧,到底是庶子。咱們現在身份都清楚的。你們別裝模作樣,說不知道崔琇生母是柳家。”

“小聲點,柳監正摻和進立太子的事情,皇上忌諱呢,還敢提?”

此話一出,瞬間所有人噤若寒蟬。

貢院牆下沒一會兒便靜寂無人。

與此同時,坐進馬車的明德帝迎着崔恩侯再一次的困惑,拿着崔琇的手劄本朝人砸了過去,邊淡然回應,“朕的皇子龍孫是普通人,所以朕不想上書房出現個刻苦又努力,還見縫插針的好學的小天才。”

萬一我的孩子被人親娘指指點點,拿着崔琇做對比激勵怎麽辦?

有些事情,他這個當爹的經歷過,便不想自己的孩子有此陰影。

哪怕明德帝沒有細說,但作為皇帝同齡的伴讀,崔恩侯表示自己還是聽懂皇帝回應裏的真摯。當即只能回眸想揉揉崔琇腦袋寬慰寬慰。

誰料就見崔琇雙眸亮晶晶的,沒一點自己不能跟哥哥們同等待遇的萎靡,憂愁。

“你……你不生氣嗎?”崔恩侯震驚:“是咱們琇琇率先提出要彩衣娛親啊!”

崔琇握着崔恩侯的手,鄭重無比:“有大伯為我追根究底,大不敬的追問皇上原因,我不生氣啊。”

況且他知道了,皇帝也可以當慈父的。

所以更加篤定上輩子不是他這個當兒子的錯,是那誰自己怯弱,才把原因歸咎在他崔琇的身上!

篤定着,崔琇愈發覺得自己似乎可以淡忘上輩子的事情,真正在大周紮根。于是他萬分積極開口:“多謝皇上贊譽,我以後還會在武學上好好努力,争取也考上武狀元!”

明德帝:“…………”

聽得自己這微服私訪專用的小馬車回蕩着崔琇的豪言壯語,明德帝按着額頭凸起的青筋,望着雙眸赤忱明亮的崽,“你知道崔千霆為什麽沒多少朋友?都不如你這個大伯混得開嗎?”

“朕看在你赤忱的份上提醒你一句,前車之鑒!”

崔琇聞言雙眸一黯,不明所以的回眸看崔千霆:“皇上,我……我爹不恃才傲物啊。”

崔千霆瞧着眼神驟然變化,帶着對自己積極學習狐疑的孩子,面無表情,篤定道:“皇上,學生的好友可是被您提拔成大理寺少卿了。學生看中的未來女婿可是大興縣團榜第一名!”

“所以,朋友貴精不貴多!”

明德帝聽得這聲咬牙強調,自我佐證的話語,輕笑着瞥了眼崔恩侯。

崔恩侯迎着人那意味深長的小眼神,氣得拍案:“我小時候是淘氣過,但我只跟我爹我娘鬧,只鬧他們偏心眼,我什麽時候欺負排擠崔千霆了?我皇帝叔叔說了,螢火蟲才嫉妒月亮的光芒呢!我是他的小太陽。同樣光芒萬丈,熠熠生輝的,且從始至終又大又圓又亮。才不像月亮還有陰晴圓缺!”

萬萬沒想到武帝竟然用小太陽引導崔恩侯大氣明亮,崔千霆有瞬間不敢去看明德帝什麽眼神。畢竟在帝王家,太陽還是有些象征意義的。

崔恩侯無視親弟弟的眼神,反而挺胸說得铿锵有力,擲地有聲:“且崔千霆再厲害,他是個弟弟啊。還得為我操勞為我賣命,為國公府門楣添榮光!所以他越成器對我越有利。就好像崔鎮再厲害那也是大周的将帥,為大周添光彩,讓四鄰安順,讓萬國來朝!”

“所以你讓崔琇去上書房看看又怎麽了?”

“你看看我兒子,從來不會覺得弟弟們出息會威脅他地位啊?反而恨不得弟弟們更有出息一點!”

崔瑚點頭若小雞啄米,恨不得皇帝把進士這個厚望直接轉送給崔琇!!!

一直沉默的明德帝迎着熠熠生輝,從始至終嗓門都又大又響又亮的崔恩侯,覺得自己這一刻的殺氣都要克制止不住化作實質性的刀子,狠狠的一刀一刀将崔恩侯三千六百刀淩遲。

憑什麽他的血緣父親,可以手把手教着崔恩侯。

縱沒讓崔恩侯文武雙全,卻可以教着他如何做人。

做一個熠熠生輝,自信滿滿的人。

而他只是……

明德帝緩緩擡手拍了拍自己肩膀,像是借此獲取一絲為帝王的理智,壓住心中所有陰暗的嫉火。

“行,你皇帝叔叔厲害。”最終,明德帝冷笑一聲,掃過似乎還挺團結的崔家一行人,視線又落在崔家家主身上,涼涼道:“從明天起但凡遲到翹課,除崔琇外,其他崔家子弟都得考中進士,否則你呆上書房一輩子!”

再一次被除外的崔琇:“…………”

他可以完全确定以及篤定了,明德帝是有些英明。

但對崔家是真不英明。

全是遷怒的小情緒!

崔恩侯此刻也滿臉私人情緒。

崔瑚見狀眼疾手快,低聲:“爹,想想大胖孫子爬樹下河掀屋頂的快樂童年。”

崔恩侯瞧着親兒子極力懇求的眼神,委屈的咽下自己脫口而出質疑的話語,硬生生擠出微笑來:“皇上,行,我好好讀書。但醜話說前頭,您得告訴我昨天那個有病的幕後黑手到底是誰,否則我可不敢進宮。萬一我死了受傷了,以咱們兩的關系,野史沒準想象力賊豐富!”

聽得這聲陰陽怪氣的話語,明德帝倒是沒生氣,直接道:“三司審了又審,确定了背後無人。真是他自己勇氣膨脹,想要打破所謂的世家壟斷!”

冷不丁聽到這話,崔千霆都雙目寫滿了駭然:“真……真的?”

“朕從三司來。”明德帝打開抽屜,拿出結案奏折直接丢給崔千霆:“朕還不屑在這種事上騙你們。”

崔千霆聞言面不改色接過奏折,迫不及待打開。

其他崔家人齊齊湊過頭一起看。

崔琇看得尤為認真。

一目十行看過後,崔琇望着最後三司肅穆的大紅官印,深深嘆口氣:“看來偏見這個詞,真的會讓人也一葉障目的。”

崔恩侯聞言把頭搖晃成撥浪鼓:“不可能。你下令三司在審。我從小到大還沒見過這麽傻的,敢鬧到禦前的。他背後肯定還有人指使!”

聽得崔恩侯話語甚至還把他當做七皇子,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吩咐,明德帝沉着臉,嗤笑着:“崔恩侯,你從小到大見過什麽?你皇帝叔叔帶你出去玩,體驗民生也只去西城看富商吧?你活這麽大,去過南北兩城嗎?”

話語的嘲諷以及掀舊賬的意圖太過明顯,崔千霆擡手扣住崔恩侯的手,示意人該坦誠認識自我還是得坦誠。

“我沒去過南北兩城,可我去過泰山封禪,看過江南美景!”崔恩侯掙脫不了崔千霆的束縛,逼着自己看向崔家子弟,看向自己不能瘋狂拖累的崔家未來。

可饒是如此,他還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憤怒,張嘴回:“我看過大周堪輿圖呢!我皇帝叔叔就是好!”

明德帝直接翻個白眼。

當初他幹的差事都是哥哥們不要的“髒活累活”,所以他見過權勢的巅峰對決,也看過底層百姓的人性險惡。

像郭彬這樣無腦偏執的,也見過。

只不過這人讀書讀鑽牛角了,還真以為光憑勇氣就可以一往無前。

像崔恩侯這樣無腦卻好命的,更見過。

仗着好出身,仗着貴人多,跟螳螂一樣,打不死!

心裏窩着一口氣,明德帝掃眼崔琇。

以崔琇的刻苦好學,崔家未來真在文官集團站穩腳跟,崔恩侯還能嘚嘚瑟。

真不知道上輩子崔恩侯是不是救了大周。

否則這輩子咋那麽好運連連。

撞見明德帝帶着殺氣看崔家好苗苗,崔恩侯牙齒都磨得咯咯作響:“不聊天了。您到底要帶我們去哪裏?反正今天都翹課了,您要是沒有指示的話,我們今天還有行程安排的,有關好好學習的行程安排!”

“朕耳朵沒聾!”明德帝說完看了眼四喜後,便直接掀開車簾,看窗外百姓幸福的面貌,免得自己被氣死。

崔琇瞧着皇帝好像普通人,似乎……似乎也會生悶氣的舉動,雙手一起托腮,默默合上自己沒見過世面的張開的小嘴巴。

同時在心裏再一次暗暗下決心:一定要盡快盡快跟父親複述話本。

畢竟像明德帝這樣的,只是生氣的皇帝,應該……應該要長命百歲的。

且還年輕啊。

得起碼活到七八十歲吧。

不能跟話本後半段一樣,用皇子奪嫡,朝政亂鬥,突顯男主林祿的厲害。

這世道文武百官就應該像那些小哥哥們說的那樣,各司其職,各有各的驚豔才絕。所有人一起齊心協力,才會有繁華。

否則一枝獨秀,可能會導致後續無力,青黃不接。

琢磨着,崔琇默默端坐,靜靜的圍觀。

與此同時四喜趕忙擡手拿起抽屜準備好的書單,鄭重遞交給崔恩侯:“榮公,世子爺的婚事皇上也牽挂着。這些書單,您讓世子爺好好看,到時候啊在秋狩能表現。”

崔恩侯掃過以他才能壓根無法看到底的書單,當即覺得燙手,直接塞給世子爺。

世子爺克制住自己轉交書單的雙手,逼着自己一行一行的看過去。

待默默數了數數量後,他忍不住抽口氣:“三十九本書?我……二叔……”

崔千霆拿過書單掃過一眼,盯着最後的川蜀地方志,他眉頭緊擰:“皇上,請恕學生鬥膽,您看中的不會是前任川蜀總督徐國棟吧?”

明德帝聞言冷哼一聲:“崔千霆你學你哥真誠一點。朕就不信你琢磨了來回,沒琢磨找徐國棟給你大侄子當岳父。”

不屑說完後,他放下車簾,回眸瞥了眼崔瑚:“你雖然皮囊還行,家裏有兩塊丹書鐵券,但徐國棟那個養子不錯。你好歹臨陳磨槍一下,否則朕怎麽開口給你們安排見面?”

崔瑚聽得帝王一副世交大叔操心口吻的訴說,拉長了調子去喊崔恩侯:“爹,我……我還不想找媳婦啊,我還是個孩子啊!”

“朕十五歲都成婚了。”

崔瑚:“…………”

“您要不嫁個公主到我家,我實在不想跟文臣聯姻了。我跟張氏可過不到一塊去。我不想我獨苗苗兒子重複我的老路!張氏賢惠,可她太賢惠太端莊了又愛悶在心裏多想,活活把自己郁結于心的。”崔恩侯一提及自己發妻,心有餘悸:“皇上,我求您了,我就崔瑚這麽一個獨苗苗兒子。”

“我真不想他的婚姻有太多的利益。我知道您看在我爹的份上,對崔家還行。所以您多看看我爹排位也行,讓我兒子再長兩年。”

“崔恩侯,你兒子再長兩年幾歲了你知道嗎?”明德帝冷聲:“朕要開司徒皇家軍武院。忠武公作為大帥,勢必會被人提及。他的嫡長孫适婚年齡不成婚,那些人不東想西想?”

逼着自己從利益角度耐心的跟崔恩侯開口:“你們有什麽要求現在提。朕話擱這了,崔瑚必須今年定親!”

聽得如此不容置喙的決然命令,崔恩侯迎着崔千霆警告的眼神,趕忙把崔家商讨過的未來當家少夫人以及崔瑚個人意願通通表達一遍。末了,崔恩侯還拿過崔琇的手劄本,難得恭敬的雙手呈現給帝王:“我們……我們也惦記崔瑚的婚事,這不還打算從縣試這些抨擊裙帶的子弟中在篩選篩選。”

“說實在,我們要求也不算高,您按着崔千霆翻版找一個孤傲的武勳女也成。”

明德帝都懶得看手劄本上的圈圈畫畫,薄唇輕啓:“朕是天子,但朕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朕不是月老,不是紅娘,不是你跪地許願,朕就能給你變出個四角俱全的好兒媳的神仙!”

“崔恩侯你這麽多要求,你皇帝叔叔知道嗎?你幹脆給他托個夢得了!”

崔恩侯氣憤不已:“你思路打開一下啊,話本裏寫了商纣王就變成天喜星了,也主持人間婚嫁!”

“朕不看話本。”明德帝幹脆看向崔千霆:“你們自己心理有數。最近好好臨陳磨槍,秋狩時候,朕會給崔瑚表現機會。錯了這個機會,你們自己找媳婦。”

“反正今年你們家沒定親,明年元宵佳節朕直接指婚!”

崔瑚聽得又一聲強調,趕忙彎腰:“多謝皇上厚愛,小臣有數,一定會積極抓住機會,努力好好表現!”

邊說他給親爹使眼色,示意別再婚事上車轱辘了。

否則越想越氣。

皇帝要武學院,要重武舉,武勳們肯定跟着皇帝走。他們要是再拒絕帝王好意,其他人都會來勸,會顯得他們崔家不識擡舉!

崔恩侯迎着親兒子周全犧牲自己的小眼神,氣得磨牙:“算了,反正我一個公公跟兒媳婦也接觸不到,你自己做主。現在我要說我學習的事情,我也要帶崔玥進宮。反正他們都是嫡子!”

到時候想辦法把崔玥往皇後身邊塞一塞,顯得貴氣一些。免得日後有人因李氏全家流放,因王氏商賈身份,嘲諷崔玥。

一直默默豎耳傾聽的崔玥發現自己被點名,緊張的看眼崔恩侯。

大伯一開口,她能夠瞬間明白伯父想要幹什麽。

可相比所謂的貴女頭銜,她更加不願伯父為她忍辱負重,委屈求全。

“伯父,我在家……”

崔玥話還沒說完,就聽得一聲冷笑。

她剎那間胸腔簇着火焰,大着膽子瞪了眼帝王。

明德帝無所謂小女孩的眼神,反而目光依舊帶着怒火掃着崔恩侯:“怡紅樓的老鸨都能認出來,你覺得後宮那些經驗老道的嬷嬷眼瞎嗎?”

萬萬沒想到皇帝竟然張口直接說出怡紅樓。

崔千霆大怒:“你到底有多麽不放心啊?幹脆把密探光明正大安排進我崔家為仆得了。也省得我還要付一筆月俸!”

崔千霆也有些警惕的看着明德帝。

他原以為明德帝坐穩江山後,心境跟着開闊了。

沒想到他們去怡紅樓也跟着?

“你們哥倆倒是倒打一耙的好手啊。”明德帝面無表情:“忘記了,是你們撺掇朕的太醫去找穩婆,去研究三寸金蓮跟難産的關系!”

“朕的太醫也厲害的,凡事要最好的!他找穩婆率先找宮中的穩婆!”

“有問題嗎?你生什麽氣啊?”崔恩侯梗長了脖頸,強勢道:“老王研究這個,不也是對您以後有利嗎?”

“全後宮都以為朕琢磨生子,琢磨開枝散葉!蠢蠢欲動,甚至還有人上奏提前選秀!”明德帝恨不得擡手掐住近在遲尺的脖子,看着人窒息看着人掙紮。

“要不是看在這研究的确對朕日後大周戶丁有利的份上,朕妥妥處理了吃空饷的太醫。你們兩裝病請假,沆瀣一氣的證據可多呢。”

迎着帝王不帶任何感情,真殺氣騰騰的狠厲眼神,崔恩侯緊張的縮了一下脖頸。他這些年也算略微有點點數:忠武公作為明德帝上位的正統象征,明德帝會養着崔家。但崔家相關的人員可不一定。

所以他為崔家子弟的事情可以跟帝王怼幾句。可若是涉及跟崔家幫有關的人員,還是老老實實做鹌鹑。

免得有人因此丢了小命。

邊慫着,崔恩侯給崔瑚使眼色,示意人稍微發揮些小輩的谄媚。

崔瑚迎着崔恩侯哀求的眼神,想想王神醫的張狂雄心以及對自己的幫助。最終他還是硬着頭皮,小心翼翼開口:“皇……皇上,要不……要不您說說讀書有什麽要求,我好準備好,明天送我爹去讀書,保準他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做好皇帝伴讀這一職位。”

明德帝默念一聲日月光芒萬丈後,緩緩籲口氣。

問:“那姓王的,不過區區一軍醫之子,你跟他關系倒好啊。連獨苗苗兒子都可以用來為他求情?”

崔千霆聞言,吓得抽口氣。

這酸的。

酸的很啊!

後怕着,崔千霆給崔恩侯使眼色,示意人一定要謹慎回答,否則恐怕王神醫性命不保!

“什麽叫區區軍醫之子,他是神醫你懂嗎?”崔恩侯不忿,為自己發小鼎力相争:“知道唐朝藥王孫思邈嗎?”

“王神醫以後會比藥王更厲害的!”

“我皇帝叔叔說了,是人才就要讓他飛,讓他帶我飛!”

明德帝聞言氣笑了:“皇帝叔叔,皇帝叔叔,你什麽時候能別張嘴說皇帝叔叔?”

不生氣!

小不忍則亂大謀!

得壓榨代價所有“皇帝叔叔說”!

得創下萬皇至尊的功德!

把神醫弄司徒皇家武學院當軍醫,不就行了?

不管寫出什麽賽藥王的書,也都會歸司徒皇家所有!

對!

歸司徒皇家所有。

歸他這個明德帝所有!

傲然着,明德帝面無表情吩咐道:“四喜,去太醫院傳旨,讓王神醫好好研* 究穩婆。否則那些湯湯水水你全都給他灌進去。”

四喜颔首稱是。

崔千霆擦擦額頭汗珠,是他話本看多了吓出後遺症來了。

皇帝但凡不跟崔恩侯吵架,還是理智的,是明君。

崔琇見狀雙眸亮了亮。

武帝爺說得對,要學會頗有自知之明。

要讓專業的天才帶着起飛。

越發篤定着,崔琇見明德帝丢下幾句伴讀要點,把他們丢下後,帶着些迫切回自己院子,翻出柳姨娘的畫像。

“哥兒,您找姨娘畫像幹什麽?”俞嬷嬷聽得丫鬟禀告,帶着些憂慮而來。

“嬷嬷,姨娘給我托夢。”崔琇手捧畫卷:“嬷嬷您跟我一起去主院,我有超級大的事情要說!”

哪怕因此死亡,可這個話本世界那麽美好啊。

帝王英明,百姓安居樂業。

還有崔家都那麽好。

不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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