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小目标
第050章 小目标
去往主院的道路, 崔琇早已牢記心中,甚至能夠駕馭小毛驢以求最快速的到達,免得浪費學習的時間。但今晚, 他擡眸望着榮國府中軸巍峨的建築,望着月光映襯下,奪目耀眼的赤金九龍青地匾額,目光虔誠, 甚至帶着些朝聖的心态。
回蕩着擲地有聲的話語——“螢火蟲才嫉妒月亮的光芒呢”, 崔琇認認真真對匾額上入木三分熠熠生輝的同輝堂三個大字, 一鞠躬。
想當年他第一次來主院,看得是那一串帝王禦筆的小字,看得是國公府的赫赫權勢。眼下他才徹徹底底明白同輝的寓意:君臣一心, 文治武功, 共同締造大周的繁華盛世。
所以……所以所謂的聖賢風骨大抵也如是。
死亡這一刻也不可怕!
崔琇帶着滿腔的熱血,手緊緊握住了畫卷, 緩緩擡眸望着俞嬷嬷,望着自打自己醒來後便陪伴在身邊的俞嬷嬷, 慈愛的像是長輩的俞嬷嬷。
亦也是榮國公的奶娘, 榮國府目前掌中饋的嬷嬷,對榮國公忠心耿耿的嬷嬷!
“俞嬷嬷, 您在外頭守着, 不要讓人進去, 我今天要說很重要的事情,關乎崔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最後一句話, 崔琇緊繃着臉, 神情肅穆,“還請您一定要盡職盡忠!”
俞嬷嬷眉頭緊擰, 甚至帶着審視看着崔琇。
看着面不改色,看着雙眸熠熠,帶着決然毅然光芒的崔琇,她腦海不自禁浮現出過去兩年日日夜夜,崔琇不哭不鬧積極習文練武,尤其是在武學方面一次次屢敗屢戰,咬着牙堅持再堅持的一幕幕畫面。
哪怕入睡了,崔琇都要撲棱兩下,學着凫水姿勢。
甚至睡夢中崔琇還捏着拳頭呼呼打拳。
日積月累的刻苦,從未有過孩童的哭鬧。唯一帶着孩子氣,便是小聲的分享,分享自己略微的大逆不道,心想着除卻禮法孝順外要生母入土為安,獲得诰命。
這樣一個孩子,此刻如此肅殺,讓她都忍不住跟着心跳加速,渾身緊繃,帶着些防禦姿勢,給予對人付出的尊重:“好。嬷嬷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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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可掌管府內中饋呢,絕對會守着崔家!”
得到如此篤定的回應,崔琇微不着痕的籲口氣。
有嬷嬷派人守着,哪怕明德帝派密探,總不能派人打通一條密道窩在崔恩侯的房間裏聽。
正想着,崔琇就見崔瑚和崔琮兩位哥哥聯袂而來了。
崔瑚打着哈欠,直接問:“琇弟弟,有什麽事明天不行嗎?說句對你大伯了解的話,他肯定小妾摟着小酒喝着,免得從此後天天苦讀,沒時間跟美人好好玩玩。所以眼下被打擾,肯定會鬧脾氣。”
崔琇昂頭望着匾額,目光決然,抱緊畫卷道:“謝謝瑚大哥哥提醒,我要說的事情很重要,我怕明天開口就沒有勇氣了。”
就好像縣試第三題,明明很簡單的抨擊裙帶,崔琇卻想太多想複雜,還想着耍些小聰明。
自我反省着,崔琇唇畔開啓,沉聲重複強調:“世子爺,很重要。”
難得聽親弟弟一聲世子爺的呼喊,一副真涉及崔家國公傳承的要命大事,崔琮收斂了困倦,眼角餘光盯着崔琇握着的畫卷。
心中揣測萬千,崔琮邊帶着些試探性口吻訴說:“那勞煩嬷嬷您派人去跟催一催玥姐兒。她要是以為我們叨叨拉扯家常,不來可就錯過了。”
崔琇對此點頭若小雞啄米。
姐姐必須要來的!
見狀,崔琮愈發困惑了。
是小天才真跟未來姐夫天生不合?
另一邊,崔瑚也止住自己的哈欠,順着崔琇的視線望着居中的匾額,訴說武帝爺跟崔家堅不可摧利益的匾額,言簡意赅道:“俞嬷嬷您受累,先去看看我爹。”
他爹可混不吝了,答應崔琇的要求,可地點安排在他老人家的寝室。但若是知道崔琇小眼神一直盯着同輝堂的匾額,盯着他最最最最愛的武帝爺賜予的匾額,崔恩侯可能會立刻馬上上心。
“是。”俞嬷嬷瞧着崔家未來的神色,擡眸望着匾額,目帶敬意,“世子爺,老身明白。”
說完俞嬷嬷便安排起來,調忠心的府兵護着同輝堂,她才朝後院寝室走去。
崔瑚瞧着俞嬷嬷義無反顧的模樣,狠狠松口氣,擡手揉揉崔琇腦袋:“也是咱們琇琇表現好。否則以俞嬷嬷的個性可不會去打擾她寶貝哥兒雅興。”
崔琮聽得這聲帶着些戲谑,想要逗逗崔琇的話語,也跟着笑了笑:“琇琇這肉臉蛋撒嬌賣萌合适,要是再緊繃着臉,可真崔千霆第二了。”
崔琇努力笑笑,然後等府兵前來将主院圍得跟鐵桶一樣,仿若一只蚊子都無法靠近,他狠狠松口氣。然後便邁步跟着兩位哥哥一步步朝同輝堂寝室而去。
剛跨入寝室,崔琇就嗅着濃濃的薔薇露香氣,當即紅着臉垂首,行禮:“拜見大伯。”
“有事說事。”崔恩侯依靠靠枕,神色有些不虞:“最好有要緊事,否則崔琇你給我等着!”
帶着十足火焰的話語響徹屋內,崔琇表示自己懂大伯此刻的怒火,當即沉聲道:“絕對是要緊事。”
瞧着崔琇真神色肅穆,還昂首挺胸,一副豁出去的架勢,崔瑚心中一驚。
再看看自家大大咧咧袒、胸、露、乳,連寝衣都不好好穿的親爹,他輕咳了一閃,上前找外袍,邊開口:“玥玥也過來。您正經些。”
崔恩侯聞言肅穆,手忙腳亂穿好衣服,“什麽要緊事啊?姑娘家家的晚上不睡覺要醜的。”
說話間崔玥入內,轉眸帶着擔憂望着崔琇:“琇弟弟你有要緊事嗎?入夜總……總歸有些不孝順。”
崔琇迎着自己姐姐的一絲擔憂以及庇護,心中瞬間燃燒憤怒的小火苗。
這樣好的姐姐,他是真的一丁點都不想讓人有任何污名。畢竟哪怕崔家有理崔家退婚,可還是會被某些長舌婦指指點點說姐姐不好。
所以但願崔琇是杞人憂天了。
那個未來姐夫在老家沒有跟林祿有關系,也沒跟林祿未婚妻認識!
“還是玥玥疼大伯。”崔恩侯壓根沒注意到姐弟兩的眼神,一聽大侄女率先關心自己,嘴角一彎,美滋滋着:“閨女就是貼心。”
崔琇抱緊了自己的畫卷,“大伯我也會很貼心的,這回要說的事情就是為了崔家好。所以您能保證咱們這說話安全嗎?”
崔恩侯聞言徹底呆了,垂首看看五歲的小不點,好奇不已:“咱們家有什麽要緊的秘密啊?我都不知道,你知道?”
崔琇咬着牙鄭重點點頭:“很……很重要的秘密。我娘跟我說的。”
刻意強調我娘兩個字,崔琇目光炯炯的望着崔恩侯,一字一頓:“托夢跟我說的。”
此言不亞于驚雷,震的屋內所有人恍恍惚惚。
也讓邁步入內的崔千霆眉頭一擰。
他疾步入內,定定的望着似乎渾身上下帶着孤勇決然的崔琇,“你娘給你托夢,崔琇你知道自己再說什麽嗎?”
“知道!”崔琇很鄭重,一一擡眸望着驚詫的家人們,他舉手發誓道:“我崔琇以自己能将《七星将》倒背如流的記憶發誓,我知道自己再說什麽!”
稚嫩卻又篤定的話語響徹耳畔,崔恩侯反手掐了一把自己脖頸。發現自己徹底被窒息後,他趕緊收手,大口大口喘氣:“我……我……我這覺還真不能睡了?”
崔千霆聞言,不容置喙一擡手:“把門窗都關嚴實了。”
冷不丁聽到親爹竟然如此神秘兮兮,如此……如此把崔琇這個無厘頭的話語放在心上,崔琮吓得一顫,都有些同手同腳去關門。
畢竟,柳姨娘出身欽天監。
欽天監簡單一點,就是神神叨叨,神仙鬼怪的部門啊。
崔瑚也有樣學樣,趕緊去抽架子床抽屜裏的小鈴铛,示意崔琮跟他一起出去挂在四周,确保某些密探無法神通廣大入內。
崔琮看着鈴铛目瞪口呆:“這?”
“能用就行。”崔瑚帶着世子爺的魄力,毫不猶豫道:“丢兩個去屋檐,萬一有密探羞死他們!”
崔千霆沉默的看着崔家兩未來頂梁柱緊張兮兮的布置密閉安全的說話環境,側眸看向盤腿坐在床上的崔家家主:“您就不想說些什麽?”
崔恩侯與有榮焉:“我兒因地制宜,聰明伶俐。”
崔千霆:“…………”
崔琇抱緊了自己親娘的畫卷,感覺自己像是抱住了一丢丢的靠譜。
他可能還是像娘比較多一些的。
明明他來之前都琢磨死,琢磨豁出自己的命了,可……可崔家好像都不太靠譜的,甚至還……還無厘頭!
崔玥瞧着兩位大人對于托夢一事挺淡然的,但眼瞅弟弟額頭還是溢出緊張的汗水,彰顯人此刻內心的忐忑不安。當即她拿起茶壺,貼心的給兩位大人倒茶。
給崔琇也準備一杯茶水,甚至還從崔恩侯的架子床翻出一支筆遞給崔琇,低聲叮囑道:“要是弟弟害怕,就用筆寫下來!”
迎着姐姐真摯擔憂的雙眸,崔琇望着彩漆描金雲龍狼毫筆,眼眸閃閃。
這筆,應該是禦筆。
在筆管這方寸之地,用彩漆描繪雲龍戲珠紋。除卻色彩明麗,彰顯富貴外,最難得可貴的便是寥寥數筆,勾畫出龍飛天空,騰雲戲珠的磅礴氣勢,讓人不得不因此心生豪情。
當然最為重要的是……是家人們此刻的信賴。
正因為信賴,家主才默許崔玥拿筆給崔琇。
當這個念頭閃過腦海時,崔琇只覺自己心口都被灼熱了,帶着無窮無盡的力量。他緩緩擡手握住彩漆描金雲龍狼毫筆,覺得自己握住了一切。
感受着因此砰砰跳動的心髒,崔琇等崔瑚崔琮回屋後,他喑啞着聲,緩緩開口:“我……我三歲生病,嬷嬷和王太醫請人做水路法事,娘在夢裏出現……”
雖然對不起親娘,但為了娘可以入土為安,他這個不孝子也不得不打着親娘的名義開口訴說過往。
崔千霆瞧着耳根都通紅的崔琇,手指摩挲着茶杯,垂首遮掩住自己的情緒。
“告訴我一個故事,斷斷續續。不怎麽清楚。可……”崔琇卻是壓住心裏的心虛,鼓足勇氣擡眸看向崔千霆,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沉聲道:“可……可當今日看榜,就恍若當頭棒喝,娘口中的故事劇情就漸漸清晰起來了。”
聞言,所有人都想起崔琇因榜單而氣勢洶洶,情緒驟然變化的事情。
崔恩侯當即開口問:“是不是那個寒門女婿是個白眼狼,打算吃絕戶財?我就說我看着不喜歡的,絕對不是什麽好人!”
崔琇話語一滞,呆呆的看着自家大伯。
這……這大伯比他還……還邏輯自洽。
“你既然鼓足勇氣開口了,就原原本本開口說就行。”崔千霆聽得入耳篤定的話語,無奈嘆口氣。
慢慢放下茶盞,他彎腰與崔琇視線平行,望着人眼裏的躊躇訝然以及依舊純粹的勇氣,沉默一瞬,開口回應道:“我信你娘有些神神叨叨的手段。”
冷不丁聽到這話,崔琇雙眸一亮:“真……真的?”
“我跟你娘是各取所需。”崔千霆面無表情,甚至話語帶着冷酷,訴說的事情卻帶着緩解崔琇壓力的溫柔:“她想要一個子弟傳承柳家天象學。對此我答應了。因為我也需要天文氣象。”
早就聽過自己是利益結合的孩子,崔琇鄭重的點點頭:“我……我知道的。父親我會努力學習氣象的。”
崔千霆嗯了一聲後,依舊緊繃着臉開口訴說:“可她四月檢查時候被發現是女兒。我要她打掉。因為當時朝廷上維護帝王正統,依舊有人提議立太子。而明德帝堅持不願立太子!”
崔恩侯聞言垂首看崔琇:“他開裆褲穿過啊。”
崔瑚和崔琮擡手去捂崔玥耳朵和眼睛。
崔琇擡手揮開兩位哥哥的有愛動作,低聲:“我已經在學醫藥了,王神醫送我人體穴位圖呢。男人裸、體穴位圖。”
兩位哥哥幹脆松手,目光定定看着崔琇。
崔琇下意識的雙手往下捂着雙腿,謹慎的開口問親爹:“所……所以呢?”
“作為明德帝上位正統的象征,崔家在當時不管幹什麽,都會成為靶子。但凡明德帝直接不要臉宣稱自己逼、宮上位,那我們崔家下場會很凄慘。女兒家按律教坊司。”
“她表示自己身體原因無法打掉,卻保證會生個兒子。”崔千霆說得坦坦蕩蕩,甚至也随着崔家衆人視線往下:“你的出生,證明她的保證還是有效用的!”
“所以我才命人按着柳姨娘的要求準備洗三禮,向世人宣告你的存在。”
洗三禮,嬰兒出生第三天舉辦的儀式,傳說可以洗去嬰兒從“前世”帶來的污垢,消除災難,祝賀嬰兒正式脫離母體,進入嬰兒期,可以作為獨立存在的人。
按理這樣的待遇,除卻嫡長外,也只有過了官府有司納妾文書的庶子才可以享有。可他還是硬着頭皮請了些親近的人,替崔琇舉辦了。讓崔家家主定名字。
追究根源還是因為挺好奇的:柳姨娘真的生了個男娃!
崔琇本捂着自己雙腿。
可迎着崔千霆松口氣的表情,他又面色一黯。
哪怕只有寥寥幾句,但也訴說着權勢鬥争的殘酷,以及崔家子弟的無奈甚至絕望。崔家不管願不願意,都恍若一滴水,被滾滾江水裹挾着流淌,毫無招架能力。
都只能奢求帝王的一絲良心,一絲顏面。
心瞬間像是被刀割過一般,崔琇松開自己的手,紅着眼,結結巴巴道:“父……父親,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能把我知道的故事完完全全說出來。我娘說佛曰一葉一菩提,一花一世界。咱們所處的世界,就是話本世界。”
“話本懂嗎?”将自己斟酌過的形容,崔琇緩緩說出,以求讓崔家衆人都能聽得明明白白:“不像《七星将》是真實的,像白素貞和許仙,以他們為主角寫的。咱們就像那個鬥法水淹金山寺,被淹到的黎民百姓,面對鬥法,毫無招架之力!”
萬萬沒想到自家在小侄子口中竟然淪落成黎民百姓,崔恩侯氣得直接站直了身:“咱們崔家是靶子,那也是王權相鬥的靶子!”
“你把話本……”崔恩侯氣得絞盡腦汁搜索一番,而後怒發沖冠,強調道:“話本舉例改成《封神榜》,說咱們家就像被剝皮抽筋的龍。明明是兩教鬥法,是天庭招人才,跟海族跟龍宮關系不大,卻愣是要用龍來突顯他們的法力。”
崔千霆緩緩擡眸,看向站在架子床上指點江山,一派豪氣的崔恩侯,沒忍住問:“這有本質區別嗎?不都是棋子,毫無選擇能力?”
迎着如此犀利尖銳的話語,崔恩侯梗着脖頸,憤怒道:“本國公生來尊貴,在話本裏也要尊貴!”
“做龍,哪怕被剝皮抽筋死了,死後也還有華蓋星的冊封。”
“做老百姓,死後生死簿都沒人改。都不如《西游記》裏的猴子,起碼還有齊天大聖撕生死簿!”
說着,崔恩侯還視線看向崔琇,擲地有聲:“你都如此神奇了,在你的夢裏,你還不張狂一下?”
“小小年紀,如此謹慎用詞幹什麽?”
“天塌了,還有你爹去頂呢!”
崔琇恍恍惚惚,小心翼翼,從順如流改了用詞:“咱……咱們崔家就像被……被……”
迎着崔千霆鼓勵的眼神,崔琇緩緩放平心态,模仿着崔琇的傲然,梗着脖子,努力字正腔圓的重複:“被剝皮抽筋的龍。明明是兩教鬥法,是天庭招人才,跟海族跟龍宮關系不大,卻愣是要用龍來突顯他們的法力!”
崔千霆聽得這完全一字不差的重複,緩緩擡手輕輕拍了一下,鼓掌:“對,很好。你……你拿出這氣場來說你的故事。”
看來得的确多跟跟崔恩侯,崔琇別說潛意識讨好誰了,沒準都成小狂生了!
崔瑚一行人見狀跟着鼓掌。
掌聲響徹整個寝室,聽得崔琇都不自禁跟着輕輕自我鼓掌了一下,才繼續開口道:“那……那我繼續說了。這個話本叫《農家子的科舉青雲路》,說的是主人公林祿從農家天才子弟通過科舉入仕一路青雲直上成閣老的故事。”
将自己記憶中的劇情走向一字不落的一口氣不帶喘的重複,崔琇迎着目瞪口呆的家人們,小心翼翼的看向崔千霆,弱弱強調重點:“您就是話本裏的大反派。考不上科舉,用國公蔭庇名額出仕,揪着林祿欺負。最後導致崔家抄家流放了!”
作為大反派,崔千霆表示震驚,他再一次扭頭看向崔恩侯,話語甚至帶着些發自肺腑的求助:“現在話本都那麽厲害了?娶公主當平妻?不到十年就當閣老首輔?”
作為愛看話本愛看戲愛看八卦的崔恩侯茫然搖搖頭:“我……我也沒看過那麽牛逼的話本啊。《封神榜》涉及皇權鬥争就已經是最最最厲害的。要不是太、祖爺也以大周為國號,要迎着某些事情彰顯自己君權神授,這《封神榜》都會被禁止。”
“哪家書商敢不要命的妄議皇家。”
“鬥鹽商,殺皇親,削武勳,改稅制,出征沙陀,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好像都在說我皇帝叔叔的政策有問題,都在說明德帝是個窩囊廢啊。才十年,就輔佐幼帝開創盛世?”
難得記憶不錯,崔恩侯一字一字重複所謂主人公林祿的功績,嗤笑連連:“放他娘的狗屁!”
崔琇聽得這聲聲質疑,撞見崔琇握着畫卷的手指頭都有些青紫了,當即眉頭一擰,和聲道:“大伯父親,有道是無風不起浪。孩兒說句膽大的話您二位別忘記東問書院一事啊!倘若不是大伯神來之筆,恐怕以明德帝的性格會謀定後動,也花費個十來年才收拾東問書院這個蠹蟲都有可能。而東問書院這般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萬一先弄個藥毒、死皇帝,扶持他們心目中的傀儡呢?”
這個例子一出,崔瑚都覺得自己似乎被人無形之中掐住了脖頸。
東問書院一案,他哪怕再傻,可因為在宮中勸架,還是或多或少聽了幾句閑言碎語,聽到了那些所謂天之驕子自傲自大自礦,把人命當棋子,把江山當棋局。
完完全全喪心病狂的。
比《封神榜》這些話本描寫還恐怖。因為他們同樣是人,卻把同類視作棋子,自以為高人一等,仿若雲端的神俯瞰世間。
所以若是這樣一群人倡導盛世用文,用手握傀儡,那……那的确會壓制武勳,更會視福王為仇敵了。
畢竟太、祖爺規定了,宗正寺寺卿由福王一脈繼承。
這宗正寺就相當于民間的宗祠,負責處理皇家以及外戚一切事務,甚至皇位傳承無序時,福王的認可在某種程度上也可視作“正統上位”。
跟崔恩侯一派相承的崔瑚都如此惶然害怕,更別提在場其他人了,皆是神色凝重。
崔琇迎着幾乎死一般靜寂的氛圍,咬着牙繼續訴說自己的看法:“且,明德帝先前可抵觸立太子的事情,跟承恩公一脈的利益恐怕不太牢固。以孩兒這些年邸報所學來看,尤其是那大公主搶咱們房子一事來看,他們是厭惡武勳的。”
“萬一皇後娘娘想要垂簾聽政,扶持自己兒子上位呢?”
“玥玥,你……”崔恩侯瞧着自家閨女眉眼間沒有天真,也帶着些清醒的銳利。心疼過後,他又與有榮焉的驕傲着,帶着些輕松看向面色都刷白的崔琇,和聲安撫道:“琇琇不要怕,這一切都是揣測而已。所以我們給你娘做法,你在做夢一下,把夢做全了!”
做過死亡準備的崔琇迎着大伯親切慈愛的眼神,唇畔張張合合許久,最後還是淚眼汪汪的問出聲來:“您……您……您不怕我胡說嗎?”
“你胡說你也是崔千霆的崽,咱們一起上斷頭臺的命運!”崔恩侯篤定着:“所以啊,你哪怕被人惡意教誨來騙我,我也不怕。畢竟你不是崔千霆的崽,卻也是崔家養大的。”
說到最後,崔恩侯甚至笑得漫不經心,緩緩在架子床轉了一圈,居高臨下的睥睨着崔琇:“就算你背後有主子,當你被送到崔家這一刻,你就是棋子,就是棄子。”
“只剩下跟我崔家榮華與共這一條路可走。”
崔琇淚眼汪汪的看着崔恩侯,忽然有一瞬覺得自己應該是淚眼看人的緣由,以致于自家大伯倏忽間好像……好像帶着傳說中的攝人威壓,讓人心生膽寒,不敢直視,只能委屈的強調重點:“大伯,我是崔家的崽崽,是崔千霆的崽崽!”
崔千霆聽得這聲大逆不道直呼親爹姓名的話語,擡手擦擦崔琇的淚,“是,你當然是了。你大伯就是借此訴說咱們一家人那是風雨同舟,患難與共,這一生一世都無法分割的!”
感受着臉頰傳來的溫柔力道,崔琇小心翼翼放下畫卷,想要去握着崔千霆的手:“父親,我……我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我才想說。哪怕你們不要我,我也想提醒你們做好防範措施。”
哭腔帶着些喑啞,訴說着劫後餘生的欣喜,聽得崔家衆人頗為不是滋味。崔恩侯更是三兩下跳下床,擡手揉揉崔琇腦袋:“不怕不怕,大伯當然信你拉。你這個夢做得做好啊,而且也與國有功呢。”
“就是,咱們只要派人去原籍打探一下。”崔瑚安撫着:“弟弟,不用擔心。假設真有這個學子,其他不提我們肯定要毀婚的。玥玥學的那麽辛苦,配個寒門都已經是委屈她了。我當哥哥的,未來家主再不成器,我都要想辦法毀婚的。”
“沒錯。這回咱不聽你爹的話了。”崔恩侯眯着眼看向崔千霆。
崔千霆面色沉沉:“我狠心讓崔玥學武為主,為的也是防人心險惡!”
崔玥聞言,咬着牙忍住自己的淚水,心裏帶着滔天的恨意以及決然。
假設……假設真有這些破事,那她崔玥能生!
生個兒子,她可以垂簾聽政,甚至登基稱帝!
哪怕再張狂又如何,她要崔家再也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渾然不知自家大侄女立個小目标,崔恩侯得到崔千霆篤定的回應,垂首看看剛到自己大腿的崔琇,又看看崔家三個還未長大的孩子,最後視線看看雖然比他還高,但只有秀才功名的崔千霆。
面色青青紫紫來回變化,最後崔恩侯目光帶着些瘋狂,沖到門口打開房門,一口氣不帶喘的怒吼道:“明德帝的密探給我滾宮裏去,告訴明德帝,有大事。要是的兩炷香時間不到,我一把燒了瞭望樓,假死逃跑,讓他一輩子被野史影影綽綽的罵心胸狹隘!”
冷不丁的一出,吓得屋內外所有人都驚詫了,腦子空白一片。
崔恩侯目光帶着寒意掃了眼逼近自己的崔千霆,“我是家主!”
“且沒有國仇這話是你說的!”
“我絕對不許有人毀我皇帝叔叔的根基!”
崔千霆瞧着氣到豬肝色的崔恩侯,來來回回反複深呼吸一口氣:“你就不怕皇帝殺了我們全家,讓我們葬身火海嗎?”
“他敢嗎?”崔恩侯嗤笑着:“連逼宮都得玩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要臉面的慫貨他敢嗎?”
像是在回應崔千霆的話語,又是像光明正大的挑釁。
對此崔千霆只能目光定定的看着從容不迫的家主,咬牙道:“我們的命可都在你手上拽着。”
“放心。”崔恩侯言簡意赅應了一聲後,又朗聲道:“快點去,別逼本國公用皇帝叔叔的密探下戰書!”
“其他人冷靜,我撩個狠話翹課而已!”
崔千霆聽得外頭樹枝斷裂的聲音,緩緩擡手給親哥鼓掌:“你不是說武帝沒給您人手嗎?”
“宣武圍場後他沒給我人手。可宣武圍場之前,我從小就有帝王密探跟着啊。”崔恩侯淡然:“否則我怎麽可能打遍京城無敵手,活蹦亂跳翹課啊?崔鎮仇敵多少,誰不想弄死我。”
“刀槍劍戟他們都是光明正大跟着我啊。”
末了,崔恩侯還嘲諷道:“崔千霆,你是讀書讀傻了吧!”
被埋汰的崔千霆緩緩回屋喝口茶,冷靜冷靜。
崔琇愣愣的看眼氣得吹胡子瞪眼卻敗下陣來的爹,崇拜的看眼理直氣壯的大伯,好像不在意帝王之怒的大伯:“您……您覺得皇上會信嗎?”
“明德帝信不信不重要。反正就他那小心眼的,假設咱們派人去老家調查,他立馬各種回想歷史書回想歷史上忍辱負重刀光劍影的事情。”崔恩侯慢條斯理關上房門,含笑道:“且最重要他既然野心勃勃逼宮上位,那他就有權利有義務幹的比皇帝叔叔好。否則他不配為帝!”
“我嘲笑他一輩子!”
崔瑚面對親爹如此情緒化,夾着私人恩怨,無奈對弟弟妹妹們嘆口氣:“咱們趁着皇帝來之前,想想有什麽夜宵想吃的。”
“最起碼做個飽死鬼!”
“有你這麽損親爹的兒子嗎?你怎麽不說有什麽陣法,聯系你祖父讓你祖父托個夢顯靈啊?”崔恩侯翻白眼,而後掃眼表情都挺凝重的崔家苗苗,道:“你們放心。我崔恩侯既然沒随皇帝叔叔去,這些年忍辱負重的,那肯定也依舊護着你們這些小崽崽。”
“我其他不會,在宮裏長大,那麽多血雨腥風的大場面中都活的好好的。知道皇帝最愛什麽!”
“爺教你們一課,讓你們明白什麽叫伴讀!”
迎着如此擲地有聲的話語,崔琇看着只着裏衣,本該透着無禮放蕩的大伯,卻覺對方骨子裏帶着傲骨。
那種蘊藏着大周創建不畏艱辛的铮铮傲骨。
讓人一時間心生敬畏。
尤其是大伯笑得燦爛。
真的像極了太陽。
光芒萬丈。
兩炷香之後,崔琇瞧着面無表情步入寝室的帝王,還是不由自主的斂聲屏息,唯恐自己的呼吸都成為罪過。
崔恩侯卻是無所謂,只淡然行了跪拜禮,而後便起身直視帝王:“你孤身前來,還真有些膽子。”
明德帝眼裏帶着些警惕,面上卻是輕笑:“你除卻血緣外,有什麽需要朕防範的?朕用得到的也就只有你的血緣身份!”
崔千霆瞧着一見面,就帶着直白火、藥味的兩人,微微籲口氣,幹脆提醒崔恩侯:“別車轱辘過往,說正事!”
崔恩侯聞言瞪着崔千霆,不虞翻白眼:“要不是你,老子需要這些年這麽窩囊嗎?”
說罷他也不提前塵過往,涼涼道:“皇上看在咱們沒有國仇的份上,我跟您分享一件家族秘聞,免得你日後下場凄慘毀了我皇帝叔叔創下的繁華盛世!”
聽得皇帝叔叔一詞,明德帝迎着崔恩侯眼裏的同情,氣得幹脆拉過座椅自己坐下,“怎麽?不願當皇帝伴讀,打算借着我父皇的寵愛鬧?”
質問過後,明德帝不等崔恩侯一行人回應,又傲然道:“以朕的布局,不管是福王還是鎮國侯他們,恐怕都會勸你認清現實!讓你別不識擡舉!”
傳入耳畔的四個字帶着嘲諷,崔恩侯氣得磨牙。
崔千霆幹脆拉着親哥:“崔琇,把你被托夢的事情跟皇帝說!”
“托夢?”明德帝眼裏帶着鄙夷瞥向崔千霆:“崔千霆,朕覺得你也挺孤傲的。但眼下為了哄你哥,竟然都如此不要臉嗎?”
“托夢這樣的笑話都說得出口。”
說着,明德帝還敲了敲桌案:“給朕倒杯茶,朕倒是想看看你們崔家為了哄皇帝伴讀,還能幹出什麽事來。”
崔瑚瞧着皇帝竟然還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小心翼翼開口:“皇……皇上,小臣鬥膽,您還是坐遠些。這個托夢應該是真的,所以我爹今晚真要瘋。您注意安全。我……我還是有些想要活着的。”
明* 德帝斜睨眼崔瑚,鄙夷:“就憑他縱、欲的身體刺殺朕嗎?崔瑚,你能不能有祖宗風範?”
“崔瑚你是我獨苗苗,你怕什麽?司徒運要是敢傷你一根汗毛,我跟他同歸于盡!”
明德帝拍案:“崔恩侯,朕給忠武公面子,但你要是再敢肆意妄為,朕殺你也是易如反掌!”
“司徒——”
崔琇瞧着崔千霆又一次手動捂嘴,瞧着兩人又似乎要掀過往恩怨,深呼吸一口氣抱緊了自己親娘的畫卷,“都別扯過往恩恩怨怨了,你們能不能考慮一下我?”
“我真的真的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崔琇覺得自己情緒都快要崩潰了,“我想崔家好,想要大周好,都豁出去不怕死了。你們聽我說行不行?”
“我求求你們了!”
看着氣到痛哭的崔琇,似乎身體都跟着一抽一抽,被氣到不行模樣,崔恩侯憤憤開口:“哭什麽哭,說啊。”
明德帝滿臉困惑。
崔家難道就沒個正常人嗎?
崔琇迎着帝王的注目,擡手擦把眼淚,唯恐兩人又吵起來,一口氣都不敢停歇,趕忙把劇情介紹重複一遍。
帶着些哭腔卻意外流暢,甚至還有些勵志的故事傳入耳畔,明德帝扭頭看向崔恩侯,輕笑着:“你為不當皇帝伴讀,需要這麽不擇手段嗎?”
這話似乎依舊盯着些過往恩怨,但帝王口吻透着徹骨的寒意。
以致于屋內的氛圍瞬間冷戾到壓抑。
崔恩侯不躲不閃,與人四目相對,喑啞着聲打破滿室的死寂:“明德帝,咱們沒國仇。我崔恩侯也不是傻的。你不敢殺我崔家,不就是因為丹書鐵券的制度,不就是圖名正言順嗎?養着我們比殺了我們處理麻煩事少!”
明德帝面色沉沉,冷哼一聲。
“且說句嫉妒的話,你倒是有些皇帝樣子。也沒改我皇帝叔叔的國策!可那些愚蠢的狗屁倒竈的文臣,連大庇天下寒士一百間都不樂意,卻想着自己改革青史留名。他們萬一越改越差勁怎麽辦?”
瞧着暴跳如雷的崔恩侯,明德帝眉頭一挑。
崔恩侯胸膛還起起伏伏,顯然被氣得不行的模樣。
見狀,明德帝眼神幽幽的落在了崔恩侯的脖頸,定定的看着似乎青筋都猙獰可見,訴說着主人此刻心中翻湧的怒火。
只不過……
明德帝眼眸沉了沉。
“本國公絕對拿出了我榮國府與司徒江山同歲的理智,來提醒你保護好自己的小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崔恩侯咬着牙說完最後一句:“要殺要剮随便,但給我去查。查清楚真有林祿這人。在死之前,我都要去順天府戶房,毀婚!”
崔琇愣愣的看着崔恩侯如此理直氣壯,甚至還頤指氣使給皇帝安排活的畫面,默默反手默默自己的心髒。
嗯,都……都不知道能噗通在蹦跳多久了。
但所幸與國應該做到大周子民應盡的風骨了。
只不過與家而言,他……他都不知到自己說托夢一事,是福還是禍。
畢竟他不敢單獨告訴崔千霆。
他害怕崔千霆背負太多,萬一再被家人誤會怎麽辦。
且……且家族,應該一起守護才叫家族啊。
崔琇想着,咬着牙鼓足勇氣讓自己等待帝王的命令。
也不知自己等待了多久,就見明德帝唇畔動了,那緊抿似刀鋒一般帶着殺意的唇畔動了,道:“朕信你崔恩侯的腦子,但——”
聽得這故意的停頓,崔琇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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